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的信仰缺失

2016-05-14 23:15尤广杰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情节主题意象

尤广杰

摘 要:美国南方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处女作《心是孤独的猎手》不仅展现了美国南方人们的精神隔绝和信仰缺失,而且揭露了南方充满矛盾的社会现实。在象征主义的视角下,从小说的主题、结构、情节、意象四个方面剖析人们的信仰缺失。

关键词:信仰缺失;主题;结构;情节;意象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6)09-0100-03

19世纪末期,西方各国先后发生了一系列的文艺思潮,包括理想主义、印象主义、自然主义和象征主义等,其中象征主义在70年代的法国生根发芽。普法战争之后,象征主义成为普遍流传的低落情绪在艺术上的表现[1]4。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马拉美、魏尔伦、兰波,音乐家瓦格纳,哲学家尼采,作家王尔德,画家摩罗、夏凡纳等都是著名的象征派艺术家。他们的作品表达了当时社会的信仰危机,隐喻了颓废的风气。

象征派与其他几乎同时兴起的艺术流派不同,内部没有整齐划一的风格,然而其创作理念却对绘画、音乐、文学等艺术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这场艺术运动先后在西欧各国兴起,在19世纪最后十年里达到了鼎盛时期,20世纪初便开始解体。而此时,美国的象征主义方兴未艾,继象征主义先驱埃德加·爱伦·坡之后,诗人罗伯特·佛罗斯特与南方作家威廉·福克纳的作品也大量运用了象征主义的创作手法。同样作为信仰危机的产物,象征主义从“世纪末”情绪发展到20世纪中后期,经历了前后两个阶段,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后象征主义出现于一战以后,虽然在形式上继承了象征手法,却表达了全新的时代内涵。

美国南方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十分偏爱象征主义,并将其创作理念与自己的作品完美融合。本文将在象征主义视角下解读卡森·麦卡勒斯的处女作《心是孤独的猎手》(以下简称《心》)中隐藏的信仰缺失。

一、小说主题

关于创作,卡森·麦卡勒斯曾写道:“精神隔绝是我大多数写作主题的出发点。我的第一部作品与此相关,我所有的作品几乎都与此相关。”[2]精神隔绝、孤独、信仰危机似乎是一生萦绕在卡森周围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三个主题彼此关联和影响,纽带就暗藏在《心》的副标题中——孤独源于爱。卡森生活中并不缺少爱,但爱既让她对生活充满了期许与眷恋,也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痛苦之中。经历了与丈夫利夫斯和众多双性恋人们的分分合合,卡森饱尝了恋爱的惊喜与折磨,她笔下的畸形的爱在读者看来是十分自然的。比夫对少女米克的爱,米克对聋哑人辛格的爱,辛格对同性安东尼帕罗斯的爱,这些单向的爱虽然得不到回报,却是值得理解和同情的。卡森生来就是特立独行的人,冷眼观世界,并能够用独特的视角将内心世界描绘出来。对她而言,《心》更像是一份战书,是她向这个黑暗不公的世界发起的挑战。面对人们的种种质疑,她没有任何辩驳,只是通过她的文字传递对爱的坚持。尽管卡森将自己的创作过程称为寻找上帝的过程,很显然她眼中的全能的上帝就是爱,而众人寻找的上帝早已消失。这一点在小说的中心人物约翰·辛格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约翰·辛格是位聋哑人,也是众人心中的“神”。大家以为他能够听懂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事实则不然。这种盲目的崇拜在辛格这个伟大的形象轰然倒塌之后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对生活和上帝的质疑。这一情节印证了尼采“上帝已死”的哲学宣言,这宣言正是早期象征主义的哲学基础。许多文学作品都是作者的辛酸史,凝结了作者的血和泪,《心》也不例外。或许是命运的嘲弄,虽然卡森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只有23岁,书中的经历在她50年短暂的生命里几乎通通遭遇过,而她一生都在与病魔、精神问题、情感纠葛做斗争,因此《心》奠定了她一生的创作基调。

二、小说结构

《心》由三部分组成,故事围绕哑巴约翰·辛格展开,咖啡馆主人比夫·布瑞农、叛逆女孩凯利·米克、狂热的工运分子杰克·布朗特、黑人医生班尼迪克特·马迪·考普兰德依次登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四个人都是失语者,因为他们只对辛格一个人吐露心声,认为“哑巴总是能理解一切,不管他们想说的是什么。而且可能比那还要多”[3]93。而他们同时出现在辛格房间时却无话可说,十分尴尬。看似毫不相关的四个人实则紧密相连。

考普兰德医生与杰克都十分崇尚马克思主义。考普兰德医生甚至给自己的一个孩子取名为卡尔·马克思。他虽然一心为黑人谋福利,想唤醒他们麻痹的精神,反抗白人的压迫和歧视,却得不到族人的理解,与其子女也为此不合。杰克是狂热的工运分子,说话夸张,性格冲动。他与考普兰德医生有一次交流的机会,他们在造成压迫的主要社会根源上发生了分歧,不欢而散。他们的冲突也是当时美国白人与黑人的冲突,他们探讨了种族歧视制度,南北方的矛盾和资本主义与社会的对峙,这些都是当时社会动荡的根源。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美国的种族主义十分猖獗,种族冲突也愈演愈烈,严重威胁了黑人的生存和发展。工业发达的北方将触角伸进南方的每一个角落。杰克形象地将北方的公司比喻成老奶牛,“在各处吃草,在纽约挤奶。”[3]294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罗斯福实行了新政,改变了自由放任政策,加大了政府的宏观调控力度,使经济迅速恢复。然而由于“新政”对资本主义本身只是小修小补,1937年美国再次发生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工人大量失业,阶级矛盾白热化,这使得许多美国人将目光投向了马克思主义。小说展示的是马克思主义在美国受到不同阶级的拥护和阻挠。“过去的一年中(1938),卡森对欧洲的战事非常关心,热衷于抨击法西斯主义和纳粹主义,对种族主义以及发生在法耶特维尔和她自己家乡的对黑人的公然虐待表示出极大的愤慨。”[4]卡尔曾在《孤独的猎手:卡森麦卡勒斯传》中说道。由此可见,卡森借了杰克和考普兰德医生的嘴说出了对国际局势的看法和对歧视黑人行为的憎恨。

比夫爱着少女米克,确切地说是有着男子气概的米克,因为当米克长大拥有了女人味之后比夫再也不爱她了。丧失性能力使他和爱丽丝的婚姻关系紧张,也导致了他严重的性倒错。他认为:“所有的人天生都是双性人……他甚至亲自证明了它——他内心深处的一部分有时候很渴望自己是个母亲,希望米克和贝贝是他的孩子。”[3]131“在西方传统文学里,性爱常是精神的象征。”[5]比夫的行为反映了性方面的种种紧张状态和对社会、人生的怀疑。他的个人悲剧正是时代悲剧的浓缩。小说本身具有很强的自传色彩,尤其是米克与卡森本人惊人的相似, 吸烟、与男孩子摔跤、爱穿衬衫和短裤、照顾弟弟、热爱音乐到放弃音乐梦想……这些是米克与卡森共有的童年。米克与其他三个人一起构成了作者的精神化身。每个人都拥有卡森的一部分——比夫的疑惑、杰克的疯狂和考普兰德对黑人种族的同情。如果说辛格是上帝的象征,那么这四个人就是卡森自己。她信仰上帝,希望得到某种启示,却最终发现“上帝已死”的悲剧。

这四个人的所做所想正是当时美国社会的缩影。他们的生存环境是怪诞紧张的,个人欲望被压抑,因此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都是有情可原的。辛格像是一块被扔进水里的石头,这四个人就是荡起的层层波纹,随着石头的沉落,波纹也将归于平静。在辛格的梦中,安东尼帕罗斯跪在石阶的最上面,头顶举着一个无名之物,后面是辛格,他身后是那四个人,在他们身后是无数在黑暗中跪着的人。石阶上的位置已清晰地表明了每个人信仰与被信仰的地位。那无名之物便是信仰,当石阶倒塌,众人必会坠入深渊,陷入迷茫与困惑之中,这个梦境已然预演了众人的结局。

三、小说情节

音乐与画面相结合是象征主义作品的典型特征之一。波德莱尔认为瓦格纳的音乐与自己的诗歌一样,都是基于形象的朦胧感和深奥与虚幻的对应统一[1]39。卡森更是将这一手法发挥到了极致。她不拘泥于在作品中运用音乐本身,而是将故事情节发展用乐曲的形式串联起来。《心》中的每一个小节就是一个跳跃的音符,彼此不相关联,把它们重新组装到一起,却能奏出一支美妙的乐曲,尽管这是一首孤独而悲伤的曲子。

小说中充满了悲剧元素,这些元素有两个特点,一是彼此铺垫,互相影响。比如威利在为一个黑人女孩打架被捕入狱时,作为姐姐的鲍蒂亚一直为他担心,即使在派对当天也因威利的缺席而感到不安,事实证明她的不安并不是多余的,两个月后他们得知威利和监狱的另外两个孩子被扔进冰窟三天三夜,最后他的双脚被锯掉了。杰克工作的游乐场里发生了暴乱,黑人们和白人们集体斗殴。在此之前一个黑人女孩和一个白人女孩因一张门票发生争执,杰克发现一具黑人尸体,这些都是对流血事件的预警。在约翰·辛格去看安东尼帕罗斯的时候,无人知道安东尼帕罗斯的消息给辛格造成了巨大恐慌。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此处的悬念并不是空设的。辛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在得知安东尼帕罗斯死讯后,一向优雅的辛格做出了许多诡异的举动:因为小事怒气冲冲,偷走了酒店的东西,在水果里尝到了腐败的气味,这些都是对他饮弹自尽的铺垫。悲剧因素的第二个特点是经常伴随美好的事物出现。温馨浪漫的场景就像药丸上包裹的糖衣并没有带来纯粹的幸福,而是将悲伤反衬得更加凄凉,甚至是绝望。艾莉斯死后,一瓶“弗罗里达”花露水让比夫记起了和艾莉斯的幸福生活,用起了艾莉斯的洗发水。“他嘲笑过的艾莉斯的某些怪念头现在变成他自己的了。”[3]221无论他以何种方式缅怀,人去楼空,一切都只是枉然。辛格与安东尼帕罗斯曾有一个好朋友,卡尔,三个人相处很融洽。已患有精神病的安东尼帕罗斯以为卡尔偷喝了他们所有的杜松子酒而对他大发脾气,把卡尔吓走,之后他们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还有小说里的贝贝·威尔森总是穿着粉色的裙子,走路姿势矜持优雅,像一个可爱的小仙女,走到哪里都引得围观。直到巴伯尔用枪打中了她的头部,那一枪虽不致命,却给贝贝带来了不可愈合的创伤。从此她性格大变,与之前小天使的形象判若两人。

悲剧因素的巧妙运用是卡森写作的一贯风格。既渲染了悲伤气氛又使情节层层递进,为悲壮的结局做着精心而自然的铺垫。每一条线索都是隐藏的,需要读者自己去思考,去发现。

四、象征意象

《心》中有一些极具象征意义的特殊意象。破解这些意象的内涵对把握小说的整体脉络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卡森对事物有着独一无二的见解,普通的事物在她眼中也可能是神圣的代名词,具有难以理解的神秘色彩。

“红色”共出现33次,是小说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颜色词语。“红色”是血液的颜色,在西方传统文化里是罪恶血腥与危险的象征,在泰国等地甚至是禁忌的颜色。如果女子穿着红色的衣服或鞋子会被视为不贞洁。从美国著名作家纳撒尼尔·霍桑的小说《红字》中便可看出红色在西方传统文化里的贬斥意义。但同时,红色也是火的颜色,玫瑰的颜色,代表激情与兴奋。卡森对红色情有独钟,在她的世界里,衣服、自行车、粉笔、帽子、泥巴……只要是有颜色的东西都可以是红色的。对红色的偏爱,不仅是她离经叛道的性格使然,更是对解放人性压抑的欲望的呼唤。

除了红色,手在小说中也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辛格一直很注意保护他的手。“过去他细心地护理他们。冬天他抹上油防治皲裂,他随时磨掉角质层,齐着手指头锉平指甲。他喜欢洗手和护理它们。现在他只是一天用刷子粗粗地刷两次,重新把手插回到口袋里。”[3]202辛格是聋哑人,从不开口说话,所以手就成了他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他与安东尼帕罗斯在一起总是不停地“说话”,认为安东尼帕罗斯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而安东尼帕罗斯却不以为然,只专注于美食和酒。自从与他的伙伴分别后,辛格与其他人交谈都是通过纸条,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倾听,很少说话。将手放在口袋里就是他选择沉默的方式。一想到或梦到安东尼帕罗斯,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说”出他所有的心事。这种写作手法与《小镇畸人》中的《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卡森曾深受舍伍德·安德森作品的影响,辛格的形象就是最好的证明。辛格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手对他的折磨正是他与欲望的斗争。安东尼帕罗斯的死讯宣告了欲望破灭的同行,也给辛格判了死刑,这场斗争没有赢家。

五、结束语

作为一名南方女作家,卡森自称为“象征现实主义作家”。《心》以南方小镇为背景,既表达了深厚的南方文化传统,又表现了超现实主义的理想与激进。与其他南方作家不同的是,卡森并非着重表达对南方土地和传统家庭模式的眷恋,而是透过小镇人们焦躁的情绪和怪诞的行为再现人们的信仰失落与探索解救的方法,他们都是社会的受害者。“她的小说的重点描绘的是孤独的人、被社会抛弃的人、无所归宿的人。她认为,爱情是重要的,但它带来无法解决的问题,带来痛苦甚至死亡。”[6]《心》是作者发出的信仰危机的信号,透过这些信息读者得以窥见人的内心世界所有的悸动与不安并与之产生共鸣。这部小说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描绘的孤独深入骨髓,世代相传,也因为爱与信仰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参考文献:

[1]马凤林.象征主义[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5.

[2]Carson McCullers. The Mortgaged Heart[M].New York: Penguin Books Ltd, 1975:280.

[3][美]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心是孤独的猎手[M].陈笑黎,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

[4][美]弗吉尼亚·斯潘塞·卡尔.孤独的猎手:卡森·麦卡勒斯传[M].冯晓明,译.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12.

[5]郭继德.美国文学研究(第5辑)[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0:16.

[6]常耀信.精编美国文学教程(中文版)[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246.

(责任编辑:刘东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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