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南
【摘要】“真/好+adj”这个结构的表义区别很受关注,前人研究多认为“真”句表达客观性突出,“好”句相较之主观性特点比较明显,本文试图在语法化理论的指导下,采用社会语言学的方法,并借助语料库与具体的结构来探讨这个问题。
【关键词】语义;类推;重新分析
一、我+真/好+adj.
我们假定“好+adj.”形式之表达意义更加主观,当主语为第一人称时,句子主语为说话人本身,如果“好+adj.”结构有更强的主观性的话,“我好+adj.”之结构相比于“我真+adj.”之结构应有非常明显的优势。
以下是基于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的调查,语料来源为微博,口语性和及时性倾向比较明显。其中,“我+真+adj.”结果共5381个结果,组合形式(即adj.的具体形式)434种,其中出现频数超过100的6种,分别为:我真傻(1271)、我真好(639)、我真高兴(542)、我真笨(191)、我真幸福(152)、我真开心(104)。“我+好+adj.”结果共计23432条,组合形式764种,频数超过100的40种,频数超过200的如下:我好累(2392)、我好饿(2018)、我好开心(1489)、我好无聊(880)、我好难过(762)、我好冷(672)、我好困(594)、我好中意(583)、我好难受(525)、我好伤心(469)、我好激动(452)、我好高兴(427)、我好紧张(407)、我好烦(398)、我好辛苦(322)、我好痛(281)、我好幸福(236)、我好饱(223)、我好感动(217)、我好傻(214)、我好远(200)。
“我好+adj.”比“我真+adj.”更普遍,“我好”句用例、组合形式更丰富,在单独组合形式出现的频次上也是如此。“我好+adj.”的形式在此语料库调查范围内比“我真+adj.”形式更具有典型意义。“我好+adj.”中的形容词多为表达说话人主观感受意义,“我真+adj.”中的形容词意义多为抒发说话人的情感。
二、真/好+是
典型的程度副词“很”可以与“是”同时出现组成“很是+adj.”的结构,同样“真+adj.”中间也可以插入“是”字组成类似“真是开心”这样“真是+adj.”的结构。“好+是+adj.”的结构,在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检索的结果共有3738条,扣除表示选择的“是好是坏”1615条,表示让步的“好是好”635条剩余1488个条目,428种组合形式。当中,绝大多数组合形式出现次频数低于10,不具有典型意义。频数最高之组合“好是透明”频数为145,在基于微博这样数量级的语料库里,过低的最高频代表这个结构并没有真正被语言使用者接纳和广泛运用,因而我认为“好是+adj.”的用法不足够典型,可以认为典型口语中多不使用。
三、类推和重新分析
“真/好”从动词转为副词是一个语法化的过程。
“真”的语法化路径应是与“真+adj.”结构有关,前置于形容词的位置客观上赋予了“真”对于形容词表意程度的加深,这种形式的固化引发了重新分析,最终使“真”可以作为一个程度副词使用。
“真+adj.”的形式可能来源于“真+n.”。
单凭语感可能觉得“真+adj.”是“真是+adj.”的减缩形式,而“真是+adj.”是“是”字判断句的加强,这种说法本身说不通,因为“真是+adj.”中“是”可以不存在。古代汉语中,“真+n.也”才是这个结构的完整形式,这个结构中“真”可以不存在。中古以后“是/为”做判断词大量出现并与“也”连用引发重新分析使“也”变成语气词,同时割裂了“真+n.也”中“n.”与“也”的关系重新分析为“真n.+也”甚至“真n.”的结构。汉语中表示类别的名词如“君子、小人、爷们儿”等本身具有形容词意味,加上表示类别属性的形容词可以以隐喻和转喻的方式获得名词的语法功能,因而“真+n.”的形式得以扩大到“真+名词功能adj.”,这个结构得到类推得到典型的“真+adj.”结构。
“好”的语法化路径应与“好不”式是非问与“偏义连用”有关。
(1)维摩诘经注 佛藏\大藏经\论藏\经疏部:
有一士夫乘之不疑。中道马问士夫。马为好不。士夫拔刀示之问言。此刀好不。
(2)四分律藏 佛藏\乾隆藏\小乘律
云何守笼那。琴弦不缓不急。音声好不。如是世尊。佛言。如是守笼那。
(3)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 佛藏\大藏经\律藏
有庄严具璎珞之属。时彼苾刍取诸璎珞手足之钏。庄饰其身。共相谓曰。庄严好不。
(1)句为问句,意为好或不好,是是非问,(2)、(3)是偏义连用,代表好;其中(2)句修饰对象仍为名词,(3)句“好不”已经可以修饰形容词。
由于古代汉语的常规焦点位置应为句末,“n./adj.+好不”式逐渐调整为“好不+n./adj.”式是可以理解的。
我推测“好不”式是非问应来源于语言接触,一者正式的儒家经典和严肃的文学作品中不见此用法,使用范围只限于佛经与话本小说;二者佛经中经常有“好不?善。”的问答式,而“善”是文献中一脉相承表达“好”意义的词语,这种共现表明“好不”式的影响还不够深入,从另一个侧面也能体现出这个阶段“好不”与汉语的结合还不够紧密,这可能也能佐证“好不”在后来的文献中位置的变化是一种适应性调整。
四、“真+adj.”与“好+adj.”的区别
此处“真/好”只讨论副词性的,表示程度的加深。
相关的论文论述中,大家普遍认为相比于“好”,“真”侧重于一种客观性的表达。从语义残留的角度上,这完全可以理解,即“真”虽然语法化为副词,但其本义的“真实”意味依然会影响语言使用者对其使用的具体细节。由此,大家认为“好”的意义有相对比较重的主观倾向。然而“主客观”是一个太模糊的概念,也有人对此有异议,提出“真”所表达的所谓“客观”只是说话人主观的“客观”,并不是真正的客观,“真”只是有某种传信功能。
从语义残留的角度,谈一下我的想法:
(1)“真”是加强真实性;“好”是加强情感:
“真”的本义是“真实”,在“谁做了什么”的表述中,“谁”是旧信息,双方有默契假定存在的信息,所以“真实”意义的对象一定是事件;“好不好”是一种评价,评价是一种感受的表达,因而“好”是一种情感的加强。
(2)“真”句多为叙述;“好”句多为抒情:
从表达效果来看,“真实性”在不适用叹词和感叹号的情况下可以单纯认为是叙述于事方相信事件真实性这一事实;“好”句是抒发于事方的情感。
如:我真饿了/我好饿了
“真”句本身只是叙述“饿”这个事件的真实性,“好”句则不然,除了表现“饿”的程度深以外还有抱怨甚至埋怨的意味。
(3)与“真”相比,“好”与于事方的相关度更高:
今天真累啊!
今天好累啊!*
今天好累啊我!/今天我好累啊!
“真”句很常见,对应的“今天好累啊”却很不常见,对应的“好”句表达多为今天好累啊我!或者今天我好累啊!而将“我”插入“真”句时形式多为“我今天真累啊!”。由此可见在标准的“S+真/好+adj.”结构中,“真”与其后面adj.的关系更近,“好”与S的关系更近。
这与本义的残留现象亦有关系,“真实性”是事件本身的,adj.成分的来源是隐喻或者转喻的事件,加之重新分析使判断词与事件成分之间的关系被割裂,因而“真”与adj.之间构成相对紧密的关;“好不好”是一种评价,主观评价的客观量化方式是衡量事件結果对于事成分的影响正负程度,即于事方因为这个事件发生的变化。所以相比于“真”,“好”跟于事方的相关度要更高一些。
【参考文献】
[1] 鲍尔·J·霍伯尔, 伊丽莎白·克劳斯·特拉波特. 语法化学说[M]. 剑桥大学出版社, 1993.
[2] 洪 波. 汉语历史语法研究[M]. 商务印书馆,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