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宇翔
一条400年的时空隧道
“江户东京博物馆是一座集聚东京400年城市历史与文化的博物馆。”
如果在网上搜索一番,可以看到这样的介绍——听上去似乎显得平庸了些。对于新事物,我总是会不自觉地降低自己的预期,以免让自己失望。对于这座未曾谋面的博物馆亦是如此。
然而,当我看到江户东京博物馆的真容时,忍不住驻足与它对视了许久。
博物馆巨大的躯体被四根粗壮的立柱顶到了两三层楼的高度,远看如同一只巨大的鼎。走到侧面,可见上部的建筑体是一个呈梯形的“屋顶”,覆盖着下面开阔的广场空间,此时它又像一个巨大的亭子。再靠近一些,才发现“屋顶”下的广场空间其实已经是三层楼的高度,这时“屋顶”已经占尽视野的上方,在视觉上颇具威慑力。一座以“历史”为主题的博物馆竟有着如此前卫的建筑外表,我很是意外。
从正面顺着大阶梯走进“屋顶”下的广场,除了立柱与售票处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构造物,这就更加凸显了从“屋顶”延伸下来的那条“隧道”。这就是江户东京博物馆的展厅入口。
“隧道”是一架长长的扶梯,搭上扶梯,侧壁开始出现身着西装的人物画像,随着扶梯缓缓上升,侧壁人物的服饰开始变化,博物馆外观强烈的现代感慢慢沉淀,转变为对过往的小小期待。而这个期待,在进入博物馆六楼展厅的瞬间又被另一个视觉冲击放大。
现代的东京都市生活,够热闹,够繁华。
发达的铁道交通网络可以把你带到东京的任何角落;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几乎覆盖了每一个街区;数量繁多的美术馆、博物馆、剧院里每天都可以欣赏到国内外的文化精粹……
这样一座现代化登峰造极的城市,最初是一副什么样的面貌呢?
日本桥:江户之门户
这是一座巨大的木桥,架在了六楼展厅的正中央,桥下即是五楼展厅。
和许多博物馆不同,江户东京博物馆的常设展厅位于“屋顶”型建筑的五楼和六楼,而参观的顺序是从楼上至楼下,所以这座木桥是迎接所有参观者的第一件展品。过了这座桥,就到了博物馆的“江户展区”。
提到了那么多次“江户”,是时候解释一下这个词了。“江户(Edo)”是对日本大约400年前持续了约250年的“最后的武士年代”的称呼,是东京的旧称。“江户”一词取自“入江之门户”,也就是说,江户(东京)这座城市位于入海口,是多条河川汇集之地。城市中河川多,桥梁自然成为重要的交通枢纽。
博物馆这架通往江户(展厅)的桥,叫作“日本桥”。一座桥肩负国家之名,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日本桥建于江户建城之初,被指定为城市主要街道的起点。“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在江户,指的就是日本桥。当然,博物馆里的这座日本桥是复原模型,以原尺寸复原了包括桥底在内的半座桥(约25米),成为整个展厅的“中心”。
我对桥梁设计是门外汉,无法专业地评价这座“日本桥”在结构或装饰上的特点,但有一点显而易见:桥上很热闹。
这份精巧,令人拍案叫绝
桥上,不少人悠然漫步,更多的则驻足停留,倚栏低头观望。他们看的是什么?原来,桥下的五楼展厅正在上演一部人偶戏,舞台前座无虚席,还有不少站在后排看戏的。
一位身穿古装的人偶师从木箱里拿出两个面貌相同的小木偶,两个木偶的双肩用两根细杆子前后相连。人偶师将木箱子一拉,箱子便成了一组台阶。两个木偶被放到了台阶的顶端,人偶师松手,短暂地停息……慢慢地,后面的木偶竟然自行被抬了起来,翻过前面的木偶,稳稳地站到了下一级台阶上。接着,原本在前面的木偶被抬了起来,翻过刚才的木偶又下到下面一级台阶。如是反复,两个木偶竟凭借自己的力量“走”下了整组台阶,引来观众阵阵掌声。
人偶师面带微笑,从箱子里取出另一对木偶。这对木偶只有骨架,肩部连接的两根杆子被透明的塑料管取代。“杆子里装的是水银。”人偶师解释道,“木偶是靠水银的热胀冷缩来实现前后翻滚的。”随后便用这对骨架木偶演示了一次“下楼梯”,我们看到木偶在“翻跟斗”时,水银在杆子里上下转移,竟有看透魔术谜底的一丝快感。
就这样,人偶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又一个精美而神奇的人偶:变魔术的美女,写字画画的书生……尤其是射箭武士的表演,令人称奇。每一次射击能不能中靶完全是随机的,观众在武士人偶张弓的瞬间一同屏住了呼吸,现场气氛不亚于真人表演。在没有电的时代,精确的机械设计仍给“随机”留存一丝余白,技艺之高真是令人叹服。
表演接近尾声,人偶师向观众致谢时,我才发现整个剧场也是按照原尺寸复原的。木制的传统建筑,门口挂满了红灯笼,墙上挂着一张张写着剧目的牌子与画,张扬中有克制,艳丽中有风雅。
遥想400年前这座剧场里上演的一个个剧目,就像现在眼前的人偶们一样俘获观众的目光,营造着时而欢乐、时而惊奇、时而悲伤的小世界,在某个瞬间我仿佛与400年前的古人实现了一次遥远的“共鸣”。
还原:精致而忠诚
下到五楼,包含剧场在内的展区呈现了江户时期的生活情景与文化风韵。按原尺寸还原的不仅有住宅等大型物件,还有当时的日常生活用品:深色的木橱、煮饭的锅、饭碗、酒杯以及墙上挂着的围裙等。另一个房间里,一位木匠(这也是原尺寸模型)正在专心地制作抽屉,墙上挂满了木匠使用的工具。外面的食品小摊也被细致地复原了,看到寿司小摊上一个个又大又便宜的寿司,我突然有了想穿越到400年前的冲动。
还有一张图表总结了江户一年的节日,其节日之多令人惊叹,最少的一个月也有5个节日,相当于每周都能过一个,这足以看出当时的江户文化活动之丰富。
五楼展厅的另外半边是“东京展区”。这里展示了江户如何经过“明治维新”走向西方世界、实现现代化的近150年的历史。展区按照时间顺序,忠实地再现了从江户到东京的城市化进程,是日本近现代史的绝佳教材。
离开博物馆,不禁遐想联翩。我们与400年前的人们的确在物质上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所喜所悲的精神感官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当我站在日本桥上看人偶戏时,会突然有了与古人“心灵相通”的感觉;为什么身处厨具质朴、家具素雅的古宅时,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舒心。
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400年前的“江户人”似乎比现代的“东京人”更善于利用城市的环境去改善生活质量:没有电视节目,便前往剧院看戏,在现代称之为“看现场演出”;没有家具市场,便挨家找师傅做桌子做椅子,在现代称之为“纯手工定制”……
400年前的江户都市生活,够奢侈,够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