■ 口述:陈开枝 采访整理:谭 畅 詹丹晴
扶贫工作不是到2020年就一劳永逸
■ 口述:陈开枝 采访整理:谭 畅 詹丹晴
扶贫还是要抓教育,孩子掌握了技能就很快能脱贫。
扶贫效果好坏,不能只以各地自行上报的为准,要推行第三方评估。
要把市场调动起来,让市场与社会组织也参与扶贫。
陈开枝(前)先后94次赴广西百色革命老区扶贫帮困
自1996年以来,我到过很多贫困地区,从广西十万大山、云南玉龙雪山、四川大小凉山、青海巴颜喀拉山、甘肃青海祁连山、宁夏六盘山、山西河北太行山、安徽大别山,到大兴安岭、内蒙古牧区,都有我的扶贫对象。
1996年中央提出“对口帮扶”后,广东省委决定让广州去帮扶广西百色,广州市委就决定由我(注:陈开枝时任广州市常务副市长)负责这项工作。当时书记说这项工作难度很大,请开枝同志去比较合适。我当时还在国外,接到电话要陪省委书记谢非同志去广西交接扶贫工作,就赶回来了。11月28日在市委书记的带领下,来到了百色。
去到百色,我们感到非常震撼,当地有人说老百姓的生活比新中国成立前还差。这么说是有依据的,一是人口增加了,人均耕地大大减小,加上又是国防前线,经过多年砍伐、水土流失、地力破坏,农民又没有别的收入,当然比以前还要困难。当时百色12个县,357万人,但是财政收入才两亿六千多万元,解放后国家的投资人均不到1块钱。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一百万人没路走,八十万人没水喝,六十多万人生活在绝对贫困线以下,十五到二十万人生活在绝对没有生存条件的地方。当时一个人在石头缝里有三分地,都算你有生存条件。
面对这样大面积贫困的状况,你确实要救济个别贫困户,但终归要解决共性问题。所以,我们首先搞移民搬迁,从七个山区搬了8000多户、40000多人出去。移民搬迁只是解决没有生存条件的一部分人的问题,大面积的还是要解决饮水、交通等基本条件。因此,那时我们要力推村村通水、通路、通电、通广播电视,改造茅草房,引进一些项目进去,还组织劳务输出,外出打工。
百色穷就穷在教育。那里有三万六千多失学儿童,不能永远靠救济,要让他们自己有一技之长才行。我们最后总结扶贫工作,实际是按两句话来操作:“消灭贫穷,走向富裕;消灭愚昧,走向文明。”一个是经济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从新千年开始,我们把主要精力落在教育扶贫,首先就把失学儿童通通送回学校去。
在解决教育问题上,我们发动群众捐资,这十多年,发动广州市社会各界、港澳台和海外华侨在百色新建、改建了242所中小学和幼儿园,社会资金达到两亿多。第二是培训师资,让广州的教师去那边支教,在当地建了一个教师培训中心。
我总主张,扶贫还是要抓教育,孩子掌握了技能就很快能脱贫。现在精准扶贫也好,加大扶贫力度也好,如果只是产业扶贫,今天什么东西好卖就让大家去种,过一段时间这个东西不行了,产业化怎么弄?还是要把人的技能培养起来。
有的扶贫劳一时之功,搞一些不实在的东西,没有效果。有一个县委书记,大年三十晚上跑到大山里去慰问贫困户。山里面就住了三户人,山上走到山下十五公里,没有电,县委书记在电视上说一定要给他们通电。这不是做作吗?十五公里的线路拉上去要花多少钱,安上去以后谁维护?把拉线路的钱在山下建三栋洋楼,把他们搬下去都行。
所谓精准扶贫,就是实实在在,从实际出发。第一个精准,是弄清情况的精准:这村是不是贫困村,这户是不是贫困户,用一个标准衡量,加大扶贫力度。第二个精准,是制定措施精准:扶贫要因村制策、因户制策。
我把对百色扶贫的经验总结为五句话:
认识要高。去扶贫的干部要认识到扶贫攻坚工作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均衡发展、长治久安,关系到老百姓的小康。
感情要深。不掉眼泪哪有感情,有的扶贫干部看到老百姓都无动于衷。扶贫最怕有恩赐感,以为我来救你的,高高在上。埋怨扶贫对象懒、不开化,这不对。
路子要对。要脱贫,又没有很好的路子,一下一个主意反复折腾,时间耽误不起。而且钱也没多少,不能扶一个地方就交几千万学费。路子怎么走,一定要经过深入的调查研究。
措施要硬。当时百色扶贫修一条路,厅级干部要管一公里,科级干部管五百米,反正怎么修都要完成。现在中央措施是很硬了,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和各省签了责任书,就看各地怎么执行。
作风要实。扶贫要深入下去,不能浮在面上。要强调实干,不要空谈。
怎么监督是否实干,将来要实施第三方评估。不能做假,不能只以各地自行上报的为准,你自己说了不算。
对于扶贫,现在政府是很热了,但是社会上还是比较冷。应当广泛发动群众参与,培养社会风气。“互联网+扶贫”就是要把市场调动起来,解决社会弱、市场冷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多方做工作,发动宣传、调动政策,尤其是多培养年轻人,让他们体会国情、知道国家的状况。
扶贫不能只靠扶贫办。扶贫办只是一个协调机构,主要责任在各级党委政府。这件事情,扶贫办的责任很大,但扶贫办的力量有限,不能指望一个单位把事情做得惊天动地。要把扶贫做得轰轰烈烈、扎扎实实,必须是全党动员、全民行动。
扶贫是一项长期工作。2020年以后的反贫困斗争该怎么做?我们国家现在贫富分化严重,以后应当形成这样一个态势:社会上的贫富人群是流动的,不能让处在底层的人永远在底层,处在高层的人永远在高层。
反贫困斗争是全世界每个国家都面临的,是联合国都提上议程的事情,而不光是中国的事情。中国政府的反贫困斗争工作,在世界上是做得最好的,取得的成绩是举世瞩目、世界公认的。我们在短短三十年,让几亿人脱贫。新千年时,联合国官员到百色去看脱贫的情况,他们都肯定我们的做法。中国反贫困斗争所取得的成效,怎么估计都不过分,都不算吹牛。
但是,由于我们国家幅员广大,不同地区情况非常复杂,今后反贫困斗争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长期性,怎么估计都不过分。现在所谓到2020年解决七千万人口脱贫,千万不能理解为到了2020年中国就没有扶贫任务了。应该说,这七千多万人中,有两千万是必须由政府全部背下来的,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对这部分人政府要兜底。剩下五千多万通过产业扶贫、移民搬迁安置、教育扶贫等各种途径脱贫。农村特定的7000万贫困人口解决以后,我们还有几千万城镇困难户。而且贫困问题是动态的,今年脱贫了,明年突然一场大病有可能返贫,还有原来不算很贫困的变成新的贫困人口。所以扶贫工作不是到2020年就一劳永逸了,目前只是解决阶段性的问题。
为什么三十年过去,扶贫工作好像年年在攻坚,年年没有完?我们国家第一次定脱贫攻坚标准时定的是200块钱,而现在定的是2300元(2010年不变价)。将来社会发展了,标准定为三千块、四千块,那不是又有新的贫困人口了吗?应该还要说,我们现在的脱贫标准是国家自己定的,还不是联合国的标准。联合国的贫困标准是每人每天消费1.25美元,世界银行更提到接近2美元。按这些标准,我们还不止7000万贫困人口。到了2020年以后,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的贫困线要上升。不能理解为到了2020年实现小康,就没有穷人了,人人过上富裕日子,那是不现实的。(原载于2016 年2月25日《南方周末》)
陈开枝会长与受资助学校学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