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钟楼影院

张纾苒

钟鼓楼位于北京城中轴线的北端，从永乐定都北京后一直沿用至民国初年。现存的钟鼓楼修建于清代，乾隆《御制重建钟楼碑记》称：“皇城地安门之北，有飞檐杰阁翼如焕如者，为鼓楼。楼稍北，崇基并峙者，为钟楼……二楼相望，为紫禁后护。”钟楼撞钟报时，鼓楼击鼓定更，几百年间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后来由于钟表的普及，钟鼓楼结束了它们的报时使命。

钟鼓楼作为北京城重要地标，前人已写下许多关于它们的文字，既有研究城市中轴线的学术文章，也有介绍传说故事的旅游指南，它们大多关注于钟鼓楼建筑本身和其报时职能。笔者在北京市档案馆查阅民国时期档案，发现钟楼在民国时期被改造成电影院，而其他文章中对该事件鲜有提及，因此本文对钟楼在民国时期被改造成电影院一事做一些梳理。

一、钟楼影院的创立与停办

民国年间，一些已失去实用职能的重要建筑经历了一系列改造，使它们从过去的为皇家服务变为为民众服务，如紫禁城被改作故宫博物院，地坛被改作公园。1925年，京兆尹公署提议将钟鼓楼改作通俗教育馆，筹备一番后，“京兆通俗教育馆”于1925年10月4日上午10时举行开幕仪式。不久后，它改名为“第一民众教育馆”。起初，馆内可能有临时的教育宣传片放映，但并没有形成规模。后来钟楼被专门划出，分给承包商经营，在一楼门厅内放映电影，形成了独立的“民众电影院”。关于民众电影院成立的时间，不同资料的记载有一些差异，但大致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

民众电影院与当时北京城的平安影院、大观楼影院等商业放映不同，它从一开始就具有一定的教育意义，这也是当时政府向民众普及知识，进行思想教育的一个重要手段。但由于承包人经营不善，并且周围居民多为底层人群，因此影院秩序不佳，多次出现小偷、地痞混入观众中扰乱观影秩序的情况，再加上影院工作人员态度恶劣，观众对此颇多抱怨。当时有清华大学学生对北京市影院做过调查，将其分为三个等级，民众电影院即是最下一等。观众在民众影院只需花一角钱左右就可以观看电影，最便宜的票甚至只要五分。虽然票价便宜，但由于这里较为偏僻，因此营业状况平平。入场看电影的多为附近的市民、商人以及学校的老师和学生。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社会动荡不安，人们更难有心思欣赏电影，因此观影的民众大为减少。影院虽然仍在经营，但营业状况已是入不敷出。再加上日伪政府对其肆意阻挠、破坏，影院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为了对全市的文化事业进一步控制，1938年7月4和1939年1月5，日伪政府先后两次对仍在营业的所有影院进行了十分详细的调查，记录了影院的名称、地址、资本、雇员数和承包人的个人信息，其中也包括钟楼的民众电影院。调查之后，鼓楼的第一民众教育馆和钟楼的民众电影院分别被改名为“新民教育馆”和“新民电影院”，从名称中已流露出日伪政府思想教化的用意。为了达到对民众思想的控制，每天下午电影开演之前，日伪政府都会派人向观众讲演所谓的“新民主义”和“普通常识”，从而推行“新民教育”。这种思想灌输使观影者更加反感，导致影院的观众进一步减少。

艰难维持几年之后，到1942年3月，日伪政府教育局下令“第一新民教育馆”停办，于是民众教育馆和钟楼影院一并停办。停办之后的钟鼓楼被日伪政府占用，后因疏于管理而逐渐荒废，成为附近居民孩童的游乐之地。

二、光复后的钟楼影院

抗战胜利后，北京的各项事业百废待兴，钟楼的恢复使用也被提上日程。钟楼作为城北的重要地标，在荒废若干年后必然要继续承载一定的社会功能。因此，北平市教育局社会教育科科长姜文锦在考察了钟鼓楼旧址后，希望能恢复第一民众教育馆的职能。“该馆原附设钟楼民众电影院，拟行恢复映演，定名为钟楼影剧院，旨在推广电影教育。”经过一系列的准备，第一民众教育馆终于在1946年8月1日开馆，并于8月4日下午1点与钟楼影剧院同时举行了开幕典礼。开幕之后钟楼影剧院每天放映电影三场，周日加演一场。至此，钟楼影剧院迎来了它在抗战胜利之后的新阶段。

然而，这一阶段也并非一帆风顺。或许是停业时间太久造成设备老旧，再加上人手不足，放映仅一个多月后，影剧院的电影放映机就出现故障，而且一直难以修好，以致被迫停演，从9月末停业直到11月8日才恢复放映。这期间，影院一方面忙于修理放映机，另一方面因天气转冷又忙于添加室内的防寒设备。在放映机风波平息后，影院又因为恢复营业的手续不全被警察局催促办理，甚至接到最后通牒。总之，在重新开幕后的几个月中，钟楼影剧院忙于各种各样的手续、设备问题，始终难以进入良好的运营状态。到1947年6月，影剧院的承办人再也无力继续经营，只得将其转让他人。转让之后的钟楼影剧院似乎走上了正轨。从档案中看，关于出现各种麻烦问题的记录明显减少，而与电影放映相关的记录增加。举例来说，当时恰好是6月，天气炎热，附近居民晚饭后更愿意到室外乘凉。钟楼影剧院迎合了民众的想法，将电影放映活动从室内扩大到室外。“本馆为实施电化教育，已应美国新闻处合办露天电影，定自七月二日起每星期三晚在本馆广场放映，公开招待市民参观。”首次放映从晚上9时至11时，放映了电影《十亲邻居》以及关于美国战役和清洁健康教育题材的共五部影片，约有四千余人观看，秩序良好。除了放映电影外，钟楼影剧院的另一个重要职能是举办通俗讲演。1948年夏季，“社会教育通俗讲演大会”在钟楼举办。演讲大会当天下午，首先由第一民众教育馆馆长何继麟讲演“社教礼节”，之后还有单弦、相声、电影等节目助兴，民众对这类活动一向喜闻乐见，不少人踊跃参加，据档案记载，参加的民众有五百余人。

可惜，好景不长，钟楼影剧院的经营很快又受到学生运动的影响。1948年5月，长春围困战致使大批东北学生进入北平避难。7月，“东北中学生流平学生会”向“北平市电影院业商业公会”请求，希望能准许这些学生免费观影。电影院业公会认为这样做损害了多方利益，并未同意。之后，一些自称是东北学生的人屡次在全市各影院中制造事端。由于几个月以来，“东北、热河流平学生强迫无票入场，扰乱民众深巨”，钟楼影院迫于巨大压力，希望能息事宁人，只好勉强同意让这些学生免费观看下午六点场电影。可是，这一退让不仅没有使他们收敛，反而让滋事者变本加厉，“每日除六时场挤满学生观影外，每日场场皆有”。最严重的是10月末发生在钟楼影剧院的一次事件。一天晚上，突然来了千余名学生，“六时场看毕后即将座位踩碎，满院凌乱异常，遍地椅尸，全院观众四处逃避，并迫令开演八时场”。影院工作人员根本无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场内的座位都被损坏，影剧院内一片狼藉，工作人员只得暂时停演。钟楼影剧院被打砸之后，无法再继续运行，只好向各有关机构求助，暂停营业，并且希望警察局能派人来调查此次事件，保障影剧院和民众的安全。这次事件最终的处理结果不得而知，钟楼影剧院经过一番整修后又恢复了营业，并一直持续到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前夕。新中国成立后的钟楼被另作他用，并于1957年成为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直到今日仍是北京城的一个重要地标和旅游景点。

三、钟楼改造的启示

自元代以来，钟鼓楼一带就是繁荣的商业区域。明清虽有衰落，但由于清朝王公贵族多于什刹海一带聚居，因此他们奢华的生活也对周围的商业有了很大促进作用。民国年间，鼓楼以南至地安门形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与东四、西单并列，因此当年北京流传着“东四、西单、鼓楼前”的顺口溜。鼓楼与钟楼之间是一个市场，每天从上午10点到日落都有演出（雨雪天除外），从清末至新中国成立这里一直是居民们唯一的娱乐场所，今日依旧存在“钟鼓楼文化广场”。电影，在当时算是一种新兴的娱乐方式，同时也可作为教育民众的媒介。钟楼的改造，恰好结合了此地原有的娱乐风俗和电影教化的特点，再加上钟楼的构造也适合作为容纳数百人观影的电影院或剧场。

所以说，民国年间政府对钟鼓楼的改造，既是对城市传统建筑和城市空间的一次重新利用，也可以作为城市未来发展的借鉴。民国年间，社会经历了巨变，清王朝的灭亡使一些皇家建筑失去了原有职能，但随着社会发展、人口增长，一些传统建筑必然面临改造。而传统建筑是在改造中发展还是保护，一直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现在的北京城内，随处可见正在拆毁或者破败不堪的四合院，这些传统建筑在逐渐消失，若干年后是否会像城墙的拆毁一样留下声声叹息？传统的再利用永远是一个难题，或许我们可以从钟楼的改造中得到些许启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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