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智
试论汉字学的解析对草书教学的意义
李洪智
在汉字形体演变史上,草书曾经非常兴盛,有着重要的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草书如今也是高等院校书法专业的必修课之一。由于书法是以书写汉字作为表现形式的艺术,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要受到汉字学的制约。那么,草书教学应该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一,草书本体;其二,草书艺术。草书本体的部分属于汉字学研究的范畴,而这部分内容对于草书艺术来说不仅是基础,更直接影响草书作品的艺术效果。所以,从汉字学的角度去解析草书,对于草书教学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有助于学生了解草书体的演变史;有助于学生对草书体的独特面貌既知其然,也能知其所以然;了解草书的系统性、规律性,有助于识记草法。总之,尽管草书教学是以技法锤炼为主,最终目的是令学生在草书创作上有所得,但是,如果能在临摹、创作训练的同时适当增加对草书文字学角度解析的内容,将会对教学大有助益。
草书;文字学;规律;教学
在汉字形体演变史上,草书可谓是一种独具特色且有着重要影响的字体,它曾经有非凡的实用价值,尽管这种价值后来由于行书的盛行等缘故而有所削弱,但在书法艺术领域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如今,草书已经成为高等院校书法专业的必修课之一,它往往被认为在汉字各种字体中最具艺术表现力。然而,我们这里要强调的是,书法既然是以书写汉字为表现形式的艺术,它在一定程度上要受到专门以汉字作为研究对象的学问——汉字学的制约。笔者认为,在草书教学中,最主要的内容应该包括两个部分:其一,草书本体;其二,草书艺术。草书本体的内容属于汉字学研究的范畴,而这部分内容对于草书艺术来说不仅是基础,更对草书作品的艺术效果有着直接的影响。所以我们认为,从汉字学的角度去解析草书,对草书教学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首先,有助于学生了解草书字体的演变史,更加全面、客观地看待草书。
文字学家们一般认为,从理论上来讲,任何一个时期的汉字都会有相应的草书,这属于广义上的草书。而我们一般所说的草书则是指今文字阶段,依附于隶书和楷书的草书,是狭义的草书。长期以来,人们对草书体演变史的实际情况不甚明了,头脑中往往被一些错误观点占据着。比如说,古人对草书的来源及与其他字体之间的关系有这样的看法:“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宋]苏轼:《评书》,《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54页。甚至今天也有人持类似观点。*黎泉认为:“今草源于真书,……”。黎泉:《简牍书法》,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5年,第45页。再比如,狭义草书的源头,学者们也持不同见解,有人认为是从隶书草化而来的,有的则认为汉代草书是直接从篆书来的。*陆锡兴认为:“汉代草书是直接从篆书演变过来”。陆锡兴:《汉代草书概说》,《二十世纪书法研究丛书(历史文脉篇)》,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第457页。
我们不能简单地说草书就是从真书演变而来的。从学习书法的角度来讲,分别将楷书、行书和草书形象地比喻成人的站立、行走和奔跑三种状态并没有错,采用先楷书、再行书最后学草书的步骤也符合常规。但如果把“真生行,行生草”看作是字体演变的先后顺序的话就似是而非了。如今,随着考古业的发展,地下文物累次出土,面对不同历史时期古人的手迹,我们对这个问题有了更加明晰地认识:今草由隶书阶段(准确地说是八分书阶段)的草书——隶草(也可称其为汉代草书)发展而来,而隶草的直接源头是流行于战国末至秦汉之际的古隶,具体说是草率化的古隶。隶草同篆书之间的关系仿佛祖孙一般,虽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隔着一代。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陆机的《平复帖》,有的学者认为它是章草,有的则认为是今草,到底是什么?启功先生在《古代字体论稿》一书中提出的字体渐变理论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字体的演变“常是由细微而至显著的”,*启功:《古代字体论稿》,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年,第5页。加之陆机所处年代恰好是隶草向今草过渡之际,所以它既保留隶草的一部分特征,又有一些即将出现的今草的特征。
与此相似的一个问题是,一般认为,被收入《万岁通天帖》的王羲之《姨母帖》摹本风格古朴,将其与其他王氏书迹放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得出结论:现存王羲之的书风不尽相同,有流便和古质两种,《姨母帖》属于后者。杨守敬说:“观此一帖,右军亦以古拙胜,知不专尚姿致。”(《杨守敬评碑评帖记》)实际上,如果站在草书体发展演变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便会有另外一个答案:王羲之所处的时代恰好是隶草向今草过渡即将完成直至今草形成的阶段,《姨母帖》书写的时间当属于今草尚未形成的阶段。当今草完全形成后,王羲之的书迹便随着时代潮流趋向“流便”了。再比如,有的学者认为《十七帖》中某些帖子有章草的笔意,究其原因,字体逐渐演进的缘故恐怕仍是其中一个合理的解释。
利用字体的渐变理论,我们还可以解释草书中的混同现象。例如,“利刀”与处于右侧的部件“寸”原本在主流字体中有明显的分别,但在一些隶草字形中却混同无别。这并非人为的硬性规定,而是字体的渐变使然。陆锡兴编著《汉代简牍草字编》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隶草字形,我们发现,每个字头下面的字形往往会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区别。它们书写的时间一定会有先有后,而我们并不知道书写的准确时间。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把这些字形串联起来。这是因为,这些字形虽同处于汉代这样一个大的共时平面中,但相当程度上可以认为,它们可以折射出每个字在历时维度上的变化。前文所举《书谱》中的两个“书”,我们认为它们可以反映出从隶草向今草演变的某些变化,就是这个道理。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援引俞理明、谭代龙《共时材料中的历时分析》一文中的一段话:
语言事实告诉我们,处在某一共时系统中的语言成分,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产生的,而是通过漫长时期的筛选、累积、融合而成的。因此,可以反过来说,在一个共时系统中保存了以往不同历史时期产生的相关成分,我们可能在一个语言的共时平面中看到来自不同时间层面的丰富的历史遗存。*俞理明、谭代龙:《共时材料中的历时分析》,《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
语言如此,文字也是这样的。于是,我们在《汉代简牍草字编》中找到了含有“利刀”的“到”和含有部件“寸”的“封”,分别将它们的隶草字形串联如下:
这两个串联的字形序列使得字体的渐变理论在我们面前变得生动明晰起来。
除了草书本体之外,草书同其他字体之间的关系也是文字学研究的范畴。比如说,由于并行的字体之间相互影响,所以,任何一个时代的草书要影响与其并行的主流字体以及行书,而且自身也要受到来自这两种字体的影响。就楷书阶段而言,由于这种相互影响的缘故,楷、行、草之间自然有许多相似的特征。从这一点上来说,古人持“真生行,行生草”的观点虽说不正确,却也是可以理解的。
其次,有助于学生们在专业学习的过程中对草书体的独特面貌既知其然,也能知其所以然。
从文字学的角度对汉字字体进行分析,不但从纵向上将发展演变过程梳理清楚,还要在共时平面上把该字体的面貌描写出来,而且,对现象背后的成因也要进行合理的分析。这种描写和教学对草书教学极为必要。
这些问题看起来很琐碎,却很重要,因为它关系到草书学习和创作中的细节问题。教学过程中只有让学生知其然,又能知其所以然,写出来的字才会更加准确、地道,可以有效地避免依葫芦画瓢的问题。
第三,了解草书的系统性、规律性,便于识记。
草法的记忆往往是草书学习的一个难点,很多人之所以不能在草书的领域有所建树,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没能过草法一关。
实际上,只须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无论是隶草,还是今草,规范的草书字形都是成系统的,而且有规律可循。教学过程中,只要教师把草书系统性揭示出来,并且指导学生掌握其中所蕴含的一些规律,对于理解并记忆草书字形将会很有帮助。
草书的系统性集中地体现在它的“符号”上面,*有关草书的系统性,参见拙文:《试论隶草的符号及系统性》,《第七届中国书法史论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373-384页。由于不是本文讨论的重心,不再赘述。至于草书形体中所蕴含的规律,我们可以试举几例来说明一下:
从上面的字例可以看出,对草书形体的分析必须在充分照顾到草书体自身特点的基础上参照其所依附的主流字体来进行,离开了这一点,对草书字形的解读就会误入歧途。可惜的是,这方面的内容在以往的著述中虽然多有涉及,但要么没有考虑到草书同主流字体之间的依存关系,要么缺乏系统的观念,总而言之,可取之处不多。
对于书法专业的草书教学而言,其最终目的是让学生在草书创作上有所得,因此,教学过程中自然是以技法的锤炼为主。但是笔者认为,如果能在临摹、创作训练的同时适当增加对草书进行文字学角度解析的内容,将会对教学大有助益。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SKZZY2014066)。
李洪智(1971-),男,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北京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