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梁元帝与江陵之役

2016-05-14 12:06赵直
文史杂志 2016年5期
关键词:南梁江陵

赵直

摘 要:梁元帝萧绎是梁武帝萧衍的第七个儿子,是平定侯景之乱的中兴之主,但萧绎在江陵称帝后,仅仅只当了两年皇帝就身死国灭了。江陵之役是导致南梁终结的重要原因,萧绎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萧绎在与西魏军交战前的种种反常表现又恰恰是江陵失守的重要因素,这与萧绎的性格以及当时的心理活动和战略思维有着重要联系。

关键词:南梁;西魏;萧绎;江陵

梁元帝萧绎是梁武帝萧衍的第七个儿子,侯景之乱爆发前为荆州刺史。荆州刺史控制着整个长江中上游地区,顺江而下可迅速到达建康。梁武帝军职出身,自然明白荆州的军事重要性,故任命萧绎为荆州刺史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这至少说明萧绎当时在梁武帝眼中有治理地方的才干与能力,而且萧绎本人在诗赋方面更是颇有成就,是一位难得的人才。侯景之乱爆发后,太子舍人萧歆至江陵宣密诏,以萧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这是萧绎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政治机遇。江陵由此便成为南梁的第二个政治中心。而萧绎也不负众望,在梁武帝驾崩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彻底平定侯景之乱,成为梁末的中兴之主。但好景不长,萧绎登基称帝才两年,江陵就被西魏攻陷,这位如此有才华、有能力的君主,却在达到人生巅峰后仅仅两年就在江陵之役中身败名裂。而关于江陵之役的惨败,萧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萧绎在战前的反常举动和悲观表现以及奇怪的战略部署与江陵政权的灭亡有直接的联系,而这些行为与萧绎的性格、作风以及萧绎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有很大的关联。笔者希望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分析出梁元帝萧绎在江陵之役时真实的想法与实际的战略部署。

一、萧绎对文学盲目追求

南梁萧氏一族不同于刘宋与南陈。南梁萧氏与南齐萧氏同出一脉,属于南兰陵萧氏,为名门望族,是当时的四大侨望之一。萧绎的父亲萧衍就是一名博学多才的帝王,对南梁的文治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也对整个皇室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简文帝萧纲年幼时便能“读书十行俱下,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1]。他在文学士人中的威望也颇高,《南史·梁本纪下》载其“弘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尝于玄圃述武帝所制《五经讲疏》,听者倾朝野”[2],开创了“宫体诗”,并著有“《昭明太子传》五卷,《诸王传》三十卷,《礼大义》二十卷,《老子义》二十卷,《庄子义》二十卷,《长春义记》一百卷,《法宝连璧》三百卷,并行于世焉”[3]。当简文帝被侯景废掉幽禁后依旧写诗作赋来表达内心之忧伤,《南史·梁本纪下》记载:“帝自幽絷之后,贼乃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围守墙垣悉有枳棘。无复纸,乃书壁及板鄣为文。自序云:‘有梁正士兰陵萧世赞,立身行道,终始若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又为文数百篇”[4]。

萧绎乃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梁简文帝萧纲之弟。元帝萧绎与其父兄一样,也是才华横溢,“既长好学,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5],并且他也大量著书,“所著《孝德传》三十卷,《忠臣传》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讲疏》十卷,《内典博要》一百卷,《连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韬》十卷,《补阙子》十卷,《老子讲疏》四卷,《全德志》《怀旧志》《荆南志》《江州记》《贡职图》《古今同姓名录》一卷,《筮经》十二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6]。与此同时,元帝萧绎也爱亲自讲学,史载承圣三年(公元554年)“秋九月辛卯,世祖于龙光殿述老子义,尚书左仆射王褒为执经”[7]。元帝萧绎讲学似乎成瘾,就连西魏大军压境,也不忘亲自讲学,《南史·梁本纪下》:“东十月丙寅,魏军至襄阳,梁王萧詧率众会之。丁卯,停讲,内外戒严,舆驾出行城栅,大风拔木。丙子,续讲,百僚戎服以听”[8],可以说梁元帝萧绎的才学一点都不亚于其父萧衍与其兄萧纲。萧绎在文学上的巨大成就促使其在士人面前产生一种自信的表现,但这种表现是彻底的依赖于萧绎其自身的文学成就,当西魏军攻陷江陵城后,“帝入东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宝剑斫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9]。后萧绎被俘,有人询问萧绎为何焚书,萧绎回答:“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可见萧绎将江陵的成败的原因全部归结于读书,认为自己是重文轻武而导致的,即如《通鉴》载:“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作文章,援笔立就。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论者以为得言”[10]。

萧绎这种好文而厌武的行为绝非偶然,这与当时的社会风气以及个人心理有很大联系。梁武帝对文学的重视,使得当时南梁境内文风日盛,作为皇子的萧绎也自然受到影响。他作为皇位继承者之一多少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投梁武帝所好,以博得其青睐。这种行为在很大程度上的确使萧绎受到梁武帝的喜爱,并获得政治利益。天监十三年,萧绎被册封为湘东王;太清元年,又累迁为镇西将军、都督、荆州刺史。这不断地升迁使得萧绎盲目地乐观,相信只要对文学的无限追求,就能赢得世人的尊重与相应的政治地位,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中叫“虚假独特性效应”,也就是“当我们干的不错或获得成功时,虚假独特性效应则更容易发生。我们把自己的才智和品德看成超乎寻常的,以满足自己的自我形象”[11]。萧绎的这种“虚假独特性效应”的心理作用使其在文学上不断盲目追求,以完善其自我形象,却最终忽视了作为君王为政的务实作风,使其走向只依赖于文学成就而自我满足的极端心态。

二、萧绎自卑的极端心态

萧绎除了在文学上有一种盲目自信之外,那就是因为身体残疾而导致出一种自卑心态。《梁书·元帝纪》:“初生患眼,高祖自下意治之,遂盲一目,弥加愍爱”[12]。虽然梁武帝对萧绎疼爱有加,但萧绎的眼疾毕竟给萧绎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萧绎在《金楼子·自序》中写道:“自余年十四,苦眼疾沈痼,比来传暗,不复能自读书。三十六年来,恒令左右唱之”[13]。而且萧绎从小便体弱多病,《金楼子·自序》:“吾年十三,诵《百家谱》,虽略上口,遂感心气疾,当时奔走”[14],“又经病疮,肘膝烂尽”[15]。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十分重视文化修养与容貌气质的时代,“甚至可以借助于容貌仪表之美而慑服众人,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和推崇,以至于平步青云,因为社会承认、肯定美的价值,大大超过了承认伦理道德的价值,导致审美判断成为决定人物任用、取舍的重要标准了”[16]。当时人们对贤士都极为看重,特别是贤士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倾慕,这种倾慕的原因除了所谓贤士的才华外,更主要的还是对方美貌的外表与优雅的举止。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写道:“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17]。所以当时对贤士的要求除了才华之外,也对外貌举止有较高的要求。而且在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中还特别设立《容止》篇,专门记载这个时期人们对外貌与举止的追求与标准。虽然萧绎才华横溢,但身患残疾,体弱多病,自然无法被看成贤士,甚至还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萧绎贵为皇子,后受封为王,之后又登基为帝,所以普通人自然不敢以此当众取笑萧绎,但萧绎的至亲却常以此为乐,如萧绎的的六兄,邵陵王萧纶就著有《戏湘东王诗》,曰:“湘东有一病,非哑复非聋。相思下只泪,望直有全功”[18]。这首诗虽说是兄弟之间的玩笑之作,但却是在拿萧绎的眼疾为娱乐,为后来萧绎与萧纶的关系决裂埋下了隐患。又如萧绎的妃子徐昭佩,也以萧绎的眼疾戏弄之,《南史·后妃下》记载:“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19]。徐妃以眼疾戏弄萧绎是导致萧绎与徐昭佩夫妻关系不和睦的主要原因。因为眼疾的问题是萧绎自卑的源头,而徐昭佩以眼疾戏弄萧绎,使萧绎认为徐昭佩是在嘲笑自己的生理缺陷,直接触犯了萧绎的底线。他最后赐死徐昭佩,“妃知不免,乃透井死。帝以尸还徐氏,谓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帝制《金楼子》述其淫行”[20]。萧绎与徐氏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且有子女,但萧绎却将徐昭佩丑陋之事记录下来,让其遗臭万年,可见萧绎对徐氏早已恨之入骨。再如侯景部将王伟被押江陵,“伟尚望见全,于狱为诗赠元下要人曰:‘赵壹能为赋,邹阳解献书。何惜西江水,不救辙中鱼。又上五百字诗于帝。帝爱其才,将舍之。朝士多忌,乃请曰:‘前日伟作檄文,有异辞句。元帝求而视之,檄云:‘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帝大怒,使以钉钉其舌于柱,剜其肠。颜色自若。仇家脔其肉,俯而视之,至骨方刑之”[21]。正是由于萧绎自卑的心态,凡是涉及萧绎眼疾的事情,都会遭到萧绎的疯狂报复。

萧绎这种报复性极强的性格的形成不是偶然的,与他自身的残疾和他生长的环境有关。这种生长环境给萧绎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以萧绎的兄弟为例。梁武帝萧衍的众多儿子皆美凤仪、善属文,所以萧绎早年在其兄弟中并不是最鹤立鸡群的。大哥昭明太子萧统:“美姿容,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22]。二哥豫章王萧综:“有才学,善属文”[23]。三哥梁简文帝萧纲:“博综儒书,善言玄理”[24]。四哥南康王萧绩:“在州以善政称”[25]。五哥卢陵王萧续:“少英果,膂力绝人,驰射应发命中”[26]。六哥邵陵王萧纶:“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27]。八弟武陵王萧纪:“勤学有文才”[28]。可见若论才学,昭明太子萧统与简文帝萧纲不在萧绎之下;若论武力,其则不如卢陵王萧续;若论为政之道,又不如南康王萧绩。加上萧绎天生残疾,使得同样身为皇子的他在众兄弟中产生一种低人一等的自卑感,长期以往便对凡是比自己优秀的人产生嫉恨与厌恶,《南史·梁本纪下》:“(萧绎)性好矫饰,多猜忌,于名无所假人。微有胜己者,必加毁害。帝姑义兴昭长公主子王铨兄弟八九人有盛名。帝妒害其美,遂改宠姬王氏兄王珩名琳,以同其父名。忌刘之遴学,使人鸩之。如此者甚众,虽骨肉亦遍被其祸。”[29]这正如萧绎在其《金楼子》的开篇第一句:“先生曰:余于天下为不贱焉”[30],表现出萧绎内心自卑与无奈。同时也正是因为萧绎的眼疾问题,使得萧绎在追求文学的同时,开始厌恶武将、军事等一些世俗的事情,最终形成一种“界定偏见”,也就是“一个存在有偏见的人,可能不喜欢那些与自己不同的人,以及歧视性的方式行为,并相信那些人无知并且危险”[31]。

三、萧绎与江陵之战役的爆发

眼疾给萧绎的人生带来诸多不便,更让其在世人面前感到自卑。这种情绪日积月累,从而导致萧绎某种扭曲的人格障碍。但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萧绎由此而生出积极进取的心态和精神,希望通过在文学上的努力和成就获取世人的认可,从而忽略其生理和健康上的不足。所以萧绎将更多的精力花在文学上,以求得世人的赞扬。但萧绎身为南梁皇帝,面对内忧外患,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以保证对政治局势不断变化的理性分析。然而他对文学的极端感性追求却使其忽视了在政治上的理性要求,导致性格上巨大的矛盾反差,使其在为政方面更多的表现出感性与随意,缺少实事求是的分析,这便使得南梁在江陵之役的惨败成为必然的结局。这最终的原因乃是萧绎无法由文士向帝王身份实行根本性的转变。美国著名小说家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说过:“如果有人长时间地对自己一副面孔,而对别人另一副面孔,那么最后他会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萧绎身为帝王,但周围却是一群文士。史载“世祖性不好声色,颇有高名,与裴子野、刘显、萧子云、张缵及当时才秀为布衣之交,著述辞章,多行于世”[32]。萧绎整天和一群文人雅客吟诗作赋,如此一来,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帝王,还是文士。

萧绎登基帝位时,刚刚平定侯景之乱,南梁内有各地藩王列侯割据一方,外有西魏、北齐虎视眈眈,正是南梁多事之秋;而且江陵城地处长江中游,江汉平原西部,南临长江,北依汉水,地势平坦,无天险可守,一旦被重兵包围,就只能陷入被动局面。本可成为屏障的襄阳也因萧绎与萧詧的私人矛盾导致襄阳成为江陵的一大威胁。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迁都建康的确是避敌锋芒的最佳方案。但萧绎不愿迁都,给朝臣答复的理由却是:“吾观玄象,将恐有贼。但吉凶在我,运数由天,避之何益?”[33]表面上看萧绎不愿迁都犹如是模仿东晋谢安的“镇之以静”,但萧绎在《出江陵县还诗二首》中却说:“游鱼迎浪上。雊雉向林飞。远村云里出。遥船天际归。”“朝出屠羊县,夕返仲宣楼。水满还侵岸,沙尽稍开流。”[34]从这两首诗中,可看出萧绎对江陵深深的依恋才是其不愿迁都的主要原因。因为萧绎6岁便封为湘东王,经营江陵多年,其培植的势力都在江陵。如果迁都建康就要受到建康方面的士族牵制,而建康也由于侯景之乱早已残破不堪,迁都后又要重新修缮,费时费力;而江陵景色优美,风光无限,最适合吟诗作赋,所以以萧绎的性格和喜好,自然不会迁都建康。

而引发江陵之役的根源也在于萧绎对局势分析不清。《通鉴》:“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复命还镇,密为之备”[35]。可见萧绎在外交上随性而起,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犯了致命的错误,且把在文学上的傲气写到了给宇文泰的书信中,使其“辞颇不逊”,还幻想着希望让西魏归还领土。如果萧绎只是一位文士,估计这样的书信会使宇文泰会对其十分欣赏;但萧绎作为帝王,这样的书信就明显带有强制性的政治要求。这必然导致宇文泰的不满,故而成为江陵之役的导火索。当西魏准备发兵南下时,长孙俭向于谨问计,于谨回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36],可见西魏方面对萧绎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针对江陵之役做出了相对充分的准备。而反观萧绎这边,则完全不一样,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九月乙巳,西魏丞相宇文泰下令于谨、宇文护等率军五万,准备进攻南梁的都城江陵。面对西魏大规模的军事集结,梁元帝萧绎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准备。当时武陵太守宗均上报魏兵且至,萧绎对此却不予理会,一直到同月丙寅,于谨与萧詧会师才内外戒严。而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对此萧绎的表现则是:“闻而疑之。庚午,复讲,百官戎服以听”[37]。萧绎对军事的厌恶导致对这些重要的军事情报并不在意,依旧陶醉于自己在文学上的成就,为西魏军队完成对江陵的战术合围提供了有效的时间。萧绎之所以这样正是由于在文学上的杰出成就,而忽视客观的事实存在,形成一种“自我服务偏见的适应性”的心理状况。这种心理特征就是过度骄傲,盲目自信,夸大人们对自己群体的评价。当各个群体之间进行比较时,会认为自己的群体最杰出,从而忽视事态发展的真实性。[38]

四、江陵之役时萧绎的文士心态

萧绎作为帝王,面对西魏大军的兵临城下,其表现十分反常。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九月乙巳西魏发兵攻梁,但从同月辛卯开始,萧绎却每天在龙光殿向群臣讲解《老子》义理,一直到同年冬十月丙寅,西魏大军抵达襄阳,与萧詧会师。此时梁元帝萧绎才开始有所准备,同月丁卯“停讲,内外戒严,舆驾出行城栅”[39],但没过多久,就在同月丙子,“续讲,百僚戎服以听”[40]。西魏大军兵临城下,而梁元帝萧绎依旧不忘讲经;可是两军还未交战,萧绎却又对战局结果表现出消极态度。《通鉴》:“甲戌,帝夜登凤皇阁,徙倚欢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嫔御皆泣”[41],可见萧绎的心思并不在意这场战事。

在面对大量敌军围攻时,如果不主动撤离,正常的做法是大量召集各地部队勤王,坚守待援;而萧绎却恰恰相反,不仅将有能力的武将调离,还拒绝各地勤王部队。史载“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42]。当郢州刺史路法打算率领军队勤王时,萧绎却要求:“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43]萧绎一方面对战事公开表现消极,另一方面又拒绝勤王,如此反常的表现很像心理学中的“负性思维导致抑郁心境”。对此笔者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萧绎原本因为眼疾而产生自卑与抑郁,后因文学上的成就使其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但随着西魏大军兵临城下,众人的关注也就不再是萧绎的文学成就,而是战争的事态发展,这让萧绎产生一种巨大的压力与失落感。“这些压力引发了抑郁、自我关注、自我责备的想法。这种思虑营造了一种能极大地改变人们思维和行为方式的抑郁心境,而这种心境又进一步激发了之后的负面体验、自我责备和抑郁情绪”[44]。这就使得萧绎对战事极为消极,但直接逃走又有失风度,所以打算在江陵只进行一下象征性抵抗,然后向东逃亡建康。故而命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可能是为逃亡建康打前站。但由于萧绎生性多疑,不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出来,于是表现出战前极为奇怪的表现。

到了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十一月“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45],“丙申,谨至江陵,列营围守”[46]。这说明西魏军队已截断梁元帝萧绎东逃建康的道路,已经完成对江陵城的合围;萧绎放弃江陵,逃亡建康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也是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萧绎才真正开始备战,“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余里。以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张绾为之副。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侍郎元景亮为之副,王公以下,各有所守。命太子巡行城楼,今居人助运木石”[47]。同时“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东刺史,使引兵入援”[48]。但可惜胡僧祐、张绾、王褒等皆是文官,不善领兵,虽然双方进行了惨烈的交战,致使魏军一度不得前进,但由于萧绎备战太晚,援兵未至,加上反叛者打开江陵城西门接纳魏军,江陵城最终还是被魏军攻陷。在这最后关头,萧绎依旧表现出猜忌多疑的一面。《通鉴》载,“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49]。当谢答仁等请求护送萧绎突围出城时,却因王褒说谢答仁是侯景旧党,不以信;后谢答仁又请守子城,又因王褒以为不可,再次拒绝谢答仁。萧绎这种对武将的不信任,只偏信于文士的性格,使其丧失了最后的求生机会。他被囚禁之时,又求酒饮之,制诗四绝,所以萧绎到最后还是选择以文人的方式离开人世,最终也没有完成从文士向帝王身份的转变。

结 语

萧绎在文学上的成就十分突出,但由于天生残疾,使其产生极度的自卑与抑郁,导致其性格上的不断扭曲,变得不断多疑、猜忌、偏见。萧绎为弥补生理上的缺陷和赢得世人的关注,在文学上十分努力,希望改变世人对他的看法。令人扼腕的是,萧绎称帝后并不以国家大事为重,依然执迷于个人喜好,以至于忽视了自己的帝王身份。特别是对待西魏方面过于感性化,从而导致江陵之役的悲剧发生。而萧绎的焚书之举,可以看出萧绎依旧将文学上的成就与政治上的治理混为一谈,忽视了为政之道需要务实与理性的心态。而且萧绎在为政方面也缺少经验,使其突然登上帝位后,还无法短时间的适应,却面临巨大的政治—军事危机的挑战。总之,萧绎作为一名文士,非常成功——将整个南朝文学推向新的高度;但作为帝王,他则非常失败——在为政上过于感性。此乃导致其身死国灭的重要原因。

注释:

[1][3][24]姚思廉:《梁书》卷四,《简文帝》,中华书局,1973年,第109页。

[2]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32页。

[4]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34页。

[5][12][32]姚思廉:《梁书》卷五,《元帝纪》,中华书局,1973年,第135页。

[6]姚思廉:《梁书》卷五,《元帝》,中华书局,1973年,第136页。

[7]姚思廉:《梁书》卷五,《元帝》,中华书局,1973年,第134页。

[8]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41页。

[9]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庚子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18页。

[10]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二月辛未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20页。

[11](美国)David G.Myers:《社会心理学》中文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6年,第52页。

[13][15]萧绎:《金楼子》,许逸民校笺,卷六,《自序篇》,中华书局,2011年,第1357页。

[14]萧绎:《金楼子》,许逸民校笺,卷六,《自序篇》,中华书局,2011年,第1351页。

[16]钟仕伦:《魏晋南北朝美育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65页。

[17]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二,《慕贤篇》,中华书局,2011年,第85页。

[18]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卷二十四,《邵陵王萧纶》,中华书局,1983年,第2030页。

[19]李延寿:《南史》卷十二,《后妃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341页。

[20]李延寿:《南史》卷十二,《后妃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342页。

[21]李延寿:《南史》卷八十,《王伟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2018页。

[22]姚思廉:《梁书》卷八,《昭明太子》,中华书局,1973年,第166页。

[23]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316页。

[25]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318页。

[26]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320页。

[27]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322页。

[28]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1328页。

[29]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43页。

[30]萧绎:《金楼子》,许逸民校笺,《序》,中华书局,2011年,第1页。

[31](美国)David G.Myers:《社会心理学》中文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6年,第243页

[33]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44页。

[34]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卷二十五,《梁元帝萧绎》,中华书局,1983年,第2055页。

[35]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三月己酉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09页。

[36]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八月乙巳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14页。

[37][41][42][43]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八月癸亥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15页。

[38]参见(美国)David G.Myers:《社会心理学》中文本,《自我服务偏见的适应性》,人民邮电出版社,2006年,第53—54页。

[39][40]李延寿:《南史》卷八,《梁本纪下》,中华书局,1975年,第241页。

[44](美国)David G.Myers:《社会心理学》中文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6年,第426页。

[45][47][48]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16页。

[46]令狐德棻:《周书》,卷二,《文帝下》,中华书局,1971年,第36页。

[49]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条,中华书局,2011年,第52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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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季江陵政治骈文的文学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