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英
1938年,武汉沦陷,我们举家沿长江向西逃难。途中,父母所携钱财被盗,到达重庆后,生活陷入困境。不久,父亲病故,由于举目无亲,我的小弟弟送了人,家里靠哥哥打工、卖报维持生活。再后来,我和姐姐被送进了战时儿童保育会直属第三保育院,后来转入保育总会直属歌乐山第一保育院。
在保育院的日子里,我们不仅生活有了保障,而且在妈妈们的爱护下,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们的言传身教,无私奉献,给我们树立了人生的榜样。
来到新华日报社
歌乐山第一保育院,在当时被称为“模范保育院”,是保育事业对外宣传的“窗口”。有一天,老师叫我们一群小姐妹化好妆,到“霭龄堂”前表演节目,我表演的是舞蹈家戴爱莲曾经表演并传授的西藏土风舞。这次表演被拍成电影纪录片,送到美国放映,并在募捐中得到国际友人的广泛同情和支援。
我和姐姐学习很努力,成绩等各方面的表现都不错。1947年初的一天,刘妈妈(刘力生,男性老师,也被孩子们称呼为“刘妈妈”——编者注)带我和姐姐前往化龙桥虎头岩,去参加新华日报社举办的活动。在下山路上,刘妈妈用沉重的语气低声对我们说:“新华日报社受到国民党的迫害,很快就要撤回延安。撤离前,开个招待会,我就是带你们去参加这个会。”我们秘密地沿着歌乐山后一条小路步行。途中,刘妈妈指着山下一处房舍对我们说:“那是渣滓洞监狱,里边关着我们的革命同志和民主进步人士。”听了他的话,我们的心情十分难受。
新华日报社在一所很大的房子里,我们先是看了一场活报剧表演。舞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报童悲愤地呼喊:“卖报啊!又要打了!”随后,他们遭到便衣特务的毒打,却无处哭诉。演出结束后,紧接着有人上台发表演讲,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迫害共产党和民主进步人士、连办报纸都不容许的丑恶行径。随后,我们又看了展览。大厅一侧陈列着很多照片和实物,有延安人民开荒种地、读书学习和唱歌跳舞等照片,还有纺线、纺车等实物,表现出解放区人民克服困难的顽强意志和对革命胜利的乐观精神。这一切,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国统区形成极大反差,现场的人无不深受触动。大厅的另一侧还摆着一些书籍、小册子和《新华日报》。有的报纸头版是一片空白,人们说那是“开天窗”,是针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进行的无声抗议。有一张报纸非常显眼,上面刊载了一首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周恩来为皖南事变真相亲笔题写的。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我读到这首著名的诗篇,就会想起那次刘妈妈带我和姐姐去参加招待会的情景,想起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令人尊敬的妈妈们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即将结束保育院的生活去上中学。我考取了国立女子师范学院附属中学,那是当时重庆最好的女子学府。得知消息后,保育院的妈妈们非常高兴。
在附中,我学习特别努力,成绩名列前茅,除了食宿学费全部免除外,还得了奖金4元。我把钱全部捐给保育院图书馆买书,想让姐妹们也多读书,增长知识。保育院的傅淑华妈妈特意回信表扬我说:“你是保育院的苦孩子,也是穷孩子,你得了奖金,还惦记着穷苦的保育生同伴们,你的这份心意是何等珍贵啊!我一定按照你的愿望买最好的书,让保育院的孩子们好好学习,教她们向你学习。”她亲切地教导我:“除了学习课本知识,还要多看报刊杂志,锻炼身体。”她同时提醒道:“谦虚谨慎,才能不断进步。”她的话牢牢记在我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
暑假到了,附中不再提供伙食,傅妈妈让我回保育院。一天,她悄悄地递给我一本书,书的封面包着牛皮纸,那是一本油印的《新民主主义论》,作者毛泽东。她把我安排在一间僻静的房间里,便于我安静地阅读。
书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篇《中国向何处去》,其余几篇,我似 懂 非 懂 。 一 个 上 午过去了,傅妈妈来了,她 问 我 : “ 都 读 完 了吗 ? ” 我 点 点 头 。 她又 问 : “ 你 读 了 以 后有什么感想?长大后想干什么呀?”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为人民服务 ! ” 她 满 意 地 点 点头 , 两 眼 慈 祥 地 看 着我,又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汪盛荣的人?”我回答:“知道,她是重庆国立女子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她接着说:“一个女孩子,带领那么多大学生闹学潮,特务们开汽车来抓她,特务把她抓到车上,同学们硬是把她拉下来,特务们再把她架上去,同学们再把她保护下来。你看,她呼喊着口号跟特务们斗,汪盛荣是多么坚强啊!她是多么受学生们爱戴啊!”在傅妈妈的关怀和特意安排下,我度过了一个难忘而有意义的暑假。
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当时我正在北碚读初二。这一年的寒假,附中的老师派我到重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西南寒假干部培训班学习。主持工作的是一位姓王的南下女干部。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我被吸收入团。学习结束后,同班同学大多被分配工作,西南寒假干部培训班的领导指定我回到学校继续学习,并且参加组建附中的第一个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支部的工作。当时的初中和高中是一个支部,书记是一位参加地下党外围组织的高中生,我被选为支部委员,分管宣传工作。期间,我们多次上街宣传,以扭秧歌等形式参加庆祝新中国建立和重庆解放的活动。
不久,姐姐参军,并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我初中毕业后,从女师回到家乡沙市,继续读高中。再后来,我去北京读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北京从事园林工作,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前几年,我读到当年第三保育院赵君陶院长写的文章《战时儿童保育会直属第三保育院工作资料》,陶院长提及了我的名字,并得到她的夸奖。作为院长,她还记得千万个难童中的我,给予我如此亲切的关注,不禁让我心怀感恩。除此之外,我还要感谢令人尊敬的刘力生妈妈、傅淑华妈妈、徐篆妈妈、班主任白桦老师……他们有的虽早已辞世,但我始终铭记他们的革命精神和人格魅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