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 来自阳光的快乐

碎金般的阳光是迷人的存在，点点的光斑洒落下来，停留在树阴里、在面庞上、在画布间，看着光影婆娑下的风景和人们，仿佛有一丝微风在发间轻轻拂过，可以想象，这是多么难得的惬意瞬间。一组靓丽的色彩、一片绚烂的阳光、一杯醇香的美酒、一段恬淡的时光，这既是对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画作直入眼帘的原初印象也是最简练的概括。一百多年以来，他是印象派画家中最为普罗大众耳熟能详的一位，也一直是众 人眼中法国国宝级画家。

波光粼粼的塞纳河是一道横穿巴黎的迷人景致，是巴黎市民在周末或假期首选的消遣去处，人们在河水的两岸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观赏美景，也可以秉烛夜游或者租一艘游船在河面上荡漾，轻松、快意的时光在那里流淌。当时的许多画家也非常乐于在那里写生，并将那种闲情雅致一起装入自己的画面之中，雷诺阿即是其中的一个。

1881年的雷诺阿恰好40岁，这无论是对于普通人还是享年78岁的画家而言都是一生之中的黄金时期，就在这一年他完成了让后世瞩目的《游艇上的午餐聚会》，而这幅画家的扛鼎之作正是借用了塞纳河的景色，也成为了西方艺术史中极负盛名的作品之一。1923年，美国大收藏家邓肯？ 菲利普将其收购下来，之后便永久珍藏于菲利普美术馆当中。

纵观雷诺阿的艺术生涯，他所画的纯粹的风景画少之又少，怡人的景色更多的是作为背景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在此幅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衬托人物的是蓝绿色调的树丛，透过树梢便能够眺望到不远处的塞纳河，以及河对岸的房舍与河面上的两艘白色帆船。郁郁葱葱的灌木和枝叶茂盛的大树组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仿佛幕布一般围合出一个小小的舞台，在舞台之上得以排演现实的鲜活片段。画作的题目标明“游艇”字样，可是我们无法确认出画中人所在的地方与游艇有什么关联。其实画作中的聚会场地并不是在某艘游艇的甲板上，而是在一家餐馆的窗外露台上。那家名叫马松？富尔奈斯的餐馆紧临塞纳河边，是当地众多餐馆中小有名气的一家，许多巴黎人常常慕名而至，在开怀畅饮的同时还可以结识到新的朋友，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社交场所。而且如同画家画中画得那样，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共同组成了一个不同以往的摩登巴黎，缓缓的河水也同样见证了十九世纪晚期法国社会的转变。

正值盛年的雷诺阿像传统画家一样，不会凭着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去画画，事先的研究或者底稿准备是不可或缺的工作。这幅画作早于1880年就开始了草图的勾勒，其后在油画布上也是几易其稿，并花费了数月时间反复推敲作品的每一个部分，精心揣摩每一个人物造型，最终是在反复修改、调整之后才大功告成。画中描绘的场景是一场中产阶级的小型聚餐，一次现实的欢愉并不是什么饕餮盛宴。铺盖着白色餐布的桌面上散放着一串葡萄和零星的食物，高脚盘里也填满了各种水果，我们看到的满目光影都是玻璃器皿的反光在作祟。这里是酒的欢聚，无论是龙舌兰酒、杜松子酒、苦艾酒都是画家的最爱，而且各种沁人心脾的杯中物更是一个使人放松的契机。露台的上方特意支撑起阴凉的遮阳篷，篷布是红蓝相间的色条，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土气，可是在当时绝对是很时尚的装饰。

雷诺阿是喜欢外光写生的画家，在这幅画作里他把室内画的画面结构巧妙地挪移到了室外，挪移到了自然氛围中。几根遮阳棚的支架和下方的扶栏，还有餐桌的隐形棱角，这些笔直的线条共同建构起了画面的三度空间和透视感，并以此给人物的安置一个视觉上的合理性。从绘画的角度来说，他和弗兰德斯画家鲁本斯一样沉溺于现实的身体美感当中，用情话般的笔触来描绘粉团般的肉体。他的许多画中人物原型都是他身边熟悉的人，例如，在画面前方正在与小狗玩耍的女子就是他后来的妻子艾琳？萨利格特，站在艾琳身后的那个遥望树梢的大胡子，正是他的好友古斯塔夫？卡耶博特，如此等等。由现实中的朋友为他当充当模特，这给慢调的画家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他可以随时在他们空闲的时候单独写生，也可以反复调整每个人物的画中状态，直至最终满意为止。画面中的人物众多却不繁乱，他们三三两两地被画家分成了5组，左下角的艾琳和卡耶博特组成一组，对应着右侧一女两男的组合，这两组由人物组成的三角形像是两扇敞开的门，让我们得以看到不远处的其他人或相互交谈、或观赏风景。这样的人物布排使得画面层次由近及远，既自然地拉开了画面空间，又加强了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联，而且不会使画面显得烦冗或杂乱。另外，画家似乎特别偏爱戴帽子的人物，在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的13个人物当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帽子戴，也许这能更好地暗示出画家所要表达的阳光与夏日，尤其是6顶黄色凉帽的出现，也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想。

留恋在雷诺阿的画作前，尺度宽大的画面尽显甜美与明丽，他以一种全新的生动面貌一扫学院派的沉闷和严谨。作为印象派画家，他在这时画下的已经不再是让人感觉恍惚的“印象”和速写般的笔触，他潜心画面之中，去除了古典主义的庄严与凝重、僵化与教条，取而代之的是欢快与轻松、活泼与新鲜，在保持清新视角的同时也竭力避免了浮华与流俗，既是向传统致敬也是向生活致意。在他所身处的印象派画家圈子里，他只与埃德加v德加最是息息相通，而且绘画风格也比较相近，但是他要比德加多出许多快乐的感觉来，相对于他同时期的绘画同道而言，也只有他最是陶醉在现世的生活里，并且无比欢欣地描绘着世间的风景。

“如果我觉得自己不开心的话，请您相信，我是不会拿起画笔画画的。”年轻时的雷诺阿对他的老师坦诚地说，直到年老后他依然如是，这句话简直就是他一生的座右铭。相对常人而言，画家所拥有的快乐与欢欣的感觉多到难以置信，而对于他来说，在画画的时候一定要始终保持愉悦的心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画出令观者愉悦的画面来。他虽然一生贫困，但他的画作却都是明朗、美丽、有着浓浓的暖意，层层颜料的堆垒也在炫耀着色彩的魅力。我们可以形容他是弹奏色彩的钢琴师，然而他更是一名阳光的拥笃、阿波罗的忠实信徒，一如他挚爱着的画面上从未有过阴霾，永远是披着细碎阳光的金屑，欢愉之态满溢其间。

在雷诺阿的画面之上我们还可以看到他的许多内心情绪，诸如他的快乐、他的陶醉、他的闲逸，但惟独看不到他的苦楚一面。可是，事实上他的苦楚并不比其他人少，这不仅仅来自精神上的挣扎，身体上的病痛也一直让他苦不堪言。1897年骑自行车时不慎摔倒，折断右臂之后只好改用左手画画，在他年老的时候，严重的风湿病使他的手指全部变形，再也无法拿动画笔画画，但他依然执着地追寻着他所挚爱的绘画，就算把画笔绑缚在臂腕上，他也要画出炫目的美好，这是他所认定的生活，苦楚与病痛注定是要被忘记的。当然，他是一个画家也是一个俗人，是一个生活在现世里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他的超脱只是出现在他的画面上，他所心驰神往的世界都是在他的画作里，那里的女人珠圆玉润、那里的的男人春风得意，那里的景色云淡风轻，那里既是他身边的世界也是另一个伊甸园。那里还潜藏着他的理想主义情愫，他理想中的天堂就是闲适的游艇、热闹的舞会、戏水的少女……，他的画面还是一种浪漫的生活、一种沉醉的温暖，在他的画作间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一个永远的夏天，以及一场永远不会散去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