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平
摘 要:《诗经》为日本人士所知,早在古坟时代。478年,因避战乱渡海而来的“归化人”就留下了用“诗”的痕迹。飞鸟时代,大和朝廷与百济修好,百济献五经博士采用轮替制渡日,今文经学“诗”注应在这一时代传入日本。
关键词:《诗经》;日本;始传;归化人
《诗经》在日本的传播,必须结合中日文化交流的历史背景进行思索。中日两国有悠久的友好往来历史,《诗经》便是在中日交流过程中,通过海上的“书籍之路”传往日本的。
《史记》载,始皇二十八年(前219),齐人徐巿(福)上书秦始皇,称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仙人居住于此。于是秦皇派遣徐福率领童男女数千人,赴瀛洲会仙人,以求长生不老之药。徐福东渡一事虽然缺乏明确的考古材料铁证,但查索文献,又多见于中日古书记载,同时中日两国均有以徐福命名的地点,徐福东渡一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秦时中华大陆已有大量人员东渡日本是可信的。1986年开始的佐贺县吉野里遗址发掘中,陆续发掘出弥生时代(前300-300)早期的数千具瓮棺,其中有大量中国古代文物列葬品、渡来人遗骨。从人体特征、葬品内容、文化特色、社会组织来看,这批人正是渡海而来的大陆移民。
秦人避乱,东迁扶桑,随身携带各种用品,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各种文化典籍。14世纪前期,日本南朝时代重臣北畠亲房(1293-1354)在《神皇正统计》便说“始皇为求长生不老,与日本交好;日本请求经典,始皇悉数予之”,其后因为始皇焚书坑儒,“孔子所传五经只有日本硕果仅存”。北宋欧阳修对此也有相近的看法,他在《日本刀歌》一诗中说:“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全诗虽然是表达对国运变迁的危机之感,但是这一句却在明清士人之间有很大的市场,受其影响,赴日求古籍之人层出不穷,对日本所存珍本、善本、孤本汉籍的保存、整理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诗三百”在徐福东渡扶桑时代亦应“存日本”,或者有通晓《诗经》的人员已经来到日本,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尚需文献、考古资料的进一步证实。
汉代至三国,日本北九州一带和中国往来逐渐增多。《后汉书》记载,公元57年,日本遣使朝贡光武帝,作为赠礼光武帝授予使者金印。1784年,日本出土“汉倭奴国王金印”证明了这一记载。《魏志·倭人传》记述,在日本邪马台国时期,女王卑弥呼从公元239至248年期间四次遣使到中国,魏明帝授予卑弥呼女王“亲魏倭王”印并封使节以官职。公元240年,魏明帝派使节将诏书、印绶及礼物等送到日本,这是信史可见的中国第一次向日本派遣使节。此后,锦绣、毛织品等贵重品及日常用品源源不断地输往日本。政治、经济的交流也促进了文化的交流。
至西晋末年,政权不稳,危机四伏,匈奴、鲜卑、羯等游牧部落伺机掀起战乱,游牧民族对汉民族的仇杀政策使得原来的衣冠望族无法立足,不得已大举迁移。主要有三路,其中黄河流域逃至山东半岛,东北地区汉族东遁百济新罗,大量北方人口南迁江南。随着民族危机的进一步加深,这些人中又有一批人几经周折渡海去了日本。
根据《古事记》《日本书记》《续日本纪》记载,渡海而来的归化人有三支代表。其中弓月君自称是秦始皇的后裔;东汉氏(刘氏)自称是后汉灵帝的子孙;西文氏(王氏)自称是王仁的子孙。可见,归化人中有一部分是与传统儒家士族高官有关联的,正是这批人在传播大陆文明中起了积极作用。
归化人到来,使日本文化步入了新阶段,丰富了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将大陆与(朝鲜)半岛高度技术与知识带来的归化人,才是古代日本人的精英代表。他们对东亚发展给予莫大影响,是东亚文化不朽的金字塔。
归化人逐渐融入日本,并不断发展壮大,进入倭王政府,担任史部、藏部的重要职务。日本原本没有文字,最初只能借用中国文字,即汉字。归化人是将汉字带往日本的主要力量之一。日语构造和汉语构造完全不同,照搬汉文会使得日本人难以理解。如何将借用汉字与日语语法结合起来;如何利用训点方式,将汉文转化成日本人容易接受的内容,这一方面归化人下了很大功夫。归化人不仅担任政府要职,而且是倭王政府与晋、南朝外交往来的骨干力量。《日本书纪》卷十四记载,雄略天皇(456-479)宠爱史部身狭村主青与桧隈民使博德,屡次派遣两人作为使节来到南朝。根据史料推测,归化人中已经有一部分人熟悉《诗经》,甚至是熟悉古文经学的《毛诗》,这在《宋书·蛮夷传·倭国》雄略天皇呈献刘宋顺帝(467-479)的表中有文献资料的确证。
顺帝升明二年(478),雄略天皇向南朝遣使,请求中华皇帝认可他倭国之王地位。在献给刘宋皇帝的表中,如下写到:
封国偏远,作藩于外。自昔祖祢,躬擐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宁处。东征毛人五十五国,西服众夷六十六国,渡平海北九十五国。王道融泰,廓土遐畿;累叶朝宗,不愆于岁。臣虽下愚,忝胤先绪,驱率所统,归崇天极,道径百济,装治船舫,而句骊无道,图欲见吞,掠抄边隶,虔刘不已,每致稽滞,以失良风,虽曰进路,或通或不,臣亡考济,实忿寇雠,壅塞天路,控弦百万,义声感激,方欲大举,奄丧父兄,使垂成之功,不获一篑,居在谅闇,不动兵甲,是以偃息未捷,至今欲练甲治兵,申父兄之志,义士虎贲,文武效功,白刃交前,亦所不顾,若以帝德覆载,摧此强敌,克靖方难,无替前功,窃自假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咸各假授,以劝忠节。
文中提到的“东征毛人”“西服众夷”“渡平海北”,在《古事记》《日本书记》中均有大致相同的记载,说的是大和王权开国创业之事,证明这段文字记载的事实是可信的。其中与《诗经》相关词句有两处。
其一,“不遑宁处”。
《小雅·采薇》第一章:“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不遑启居,玁狁之故。”第三章:“采薇采薇,薇亦刚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上表将“不遑启居”、“不遑启处”合而为一,用作“不遑宁处”。古人引文并非一字不差,《史记》等史书中均不乏与引文略有不同的地方。
此外,在《诗经·召南·殷其雷》之后的《毛序》中,更出现了与“不遑宁处”完全相同的字句。《殷其雷》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共有三章,反复叠咏,是一首思夫诗。《毛序》:“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其室家能闵其勤劳,劝以义也。”雄略天皇致刘宋顺帝的表文中使用“不遑宁处”则是表明自先祖以来,不断进行征战而无片刻安宁。这说明至少雄略天皇时代,已经有人熟悉古文经学《毛诗》,并能运用了。
其二,“居在谅闇”,或做“谅暗”。
“谅闇”有两层意义,其一指“居丧所住房子”,其二借指“居丧”,多用于皇帝。“谅闇”一词语出《诗谱·商颂谱》,“后世有中宗者,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后有高宗者,旧劳于外,爰洎小人。作其即位,乃或谅暗,三年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静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诗谱》又名《毛诗谱》或《郑谱》,后汉郑玄作,为诗经学的重要著作之一,故此处可以视为直接引《诗》。“奄丧父兄,使垂成之功,不获一篑,居在谅闇”,表文中是“居丧之所”之意。
张思齐先生在《日本诗经学的历史发展及其基本特征》(《大连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第4页)一文中从口吻(tone)、修辞、质地(texture)、文义等方面分析,认为“雄略天皇表文“惟妙惟肖地复写了《小雅·采薇》的口吻。”这篇表文也是日本现存最古的汉文。可见,《诗经》及汉代经学《毛诗》注本至少在此之前就已经传入了日本,从478年算起,至今它在日本传播已有1536年以上的历史。
这篇表的作者,不少日本学者认为出自“吴孙权男高(孙登)”后裔、史部身狭村主青之手,这一观点虽未在学界形成定论,但不可否认,中华大陆、朝鲜半岛而来的归化人是日本列岛《诗经》最早的传播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