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菲菲一起成长

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它在历史长河中仅是须臾刹那，对于一个人的人生，却那么漫长。我想写菲菲姐姐和我认识的十年。这也是世界变化迅疾的十年，菲菲姐姐从一个善良活泼的少女变成了母亲，工作、结婚、生子；我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初中生，成长为即将去英国攻读研究生和博士的留学生。

2007年，我遇见了我慈善之路的引路人——李玉林先生。他来我家乡参加一个慈善会议，我慕名拜访，有幸结识了他。我面对面聆听了李先生教导，他给我很多诚挚的建议，并且我在他主编的全国知名的《慈善》杂志发表了处女作《菲菲的世界》，引起了慈善界的关注，我也由此走上了我的慈善之路，那时我刚14岁。在李先生的教导下，明白了做慈善是我一生的使命，路漫漫其修远兮，当然，我离李先生的要求还有相当大的距离。我在完善自己，做很多力所能及的慈善工作的过程中，坚定了去国外拓宽视野的决心，并发誓一定要走得更远。我想借鉴西方先进的社会工作经验，来帮助我的聋哑朋友们，和更多需要我们帮助的人。

我在十年前认识了菲菲姐姐，通过她又结识了一大批聋哑朋友。我慢慢地和他们接触、交流，耐心地付出爱，同时也收获爱，了解到了他们无声的世界同样是那么丰富多彩。我们见证着彼此的成长之路，互相尊重，互相鼓励。和菲菲姐姐的交往过程中不仅仅有快乐，也有很多的困难，有时我感觉自己很渺小，对她的困难爱莫能助，有时是她的同伴被人骗走，有时是我感觉走不进她的世界，有时是她的同伴出车祸……还有周围很多质疑和异样的眼光，有些人并不懂慈善真正的含义，也很好奇为什么我要和聋哑人交朋友，有时我看着手中的手机，偷偷地微笑，他们也表示不理解，其实在那时，一位聋哑朋友正在和我分享一个很好笑的小段子。一点一滴的故事，都构成了我们无比珍贵的记忆，更让这个曲折的过程显得有血有肉，有滋有味。有苦，也有甜。比如春节我收到的一份真诚的祝福、平日里一句简短的问候，见面时的一个微笑，微信圈、QQ群一个小红包，也为我带去了很多的快乐，这一份份收获，和一个个故事，让我的内心充满感动，并且变得越来越强大。我遇到困难，就会想到他们也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坚强地生活，因此我更没有理由放弃。这样，我笑一笑，站得笔直，继续前行。

聋哑人群会遇到很多情感的问题，内心单纯简单的他们面对的，有时比正常人更多。菲菲姐姐和她的男朋友之间也有过很多波折，但最终两个人走在了一起，她男朋友生在莒县山区的农村家庭，家庭条件相当恶劣，但菲菲姐姐不顾家庭的反对还是和他结婚了。有时候菲菲姐姐悄悄从日照回来总是住在我的家里，妈妈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我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她和我一起分享零食、欢乐、悲伤，她可以说是我们家的第四个成员，她也很有爱心，并且懂事，善解人意，有点钱就会给我买吃的，平时还会送我小礼物。

就这样，我也在和众多聋哑朋友的交流中提升了自己，特别是通过菲菲姐姐认识了一大群聋哑朋友，我基本融入了他们无声的世界。通过菲菲姐姐的同学、朋友，我经常到聋哑学校去帮助孩子们学习，一起做游戏，送他们食品、书本，他们都盼望我周末可以去陪他们，我和他们的交往充满快乐，我原来内向的性格也慢慢变得开朗。我在帮助他们的过程中，提升了内心的修养，也更加明白了心有大爱对周围会产生多大的正能量。虽然说帮助他们耗费了我的时间和资金，但是我得到的回报更大了，我得到了朋友，得到了尊重，得到了爱，得到了支持，得到了理解。这些精神收获，难以用金钱来衡量。

我的快乐往往很简单，可能只是因为某一天又交了一个很好的聋哑朋友。我喜欢跟他们交流的原因很多，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大多数心地善良，思想单纯，也因为他们有义气，值得信任。跟他们在一起，想为他们付出很多，想帮助他们许多，他们也懂得回报，知道感恩。我承认这中间有过一些反复，因为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要付出更多的耐心和恒力，最后我战胜了懒惰和不耐，坚持关心他们，更提升了自己。

我的另一位朋友叫亮子，我们已经认识近十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也被迫做过“非法”。他对我说他们是夜晚趁别人不在家的时候撬开门窗去偷盗，如果不去做，就要遭受团伙的毒打。最后亮子被抓获，通过爸爸的帮助才脱离了团伙。亮子起初也在工厂打工，后来回到家里，到处打零工、做苦力。几年前，他和一个聋哑女孩结婚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是正常人，孩子两岁的时候，他的老婆因为受不了农村的贫困生活，逃走了。现在亮子一个人带着女儿莉娜，他白天骑车二十分钟去做布鞋维持生计，夜晚回家，风雨无阻。莉娜在她爷爷奶奶的照料下一点点长大，小小的年纪，眉眼间就写满了愁绪，性格无比内向，仿佛已经洞悉自己生活在一个条件多么艰苦的家庭。

时至今日，聋哑人的偷窃问题仍然高发，许多聋哑人都打算中学毕业后去“做非法”，我采访过很多残疾人学校的老师和主管，他们说，聋哑人毕业离校后，一茬茬的孩子通过“传帮带”加入偷窃团伙，作为日后的生计。因为他们去打工，很快生理劣势就会凸显，在职业市场毫无立足之地。当初菲菲姐姐他们就这样被引诱上了犯罪的道路，幸好他们都有正确的是非观。但要是他们的待遇好一些？或者他们的工作很顺心呢？我身边打工的聋哑朋友们已经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他想要涨工资，相信其他大多数在工作的聋哑朋友们也有着同样的心声，他们与正常工人出一样的力（甚至要比他们更多），那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他们？如果他们无路可走，工资不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就会走向盗窃之路，并以此为乐……如果不采取措施，一味把他们推向我们的对立面，形成的矛盾将很难转化为正面能量。

若想要让全社会都来关爱聋哑朋友，他们的父母们要做到的是首先不可以放弃他们。这让我想起一位母亲曾说过的话：“我求上帝医治我孩子的残疾。”上帝说：“他的身体是残疾的，但他的灵魂是完整的。”所以，家庭没有任何理由放弃残疾的孩子，他们和我们是平等的，家长是每个人的启蒙老师，在家里，往往等于身在一个课堂。父母教给孩子们的东西永远是最多的。正因为有了不抛弃、不放弃他们的家人，这些聋哑孩子才有如此纯洁的心灵。比如亮子的父母，他们把他抚养成人十分不容易，亮子以前在微山县特殊教育学校上学。每到周末回家的时候，他母亲总要一趟趟地接送他，从不落下。他父母对他的疼爱很深，在他们家的三个孩子中，亮子是得到疼爱最多的。他的父母对他还是有很大的期望。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要重视起来。那就是大多数聋哑朋友说自己不想再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说得直白些，那就是他们不明白高等教育对他们的重要性。我经常问他们，你们想要再继续上学吗，他们总回答我说“我已经上完了九年级”，这种想法其实是非常错误的。很多中小城市正因为缺少专门为残障人士开设的大学，而且很多聋哑人的父母也没有对他们灌输过高等教育的重要性，导致有些聋哑朋友的观念才有点短浅，他们的大多数因知识的缺乏而贫穷，而选秀明星宋晓波、千手观音邰丽华等都是接受良好教育才最终走向成功。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知道聋哑朋友其实很想同我们这些正常人结婚，融入我们，我们大多数人也对他们很尊重。但是他们在男女感情上往往是受到伤害一方，他们的心很脆弱。我想劝恋人是聋哑人的男孩女孩们一句：“若你确定你爱他/她，能为他/她付出，以及你们今后能共同面对生活等一系列问题，再下定你和他/她一起走下去的决心。做不到，就不要开始，因为最终将变成错误，造成双方面的伤害。”还有一些双方都是聋哑人的情侣缺少一些人对他们进行心理沟通，在结婚之前，他们一般都欠缺考虑，也对未来怎么走有很大的迷茫，这也造成了很多聋哑人婚姻失败的悲剧，所以他们需要我们的开导和帮助。

真正有善意笑容的人，总给人沉稳、真诚的感觉。菲菲、亮子……我的很多聋哑朋友们，都是这样的人。因为对正义的立场很坚定，所以他们能分辨真伪，加上我的帮助，及时走出了一个个陷阱。当他们对我说我是老实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快乐。我的这些聋哑朋友们，他们的世界没有心计，即使曾经要好的朋友同学用谎言去欺骗他们，他们也没有对社会产生仇视，认为社会还是好大于坏。透过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整个聋哑群体的情况，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平时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这说明他们本质很单纯，只要我们用爱去对待他们，给他们最起码的尊重，社会就会因此而更加和谐。

我们和聋哑朋友们要相互学习对方的优秀品质，和他们交朋友很重要。我喜欢这些聋哑朋友。我也在努力地学习他们不好高骛远、不心怀叵测、对世界看得稍简单些等优点。而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则要跟我们学得对是非分得更清一些、对知识的渴求更强烈一些、追求更多一些、勇气更大一些……因为他们的不同，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和多元化。凡事没有完美，我想他们的残缺，就是全人类需要用爱去平复的伤疤，这应该由全社会来承担。构成他们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诚然，我们不能否定很多人对他们的帮助，但是我呼吁，我们的帮助应当更专业、更精准。如一对一，登记造册，如果能有义工或者专员去调查每个有聋哑成员的家庭的真实情况，针对每个不同的情况，国家也可以出台更适合他们状况的帮扶措施，就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我们身上的责任都很重，各地的政府、企业、慈善组织，乃至个人，应当携手关心帮助我们身边的聋哑人，弱势群体，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现在新生聋哑人的数量因为医疗条件的改善有所减少，但现存的问题依旧触目惊心。每个聋哑孩子对一个家庭，都是沉重的压力，不光在物质，还在精神。我始终没有见过，我接触的聋哑孩子的父母们开怀大笑过，相反，我看到的都是他们迷茫和担忧的神情。最近，我又遇见了菲菲的父母，了解了一下她的近况，现在菲菲把孩子交给了他的爷爷奶奶，夫妻俩去青岛打工。我也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工，因为她总是很忙，我想，她业余可能也在从事聋哑人“占地盘”的工作。他们很多人，就指望着出苦力、乞讨、盗窃来维持生计。

说到这里要解释一下，还有一种聋哑人“工作”的方式叫作“占地盘”。他们被别有用心的人介绍，拉帮结伙，在各个城市圈地，各个大城市的帮派发展分支领导中小城市群，进行各种乞讨活动、宣传、集资，以得到一些捐款。他们用这种不是很光明的方式来讨些正常人的残羹冷炙，而得来的钱会按工作所得进行分配。因此，每个帮派火并得很厉害，因为他们都想多“占地盘”，甚至有劫持人质的情况发生。有一次，一位河南的聋哑人来到山东“占地盘”，被山东的团伙绑架走，这个河南聋哑人所在的帮派交了五千元给对方才了事。他们不敢报警，因为这中间牵扯很多违法行为，利害关系，也会让已经存在的矛盾更加激化。

现今，聋哑人群的生活依然比较艰难，十年，我们的国家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红火，社会安定和平，很多家庭的生活也愈加幸福，一些人的中国梦，将要实现了。相比之下，菲菲姐姐和很多聋哑朋友仍过着平淡苦涩的生活，我们都在人生路上行走，可他们走得总比我们慢一些。我们的聋哑朋友是在成长，不过他们真的跟上我们的步伐了吗？整个时代行走得愈来愈飞快，聋哑人却始终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虽然他们的生活有所改善，但是仍旧跟不上国家发展的大势。这让我一直疑惑他们是否有机会完全融入社会？看着菲菲、亮子他们的家庭，我不由得为他们担心，他们虽然是聋哑人，但是身负的责任并不比我们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老人的养老问题如何解决？他们的孩子怎么接受教育？如何给他们带去正能量，让他们不要放弃信念？鼓励他们再难也要坚持，不要误入歧途？如果再经过几个十年，他们不再有劳动能力，他们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每当我看到他们纯净的眼睛，一个问题总会盘桓在我的脑海——我们怎样才能让所有的力量汇聚起来，真正有效地帮助到他们？要知道，我们的身边，并不仅仅只是特定的几个聋哑朋友，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怎样才能让他们走得不再这么艰难？

我总是在幻想再过十年，我的生活如何，菲菲姐姐和其他的聋哑朋友又会有怎样的将来？到那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近不惑之年，没有积蓄，没有技术，人也渐渐衰老，他们如何去生活？并且他们的孩子需要教育，需要改变命运，这对每个聋哑父母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每当我回忆起所见的他们的艰辛生活，就是一声叹息。他们有的人渐渐被生活所困，变得不再纯真。他们中间有内斗，有争执，甚至有伤人的案件。不仅如此，他们有些人敌视甚至仇恨正常人。因为他们先天的原因，他们更容易出现一些交通事故、意外伤害。有一次菲菲姐姐的朋友们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了五个同伴……当他们的家人赶到现场，那种撼天动地的苦痛，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菲菲姐姐若不是一个聋哑人，她的前程一定很美好，他们的残缺，让他们失去了很多，这十年来，又遇到了多少的艰辛？我在这期间也退缩过，也犹豫过，也彷徨过，但是看到他们信任的眼神和毫无保留的笑容，我又慢慢地树立起信心，这条路是很长，但总要有人走。我立志将一如既往地关注与服务于这个脆弱而善良的群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只要付出，不论取得的成绩是大是小，亦无怨无悔。所以我一直坚持到现在，并以慈善为我的事业。

我即将去英国留学，可能很久不能与他们见面，我特别牵挂他们。他们和我有个约定，他们会继续阳光、坚强地生活，我也一定会好好学习西方先进的慈善组织、法律条约里适合中国国情的经验，来更好地回报他们的友情，带动更多的人关心他们。菲菲姐姐和我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加油吧！◎

后记：《慈善》杂志2008年刊登过赵星一《我们能为聋哑人做什么》（菲菲的世界），今天星一又出了新作《我和菲菲一起成长》，堪称姊妹篇。文章记述了他和聋哑女孩菲菲相识相知，一起奋斗的心路历程，读来让人心酸沉重，又不失振奋。星一十年如一日关心帮助聋哑朋友，融入了无声的世界，我们不知道生活在无声的世界是什么感觉，但通过主人公的叙述，我们似乎走进了他们的现实与内心，倾听他们的悲欢离合，陪伴他们追求梦想，让我们心灵悸动，灵魂震撼，更让我们精神奋起，让我们与星一同学携手共同为聋哑群体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