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科夫
白嘴鸦飞来,在俄罗斯田地的上空成群结队地盘旋,我挑选其中一只最庄严的白嘴鸦,跟他攀谈起来。可惜我碰到的是一只白嘴鸦理论家、道德夫子,因此所谈的话就乏味了。我们谈的是这些话:
我——据说你们白嘴鸦寿命很长。你们,还有梭鱼,总是被我们的自然科学工作者举出来作为寿命非常长的例子。你多大岁数了?
白嘴鸦——我三百七十六岁。
我——哎呀!可了不得!真的,活得好长呀!老先生,换了是我,鬼才知道已经给《俄罗斯掌故》和《历史通报》写过多少篇文章了!要是我活了三百七十六岁,那我简直想不出来在这个时期会写出多少篇小说、剧本、小东西!那我会拿到多少稿费啊!那么你,白嘴鸦,在这么长的时期里干了些什么呢?
白嘴鸦——没干什么,人先生!我光是吃喝睡觉、生儿养女罢了……
我——丢脸啊!我又为你害臊,又为你愤慨,蠢鸟!你在世界上活了三百七十六岁,却跟三百年前一样的愚蠢!一点进步都没有!
白嘴鸦——人先生,智慧不是从寿长来的,而是从教育和修养来的。
我(仍旧愤慨)——三百七十六岁!要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简直跟长生不老一样!在这么长的时期里,我足足能够把所有的学系都读它一回,足足可以结二十次婚,种种职业、样样工作都可以试一下,鬼才知道我的官阶会升到多么高,临死时候一定是个大富翁!你要想想看,傻瓜:在银行里存上一个卢布,照5分复利算,只要二百八十三年就滚成100万!你算算看,先生!这是说,要是你在二百八十三年以前在银行里有1个卢布,现在就有100万啦!唉,你啊,笨蛋,笨蛋!你这么蠢,你倒并不害臊,并不伤心?
白嘴鸦——不然。……我们固然愚蠢,不过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安慰自己:我们在百年生活里所做的蠢事,比起人在四十年里所做的蠢事还要少得多。……是的,人先生,我活了三百七十六岁,可是没有一回看见白嘴鸦自家伙里起内讧,自相残杀,然而你想不起有哪一年,你们那儿没有战争。……我们不互相打劫,不开办放款银行和不学古代语言的寄宿学校,不做假见证,不讹诈拐骗,不写糟糕的小说和诗歌,不编骂人的报纸。……我活了三百七十六岁,从没见过雌的白嘴鸦欺骗而且伤害她的丈夫。——可是你们那儿呢,人先生?在我们当中,没有奴才、马屁精、骗子、犹大……
可是讲到这儿,它的伙伴招呼这只跟我谈话的白嘴鸦,它来不及讲完它的宏论,就飞过田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