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毁一生

2016-05-14 12:23谭发明
红岩春秋 2016年7期
关键词:防空洞岩洞灾难

谭发明

我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父亲以贩菜为生,母亲在我出生9个月后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再婚,又生育了4个孩子。当年,我家住在渝中区通远门一带,附近还有教会创办的仁爱医院以及美国和法国的领事馆。

重庆古城九开八闭17座城门,通远门一直是重庆城通往外界的唯一陆路通道。当年日机轰炸重庆,给通远门一带的平民百姓带来了极大的灾难和痛苦。

厄运降临

最初,日机飞临重庆上空进行试探性侦察,没投炸弹。我和小伙伴们觉得很新鲜,经常仰望天空,数飞来飞去的日机架次。1939年5月4日,一个令我永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空袭警报拉响了,在大人的催促下,我和几个小伙伴跑进了离家不远的归元寺防空洞。由于洞里积水,我的衣裤被打湿,于是又跑回家中换衣服。不料,这一去,给我造成了终身的伤害。

日机在头上盘旋,像鸦群一样密密麻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来不及跑回防空洞,就躲在一条小巷里。小日本心真黑,他们投下许多炸弹,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烟雾弥漫,街上的房屋被炸毁,爆炸声、垮塌声和人们的呼叫声响成一片。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眼见一颗炸弹落在离我藏身不远的地方,弹片发出“咝——咝”的刺耳尖叫。突然,我身体一颤,感觉右脚踝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砍断,脚筋被活生生地拉扯出来。剧痛之下,我昏死过去。

我的父亲也未能跑进防空洞,躲在两排房屋的夹道里,炸弹爆炸,气浪把他掀飞,撞到一面墙壁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仍有一块弹片将他的屁股划伤。

这一次,重庆被炸得很惨,大片大片的房屋被损毁。日机又投下燃烧弹,街道被烧成一片火海,尸体堆积如山,遍地是烧焦的糊臭味。我的家也被炸成一堆破砖烂瓦。邻居是一个卖辣椒粉的,他的双腿被齐齐炸断,没喘上两口气,当场就死了。另外一个邻居是做糍粑生意的,他的整个下半身被炸得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惨不忍睹。

二级盲视

日机飞走后,救护队员赶来救援,我和父亲先后被送到李子坝的一家医院进行紧急救治。入院的第二天,我被炸伤的脚突然大出血,情况危急,被火速送到手术台上。医院院长亲自为我做手术,又打了救命针,小命算是保住了。不久,父亲的伤口被治愈,一瘸一拐地出了院。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谁知医院发生霍乱,我不幸被传染,又吐又泻,十分虚弱,吃饭都是别人喂。有的商家到医院慰问,发放救济款,普通伤员发5块,伤重的发10块。我按重伤发放。住院几个月后,我也出院了。

家被炸毁,城里已无法生活,我们只好搬到黄家码头,父亲仍做小菜生意。当时,最让人头痛的是找到一个栖身的地方。一个姓叶的菜农告诉我父亲,他家附近有一个岩洞,无人居住。于是,我们搬进了岩洞,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战争年代,我不能读书,就帮父亲守菜摊。

此后,日机不分昼夜骚扰重庆城,到处乱扔炸弹、燃烧弹,我们一家仍时常跑警报。我被炸怕了,不敢出岩洞。岩洞阴暗潮湿,日子长了,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起初是发炎,由于医疗条件差,顶多擦点红药水,无法根治,双眼逐渐弱视,再后来,我就成了高度近视。

新中国成立后,我参加工作,进入建筑行业。但因视力缘故,我不能连续上工。单位让我做临时工,后经交涉,才把我纳入正式工。因日机轰炸,身体致残,我结婚很晚。1984年,因视力下降严重,我从单位退休。如今,我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证》,上面写着:二级盲视。

现在,我已经85岁,当年那一幕幕惨景仍挥之不去。有时候,我会坐公交车到通远门一带去走一走、看一看。修缮后的通远门,依旧保留原有模样。然而,物是人非,亲身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们,命运却被无情地改变。

(作者系重庆市写作学会、散文学会理事)

(责任编辑:韩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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