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怡果
〔摘要〕少数民族的服饰形态深受传统民族文化的影响,民族传说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本源。花瑶作为瑶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其服饰形态深深烙上了盘瓠文化印迹,同时,在花瑶族群的不断迁徙历程中,因受到迁徙沿途各种地域服饰文化及迁居地自然环境的影响,花瑶服饰的形态不断演变,逐渐形成了具有其族群特征的样式。
〔关键词〕盘瓠传说花瑶服饰形态
在中华大地,盘瓠被认为是苗、瑶、畲族的祖先,在苗、瑶、畲族的民族历史文献中都有关于盘瓠传说的记载,盘瓠是这三个少数民族大族群图腾。现存最早的关于盘瓠传说的文字记载出于《后汉书·南蛮传》,事实上,汉代应劭的《风俗通义》中就有盘瓠传说的记载,但因原文已佚,相关文献多参用《后汉书·南蛮传》或稍后的《搜神记》中的文献资料。在瑶族族群中流传和珍藏的汉文文书《过山榜》中也有关于盘瓠的传说记载,《过山榜》也称《评王劵谍》或《过山照》,这些文书虽然名称不同、文体不一、文章的长短甚至相差悬殊,但其主要内容却基本相同,都是关于瑶族民族起源与发展的龙犬盘瓠传说、迁徙历史、姓氏来源以及瑶族享有过山耕种、不服傜役特权等内容,是研究瑶族起源发展、历史文化、生活习俗与民族文化特征的重要文献资料。
一、盘瓠传说与《过山榜》中瑶族服饰形态的描述
据汉代应劭的《风俗通义》记载,高辛氏时期,平王“妻以少女”招募可取吴将军头者,龙犬盘瓠咬杀吴将军,平王嫌弃盘瓠是五色畜狗,想违背诺言,但“女闻之,以为帝皇下令,不可违,因请行”,于是“盘瓠得女,负而走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自相夫妻”。[1]形成了十二姓瑶人,盘瓠被视为瑶族的始祖。从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出,盘瓠传说中关于服饰的描述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其中相关描述有四处:其一、关于盘瓠的描述为“其毛五色”,其二、关于公主的描述为“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鉴之结,着独力之衣”。此外、关于瑶族先民的描述有两段,一是“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二是“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诸子,衣裳斑斓,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2]《过山榜》是在瑶族民间流传的文书,版本很多,大部分版本中都有盘瓠传说的记载,但因多为手抄本,且受到抄写者文化水平限制,在多次转抄过程中多有误讹,或文理不通,或汉字瑶音以及错字漏字等,有些表述与《风俗通义》中记载的有所出入,但可以清晰判断出《过山榜》中关于盘瓠传说的内容来源于《风俗通义》或其后的《搜神记》。《过山榜》中关于盘瓠的描述多为“五色”龙犬,现存湖南省民族研究所的《评王劵牒》是流传较广的一个版本,其中对盘瓠服饰的描述最为清晰,“班衣一件、以遮其体,绣花带一条、以缚其腰,绣花帕一条、以束其额,绣花裤一条、以藏其股,绣布一双、以裹其胫”[3],关于公主的描述多为“梳妆插戴如花似玉”等,关于瑶族先民的描述有“身穿花衣”“身着花衣花裤”,“身有斑衣、头插梳妆”,“貌美正身狗尾”等,各版本大同小异。
民族服饰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最为显性的民族特征。瑶族因不断的迁徙而形成了服饰特征迥异的众多支系,这些瑶族支系在服饰形态上各有特色,但都或多或少传递着盘瓠文化的信息。大部分瑶族服饰都有包头、束腰和绑腿,并且在领口、袖口、襟边、裤脚等处刺绣五彩斑斓的图案花纹,表示对祖先盘瓠的图腾崇拜。相传瑶族始祖盘瓠被山羊顶撞石崖致死,腿上留下五道血痕,南丹白裤瑶男子裤子上有五条垂直红线,就是为了铭记与纪念祖先的死难。广西龙胜红瑶女子红底刺绣无扣、贯头褂衣,其胸前左右两侧绣有对称的龙犬纹样,这些服饰形态都表现出对祖先的崇拜。
二、模仿与再现———盘瓠图腾的追忆
花瑶服饰的形态深受盘瓠文化的影响,形成了既具有瑶族盘瓠文化共性特征又保持花瑶鲜明个性特征的民族服饰文化。花瑶因服饰艳丽、色彩斑斓而得名,尤其是其女性服饰,具有对盘瓠图腾崇拜的明显特征。花瑶女性头部系五彩毛线编织的彩带,上装为无领对襟长褂,长褂自腰部起四开,穿着时前两片从腰前交叉往后盘于腰间,后两片各撩起外角折三角形状,然后以七彩长带层层束缚,腰后三角类似尾巴,正如盘瓠传说中记载的“制裁皆有尾形”,是对其祖先形态的模仿与再现。
花瑶女性下穿长筒裙,筒裙上满绣挑花图案,图案内容多为龙、蛇、狮、虎、猪等动物或各种花草树木,最具代表性的是被称“乘龙过海”的挑花样式,图案主体是一个峨冠健壮的人物骑在龙背上,周围是波浪纹样,者个场景既与盘瓠传说中龙犬“飞身游过大海,七日七夜游到紫王国內”的记载相吻合,也与《过山榜》中记载瑶族从千家峒迁徙时“飘游过海,过红水渡”的记载相符[4],瑶族在其迁徙过程中有无飘流过海的经历无须考证,瑶族在其记载族群渊源历史的文书中根据始祖龙犬“游过大海”的经历编写族群迁徙“飘流过海”的场景,是祖先崇拜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而“乘龙过海”的图案样式正是对盘瓠图腾的追忆。
花瑶传统服装不论男女都戴包头、打绑腿,这种服饰形态也有相关传说,花瑶民间流传盘瓠因身为犬形,且全身毛发,遭到歧视,迎娶公主后,自置于架在打锅上的木桶之中,嘱咐公主灶内生火,将其蒸七天七夜,公主生火蒸到六天六夜时,觉得木桶内毫无动静,担心把盘瓠蒸死,于是打开锅盖,发现盘瓠身上的毛发都已蒸掉,但因开盖过早,耳后、腋窝、脚踝的毛发仍然没掉,盘瓠只好用布包头和裹住脚踝来遮盖,因此,瑶族子孙都沿袭了戴包头、打绑腿的习惯,花瑶男性的包头的两端都从耳后下垂,据说是为了遮盖耳后的毛发,且看起来像犬耳。
从花瑶服饰的整体形态来看,无论是女性服饰的“尾形”,挑花图案中的“乘龙过海”,还是男性服饰的包头与绑腿,都在外形上对犬形进行模仿与再现,显现出花瑶族群与其始祖盘瓠的亲缘关系,是花瑶对于祖先图腾崇拜的显性表现,
三、适应于敬畏———花瑶生活风俗的延续与变迁
花瑶族群生活在平均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寒山区,这里常年气温偏低,生活在这里的其他民族,即使是盛夏,也很少穿裙子,而花瑶女性一年四季都穿裙子,服装形态与其生活的自然环境很不匹配,但这其中包含着花瑶族群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和对盘瓠传统文化的敬畏。民族出版社出版的《瑶族〈过山榜〉选篇》共收录了35篇各瑶族族群中流传的《过山榜》文书,其中24篇有类似“盘瓠进前咬定宫女裙角”[5]的描述,也就是说,瑶族祖先的女性是下着裙装的,尽管瑶族族群经历了漫长的迁徙历程并逐渐形成了众多支系,从现存的服饰形态来看,目前绝大多数瑶族支系的女装都下着裙装,花瑶也不例外,在服装形态上与祖辈保持一致,看起来是一种着装习惯的延续,其实际是对祖先心存敬畏的图腾崇拜。
据考证,现在居住在雪峰山麓的花瑶有奉、沈、刘、步、回、唐等几个大姓,不同姓氏的花瑶是经过不同路线先后迁徙而来,但现存各姓瑶族服装形态都一样,证明瑶族服饰形态具有稳定性。尽管如此,因为自然环境的影响,花瑶女性服装在其定居雪峰山后还是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在筒裙上增加了挑花,花瑶族群中流传,花瑶挑花是向“花路嘊”学的,“花路嘊”是布满石苔的大麻石,这种石头在花瑶聚居地区随处可见,今虎形山瑶族乡铜钱坪村七组有一块巨大的麻石,麻石上花纹清晰,而且这个地方小名就叫“花路嘊”,据说这块石头就是花瑶挑花的祖师爷,瑶族挑花中有一种常见纹样“干杯哟”(瑶语音译),瑶语的意思是“那块石头”,当今汉语方言称“花路嘊”[6],可见,花瑶族是定居雪峰山后才开始学习挑花的。花瑶挑花产生的一个重要因素应该是因为当地寒冷的气候条件,此前的裙装不足以抵御严寒,而花瑶又不能改变传统的服装形态,在筒裙上挑花,不仅可以增加裙子的厚度以抵御寒冷,而且没有改变其传统服装的基本形态,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可行途径。花瑶挑花经过不断的传承与发展,其功能从原初的实用性逐渐转变为审美与实用相结合的复合性特征,形成了工艺精湛、形式精美、内容丰富的民族传统技艺。花瑶挑花的产生是花瑶民俗服饰延续与变迁的完美结合,在外部形态上延续传统的样式,通过装饰增强实用功能,逐渐转变功能性特征,形成内涵更为丰富的民族服饰文化,在对传统的敬畏与对环境的适应之间找到了传承与发展花瑶服饰文化的可行之路。
结语
少数民族服饰是其传统民族文化精神的折射,其服饰形态深受民族传说与族群图腾的影响。花瑶服饰在漫长的历史征程中经历了时代的交替、地域的变迁与自然环境的考验,在不断传承、融合与发展中形成了既保留瑶族盘瓠文化精神特征又具有族群个性面貌的服饰形态,是以龙犬为图腾崇拜的盘瓠文化的活化石。
(责任编辑:杨建)
参考文献:
[1](汉)应劭《风俗通义》,转引自《后汉书·南蛮传》。
[2]《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瑶族过山榜选编》,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页。
[3]转引自《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瑶族过山榜选编》,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8-9页。
101页。
[4]同[2],第97页。
[5]同[2],第6、35页。
[6]文牧江,瑶服饰的民俗特征探析,湖南社会科学,2013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