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辉
李菲的创作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充满魔幻属性的艺术家,而在另一些人眼里,他则成为了一个现实主义者。这些带着生存痕迹的图像,经过艺术家富有哲思的研磨之后又要历经手工动画这种古老而繁复的图像显示方式。最后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东西就像是一堆从原始人嘴里抢夺来的内脏,赤裸裸地呈现于精致的现代人面前,而带来的某种神秘、魔幻、粗糙、血腥的祭祀感使得人们需要重新审视自己那文明而光洁的外表。
I ART:我发现你对素描情有独钟,而且你观察入微,人物的刻画也是分毫毕显,其实在当代艺术中像你这么专注于素描功底的人已经很少了,那么你对素描的看法在今天观念装置盛行的当代有何不同。
李菲:就《GENTLEMEN》这部动画作品来说,它的独立性意义:在技法上,偏重于研究素描这门古老而又传统的绘画形式,在艺术越来越走向多元和新奇的今天,是否还能挖掘出新的可能性;在叙事的方法上,这部动画也不是用一种主流商业动画电影的叙事模式。它通过素描的方式对人物的客观化的塑造,展现了一个人在梦里与梦外刹那间的情绪的转化,使观看者产生了一种身份的模糊感,并随之一探究竟。写实素描在这部作品中是具有唯一性的,如果用真人去拍,有些应该是说不清的东西就会显得太清晰。
其实,无论用素描也好,或者用其它的表现语言也好,都是一个艺术家与这个世界对话的方式。如果根据作品的需要,我还可以更精细些或者随意、稚拙一些,这只是为了更好地呈现作品的方法——与我学院派的教育背景有关。但是,就像徐冰老师所说的,“素描训练不是让你学会画像一个东西,而是通过这种训练,让你从一个粗糙的人变为一个精致的人,一个训练有素,懂工作方法的人,懂得在整体与局部的关系中明察秋毫的人。”我相信很多的艺术家,不只是用素描的方式使自己变得“精致”,观念艺术也好,影像行为艺术也好,通过这些艺术手段一样可以变成“精致”的人。
I ART:其实中央美院版画系出了不少大家,像大家熟知的徐冰,苏新平,康剑飞……但后来这些艺术家却选择从其他媒介入手创作。这其实和版画系设置及现代传播媒介的改变有很大联系,那么你为什么选择版画系,这里的教育带来什么?
李菲:“传播”方式上的进步。从世界史的发展上来看,当一个文明从盛极到衰落,从孤立走向交流,再到“圆融”,它的“传播力”强大与否是至关重要的。在各种艺术门类中,版画更好地继承了这种“传播力”,而这种属性也使其具有了极大的维度和宽容度。在版画系,一方面可以系统地学习传统的知识和技术,另一方面也可以接触到当下最前沿的艺术思想与表现形式。难得的是它们并不是孤立的,能融会贯通者居多,所以从版画系出来的人艺术修养上更加的全面,都不是顾此失彼的艺术家。
我的本科时代是在央美的雕塑系度过的。五年对“三维意识”的系统性学习,反倒使我对其他维度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用三维意识处理二维平面,再转化成四维的有时间维度的创作手段——写实素描动画,可以说是在版画系开放宽松的教学环境下形成的。艺术对于热爱它的人来说,有时是具有此时此刻性的,可能在这一时期,我更加喜欢和偏爱直接的且具有“传播力”的表现手段。
I ART:你的作品中带有强烈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因子,而且血腥直接,这些经验是来自哪,是学习过程中的累积,还是生存经验使然?李菲:说起来挺有意思,一些搞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家朋友评价我的动画时认为它是现实主义的,搞写实主义的朋友又认为它具有魔幻色彩。我欢迎任何一种评价,因为我更愿意站在这两种风格的中间,很多时候的艺术状态你是说不清楚的。之所以绘画先于文字,因为作品里的一些东西,在你还不明所以时就已经存在了。
本科毕业后,在社会上工作了六年我才又回到美院读书。这期间由于一些原因让我不得不去暂时地放弃艺术,为了自己和在乎的人的生存,我不得不从对物质追求的最底层做起。那个时候我往返于医院和我工作的地方,有时候遇到的事情让你自己都会感觉不是真的,甚至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样。与其说是个体生命与生存的搏斗,还不如说是自我精神在对抗现实存在战役中,学会了面对与回避。至于你说的这些因子来源于哪里,我想就应该是生存经验上的积淀吧。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在和自己打交道,基本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很类似。唯独生存经验上每个人是不同的,在不断与社会,他人和自我打交道的同时,有许多经验都会潜移默化地埋伏在你的无意识里,当你开始运转创作思维的时候,这些东西会源源不断地出现,不要回避,你的工作就是筛选它们。
I ART:现在水墨和抽象非常地火热,但似乎这也遮蔽一些很严重的问题,在你创作中,我能看到你对身体、死亡、幻觉、支配等话题仍然十分在意,你是怎么考虑的?
李菲:某些艺术形式在商业上很成功必然有它成功的道理。艺术,商业,它们本身是无辜的,这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的结果。中国人的文化负担很重,加上经济基础上的变革要比上层建筑的变革迅速的多,在美国经济崛起的时候后者用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才使得生产条件的变革在所有的文化领域中展现出来。
其实你说的这些话题可能基本上所有的艺术家都涉及过,只是每个艺术家与它们对话的方式不同,所以表现出来的形式千差万别。但是每个人的生存经验不同,“演算”出来的艺术方法论也不一样。我更喜欢把实验动画比喻成是艺术家的“演算纸”,与科学家不同的是,艺术家的演算过程是永远接近于真理但却达不到的,更多的时候这个过程是似是而非的。这也正是独立试验动画的魅力所在。妄图用艺术的行为来改造和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和实践终归会走入虚无,艺术改变世界的力量极为的薄弱,但是艺术家可以选择面对世界的态度。我的态度就是用动画来呈现的。
I ART: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怎么看待艺术多元性在现代社会中逐渐被暴力和商业所蚕食?
李菲: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偏向哲学领域。我不想假模假样地像个哲学家一样回答这个问题,此时我就是而且永远是个普通人一样地回避死亡这个话题。好的艺术和艺术家是不会被暴力和商业所蚕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