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锋
前不久,一首名为《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的歌曲暴红网络。对于听惯了《小苹果》《最炫民族风》《法海你不懂爱》这些“传统”神曲的人来说,《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令人耳目一新。这是流行音乐中罕见的由40人合唱团演唱的男女八声部合唱,大开大阖,气势夺人,时而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时而哀婉低吟,辗转泣求,中间又夹以内心告白,煮成一锅风格绚烂的杂烩,而所有这一切上下求索的,是一把钥匙的下落。
看上去,这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正是网络时代青年所热衷的话语风格,也是此曲被广为接受的第一动因。这是一个杂烩的时代,世界动荡跳跃,人们不安于位,传统的界线不断伸缩变幻。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单一固定不变的传统风格越来越难以激发年轻人的兴趣,各种无厘头的组合与新奇的搭配才能夺人眼球。《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以庄严肃穆的颂歌风作引,开头的旋律节奏令人想起卡尔·奥尔夫为中世纪诗歌谱曲的《布兰之歌》中的《命运女神》,后半部分化用了周杰伦《牛仔很忙》副歌里“不用麻烦了”的片段。这就是著名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弗雷德里克·詹明信所指出的后现代文化中广泛存在的“拼贴”现象。
拼贴,是我们这个时代各种越位、重组和打通的文化活动的表现。奥尔夫的原曲以短促威严的旋律表达命运的无常和人们的怨念,现在用来询问一把普通的住宅钥匙在哪里,大作小用,令人发噱。但这种诗性与日常生活场景的不和谐叠加,能够拓展传统单一的审美期待,让人获得更有弹性的艺术体验。
不过,也别说在从前的文艺中没有找钥匙这种事。上世纪80年代的朦胧诗热潮中有一首名作,就叫《中国,我的钥匙丢了》,作者梁小斌。“那是十多年前,我沿着红色大街疯狂地奔跑,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欢叫,后来,我的钥匙丢了……我要顽强地寻找,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太阳啊,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在这里,作者暗喻的是让人失落了价值的坐标,钥匙象征着心灵新的方向。有意思的是,朦胧诗在当年也是一种错位的话语,这既造成了它的流行,也造成了它的争议。支持者沉醉在各种全新组合搭配的实验中,反对者认为朦胧诗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比较这两个不同时代的越位,它们都是打破既有的艺术定规,扩大审美空间。不同的是,在朦胧诗那里呈现出心灵的痛苦和沉重的思考,而《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这类作品中的痛苦则通过戏谑和自嘲等方式得到了消解。请注意,消解不是消失。在网络时代,人们对爱的渴望和焦灼找到了新的排遣方式,把痛苦对象化、距离化和戏谑化,在这个过程中达到与现实新的和解,而群体化和狂欢化的网络新媒体又为此提供了新的途径。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门,没有不坏的锁,也没有不会遗失的钥匙。一代代的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自己的钥匙,打开自己的门。
(摘自《读天下》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