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间的“道德式”凝视及其规训意义

王华 徐仕彦

[摘要]基于凝视理论视角，采用内容分析法，研究游客间的“道德式”凝视及其对中国游客不文明行为的规训意义。研究发现，旅游道德凝视依据当代中国社会所倡导和认可的旅游道德伦理规范，将“不文明旅游”识别出来，借助由数码相机、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等构筑的公共话语平台，将“不文明旅游”暴露于网络社会及其他潜在旅游者的“凝视”之下，通过由“网络围观”所构筑的“监狱式网络空间”对之进行监控并规训其他潜在旅游者，其结果促进了新的规训技术和规训制度的社会生产。这种凝视是一种特殊的游客间凝视，具有符号性、不平等性以及自发性、民间性特点。研究是对凝视理论本土化的实证尝试，拓展了旅游凝视理论的维度和内涵，对规范和管理旅游不文明行为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游客间凝视；不文明旅游；规训；内容分析法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16）05-0045-10

Doi： 10.3969/j.issn.1002-5006.2016.05.0010

引言

大众旅游时代带来游客市场繁荣的同时也产生了各种不文明旅游现象。继二战结束后“丑陋的美国人（Ugly American）”、20世纪70年代“丑陋的日本人（Ugly Japanese）”以及90年代“丑陋的韩国人（Ugly Korean）”后[1]，进入21世纪，中国迎来大众旅游时代，在井喷式增长的国内游和出境游热潮中，一些国人不文明旅游的“中国式旅游”现象也随之涌现。其中，一些不文明旅游行为被游客拍摄照片记录下来，借助博客、论坛、微博等形式通过互联网快速传播于世，并迅速成为各界广泛关注的热点问题，由此引发了关于中国游客不文明行为的集体讨论与反思。

虽然游客不文明行为现象在国外早已出现，但相关文献以媒体评论为多，而科学研究相对缺乏，过往有限的研究也仅从主客关系视角有所涉及，认为游客不文明行为是与特定的民族特征[2]、经济差距[3]、文化距离[4]等因素相联系的。新近的研究则对“旅客恼人行为（annoying tourist behaviours）”的感知度进行了有价值的调查分析[5-7]。在国内，相关研究虽跟进较早，但多为对不文明旅游现象的探索性讨论，缺乏实证研究。学界大都认为中国游客不文明行为带来了诸多负面的影响[8-9]，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已成为“提升国家软实力的瓶颈”[10]。为此，研究者们从文化[11]、社会学[12]、心理学[13]、经济学[14]等视角剖析中国游客不文明行为的成因，并提出了诸多有益的管理策略。普遍的共识是，政府、旅行社和景区等是管理主体，通过引导、规范、监督和惩罚等手段对不文明旅游行为进行管理。由于不文明旅游行为属于社会道德观念和社会行为规则范畴，加之其发生时间和空间的不确定性，管理活动往往在实践中难以有效地实施。

事实上，在摄影和互联网技术日益普及的今天，不文明旅游行为被在场游客凝视（拍摄成照片），并公之于网络社会，被更多潜在游客所凝视，进而形成不文明旅游行为被“道德式”凝视的“全景敞式主义”（panopticism）。这种源于中国大众旅游快速发展背景下本土游客对其他游客不文明旅游行为的道德式凝视现象及其产生的规训作用确实不容忽视。那么，这种凝视的内容和目的是什么，与其他旅游凝视有何不同，对不文明旅游行为会产生怎样的规训作用，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尚有待补缺。本文借助凝视理论，以包含不文明旅游行为照片的网络博文为研究资料，采用网络文本内容分析法，研究这种游客间道德式凝视的内容、目的及意义，以期丰富和拓展凝视理论的本土化研究并对规范不文明旅游行为有所借鉴。

1文献回顾

1.1凝视与旅游凝视

凝视主要源自福柯所提出的医学凝视，他强调凝视的作用力与凝视双方的不平等性[15]，通过权力运作产生知识[16]。正是凝视的作用力使其具有社会建构功能，并且得出精神诊疗学的“道德式”凝视与临床医生的“认知式”凝视[15]。通过介绍边沁设计的“全景敞式”监狱，福柯展示了权力支配的技巧，正是“规训性权力”的逐步展开，形成“改善权力运作的功能”的规训社会，人们身处其中，都或多或少地受到类似效应的干预[15]。在当今社会中，特别是由互联网构筑的虚拟社会中，凝视无处不在，规训无处不在，人们随时随地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凝视[16]。

厄里将凝视运用到旅游现象中，提出游客凝视：将旅游欲求、旅游动机和旅游行为融合并抽象化的结果，代表了旅游者对“地方”的一种作用力[17]。他认为人们旅游的动机是对不同寻常（extraordinary）事物的追求，主要包括“集体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凝视。其后又提出了“游客的自反性”“环境凝视”与“媒体凝视”3个概念，在新时期的旅游活动中，游客会开始逐步反省自身需求、环保旅游需求的增加以及媒体力量的凸显。

继厄里之后，众多学者针对游客凝视理论的不足进行了补充，提出了当地人凝视[18]、东道主凝视[4]与反向凝视[19]等当地人凝视形式。Maoz[18]对印度旅游地居民与以色列背包客间交往的研究，发现印度当地人也在凝视着游客——“一群到处乱闯的自以为是的疯子”，由此提出了当地人凝视的概念。吴茂英[20]对游客凝视理论进行系统梳理，倡导从多维视角进行解读，认为专家凝视（专家学者及政府部门对当地人和游客的凝视）、游客间凝视（游客对其他游客的凝视）以及隐形凝视（第二种凝视）均应纳入旅游凝视研究。其他研究还包括生态旅游中游客的凝视目标[21]，性别旅游中的男性凝视[22]，游客凝视与旅游宣传册的关系[23]等。

国内对凝视理论的研究紧随其后，主要借鉴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初期多用于文艺学、美学以及视觉文化研究领域[16]，对于福柯的“权力-知识”以及医学凝视的解读也成为主要研究方向[24]。在游客凝视方面，刘丹萍[15]较早运用该理论探讨了元阳梯田旅游地发育，深刻分析了游客凝视的作用力与空间建构作用，是游客凝视理论在中国的本土化运用。

1.2游客间凝视

由于在场其他游客是旅游经历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无论旅游者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其他游客不可避免地成为旅游者凝视的对象。游客间凝视（intratourist gaze）因此被提出，并被界定为“一种旅游者既为凝视主体又为凝视客体的凝视”[25]。然而，相较于传统旅游者凝视，因为游客间凝视的遍在性和寻常性，其往往被主流凝视研究所忽视[19-20]。一些研究表明，一方面，与厄里的旅游者凝视类似，游客间的凝视源自凝视主客双方在某些方面的文化差异性[26]，如日本游客对欧美游客的“异国情调式”凝视[27]，背包客对他者（大众游客）的“自我认同式”凝视[28]；另一方面，游客间凝视还存在着一种规训式凝视，这类凝视通常在现代新媒体社交平台的支持下，构建关于旅游者行为的伦理道德立场，通过凝视以评判其他旅游者的行为，达到规范旅游者行为、保护自然环境的目的[19]，类似研究如背包客对其他旅游者行为的规训凝视[29]，生态旅游者对其他旅游者破坏环境行为的凝视[30]，澳大利亚白发游牧民族（grey nomads）[31]对其他游客破坏环境行为的凝视[19]。本文主要关注游客间的规训式凝视，研究中国大众旅游快速发展背景下，旅游者对其他游客不文明旅游行为的凝视。

1.3旅游道德凝视

在日常语言中，伦理和道德几乎可以换用，在学术著作中亦很少加以分别，它们通常指一种区别于法律的、审美的、对于人的行为和目的所做的对错和好坏的评价[32]。1999年，世界旅游组织制定了《全球旅游伦理规范》[33]，明确提出并界定了旅游活动的各利益相关者应遵从的道德规范[34]。基于此，本文中旅游道德是指能够被旅游活动的各个利益相关者所接受、可以用来调整各个利益相关者个体行为的意识和规范。

道德凝视源自福柯的“精神诊疗学”凝视，刘丹萍将其引申为精神诊疗学的“道德式”凝视：“凭借精神诊疗学的知识判断，理性社会将疯癫者识别出来，并将其收治进了精神病院，暴露在医生和社会其他正常人的凝视之下。无疑，这是一种‘巨大的道德监禁，如此凝视使得疯癫和一切的非理性都被成功压制和规训。换言之，正是凝视保证了精神诊疗学实现对人类行为的无限干预，现代社会‘顺利发展需要这种‘道德式凝视。”[15]同理，在旅游活动中，各种不文明行为的出现也同样暴露了在他者特别是游客的凝视之下，构成了一种有别于传统游客凝视的旅游道德式凝视，这种凝视属于“游客间凝视”。本文主要研究这类凝视的内容、目的和意义。

综上，凝视理论在旅游方面的应用逐渐趋向于多维度拓展，过往研究丰富了凝视的主体与研究对象，集中于主客关系、文化差异、文化变迁以及凝视的社会景观符号建构等内容。但是，无论是游客间凝视研究，还是凝视理论的本土化实证，已有研究成果还比较有限。为此，本研究拟采用网络文本内容分析法，探析游客间的“道德式”凝视及其规训意义。

2研究资料与方法

2.1资料收集

由于游客不文明行为发生时空的不确定性和敏感性，在现实生活中选取研究对象具有相当的难度；同时，基于“在（网络）论坛发布游记及旅游照片的人具有更强烈的自我表达、自我叙述的倾向”的假设[35]，研究通过网络收集相关帖子作为分析资料。研究帖子的选取以包含文字描述并配有游客在场拍摄的照片为准则，因照片是在场游客凝视的有形化和具体化表征，而文字描述可透视凝视者的态度和目的。据此，首先于2014年8月30日开始进行样本检索，至11月30日为止进行不间断的数据更新，以“旅游不文明行为”为关键词，通过百度图片搜索引擎检索到2009张图片，剔除不相关和重复的图片，共获得775张图片。然后，依据以上准则在网络中检索775张图片出处的原始帖子，并根据“图片-帖子”的吻合程度和实际可利用性，通过逐张检索并细致筛选，剔除纯图片帖子、重复图片帖子、引用图片帖子和新闻报道等，最终获得35个有效帖子和73张图片（表1），作为研究样本。在35个帖子博主的个人信息中，男性占60%，大学文化程度的占54%（其他为未公布）；在73张图片中，游客未感知被拍的占100%，游客在场被拍的占60%。

2.2分析方法

内容分析（content analysis）是一种系统的、可复现的技术，是基于明确的编码规则，将文本中的词汇精简为几个内容类别[36]。其实质是对传播内容所含信息量及其变化的分析，即由表征的有意义的词句推断出准确意义的过程[24]。根据研究目的，以照片和帖子作为分析单元，两位作者分别对其进行独立编码。对于照片内容，根据中央文明办和国家旅游局颁布的《中国公民国内旅游文明行为公约》[37]和《中国公民出境旅游文明行为指南》[38]对文明旅游行为的界定来划分不文明旅游行为类型，共划分为8类不文明旅游行为（表2）。对于帖子文本内容，确定以凝视态度和凝视目的两种标准进行类属分析，前者依据社会心理学家Myers[39]对态度的界定诠释为“对不文明游客行为的一种肯定或者否定的评价性反应”，划分为肯定、中性、否定3个类目；后者依据福柯的凝视理论，通过两位作者对帖子内容的独立编码将凝视目的划分为甄别区隔、舆论惩罚、劝服同化3个类目，甄别区隔即对不文明旅游行为识别区分，舆论惩罚即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道德批判，劝服同化即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说服感召。两位编码员进行独立编码后，统计编码结果，并依据交互判别信度和平均相互同意度来检验编码员间的信度。交互判别信度在0.80以上可接受，0.90以上较好[40]。本研究各类目的交互判别信度值均在0.80以上（表2），交互判别信度可接受，编码结果可以使用。

3研究结果

3.1凝视内容

根据厄里的观点，摄影是旅游者凝视的有形化和具体化。旅游者拍摄的照片显示出旅游者观察、关注的重点[35]，也是旅游者主观性的“看的方式”的产物[41]。照片内容分析表明，游客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图像表征可概括为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符号构建和对不文明游客的“他者化”。

一方面，与厄里的旅游者凝视对“地方”的符号构建相异[10]，旅游道德式凝视的客体是其他特定旅游者，是对其他旅游者不文明行为的符号构建。对照片内容进行分类可以发现（表3），被凝视的不文明旅游行为主要有4类，一是对文物古迹的破坏（36.99%），主要包括图刻和攀爬行为；二是破坏环境卫生（21.92%），主要是乱扔垃圾的行为；三是破坏生态环境（15.07%），主要是破坏动植物的行为；四是损坏公共设施行为（12.33%）。可见，通过凝视，不文明旅游行为对象被识别、编码并传播，形成了以破坏文物古迹、环境卫生、生态环境和公共设施为主的不文明旅游行为的符号表征。旅游道德凝视者正是通过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符号表征，反过来构建和强化了旅游者行为的伦理道德规范。

另一方面，旅游者通过对“对立面”——不文明旅游行为的视觉审视，将不文明游客“他者化”。从表4可以看出，凝视主体对凝视客体的评价均持否定的态度，凝视客体被定位为不文明的“他者”——“这位大叔的行为实在不敢恭维，太不文明，太木有素质了，他肯定不是90后（T21）”。旅游者正是通过对不文明“他者”的凝视以反省、确证和认同自我的道德立场，这从以下游客话语中得以体现：“最不喜欢旅游时被问是哪国人，正人先正己，己不正不正人，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T13）”“在埃及最难过的一刻，无地自容，我对埃及导游‘亚瑟王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试图用纸巾擦掉这羞耻……（T16）”“那日帕劳潜水，正为上帝的奇作美景唏嘘不已，突看见水面漂浮一烟盒，心中暗骂哪来的无德之人，这么干净的水怎丢得下手！突然看见烟盒上两个大字‘**（中华）！臊得我上去一把捏在手里，像做贼一样生怕被别人看见，一直带回岸边（T11）”。事实上，在游客与其他不文明游客之间进行的凝视与被凝视中，不文明游客不仅仅被视为“朋友、保安、旅游背景、竞争者、打扰者”[42]，更被视为“他者”，而被动地在不知情或者不在场的情况下被选择性地拍照和评判。由于这种凝视的主体大多是具有高学历的游客群体，相对于凝视客体，他们往往更有旅游伦理道德话语权，正如福柯凝视中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游客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道德医生”的角色，对其他不文明游客的凝视实质上隐含着一种“权力/知识”的不平等关系，即作为凝视主体的游客在旅游道德话语权上是优越于被凝视的不文明游客的。

综上，旅游道德凝视者通过对不文明旅游行为的图像表征、传播而建构了不文明旅游的游客形象，其结果反证并强化了旅游者行为的伦理道德规范，实质上表达了他们优越于被凝视者的旅游道德话语权，并在这一过程中设定、确证和认同自己的旅游道德立场。

3.2凝视目的

不同于厄里的旅游者凝视为获得“令人愉悦的体验”目的[10]，旅游道德式凝视旨在对不文明旅游者进行甄别区隔、舆论惩罚和劝服同化。如表4所示，全部35个样本将不文明旅游行为作出明确区隔，表明了否定的态度；65.7%的样本对不文明行为做出负面的评价与话语批判，如“丑态”“无德”“耻辱”“肮脏”等；4成以上的样本表达了不同程度的劝服及同化呼吁，如“朋友啊，去别人家做客咱客气点，这俩字（中华）的脸丢不起啊”“中国的良好的国际形象，需大家共同努力”“不文明旅游已成公害，提升公民自身素质，加大宣传力度，从每一个人做起，互相监督”。

进一步对文本内容分析可知，凝视主体是依据“中国公民国内旅游文明行为公约”“和谐社会”等我国当代社会制度和政策，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我国传统伦理道德规范对不文明旅游进行识别，并在现代摄影技术和以微博、博客为代表的网络公共话语平台的支持下，对其进行编码、传播，进而构建一个监狱式的网络社区空间将之“囚禁”“监视”“规训”，以劝服同化不文明旅游者及其他潜在旅游者。显然，游客间的道德式凝视本质上更接近于福柯的精神诊疗学的道德式凝视。然而，虽然这种凝视得到了某些国家政策制度和传统道德规范以及相应组织、机构的引导和支持，但凝视并未得到系统化的制度性保障和社会性组织，具有显著的自发性和民间性特点。

3.3凝视意义

如上文分析，旅游道德式凝视不仅可以构建、强化并传播旅游伦理道德规范和制度，而且同福柯的精神诊疗学的道德式凝视类似[8]，还对不文明旅游者具有识别、区隔、惩罚和监视的直接作用，也对社会其他潜在旅游者产生强大的规训功能。所不同的是，在由数码相机、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等共同构筑的现代新媒体时代背景下，旅游道德式凝视的监控和规训功能以新的形式得以实现并不断强化。不文明旅游被照相记录并被公布于网络，暴露在更多潜在旅游者的凝视下，形成网络围观式的二次凝视，从而构建了一个监视不文明旅游的全景敞式的网络虚拟“监狱”。这种凝视因网络围观被快速传播并不断放大，形成网络事件，进而引起全社会包括政府的关注，并可能间接导致制度化的凝视。无疑，这是一种巨大的道德监禁，如此凝视将使得不文明旅游者被成功规训并对社会其他旅游者产生强大的规训功能。

以网民“空游无依”的微博“埃及卢克索神庙刻字”（T16）为例，2013年5月23日某中国游客因在埃及文物上刻字被游客“空游无依”凝视拍照并以微博帖子的形式曝光于网络，迅速引起网络围观，不到一年时间该帖子被转发数量达到10万多次，评论数量达到近2万次，被“赞”数量也超过1400余次，最终形成“***到此一游”网络事件。该事件又被线下的权威媒体及其他媒体跟进报道形成强大的舆论规训，进而引起社会其他成员的广泛关注。最终，被凝视者及其家人通过媒体公开道歉；间接导致相关利益主体如景区、旅行社等设计文明监督岗[43]、电子涂鸦墙[44]以及文明旅游承诺书[45]等规训技术；相关政府机构如国家旅游局亦出台《中国公民出境文明旅游倡议书》[46]并设立游客不文明档案及追责制度[47]等新的规训制度。虽然该事件发展过程中涉及的网络道德值得深省，但从凝视的意义而言，确实对不文明旅游产生了强大的规训作用并推动了文明旅游监视与管理系统的生产。

4结论与讨论

（1）游客间道德式凝视是在当代中国大众旅游快速发展和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背景下，凭借社会普遍认可的旅游道德伦理规范与制度以及由数码相机、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等共同构筑的现代新媒体话语体系，通过在场游客凝视将不文明旅游进行识别、区隔，并传播于网络社会，暴露在社会及其他潜在旅游者的二次凝视之下，形成一种虚拟的道德监狱空间，直接或间接规训与生产着不文明旅游及其监视与管理系统，其结果促使游客行为监控的网络化和制度化，现代社会的旅游道德伦理学体系因此得到进一步强化和巩固（图1）。

（2）游客间道德式凝视具有符号性、不平等性、自发性和民间性等特征。这种凝视构建了不文明旅游的游客形象，其实质隐含着游客间凝视主客双方的不平等关系，即作为凝视主体的游客优越于被凝视的不文明游客的旅游道德话语权。凝视虽得到了我国当前构建和谐社会倡导文明旅游等政策制度和传统伦理道德规范的引导和支持，亦得到现代信息传播技术的保障，但并未被社会性组织和系统化，具有自发性和民间性特征。而且，这种游客间道德式凝视并非传统游客凝视为了获得“令人愉悦的体验”[10]，也不完全同于西方游客间的规训凝视为了“优待和保护自然环境（privileges and safeguards the natural environment）”[19]，而是对不文明旅游者进行甄别区隔、舆论惩罚和劝服同化，具有引导和规范游客行为、维护旅游环境和秩序的功能，并促进了新的游客行为规训技术和制度的生产。因此，其实践意义在于，针对可能一直存在且在当前中国大众旅游快速发展背景下凸显的旅游伦理道德乱象丛生问题，一方面，凝视可以使既有的旅游伦理道德规范和制度得到强化和传播，并促使新的规训制度的生产，这有利于形成我国旅游者的角色规范，有助于旅游者的伦理自洽[48]；另一方面，游客间凝视是对我国游客行为监控手段的有益补充，凝视所形成的全景敞式监视系统被证明对不文明旅游行为具有强大的监督作用和规训功能，可以促使我国旅游者道德规范和制度的内化并自我约束旅游行为。

（3）由于局限于中国本土游客间的凝视，而且仅关注凝视主体即旅游道德凝视者及其网络文本语境，因此研究尚存以下有待进一步深化的方向：一是，这种游客间道德式凝视现象不仅存在于中国本土游客之间，亦存在于中外游客之间，如Pearce和Wu[7]在对“刘三姐大型实景舞台剧”的游客感知调查中发现，外国游客对中国游客的打扰行为（annoying/disruptive behavior）存在凝视。由于中外游客在文化价值观、行为准则、态度、感知、关系模式、语言与非语言沟通等方面的差异[2]，国人对外国游客特别是不文明游客的凝视是否基于我国传统道德法则还是其他，凝视的目的和意义又是如何？反之，外国游客对于中国不文明游客的凝视又当如何？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可以丰富和完善游客间凝视的内涵。二是，游客间凝视主客双方如何互动和调适？旅游道德凝视的效果如何，被凝视者会产生哪些反应？对这些问题的研究需要转换研究视角，以凝视主客双方特别是被凝视的游客为研究对象，采用田野调查或者心理试验方法进行分析。此外，因为游客间的凝视是构成旅游体验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所以这种凝视是否会影响并如何影响旅游体验？这也是有助于深入理解旅游体验而值得研究的问题。

致谢：感谢两位匿名评审专家为本文的修改提出的宝贵意见！感谢浙江大学吴茂英老师提供最新的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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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atourist Moral Gaze and Its Significance for Discipline： Based on Content Analysis of Online Text

WANG Hua， XU Shiyan（Department of Tourism Management， Management School， 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2， China）

Abstract： In the 21stcentury， China has entered an era of mass tourism. With rapid growth of the domestic and outbound tourism markets， uncivil tourist behavior has also become conspicuous. China is not the first country to face this problem； some Americans abroad gained a poor reputation after World War II， Japanese in the 1970s， and South Koreans in the 1990s. Modern-day China now sees instances of tourists filming other touristsuncivil behavior， and rapidly publicizing it online in blogs， microblogs， forums， and social networking services. This media quickly becomes a popular conversational topic among different groups， which leads to widespread discussion and reflection on Chinese touristsbehavior. From a perspective of sociologist John Urrys notion of“tourist gaze，”using content analysis， we study moral gaze among tourists and means of discipline for Chinese touristsuncivil behavior. We find that the moral gaze of tourism， according to the promoted and recognized codes of ethics for tourism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society， recognizes“uncivil tourism”. Spurred by public discourse platforms enabled by cameras， smart phones， and the Internet， this tourism is exposed to cyber-society and the gaze of other potential tourists. First， in analyzing photos， we find that the moral gaze is the process of symbol construction directed at the other touristsuncivil behavior， which differs from John Urrys tourist gaze directed at a place， such as tourist destination. The moral gaze also differentiates four types of uncivil behavior： destroying cultural relics and historical sites， harming environmental health， ecological damage， and the damaging of public facilities. Second， from content analysis of textual online dialogue， we find the moral gaze mainly reflects a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 the uncivil behavior， a discourse containing an unequal relationship of power/knowledge wherein the tourists who are gazing see themselves as morally superior to the uncivil tourists. Third， the moral gaze is not in pursuit of a pleasurable experience， but rather to differentiate and recognize the behavior， punish it through public opinion， and persuade a collective response toward it. Additionally， certain public policies and traditional moral regulations support the moral gaze， not in a systematic manner but through spontaneous human reaction. Moreover， through a prison- style/panoptic network space，“network onlookers”monitor and discipline other potential tourists to promote the societal production of new disciplinary techniques and systems. This is a special gaze between and among tourists， with symbolic， unequal， spontaneous， and local/nongovernmental characteristics. We attempt to localize gaze theory and extend the dimensions and implications of tourist gaze theory. We also offer some novel points of consideration and implications for regulating and managing uncivil tourist behavior.

Keywords： intratourist gaze； uncivil tourism； discipline； content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