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呼唤

2016-05-03 11:16阎受鹏孙和军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战俘里斯本渔民

阎受鹏+孙和军

前言

“里斯本丸”事件已越来越得到国内外专家友人众多的关注和支持,舟山市普陀区东极镇已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

“四面大洋。上有虎豹龙蛇,人迹罕至。耆老相传,古有仙者隐于此。”宋《乾道四明志·昌国县》对东极这一方水土的描述,涂抹了浓浓的神秘色彩。

东极本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舟山群岛几个渔民驾着木帆船在茫茫的大海上向着东方驶去。突然,碧波万顷之中,现出一簇小黑点,驶近一看,是几个小岛。渔民登岛望着这水天一色浩淼无际的大海,以为已经到了天的尽头,于是,他们就把脚下的土地称为“东极”。

东极的岩礁上丛生的贻贝一层又一层,产卵的目鱼一蓬又一蓬,用铲子一铲,用网兜一捞,就是一篓一袋。于是上岛的渔民就在那里扎根落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无声无息地生活着。谁知这片远离红尘、渔家世代耕海牧鱼谋生的海域上,“二战”时却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押运英俘的日船“里斯本丸”在此沉没。

2014年10月,我们向中国作协申报:深入东极镇所管辖的岛屿生活,采访当年满载1816名英国战俘的日本船只“里斯本丸”在此海域遭美国潜艇鱼雷攻击而沉没时,当地渔民怎样冒着生命危险在惊涛中救出384名英国军人,并斗智斗勇,在日军的大规模搜查中保护并转移三名英国军官,黑夜偷渡至大陆的故事。同时,在东极生活一段时间,学习人民,学习生活,从人民和生活中经受体验和锻炼,吸取营养,完成报告文学《历史的呼唤》——“里斯本丸”东极沉没事件纪实,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献礼。舟山作家的生活与创作跟中国作协直接挂钩例子很少,当时,我们是抱着试一试心态申报这一项目的。也许是时代有意要让作家深入基层,也许写“里斯本丸”沉没后东极渔民对落海英兵大营救有特殊意义,此申报由浙江省作协推荐后,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评审委员会竟然评审通过,并获得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批准。2015年6月22日,我们与中国作协签订了协议后,深感肩头担子分量之沉重,心头不免惴惴。我们要珍惜这一宝贵机会,锻炼自己体验生活的能力,因而一签完协议,便迫不及待到东极来。

东极镇女干部梁银娣陪我们登上庙子湖岛山头,指着东霍洋面说,眼前这片大海风景秀丽,碧波粼粼,一艘艘小钓船正悠悠然垂钓,一幅宁静怡然的海乡风光。然而,1942年10月2日,这里是800多名英军战俘和侨民溺亡的海面啊!这里是日军血腥屠杀英俘的兽道与东极渔民舍生忘死救人于危难的人道相交织的海面啊!。

当全世界人民奏响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凯歌时,这个73年前,发生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主战场——中国疆域里的无法从地图上找到标识的小岛上的故事,被人们拭去了历史的尘封,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沉没的“里斯本丸”,因为幸存者英国老兵佐敦的感恩东极之行与汉弥尔登中校的回忆录出版,引起了世界的凝眸。现在,就让我们再次翻开这本史册,回忆那段血色的历史,展示“二战”时中英美日四国之间正义与非正义、侵略与反侵略、善与恶、人道主义与法西斯斗争,反思战争的灾难,呼唤人类的和平良知。

第一章 英俘押上“里斯本丸”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有句名言:“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

“二战”的日本,是疯狂的日本。

战争恶魔的掌心牢牢攥住了日本。法西斯战犯们驱赶着一个民族,走上了血与火的不归路。

1941年12月7日,日本抱着“举国玉碎”的决心,挑战国力强于自己数十倍的美国,袭击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

同时,日军攻占了香港。

不幸的1816名英俘被日军押上了吹嘘为乐园的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走向人间地狱,走向鬼门关,走向幸存者一生中最可怕的梦魇。

“里斯本丸”至东霍海面沉没,浩瀚的大海上演绎了一场沧海为之变色的悲壮之剧。

温度与色彩迥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在剧中弥漫:一种是日军兽类般的冷酷的血腥气息,一种是东极渔民温馨的人性光辉……

1、香港沦陷

欧美列强本来不想与日本干仗,是日本发疯了,狠狠地咬了他们一口,弄得他们皮破肉绽,流血了,痛了,才狠下心动手打这只法西斯恶狼的。

日本是“二战”最早形成的战争发源地,它点燃了法西斯对外侵略战争的第一场战火,中国人民打响了反法西斯战争的第一枪,中国东北抗战揭开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序幕。

当时中日两国的国力相差悬殊,日本已有好几艘航空母舰,而中国连一辆卡车也不会制造。装备的差距使中国军民的抗战分外惨烈艰苦。然而,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中华民族以血肉筑长城硬生生抵抗日本侵略已整整十年。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一直放在蒋介石的案头,从“七七”事变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单独牵制日军百万,极大地消耗了日军力量,为苏、美、英等反法西斯国家赢得了宝贵的战略准备时间。

太平洋战争的爆发,给中国的抗战带来了转机。从此,中国的抗战作为全世界反侵略同盟的一分子,同侵略集团进行了同仇敌忾的作战。尽管极为艰难,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大局出发,中国派出了精锐部队组成远征军出境作战。

当时,日本在中国战场已深深陷入泥潭,主力被牵制。何去何从,日本有两派:一派主张北上,配合德国清剿苏联。一派主张南下,和英法美争抢亚洲殖民地。日本北上,难以与强大的苏联抗衡,屡屡受挫,诺门坎战役更是一败涂地,于是决定放弃北上战略而南下。豺狼扮外婆,叫喊着“大东亚共荣”,宣传自己是驱逐西方殖民势力的“亚洲解放者”,是引导东亚落后国家开化、传播现代文明的使者,抢夺已被希特勒打得焦头烂额的西方各国在亚洲的殖民地来补充自己的元气。这一行为,遭到欧美列强的一致反对,然而,他们仍试图以温和的禁运、制裁等政治经济手段胁迫日本就范,重新回到列强之间互相尊重各自领地的秩序中去,并要求日本从中国撤军。

哈哈,太天真了,狼岂能吐出吞进嘴里的肉,它还想获取更多的猎物呢,除非你把它击毙。中国这块肥肉在日本野心狼看来是用无数“皇军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多少年垂涎欲滴的东西摆到了餐盆里,怎能丢弃。西方国家没想到日本会变本加厉南下,猝不及防。日本采取闪电战,速战速决,妄图在最短时间内占领所有目标,摧毁太平洋地区盟军的作战力量,迫使美国等西方列强与日本议和,承认既成事实。在这一战略思想的指导下,日本于1941年12月7日袭击了美国太平洋舰队基地珍珠港,重创了美军主力战舰数艘,但没能歼灭美军航母编队,也没有彻底摧毁珍珠港基地。

与此同时,日军开始大举进军东南亚。菲律宾美军在麦克阿瑟调走之后退守巴丹半岛,苦战数月,不得不投降。

战争的机器一旦启动,日本这只狼一股劲向前猛冲,再也无法回头。太平洋战场是二战中最后形成的一个战场,日本的疯狂迫使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加入了反日本法西斯阵营。

日军的闪电战犹如秋风扫落叶,扫荡着欧美列强东南亚的殖民地。

1940年9月27日,日本与纳粹德国、意大利结盟。此时,英国仍没有向日本宣战,对日本仍抱幻想。然而日本并不因为英国的温柔而领情,1941年10月18日,东条英机出任日本首相,他积极筹备太平洋战争,更于11月6日下令拟订攻击香港的计划。1941年12月8日香港时间早上8时,即在日本海军偷袭美国太平洋上的珍珠港数小时后,由酒井隆中将所统率的日军华南派遣军(第23军)之下陆军司令佐野忠义大佐指挥,日军从大陆一侧向香港发起了猛烈攻击。

根据1922年《华盛顿海军条约》规定,英国不能在太平洋范围内部署军事设施,使香港的设防工作受到限制。“九一八”事变后,英国亦开始担心香港长远也会受到牵连,在1933年的伦敦海军会议中通过废弃《华盛顿海军条约》。于是由1935年起,香港便开始展开其预算高达五百万英镑的防御计划。1937年底,当时刚上任的港督罗富国认为香港难以防守,曾建议香港列为中立的不设防城市,停止所有防御计划,但遭反对。而当时担任英国海军大臣的邱吉尔也曾表示“香港虽不能坚守,但一定要保卫”。所以,香港的防御计划继续进行。

然而,早在1938年10月29日,日军已占领广州并完全控制广州周围地区。广州失守,使中国失去了一条重要的国际运输线,也意味着毗邻的香港成了“孤岛”。英国出于整个帝国的战略考虑没有撤退,但兵力薄弱。至1941年底,驻港英军兵力约为1万人(含部分加拿大部队),仅有8门野战炮,另有海军陈旧的驱逐舰一艘、鱼雷炮艇八艘。英国政府见日军“南进“作战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决定不再死守香港,指示驻港英军司令莫尔特比少将“尽可能地”坚守待命。

敌我力量悬殊,香港英军确实作过一番艰苦的抗争,但无法扭转局势。

日军主力在炮兵、空军、海军配合下,向香港发起猛烈进攻。首先出动35架轰炸机空袭九龙、轰炸香港仁德机场,炸毁英军5架飞机以及泛美航空公司的“香港快航号”,摧毁了香港英军有限的海军、空军力量。

1941年12月11日,日军步兵向九龙要塞发起攻击,英军瓦利斯准将指挥的大陆旅疏于防守,没有想到日军这么快到来,慌乱中拿起武器,日军已冲入阵地,九龙要塞被日军轻易攻占。桥头堡丢失,英军的处境更加艰难,被压缩至维多利亚港口附近及香港本岛。12日,日军向英军发出通牒,要英军投降,遭到拒绝。

18日深夜,经过5天炮击,日军分别在港岛北角、不莱玛、水牛湾完成了登陆。19日,英军西部旅旅长罗松准将甘愿扬眉吐气地去壮烈牺牲,不愿做屈膝投降的苟活者,他勇敢地率领士卒反攻,誓与香港共存亡,不幸战死。20日,英军被日军完全分割在东、西两个地区。21日,东部和西部旅反攻均未能成功。24日,日军相继占领了发电厂,切断了淡水供应,守军被逼到岛屿的尽头,此时再次对英军劝降,但仍遭拒绝。

25日,日军飞机及炮兵集中火力对仓库山峡、湾仔山峡、歌赋山、扯旗山、西高山的英军阵地狂轰滥炸,部队最后溃散,丧失了抵抗能力。下午3时30分,英军挂出了白色降旗。当晚在九龙半岛饭店里,英国殖民总督马克·杨爵士,向日本第23军司令佐木中将签署了正式投降书,香港至此全部沦陷,1200余名英国人死亡,大批英军包括澳大利亚籍官兵以及眷属被俘。而对日本来说,标志着首次占领一个欧洲国家的海外殖民地。

26日,日军奏起了军乐,昂着脑袋,趾高气扬地举行了占领香港的入城式。

此后,日军开始对香港三年零八个月的占领。

然而,日本在东南亚的频频得手并没有带来他们所期望的“停战”,相反,被卷入太平洋战争的各国联合作战。中国与美、英、苏领衔签署26国《联合国家宣言》,决心彻底击垮日本这只法西斯恶狼。

日本是一个资源紧缺的岛国,国力难以支撑长期战争的巨大消耗,因此,一直采取“以战养战”的野蛮手段。凡是所到之处,当地各种自然资源、社会财富以至劳动力,都在日军的掠夺范围之内。为了弥补侵略战争和军队不断扩大造成的劳动力短缺,日军“充分利用”战俘和当地平民在内的劳力。比如1942年修筑著名的“死亡铁路”——泰缅铁路时,日军驱使6万盟军战俘和20多万当地平民筑路;菲律宾的美军战俘被遣往日本国内,在三菱公司的矿山、企业做苦力;日军占领香港后,4000多平民被屠杀,1万多名士兵变成了战俘。其中英国战俘5000余人。

日军将香港所有的大公司、仓库全部贴上封条,用轮船将大批物资运往日本,也同样利用英军战俘,以刺刀抵着他们脊梁,将1816名的年轻人赶上“里斯本丸”运输船,押往日本作为劳动力来使用。

2、日军将地狱吹嘘为乐园

“里斯本丸”惨剧幸存者英军汉弥尔登中校,二战后不久就写《“里斯本丸”的沉没》,脑子里还保留了鲜活的记忆。他的回忆材料成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军战争罪行的证词。1988年,英国作家阿瑟·雷尼采访了哈尔曼、利雷等数十名幸存者,写了《“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根据汉弥尔登与雷尼的记述:日军在香港深水埗设立规模最大的战俘营,大批英国俘虏住在这里。战俘营好比难民营,污水横流,疾病蔓延。医疗设施很缺乏,白喉流行的比例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死亡很常见。“英俘受不了折磨想要逃跑,一些勇敢的人逃脱了,但对那些没有逃跑的人来说处罚非常严酷,日军抓住一个打死一个,以致后来想逃跑也成了疑问,甚至那些仍有充足精力的人都不想做尝试。”开始,英俘还保持绅士风度,不到几个星期风度全没了,为了能活下去,他们把漂亮的军靴换成了烟和食物。这就是战争,失败者没有尊严。不少俘虏,缺食而死,他们一天天地消瘦和虚弱下去。1942年9月25日,日本帝国军队海军上尉华尔达下令,送更多的战俘搭乘“里斯本丸”去日本做苦力。

香港深水埗营地的阅兵场,黑压压站着1816名英军战俘,等待着日军安排他们的命运。

魔鬼折磨人时往往玩弄欺骗的招术,要人们乖乖地听任其摆布。

英军战俘在香港深水埗集中营登上“里斯本丸”之前,押解他们的日军少尉和田英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振振有辞地向战俘们宣布:

“你们将被带离香港,去一个你们将被好好照顾和善待的美丽国家。我将亲自率领这个队伍照顾你们的健康,记住我的脸。”(杰弗里·C·汉弥尔登回忆)

战俘们立即明白了自己将被送往日本国。和田英男蛊惑人心的话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战俘中有一些人对日本开始抱有种种幻想,认为日本是个爱面子的国家,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国家对战俘做出不人道的对待。所以,期待被遣送日本后会得到更好待遇。他们不知道战争已使日本整个民族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美国研究日本的专家赖肖尔评价那些热衷战争的日本人是“一群中毒的工蜂。”中毒的工蜂是不要命的,只想螫死人。当前日本某些政客已露出了不轨的野心,我们对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必须百倍警惕。这个岛国资源缺,那些野心的政治家日夜梦想着掠夺别人的土地、资源。“二战”的经历证明:战争机器一旦开动,表面看起来说一句话,哈一下腰,彬彬有礼的日本人,都会以疯狂的状态投入战争而不顾粉身碎骨。

“二战”中疯了的日本,岂能善待战俘?当时,更多的战俘对押运至日本有利的想法报以冷嘲热讽,倾向于留在香港,这样,也许日后获救或者脱逃的机会能更多一些。但这种讨论对战俘来说是实在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命运已掌握在别人手中,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只能听任安排。

和田英男用一副日本人惯装的礼貌样子,指着停泊在海面的7152吨级的“里斯本丸”说:“你们就是乘着那艘庞大的轮船去照顾你们的乐园”。

日军的医生,简单地检查了战俘身体后,战俘们每50人为一组,每组由1名军官带领,由深水埗营地附近码头乘驳船,登上“里斯本丸”。

整个队伍由英军密特萨拉军团第一大队司令官斯图尔特上校负责,一些军官协助其领导。另有日海军上尉率领的25人卫队,负责监控全体战俘。登船的英军战俘来自各个战斗单位,包括皇家海军陆战队、炮兵部队、信号军团、陆军工兵、密特萨拉军团、海军防卫团,以及陆军医疗队的官兵。此外,还有一些英国平民(含眷属)也被驱赶上船。

所有战俘及其眷属被关进3个货舱:由波洛克上校指挥的皇家海军被关押在距船首最近的前舱;由斯图尔特上校指挥的皇家苏格兰队和密特萨拉第一大队及其他小队及散兵,则在船桥首部的2号舱内;由彼特上校指挥的皇家炮兵团,位于船桥首部第3货舱。大约半数人有木柿制的逃生带,可是在国际法庭审问战犯翻译官新盛严一郎时,他声称他点名时每个战俘都有逃生带。船舱内空间狭窄,空气闷热,人如搁在蒸笼里的鱼,肩挨着肩地拥挤着直立在一起,坐下时连脚也无法伸直,更甭想同时躺下来休息,睡觉得轮着来。船上水少,一人一天喝不上一小杯,战俘们声声叫苦。

船上有778名的日本士兵,还有上尉华尔达统率的卫兵队25人。他们占据了船前部甲板的大部分好位置。与底层的英俘环境有天壤之别,即将归国的兴奋与英军俘虏的沮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里斯本丸”自9月27日拂晓启航北上,朝着公海方向驶往日本。在前4天航行中平安无事,天气也很好,但关押战俘的船舱成了人间地狱,异常污秽,混浊的汗臭味和排泄物,成为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负担,日军不得不允许战俘们以小组为单位,轮流到甲板上放风,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成了最美好的享受。更糟的是,船行次日,许多人患上痢疾,腹泻严重,更使人无法入睡。其命运之悲惨程度以致于多年后,幸存下来的英军官兵对船上生活记忆犹新。

特别要注意的是,“里斯本丸”虽然是一艘运输船,但无论是从历史档案还是一生记得二战沉船后被中国人救上岛的当事人查尔斯·佐敦回忆与汉弥尔登《“里斯本丸”的沉没》记述(1966年出版——境外网站亲历者回忆资料),及当时东极参与大营救的渔民目击,其承运航行使命与一般运输船至少存在三点差异:一是那艘船已经过改装,前后甲板上安上了小口径火炮,不同于普通商船或是客船,颇有几分炮舰气势,后来遇袭时的事实证明,这种看似薄弱的船载火力配备,在与美军潜艇“鲈鱼”号对峙中,尽管发挥战斗作用有限,却最大程度地降低了“鲈鱼”号连续攻击能力,为己方飞机和炮舰先后赶来增援获得了时间;二是既然用来运载战俘,在战时情况下,理应悬挂相关旗帜或者明显标志,以提醒处于交战状况下的敌方不要伤害它,并表示自己不会参战。可这艘长了狼牙的“里斯本丸”,不知出于何意,没有悬挂任何表明身份的标志,也没有通知国际红十字会,这种做法本身就已违反了日内瓦协定,他们在中国海岸选择了一条自以为安全的路线回日本,导致数天后遇袭沉船惨剧发生;三是该船竟然用来运兵,搭载了700多名日军,具有鲜明的军事用途,使其遭到军事攻击的危险性大为增加,这就必然连累到大批无辜的战俘们。这些因素足以说明“里斯本丸”此次航程充满凶险,如果以后连续赋予该船同样的使命,覆灭是早晚的事。

就这样,不幸的1816名英国战俘被关在“里斯本丸”这座人间地狱,一步步走向鬼门关,走向幸存者魂飞魄散的一生所不愿提及的最可怕的梦魇。

3、“鲈鱼”号的猎物

“里斯本丸”最初紧贴海岸航行,1942年9月30日晚8点左右,“里斯本丸”通过了北渔山岛灯塔,遇上了暴风雨,海浪和能见度使得继续靠岸航行变得十分困难和危险,而且船长经田茂发高烧,值班人员视力较差,无法掌舵,为确保航行安全,船长决定让“里斯本丸”做短暂的离岸航行,向外驶出将近9海里。可就是这个深思熟虑的决定,给美军伏击潜艇发起攻击提供了条件,结束了“里斯本丸”近20年的航海生涯,与众多英俘们一起葬身海底。(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日本邮船战时战史》,1971年出版)

1942年10月1日凌晨,“里斯本丸”驶入了浙江省定海县东经122°38′11.5″,北纬30°12′48.4″的中街山列岛。

此时,潜伏在海底的美国潜艇“鲈鱼”号早已等待着它的到来。

1942年8月28日,“鲈鱼”号便离开珍珠港基地执行第二次海上巡逻任务。“鲈鱼”号是1941年10月7日正式下水的,使用电力发动机,由卡提伦·迪克指挥,隶属于美国太平洋舰队潜艇部队第81分队。该潜艇的基本参数是:排水量,水面1526吨、水底2424吨;吃水16.10;航速,水面20节、水底9节;尾部装备4个锃亮的鱼雷管,携带24枚鱼雷。

海上风云变幻莫测,1942年9月30日风狂雨骤,10月1日,天色转好。是夜,月白风清,海面银波粼粼,水流平缓,十分便于观察分辨海上一切动静。“鲈鱼”号静悄悄潜伏在上海南部海域侦察,寻找着猎物。凌晨“鲈鱼”号发现了“里斯本丸”及9只小舢板,迅即判明对方为敌国船只,艇员们作好了战斗准备。然而潜艇指挥官卡提伦·迪克经过一番冷静思索,认为月光实在太亮,立即攻击,对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于是,减慢航行速度,似猫捉老鼠地锁定目标,与其保持一定距离,全神贯注监控“里斯本丸”动向。“鲈鱼”号潜入深海,以4000码的低速航行,超过了两艘渔船,驶往“里斯本丸”前方水域守候,等待天明。

汉弥尔登《“里斯本丸”的沉没》记述:“在二号舱,当天值班的官员皇家苏格兰队的费尔贝恩中校,在6:30到下层甲板舱叫醒同伴,并检查他们是否整理好铺盖,要求他们穿好衣服以应付7:00的点名,和往常一样,一些人上了甲板急急忙忙奔向数量不多的厕所”。

天亮了,“里斯本丸”转了50度,并改变了航线,打算重新靠岸航行,这使“鲈鱼”号很吃惊,敌船一靠岸,将失去战机。因此立即潜入水下实施攻击。7:04分,“鲈鱼”号在它最近的320度的位置,发射了3枚鱼雷,没有反应,“鲈鱼”号指挥官海军上尉C·E杜克判断鱼雷没有击中目标,命令“鲈鱼”号继续开近并用潜望镜观察,发现“里斯本丸”正在转向,向右转了50度停了下来。接着“鲈鱼”号将正舷转向“里斯本丸”的右舷,并向船前攻击,发射出第4枚鱼雷,2分10秒之后,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里斯本丸”船体水下的燃料舱被击中,随即瘫痪。“鲈鱼”号当即将正舷转向,调整至“里斯本丸”的右舷,准备再次攻击。

此时,“里斯本丸”上的日军从懵懂中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装可怜,挂出一面类似不要伤害它的旗帜,却仍没有悬挂任何表示载有战俘的旗号,一边却暗藏杀机,甲板上的日军向潜艇的方向开炮射击98次,虽然没有对美国潜艇构成重大威胁,但至少表明日军开战了。

上午8时45分,“鲈鱼”号0度回转、80度轨迹,在1000码之间作好了进攻的准备。正当“鲈鱼”号在水下6英尺处调整好位置,准备发射第5枚鱼雷时,“里斯本丸”恰好向右边轻微地倾斜了一下,就是这一“倾斜”,躲过了“鲈鱼”号鱼雷预定的攻击路线,使船上生命不致全部覆没。“鲈鱼”号再次调整位置,开到“里斯本丸”的舷窗边。9时38分,“鲈鱼”号在180度回转、80度轨迹、1000码之间的水平面开火,发射出第6枚鱼雷,击中了“里斯本丸”的尾部。此时,日本一架轻型轰炸机赶到出事地点上空,接连投掷深水炸弹,迫使“鲈鱼”号遁形,躲入100英尺深海处隐藏,但未远离。

“里斯本丸”出事后,日军舰和飞机相继赶到事发地点增援,“鲈鱼”号便静静地潜藏海底,一整天等待观望,苦苦地寻觅脱身机会,无奈日海空军盘旋不停,只能耐心地蛰伏不动。直至19时05分,趁海面能见度降低,“鲈鱼”号骤然浮出海面,急速地遁离这片海域。

4、日军封舱

“当船只遭难时,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援救这些英军战俘。”这是《日本时代周刊》1942年10月20日报导。

我们来看一看日军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就知道说这话的人脸皮有多厚。

幸存者佐敦与汉弥尔登回忆,“里斯本丸”遇袭之际,正是战俘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在船舱整队,等待早晨点名的时刻。突然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轰隆”一声惊雷般的闷响,船体便剧烈晃动起来,战俘们踉踉跄跄,七斜八倒,货舱响起一片乒乒乓乓的碰撞声。货船颤抖着慢慢停了下来。汉弥尔登《“里斯本丸”的沉没》记述:“不知道引起爆炸的是发动机中止还是动力失灵等内部故障还是外部攻击,日本人粗野地大叫着,看上去十分激动,把甲板上的包括长期隔离在甲板上的病人在内的战俘推进货舱,接着‘里斯本丸开始着火。”

日军少尉和田英男挥舞着臂膀说:“别乱动,我们向敌人潜水艇投下了深水炸弹!”

此时,战俘们知道“里斯本丸”被鱼雷击中了。日军一面声称已经破坏了“鲈鱼”号的鱼雷,一面凶神恶煞般把守住每一个货舱的入口处,严防舱里战俘出来。

和田英男少尉命士兵将“里斯本丸”上所有舱口严密封闭,并钉上木条,盖上防水布,用绳索捆住。

“里斯本丸”与“鲈鱼”号对峙期间,正是舱内所有战俘饱受煎熬之时,时间越长,战俘们的境况就越差。没有早餐供应,早餐早已变成了恶臭的污物。最难耐的是病员,一再提出到甲板上透透气,全被日本人拒绝,无一例外。在接下来的七八小时内没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可以上甲板,在令人昏晕的热气下,再也没有人去和日本人进行任何交涉。同时,停止了饮食与照明电的供应。

舱里一片膝黑,又隔断了新鲜空气的流通,令人感到异常闷热与窒息,战俘们只能相互偎依保持体力和意识。

汉·弥尔登回忆:三个舱的战俘们想尽各种办法互通情况,甚至于模仿“莫尔斯电码”,通过敲击管道来传递信息。当得知彼此处境一样,他们已意识到处境的危险,船只可能被鱼雷击中即将下沉,但还是保持着冷静,寄希望于日军能及早解救他们。情况最糟糕的是3号舱,由于货船尾部进水,加之停电,3号舱里的战俘们组织起来自救,人工操作水泵排水。在极度闷热缺氧的环境下,很多人昏厥过去,但在失去意识之前,每个人都尽力去踩6下水泵,以尽可能维持生命之旅。然而,似乎这一切都是无助的挣扎,船尾在逐渐地下沉,3号舱里数百名战俘命悬一线,会随时丧失,日军却无任何救助行为。“满脸络腮胡子的皇家苏格兰的汉得森正在鼓励像他一样不会游泳的人,说现在是他们学习游泳的机会了。”(杰弗里·C·汉弥尔登回忆)

当天午后时分,日本帝国海军驱逐舰“栗”(Kuroshio,又名酷儿,英译黑潮)号赶到出事海域。17:00许,“里斯本丸”上搭载的778名日本军人,先行转移到驱逐舰上。此时,另三艘日本特设炮舰“丰国丸”“百福丸”和“第十云海丸”也赶到。

四舰的指挥官们齐集在“里斯本丸”上,开会商议,最后决定将剩余的日军官兵转移到运输船上,留下25名卫兵及船员押送俘虏,并计划将“里斯本丸”拖到浅水区等待援救。

战俘所在的船舱里既无照明,又隔断了新鲜空气,令人窒息。当时,战俘代表斯图尔特上校提出抗议,请求至少拿掉一块木条,使船舱里能有一点空气流通。“里斯本丸”经田茂船长表示了一定的同情心,他对和田英男说:“我要负责将俘虏安全送到国内,你封闭船舱,闷死人咋办?”

和田英男少尉瞪圆双眼,怒冲冲说:“蠢猪!那么多俘虏只有25名卫兵,压得住吗?只有封死所有舱盖口,让俘虏动弹不得才安全呀!”

“留一个通气孔,给俘虏透透气,不能全封死呀!”

“笨蛋,透什么气,俘虏多一分力气,皇军多一分危险,知道吗?蠢货!”

经田茂还想争一下,和田英男怒不可遏,大声呵斥:“滚开!这是军事行动,船长无权干涉。再闹,我就不客气了,把你绑起来!蠢猪!”

经田茂船长见和田英男坚持封舱,摇摇头,无可奈何回到驾驶台。

日军这一极端野蛮行为,完全不顾被囚禁在船舱里的芸芸众生,丧失了起码的人道主义基本准则,将1800多名苦难生灵推向死亡的深渊。封闭船舱使舱内伸手不见五指,彻底地杜塞了新鲜空气的流通,情况愈来愈恶化。

封闭在舱里的战俘和侨民十分恐惧,我们看一下几位幸存者亲历的片段,便知舱内人们当时处于何种状态。

时任皇家苏格兰团第二营军官的汉密尔顿回忆:“日本人用防水油布包着的木条封住船舱并用绳子捆住,我们被困在舱内,整整24小时,没有食物、水、光亮或厕所设备。”同属该营的詹姆斯·麦克哈格·米勒回忆:“日本人在船舱口钉上木板,上面还用帆布盖住。他们的企图很明显,没人可以活下来。我们坚信日本人是不会让我们淹死的,他们不会无情到会让1800多个无助的人死去。船从尾部开始慢慢地下沉,我们等了又等,等待日本人派人来救我们。我们没有进行什么尝试让光亮或者新鲜空气进入沉闷的船舱……我们现在处于绝望了,船只成了一具漂浮的遗弃物,载着一船正逼近大限的人。”

5、日军残杀英俘

尽管命在旦夕,战俘们始终保持安静与服从,没有任何骚乱行为。

汉弥尔登的回忆录《“里斯本丸”的沉没》记述着当时的情景:10月2日上午,“‘里斯本丸已经遭受鱼雷袭击24小时,货舱内空气变得极度污浊,船体开始东摇西晃,很明显船要下沉了,已经没有生存的希望了。”船已不可能到达安全区,沉没不可避免。危急关头,求生的欲望迫使斯图尔特上校决定不再等待下去,遂组织一小队开始行动,豪威尔中校领先持刀奋力向上切割舱盖口木条和防水布,但因缺氧而体力不支,第一次行动失败。豪威尔喘息片刻,一手攀着,一手用刀使劲地割,终于成功了。

上午8时10分,因船体即将下沉,京田船长打出旗语,要求允许弃船,“丰国丸”随即派出救生艇,带走了大部分卫兵和船员,留下六七个卫兵仍在甲板上监视舱底战俘,严密封舱而不管战俘死活。9时许,船体又大幅度摇摆起来,沉船危险步步紧逼。这时,豪威尔中校等4人爬上甲板,看到一些英军战俘正尽力地从三号舱的舷窗挤到甲板上来,豪威尔和波特取下舱壁门让他们出来,接着他们缓步走向船桥,要与船长对话。和田英男少尉疯狂吼叫:“不准上来!回到舱里去!”

和田英男少尉立即命令船上的日军卫兵开枪射击,打死了一个人,并且打伤了汉弥尔登中校。日军再次开火,打中了波特中校和其他一两个爬上甲板的军官,波特中校随后就死亡了,迫使其余人逃回船舱,向斯图尔特上校报告外面的情况,特别是注意到该船在海水中的位置已经很低,意味着逃生时间不多了。救生艇正在接走最后留置船上的日本卫兵和船员,日军打算彻底放弃“里斯本丸”,让战俘全部淹死。

船尾下沉,“里斯本丸”最后一次晃动后,海水便涌入下舱,3号舱的数百名战俘来不及呼喊一声,便集体遇难。

1号、2号舱的战俘们不甘坐以待毙,斯图尔特上校下令离开船舱,战俘们不顾一切地冲上甲板。正要跳向救生艇的和田英男少尉一见,便立即转身,命令士兵:“射击!”

求生的欲望使战俘们勇往直前与日本卫兵展开拼搏,一名英兵从后面冲上去紧紧抱住和田英男少尉后腰,将他摔倒,混战中和田英男和几名卫兵被打死,战俘们纷纷跳入大海逃生。经田茂船长和其他船员也跳入海中,“短时间在海中漂流后,不久全体船员被救助船救起”。(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日本邮船战时战史》,1971年出版。)战俘们没有救生圈,香港上船时仅半数人配置了救生带。周围大大小小船上的日军非但不出手相救,且使用机枪、步枪屠杀落水的战俘,染红了海水。还残忍地驾着船儿,像碾死蚂蚁一样将挣扎在水中的战俘压入海底。一些尽力爬上了日船垂挂的绳索战俘,一个个被日本人踢回到海里,许多原本能生还的英俘,又被日军弄死在海中,侵略者再次制造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弱势群体的人间悲剧。

此时,天色晴朗,正值东风涨潮,大批布匹等财物和落水人员顺着潮流涌向青浜、庙子湖、西福山诸岛。战俘们或独自游行逃生,或紧抱着漂浮物随波逐流,竭力“在狂风怒潮中挣扎”,其状甚为悲惨。(《舟山市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第713页)

青浜、庙子湖岛吹起了紧急的螺号声,扬起了号召救海难的大旗,渔民倾岛出动,一队队渔船穿风破浪、蜂拥而来,东霍洋面展开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营救,将挣扎在惊涛骇浪中的英浮一个个捞上船头。(阎受鹏采访青浜岛参与营救的渔民王阿武、郭阿德、唐阿全、张如品等记录)

这场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大营救,震惊了日军,粉碎了他们全歼英俘于东霍洋面的罪恶企图,焕发出东极渔家烛照海天的人性光辉。

第二章 东霍洋面大营救

一声声螺号响彻了小岛,

一面面旗帜映红了大海,

一道道赭帆飘满了云涛。

东霍洋面展开了史无前例大营救,东极诸岛的青壮年男丁几乎全都动手了,一个个撑船下海,不惧海面上日军舰艇的威胁,不顾怒潮汹涌的撞击。或父子、或兄弟、或船伙驾驶着一艘艘木船冲向英俘挣扎的海面,置自身生死于度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将命悬一线的遇难者一个个救起来。

浙江省档案馆《定海县东极乡三十一年十月二日参加救护英俘居民登记名册》记录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壮举业绩:救护英俘384人。

这场大营救,震惊了日军,粉碎了他们全歼英俘于东霍洋面的罪恶企图。

这场大营救,东极渔民与英俘怒海狂澜共生死,不仅是人性光辉的自然流露,也是中国在“二战”中和其他反法西斯盟国共同对敌,互援互救的生动范例。

这场大营救,谱写了一章辉煌的国际主义史诗!

6、倾岛出动

“里斯本丸”遇袭、曳航直到沉船,都在浙江省定海县东极乡青浜岛东北的东霍洋面,今属舟山市普陀区东极镇管辖。

青浜的老渔民清晰地记得这一天。

1942年10月2日,农历壬午年八月廿三,天色晴好。岛民们似觉那天有稀罕事发生,昨夜隐约听到海底响起沉闷的雷声,震得岛子微微颤动。1996年5月,我们来青浜岛找到10多位参与营救英俘的老渔民座谈时,郭阿德、王阿武记忆犹新:大清早,一些人便爬上老黄胖山、南田湾和石柱山顶上眺望,究竟海上发生了什么事?上午七时许,几个眼尖的后生大声叫唤起来:“船,介大船!”人们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巨轮从东霍洋面跌跌撞撞地向青浜岛晃过来。随着那条巨轮在人们视野里越来越大,人们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激烈,聚集在山顶上的人也越来越多。“难道东洋鬼子要来青浜?”人们一边猜度着那艘巨轮的来意,一边惊恐地睁大眼晴,紧紧地盯着它。

这艘巨轮的动态有点异样,究竟怎么回事,青浜人疑惑地注视着。

这便是日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沉没前的情景,它犹如一头即将倒毙的老牛,航速越来越慢,船头高高翘起,船尾深深陷落海中,显得十分沉重。大约距青浜岛三四海里之处,它再也无力动弹。那根高高的桅杆已经明显地倾斜,船舷周围潮流回旋冲荡,激溅起一丛丛白色的浪花。一群鸥鸟围着大船不停地盘旋,四艘小火轮在旁边忙碌地打转。但视野所及,还是一片微茫,而且根本听不到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渔婆陈阿莲回忆,当年她18岁,正在筹备结婚。10月2日那天早上,她去海边捡马蹄螺、小娘螺,却惊讶地发现海上漂来很多花花绿绿的布匹,不禁喜出望外,遂大声叫喊:“布!布!”青浜岛地无三尺平,岛上没有农耕地,岛民四季以捞鱼虾为生,日子过得非常贫苦,看到海龙王送来了这么一份厚礼,没人会拒绝,于是,一些渔民立即驾船去海上捞布。

时近中午,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轰——”的一声,“里斯本丸”船头冲天而起,一下子沉入海中,巨大的水柱直射云天,发出耀眼的光芒。无数个物件在沉船处扩散,还隐约传来一阵阵枪声,无数个生命蚂蚁一般在水面飘浮,随着奔腾的潮流,涌向就近的青浜、西福山岛与相邻的庙子湖岛。好在10月初的天气还暖和,海水不是很凉,落水的人手脚不致冻僵。可“东极无风三尺浪”,而兀立于海面的青浜、庙子湖岛岩崖陡峭如壁,周边林立的礁石尖利如刀,海潮在礁岩间咆哮翻滚,一些泅水的战俘好不容易接近岛足,又被浪潮卷走丧命。青浜的渔民从未见过这般场景,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救人要紧,船装不下了,青浜渔民就把捞起的布匹等财物都扔入海中,将落水者一个个拉上船。可是前方海面挣扎着无数的落水者,犹如一锅虾皮汤,少量渔船根本无济于事,而且附近又停泊着几艘日舰,日军还不时举枪射杀水中沉浮的生命,威慑着救护者的自身安全。咋办?

是时,定海县本岛及高亭(岱山县境内)等周围一些主要岛屿虽已沦陷,但远海外岛仍活跃着地方抗日武装力量。据记载,定海本岛于1939年6月23日沦陷,县政府转移至南面的象山县桥头湖办公,各级地方政府停止运作(《舟山市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东极乡公所也不例外,乡长陈顺甫自行到宁波经商。唯有乡公所总干事赵筱如因是安徽省籍,家乡沦陷,一路都是敌占区,有家难归,遂滞留东极,依靠做小商贩谋生,与当地群众打成了一片,并与抗日游击第四大队有联系。虽然东极偏远,毕竟时有信息相通。此人系青年知识分子,对“二战”形势略知一二。当他看到洋面上日军的凶残行径,已意识到落水者属于反法西斯阵营,情势紧急,便急忙去找一向行侠好义的渔行老板唐如良商讨对策。

那天,唐如良跳上木帆船,正要扬帆启航去沈家门的渔行,忽见东极乡乡公所总干事汗流浃背地跑来,知有急事,连忙喊:“停!停!”

“快,快,唐老板快救人!”赵筱如气喘吁吁说。

唐如良性格豪爽,敢于担当,他听了赵筱如海面上有许多人急待拯救的话,将手一挥,对他的小舅子王邦荣和朋友许毓嵩斩钉截铁地说:“情势严重,人命关天,快把直肋船开出去,救人!”

许毓嵩略一思索:“靠侬一条船,咋救介多人?”

“青浜有五十多条船,统统摇出去呀!”

“船分散在各个岙口,咋通知呀?!”

唐如良对王邦荣说:“你马上去保安队(青浜防匪的队伍),叫他们吹号;另外,叫人把渔行的大旗扯起来。”

石柱山顶响起了嘹亮的螺号声,海湾里扬起了渔行醒目的大旗,紧急召唤全岛渔民行动起来,去应对突发性的海难。

救助遭遇海难的任何人,是祖祖辈辈依靠大海为生的渔民千百年来传承的美德。“青浜庙子湖,菩萨穿龙裤”,相传庙子湖岛有个叫陈财伯的渔民(当时渔民都穿着宽大龙裤),在风暴黑夜,上山头点火为渔船指路,使无数人绝处逢生,人称菩萨显灵的“神火”,直到生命终止,火才熄灭。毛泽东赞美过这位渔民。1801期《作家文摘》有谢静宜的回忆录《毛泽东身边工作琐忆》,毛泽东赞美老渔翁陈财伯的批语赫然在目:“1959年,我担任了毛主席的机要员……在一次从北京到杭州的旅途中,主席推荐给我183本小人书看。其中有的是革命故事,有的是历史故事,还有神话故事……书的封面或扉页上均有主席的亲笔批语。比如,一本是《庙子湖上的神火》(1959年7月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张锡武绘画),说的是一位忘我助人的老渔翁的故事。主席的批语是:‘小谢,你要学这个人。

青南、青东、青岙、沙湾的渔民一听螺号,一见大旗,所有的男子都驾着各家各户的渔船穿风破浪、蜂踊出海,妇女们则在岸上忙碌接应,青霍洋面展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营救。

参与营救的老渔民沈阿贵对当时情景记忆犹新:“只听见当时村里有人大喊,海上出事啦,快去救人呀!”

那年,他19岁,与阿爹、阿伯一起心急火燎地摇着舢板冲向出事处:“开始,日本人的船还在边上,我们不敢靠过去,等他们的船开走了,我们才过去救人。可洋面上已有好多船不顾近在咫尺、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冒着生命危险把战俘们一个个从水中拉上船。阿拉全村人都去救人了!”沈阿贵描述:英国人块头大,大多1.7米以上个头,衣衫褴褛,有的只穿短裤,拼命挣扎在浪涛中,“我家的船太破了,救上了7个英国人,舢板吃水重了,船舱的一个洞,咕噜咕噜直冒水,只好一边舀水,一边救人。”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青浜渔民舍生忘死的救援,深深地感动了英国人。王阿武老大说,当年他20岁,与3位渔民驾驭的舢板穿过燕子湾,便见许多穿着蓝色救生背心的碧眼金发外国人半沉半浮而来。他便使劲把他们一个个从海里拉上舢板。死里逃生的外国人惊魂甫定,便向他讨香烟吸。他们面露感激之情,以手势和生硬的中国话告诉王阿武,他们是与中国人并肩作战,打击日本鬼子的英国官兵。青浜渔民听到他们是打鬼子的,更是舍命抢救,不管风急浪大。王阿武与3位伙伴正要将13名英兵送上岛去,忽见一名英兵在礁边悬崖下怒涛里挣扎,顷刻便要葬身大海。可那里是礁岩密布的禁船区,舢板进不去,咋弄?王阿武与伙伴们跃入海中,游过去救人。浪头冲过来拽着人直往礁岩上摔,稍不留神便断筋折骨。好在王阿武与伙伴们年轻力壮,又熟谙水性,避开浪头的猛冲,还借助它的余波,顺势而游,可手臂被礁岩划开了一道道血口子,染红了海水,终于你推我扯,合力把这名英兵从死神魔掌拉过来,驮着他游回舢板。那位英兵死里逃生,在胸口连划着十字,两眼望着救命恩人,泪水淌满了脸颊……

当唐如良的船由岛子南端经白雾门至东霍洋面,他放眼一望,海上已有三四十条船投入救援,有的船上,已经装满了“红毛人”。唐如良便与伙计们立即投入了救援,用竹篙勾,放绳子牵,将命悬一线的英俘一个个拉上来。有个英俘攀住船舷爬上来,一个浪头扑过来又将他打入海中,如此反复了二三次,再也没力气再游近船,眼见他要沉入海底,唐如良便纵身入海,托住他身子游至船舷,硬生生将他拖上船头。他的船大,穿梭来往于浪头里,寻觅着英兵,救起了33人。

王宝荣和他的姐夫驾着大船,救上了10多个英国人。“我家的船大,一次就救了20人。救上来的英国人真可怜,有的没穿裤子,有的没穿上衣,有的一丝不挂。还好,当时天热,要是冬天,泡在海里一个钟头,就冻死了。”

青浜渔民倾岛出动救援英兵之际,相邻的庙子湖岛也成了大营救主战场。

时年71岁的沈万寿,是庙子湖村最受尊敬的老人。他望见东霍洋面上大量布匹财物顺着潮流漂来,无数落水人员“在狂风怒涛中挣扎”,急待救援。便急忙找来沈品生、吴其生、吕德仁、沈元兴、沈阿明等,叫他们火速组织船只救人。沈万寿站在村口大声疾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德的时刻到了,快去救人呀!”

吕其生、呂德仁等奔走相告,家家热烈响应,立即从海湾驶出了一支救援队伍——出动船只16艘,救助21船次,营救起英俘106人。

深夜12点,还有村民将获救者送来,岛上的庙堂挤满了。四保保长沈品生和五保保长吴其生,就将一部分英俘安排到渔民家。渔民王谒表很会生好心,救人上岸后,不仅拉了2名英兵到自家住,还拿了衣服和一桶粥送到庙堂。沈万寿老人也煮好一大锅米饭,担来给庙里的英国人吃。英国人都饿煞了,捧起碗就喝,不会用筷子,手抓着就吃,岛民赶紧拿来汤匙给他们舀。

任月梅今年85岁,“里斯本丸”沉没那年,她还是个12岁的小姑娘。他的亲人在救英兵同时也从浪里捞了一疋洋布。那时任月梅还不知道,“里斯本丸”的布料将成为她一生中最珍贵的纪念品——新婚嫁衣。这件由洋布裁缝的嫁衣,把“里斯本丸”的故事编织进东极人的生命里。

7、惊涛里的口琴声

生死关头,英兵临危不惧,坚强的精神意志胀满了整个身体,支撑着他们在狂风巨浪中保持镇静,给东极渔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青浜岛海域潮急水深,舢板过度超载,便会倾覆。参与营救的张福庆之子张定康对笔者口述:福庆老大驾着打角船,凡看见人漂的地方,他便和伙计们使劲把船摇过去。只见许多英国人,顺着东北方向潮水漂过来,他们一边划水,一边挥着手,“哇哇”地叫。半个时辰后,就捞起了20多个英国人,挤满了舱,船的吃水已经很深了。此时,东北方向的浪涛中,隐隐传来了一缕缕乐声。船员们惊异地抬头一望,只见三个英国人爬在一块圆形的礁岩上,挨在一起,挽着臂膀,一人吹口琴,另两人高声歌唱。潮水已涨至他们半腰,再过片刻,便会淹没他们的头顶。虽然船已满载,但张福庆老大被英俘身陷困境犹镇定自若的精神所感动,拉动帆篷,调转船头驶向那三位英国人。临近礁石,三个英国人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泪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但福庆指指船舱,接着伸出一个手指,又指指嘴巴。英国人领会了福庆老大的意思,其余两人微笑着叫那位吹口琴者离开礁石到船上去。那个英国人告别伙伴,向带角船游过来,船员们便把他拉上了舱。临走,张福庆又向礁岩上的另二位英国人划了一个圈。英国人立即明白了船还会再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归途中,又闻浪涛里传来了口琴声,只见一名英兵,穿着醒目的橙色救生衣,一边划着浪,一边还若无其事地吹琴。船上已无法载人,如果任其漂流,到了外洋,后果不堪设想。张福庆略一思索,将船驶到他的身边,指一指船尾,叫他攀着上岛。他点点头,将口琴扔上船,双手拉住尾舷。上了岛,那个英国人把口琴送给福庆作纪念品,福庆也笑着点头收下了。以后,那支口琴就放在福庆老大家的抽屉里,他不时拿出来抚摸着锃亮的琴身,想念着救人的那个日子和那位英国朋友。几年以后,福庆病逝,由于家里穷,上顿不接下顿,也没啥东西可卖,出于无奈,福庆老婆把口琴拿到上海,换来了一石米。

濒临绝境,英俘们个个勇敢坚定。魏阿满的妻子陈阿月说:“那天,老公摇着小舢板去救人,回来对我说,那些外国人都很硬气,叫上几个就是几个,一点不抢着上船。”

张祥庆的儿子张正友口述:“听阿爹说,船出事那天,阿爹与陈阿宁一道去救英国人,救了2船,有30来人。外国人硬气,叫他们上船几个就上船几个。”

陈来法老人回忆:“我和杨通生、曾忠厚一道救了3个人,送到庙里去了。外国人都很硬气,救的辰光,阿拉船小,叫上3个就上3个。”

救助者后代邱永年回忆:“那时我只有8岁,阿爹(邱阿信已故)那天救了4个人,也捞了一些布。阿爹说,外国人很硬,叫他上就上,不让上就不上,一点也不争。4个外国人在我家吃饭。有1个外国人非常幽默乐观,他看到伙伴们闷闷不乐,就一手揪着自己的耳朵,一手抓腮帮,摇着头皮装猴子,逗大家发笑。”

战争给“里斯本丸”的英俘们带来了太多的苦难,以致在生死之间淡然自若。“三寸板里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上船就能获生,漂在浪头就九死一生,在此命悬一线之际,英俘有序无争,使东极渔民一辈子难忘。老渔民郭阿德、唐阿大记忆犹新:“我俩舢板摇过白蓬门,只听“轰”地一声,巨轮的头沉入海面,激起的海涛将木质驾驶台撞落,英兵像蚂蚁一般攀附台上,摇摇晃晃地漂荡于狂澜之中,时刻有倾覆的危险。我俩小心谨慎将船靠拢,打手势让他们下来20人,英兵不说二话,依次而下,没有一人相争,其余的听任潮水漂向远处。还见前方一名英兵,挟着块木板半沉半浮,隐隐传来口琴声……”

采访时,听到的这些出自淳朴渔民之口的话语,我不禁流泪了,至今想起那些年轻人在生命垂危之际所表现的镇定,极其惨烈悲壮之情景,心中涌起的酸楚犹难以言喻。

8、有探照灯就好了

“有探照灯就好了,好多救几个人,实在看不见,只好返回。”庙子湖村老渔民林万良说到当时救英国人至夜色笼罩,海路难辨,无奈只好返航,至今还心痛不已,伤感的泪花模糊了他的两眼。林万良与三位渔民去救人时,已是下午,近处的海面已有不少船只忙着救人,他们就把船摇向远处。摇了二三小时,天色逐渐昏暗,只听得前方岩礁边发出一声叫喊,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高大的英国人,把他从浪涛里救上了船。他们还想摇着船去别的角落找一下,但八月廿三月不圆,海面一片漆黑,再挨下去就回不了岛子呀!

青浜、庙子湖两岛渔民从上午10时至夜幕降临,一直都在摇着小船,往返不停,争分夺秒地抢救英国人。

庙子湖老渔民吴兰舫回忆,当时他家正在盖房子,听说有很多人落水了,大家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奔向海滩,各自把自家的船只推下海,有的扯起了帆,有的摇起了橹,全村数十艘船火速往青浜方向赶。海面上先看到的是五颜六色的布匹,后来见到了很多人和尸体,“不捞东西只救人,我们渔民有一条不成文的守则,人落水,不管好人坏人,都要救上来。”吴兰舫下午一时摇着小舢板出海,来来去去,连救3船,至天黑救上了10人。

所有出海的渔船都尽全力救助落水的人,能装多少人就装多少人,甚至不惜因超载而翻船。当年参与营救的陈信定老人回忆:我与陈根华、张宏德等6人,救了53个人,船太重了,中途翻了。危急关头,我叫落水的英俘扶住船身,不让漂散。然后,我们抓住船舷“一、二、三——嗨!”大吼一声,齐心协力把船翻过来,终于将英俘安全地送上了岛。

救助者后代吴尚信口述:“我父亲(吴其元)活着有100多岁了,与赵祥其一道去救人,乘的人太多,半路翻了船,费了不少功夫,本来还想去救第二船,可天色暗拢了。”

青浜三雄李朝洪和阿哥朝禄、堂兄朝良,在救人中大显身手。他们摇着一艘大舢板,穿过燕子湾,寻觅着落水者,见一落水者伏在一块木头上,奄奄一息,已无力呼救。朝洪急忙跳入海中,快速地游过去,扶着他的身子靠近舢板。朝禄在船上拉,朝洪在下面推,硬生生将他救上船。三兄弟见人就救,第一船救了12人。送上岛后,他们立即调转船头,再次来到汪洋,又救了12人上岛。此时,太阳即将西沉。朝洪对两位阿哥说:“再去救一次吧!”

三兄弟又将舢板摇向暮色苍茫的大海,四处寻找着落水者,一个又一个救上来,船上已载了9人。夜幕沉沉地降临了,返航时,朝洪模糊地看到浪涛有个人影在动:“朝梁,把船靠上去看看!”

到了人影旁,朝洪弯下腰一摸,果然是人,他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的臂膀。摇橹的朝梁提醒说:“夜里路黑,再上人,船就摇不回去了!”

“已经抓在我手里了,再放手,心太狠了!”朝洪咬咬牙紧紧拉住那个英国人不松手,可那人已疲惫不堪,无力攀爬,个子又大,一下子难以上来。

此时,朝禄一个箭步跳过来,两人合力将这个人拉上了船。

好在三兄弟从小泡在这片海域里,熟悉每一块礁石,纵然夜色如墨,仍能穿过礁林,安全地将这一船人又送上了岛。

救助人郭阿德回忆:“当时渔船小,一次只能装七八人,生死攸关的时刻,漂浮在海面上的英俘没有出现争抢上船的情况,即使已抓住船沿的英俘,发现船已满员,就主动松手放弃,等待下一批救援。我们就拼命划船,回头再去救第二批、第三批……可是天色黑下来了,很多英俘体力不支,等不到渔船再次出现,就永远沉入了海底!……”

夜幕沉沉地垂挂下来,严密地蒙住了海面,实在太黑了,无法再出海去救英俘了。

那时,渔船夜间挂的是一盏昏黄的油纸灯笼,或玻璃罩的煤油灯,微弱的光芒仅能照见二三米的海面,五六米外就黑洞洞一片。廿三月黑夜,渔船无法穿越礁岩去救人。而海上还有英俘沉浮于波涛,正翘首盼望救援……一些当年参与救助的老渔民想到这里,连声叹息:“有探照灯就好了……”说着说着,眼眶涌出了一汪泪水……

出生在青浜岛,后来在青浜岛、东福山、庙子湖当过乡干部的李忠才回忆:“里斯本丸”出事那会,我才10岁,我在大糯米团礁和黄胖山麓礁岩之间“弄汰横”时,在乌老篷两块岩礁的夹缝里,忽然看见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一只脚翘在外面礁石上。黄头发,高鼻子,显然就是前两天在“里斯本丸”沉没遇难的英国兵。当时,李忠才吓得连忙向家里跑,路遇几个渔民,就把英国兵尸体的事告诉了他们。渔民们立即拿来了一条凉席,在李忠才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具尸体,裹扎起来,扛到离礁石稍高一点的山坡,刨了个坑,把那个英国兵葬了,做了个1米多高的坟包,朝向西方,遥望着远隔重洋的家乡。这样的坟包青浜附近的葫芦岛等地都有呀!

“有探照灯就好了!”当年参与营救的老渔民,说到这些好不容易跳海求生的英俘,浮近了岛子,因天黑得不到救助而丧命,心头便涌起无限悲痛。

9、迫使日军放弃灭俘

汉弥尔登的《“里斯本丸”的沉没》对东极渔民的救援,予以高度的评价:“日本人的本意是让战俘全部淹死,这样他们能说船是被美国人击沉的,他们没有机会实施救援。后来,他们在海上看到中国人救了如此多的战俘后,才明白他们的计划不可能被实现,所以他们改变了策略。”

幸存者佐敦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刻:“里斯本丸”全面下沉,3号舱里的求救声越来越弱,最后,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我知道,3号舱的800名士兵已经全部溺亡。”与此同时,1号、2号舱内的英兵成功地砸开了舷窗,钻出逃生,海面上充斥着1000多英军士兵的呼救声,以及甲板上日军向海面开枪的射击声。

眼见“里斯本丸”沉没已经无法挽回,日军弃船,撤回了全部留守人员,而仍不肯打开舱门给战俘们一条生路。

幸存者佐敦抱着一块木板,逃入海中后,曾几次试图爬上日军救生艇,但都被日军踢了下来,他这时才明白,日军想要把这些战俘全部杀死,“他们不愿意我们活下来,怕今后我们会公布他们对待战俘的方式。”

英俘纵身离开“里斯本丸”时,把船上的木板、梯子、凳子、桌椅尽可能挟带入海,作为救生的器具。东风猛潮,战俘入海后顿四处漂散,一下子浮满了东霍洋面。东极的四五十艘舢板,从四面八方驶过来,在洋面上穿梭往来,反复抢救英俘。此时,日军虐杀战俘的惨绝人寰恶行才开始收敛。眼见不少战俘已救上了附近的岛屿,无法歼灭殆尽,虐俘的消息难以封锁,日军才开始改变态度,勉强地打捞战俘,却一直不肯放下救生艇。

佐敦命大,他不会游泳,紧紧地抱着木板,漂近了青浜,有幸被渔民救上了岛,“当我从海里往岛上漂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象过可以逃离那些杀了我同胞的日本兵。”“当我临近死亡边缘的时候,我其实不记得被那些中国渔民怎样拯救上岛的。”

据浙江省档案馆保留的当时定海县东极乡乡公所资料记载,东极渔民出动渔船46艘,救助65航次,使384多名身陷滔滔大海的苦难英俘们绝处逢生。

从事态发展来看,中国淳朴渔民的这一壮举,不仅从骇浪中捞起数百人,还迫使日军放弃全歼英俘,拯救了近千名英军官兵。

这些世世代代偏居天涯、远离大陆的岛民,不管头上日军的子弹飞,不管怒海的惊涛吼,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赢得了人类社会普世赞叹!

今天,舟山渔民每当驾船驶过这一海域,心中便对前辈这一神圣的举止肃然起敬。

1946年,“里斯本丸”船长经田茂受国际法庭审判时,将封舱、虐俘、杀俘都推到死亡的和田少尉身上。“里斯本丸”沉船事件的一些研究学者指出,造成“里斯本丸”巨大灾难的责任应该不只是由一个小小的和田少尉来承担,从日军一连串的行动来看,从抛弃战俘、射杀战俘到捞救战俘,他们的动作是非常迅速而统一的,显然处在集中而有效的指挥之下,这个指挥者是谁?学者们还在追究。

汉弥尔登悲愤地说:“所有的战俘原本是能得救的,在日本人转移自己队伍的同时,可将他们一起转移。”

“在现代战争编年史中,沉没导致1000多名官兵丧生的‘里斯本丸,作为恐怖事故可能死亡所占的比例并不很高,很多的事故可能有更多的人以更残酷的方式丧生,但很明显在‘里斯本丸沉船事件中,这是不必要的牺牲,本可以获救的战俘,由于日军不救导致1000多名官兵丧生,这是泯灭人性的日军对生命的漠视。”

“里斯本丸”轮上未及逃离及落水后遭日军杀害和怒涛吞噬者达843人。

回望历史,生命在某种时刻是如此的痛楚易碎,不由不让我们悲伤。

10、她就是天使

“她就是天使!当我从昏迷中苏醒时,她看到我背上有被太阳灼伤的痕迹,就找出油脂亲手为我敷上,还喂我绿茶、红薯,味道真香甜!”沉船事件的一位幸存者,清楚地对英国作家托尼描述了一位岛上老婆婆慈祥地像关爱自己儿子一样照料他。托尼于1988年首次听说“里斯本丸”海难事件,当即决定为这一“不能忘却”的记忆著书立说。他先后走访了数十名沉船事件的幸存者,异口同声:“我们记不得‘里斯本丸下沉时的具体细节,但全部人都清楚地记得在小岛上如何被照顾。”

青浜、庙子湖岛濒临公海,两岛相加面积仅5.1平方公里。当时,散落小岛峡谷间的渔家300余户,岛周围盛产鱼虾、淡菜等海鲜,无一分稻田,山岙只种少许蕃薯,日寇侵华,岛子与外地隔绝,岛民少粮,生活极端困苦。安置384名英国战俘是一个天大问题。可是,大家在救人的时候,没有时间考虑。救上英俘后,大家才想到怎么妥善安置。

青浜岛有座天后宫,是岛上最大的建筑。里面有个宽敞的大殿,塑着救苦救难的天后娘娘。每当鱼汛,渔民出海时都要向天后娘娘祈求平安,此时,这里成了英兵的庇护所。

渔民把天后宫打扫得纤尘不染,从家中拿来了被褥席子,大殿里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床。英俘坠海时大多只穿贴身的短衣裤,渔民给这些身心冰冷的战俘们拿来了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穿。当英兵穿上对襟布衫、系上宽大的龙裤后,俨然成了中国渔民,一个个忘却了劫后余生的惊险:“ok!ok!”

此时,战俘中有人以“香港英国人”五个中国字出示,渔民们知道了海难事件的梗概,“知彼等均系盟国战俘,应速送往内府援助归国。”岛上的一些头面人物开始筹划送英国人出岛的计策。

东极渔民闻知这些英军士兵是打日本鬼子才落得这般模样的,因此格外关怀。家家慷慨大方地拿出全部大米、蕃薯干、鱼干制品、鸡蛋、热茶等食物给英俘吃喝。对此一真实感人的情景,当时定海县政府在事后调查时描述:“两山(青浜、庙子湖)居民目睹被难英人不惟单衣淋湿,甚有赤体者多人惨状,自动分赠衣衫、棉袄,供献滚水饭食,并为之安宿。”(《定海民报》1948年5月16日)

天后宫住不下了,青浜的渔家把救上岛的英军官兵往家里拉。岛上本来就缺粮,骤然多了380多人口,出现粮食危机,可青浜岛渔民情愿自己勒紧裤带,让英国朋友吃饱吃好。幸存者佐敦回忆“尽管我对如何逃命的记忆很模糊了,但是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在渔民家里,淳朴友善的渔民像兄弟一样对待我,煮红薯给我吃,泡了绿茶,这使我恢复了体力。”佐敦说,他和战友被日本兵押进“里斯本丸”的罐头舱后,环境恶劣如地狱,“甚至好几天没东西吃”。

佐敦说“这是我被俘后第一次感觉自由了。如果没有渔民的帮助,我根本逃不出日军的魔掌。所以我真心感谢那些勇敢的渔民,他们冒着被日军惩罚的危险救助我们。”

再苦也不能苦客人,岛民向拉到家里的英国朋友端出海蜇、贻贝、角螺、鱼虾等海鲜招待,可英国人闻不惯海鲜味,又煮红薯、玉米给他们吃。英兵奥尼斯十分感激渔民边德云的盛情接待,捋下戴在中指上的一枚白金戒指作为纪念品相赠。后来,边德云一直把它带在手指。

陈阿莲清晰地记得有5个英俘在她家吃饭,岁数都不大,他们到了东极渔民家犹如到了自己家,悲痛地流着泪水,其中有一个人哭泣着说,他的姐姐在这次海难中死了。他们对陈阿莲一家人患难中帮助,表示深深的感谢。

英军在东极岛过了一夜,与中国渔民建立了友好的关系。那一夜,这些被救的384名英国年轻人在青浜、庙子湖两个小岛上放心地睡着了。而在同一时间846名英俘与侨民却长眠在东极海域。

那一夜,是所有救上岛的英国人终生难忘的一夜,是和睦、温馨的一夜,是在东极渔家天使般的关爱里度过的一夜。平安地寄宿一夜,本是极平常的事,但是在战争年代,这样的情意显得尤为奢侈。知道战俘被中国人救下的日本军队,岂肯如此轻易放弃?

让我们看一下东极渔民面对凶恶的日本侵略者,怎样保护英军官兵。

第三章“东方渔父岛”

“里斯本丸”沉没后,幸运地被东极渔家救上岛的英军官兵,在岛上度过的时光终生难忘。

渔父,在许多故事和传说中是善良、慈祥和勇敢的代名词。19世纪40年代鸦片战争时期,英军统治舟山,曾改名东极的青浜岛为东渔人岛,庙子湖为中渔人岛。100年后,那些英国殖民者的后裔亲身领略了青浜岛民的善良、慈祥和勇敢。此刻,同样是军人,他们的身份已不再是殖民者,而是国际反法西斯联盟的成员之一,受到了岛民慈父般的关爱和庇护。

岛民们竭虑殚精苦思着护送救上岛的英军官兵出岛回国之计。面对凶悍的日本侵略者,没有一个岛民弯下他们的脊梁,成为可耻的告密者或者汉奸。在大是大非面前,岛民们选择了道义;在险象环生时刻,渔父们选择了冒险。

这是一出可歌可泣、义无反顾地人性大救赎,被碧海濯洗得身心淳朴、被清波洗涤得连灵魂都无一丝污垢的东极渔民,人性的光华至今仍悬在沟通东西方的道德之门上熠熠闪耀。

“二战”后,英国友人尊称青浜岛为“东方渔父岛”。

11、筹划出岛之计

贫瘠的小岛骤增384人,要吃要喝要穿要住,实在难以为继。更为严重的是驻在沈家门的日军舰艇二个多小时便可至东极,救上岛的英军官兵有时刻重新落入日军魔掌的危险。“英国盟军是我友邦,应速送往内府援助归国。”这是渔民们的共识。

怎样躲过日本人的耳目,尽快把英军官兵偷渡出去呢?

2日当夜,青浜岛的头面人物赵筱如、唐品根和他的弟弟唐如良、许毓嵩等便聚集到南田湾翁阿川家里,商议对策。

唐如良,即唐阿大。唐品根和唐如良、三保保长唐阿如、唐阿庆、唐如福、唐阿良、唐阿宝等唐氏叔伯兄弟九人,号称青浜“九老虎”。他们中有人专做贩鱼货生意,称为“荡客”。在沈家门等地开设渔行,并有直肋船在海上收购鱼货,贩销外地,多年闯荡五湖四海,世面见得多,信息也灵通,上下活络,甚得人缘,因此在当地说话、办事颇有影响。

许毓嵩、翁阿川,在青浜岛颇有“素抱热忱之心”口碑。

“形势紧急!”主持会议的赵筱如心情沉重地说,“夜长梦多,英军官兵在这里不宜久留,要乘日本鬼子来不及回过头之际,将他们迅速护送至内陆,大家有何良策?”

“渔行的直肋大船可装六七十人,叫岛上的所有大小渔船都帮下忙,大的乘十多个,小的乘六七个,再向庙子湖弄几条大船来,四五十条船都出手,差不多能将英国人都送过海了。”唐如良挥动着臂膀,满怀豪情地说。

“选择哪条路线出去好呢?”唐品根沉思片刻,说“出两兄弟屿,从外洋鞍去象山登陆,能避开内港日军巡逻舰艇,但外海风浪太大,小船去不了,路线也太长,凶多吉少。经葫芦岛,过普陀山,绕里洋鞍去内陆,路线也太长,而且可能遭遇日军舰艇拦路盘查。风浪最小,路线最短的是过葫芦岛,从沈家门港的鲁家峙外侧越登步、桃花、六横至象山,但这条路有日舰封锁水道,难过关呀!”

“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乘今夜月黑,偷渡沈家门港,我带队,立即动身吧!”唐如良豁地站起来,拍着胸脯说。

“这弄不来!”唐阿如皱着眉头说,“夜间偷渡,一二条船还好碰碰运气。四五十条船动静太大,浩浩荡荡一个长队,海面再黑也没用,日本鬼子探照灯扫来扫去,能避过他们的眼睛吗?”

“一动不动拖着,等日本鬼子再将英国人抓回去吗?”唐如良心一急,“咚”地一拳,把桌面上几只茶盏都震翻了。

“别急,想法子嘛!”许毓嵩说,“分散吧!把英国人分到南田湾、青南、青东、沙湾、西风岙各个村落,请品根、阿如两位保长落实到船头,伺机偷渡。”

翁阿川点点头说:“毓嵩哥说得对,分散好,一二条船矫装捕鱼偷渡,容易过关。”

唐品根、唐阿如也都表示许毓嵩说得对:“三百多英国人,一次送出去是不可能的,分散好!再说,庙子湖也救上了不少英国人,咱们还得同庙子湖那边的头面人物沟通一下,要行动也得统一行动。”

会上,大家翻来覆去地议论着走那条路线?分散,还是集中?把船只和英兵装扮成什么样子?整整想了一夜,仔细地揣摩着每个细节,越是想得细,越觉得困难多,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决定分散开来,看着办。

“喔喔嗡——”院子里传来了公鸡的啼叫声,不知不觉到了五更天。

二保保长、青浜岛乡民代表会主席唐品根赶紧说:“有三个英国人(伊文思、詹姆斯顿、法伦斯),样子像‘上等兵,可能是英军头目,要保护好,我想安排到阿川家。南田湾偏僻,万一有什么情况,可就近让他们三人在海边石洞躲避,将来伺机送出去。”

翁阿川连连点头:“好!好!”

“我去把他们带过来。”唐品根说完就出了屋子。

赵筱如说:“我与定海县国民兵团抗日自卫第四大队联系一下,看看他们会给我们什么帮助。”

天麻麻亮,开会的人便离开了翁阿川的家,各自忙着去做救助英俘的后续事宜。

东极渔民紧锣密鼓地筹划护送英军官兵出岛之际,日军也调集力量,做好了重返东极海域,将漏网的英俘全部抓回来的部署。

12.鬼子搜岛

10月3日清晨,青浜岛南田湾东北,有人看见一块被朝霞染红的石崖比平时更充满血色。那块石崖叫狮子头。远看像一只凶猛的雄狮,口、眼、鼻、耳样样齐全,面朝东海,眼望日出。这头狮子的岩石是红色的,名为红眼石狮。

岛民说,这个狮子头有灵性。解放前渔民捕鱼,没有气象台,就把狮子头当作大风警报站,老渔民出海拢洋之前都要看一看狮子头上的天空。如果一碧如洗,即可平安出海;如有乌云相遮,便要速急回港。

那天,青浜人的记忆中的狮子头,石崖上的血色格外醒目。

早半晌,几架日军轰炸机自西飞来,在东极上空盘旋,找寻“里斯本丸”下落。一根孤零零的桅杆还蜡烛般地插在海面,日军轰炸机很快找到了目标,投下不知数量的炸弹,“轰隆,轰隆——”一阵阵巨大的爆炸声,震撼得一座座岛子都摇晃起来,一股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又“哗”地倾泻在海面上,激起山岳般的浪头。

对一只沉没的船舶进行集中灭绝性轰炸,岛上所有亲见者都目瞪口呆了,他们害怕日军飞机的炸弹忽然扭转头扔向他们,所以大多躲的躲、藏的藏,只有少数几个在光秃秃山头上干种植的无处可躲的岛民,他们停下了手中的话,大气都不敢喘,眼睛像被什么绳牵住了,随着在空中盘旋的飞机,机械地转过来扫过去,在惊讶和恐怖中,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来自空中的铁家伙及其火力打击。

但同时,猜疑也骤然而升。日本人目的何在?船上需转移的人转移了,来得及救的人已救了,海上的浮尸早已漂走,没救的也已经闷死在紧闭的船舱内了。为什么还要让沉船粉身碎骨、永沉大海?除了彻底毁灭尚在船内的800多名英俘尸体、抹去罪证外,是不是沉船上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日本人要将这份不可告人的阴谋彻底沉在海底?

历史被人为地制造了许多悬案、许多悬迷,也难怪人们要怀疑、要猜测,要将同时段发生的其它事件联系起来,比如有人披露日军侵占南京期间曾将抢掠的45箱文物偷运香港,这些文物后在香港失踪,会不会这45箱文物被装运上“里斯本丸”了呢?还有神秘失踪的北京人头盖骨?营救战俘期间,海面上漂浮出大量的纺织品,大量的漂浮物之下,是不是还有更大量漂浮不起来的贵重物品呢?那些死里逃生的英俘曾以打手势和在沙滩上画图的方式诉说,船里还有大量金银财物……也许,所有的猜疑,只有待日后条件成熟时进行沉船打捞,才能揭示其“庐山真面目”。

自然,这一切引起了岛上英兵的警惕,日本鬼子想干什么?此时,需要有人来指挥他们该怎么行动?于是,他们忙着寻觅自己的上级,发现伊文思、詹姆斯顿、法伦斯三人失踪了。这下,引起了他们的疑虑,聚集到青浜岛南岙“天后宫”内,向照料他们的渔民唐阿荡等打手势,划了三个圈,咿咿呀呀叫喊着,示意要人。唐阿荡等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吃力、耐心地解释了半天,英国人仍是将信将疑。晚饭后,唐阿荡估计不会有什么意外事,就悄悄地领着外国人选派的代表去南田湾翁阿川家,与伊文思等三人见了面,并带回了三位领导对全体幸存者的指令。英国人此刻才完全明白,岛上的中国渔民正在设法与外界抗日游击部队联系,让全体幸存者上大陆回国,分开居住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

正当青浜岛上的乡总干事赵筱如等与抗日自卫第四大队联系救护英军幸存者时,日军5艘军舰已包围了东极诸岛。

4日午后时分,当时10余岁的王宝荣在青浜岛南山上玩耍,看到有5艘军舰远远的驶来,有两艘正在向庙子湖岛靠拢,还有三艘也快靠近青浜岛了。日本鬼子来了!王宝荣小脑袋一激灵,他们一定是来抓捕那些英国军人的,便飞快地跑回家报信。

从青浜岛南到岛北1公里有余,要穿过山路、民居前后的弄堂、石蛋路、沙塘路,王宝荣三步并两步,一边跑,一边喊“小鬼子来了!小鬼子来了!”

“里斯本丸”数百名落水战俘被东极渔民救上了岛,日本军队岂会善罢甘休。所以,当首批在青浜岛出事海域完成救护和接应的日舰回到舟山岛日本警备司令部时,司令佐藤庆藏海军大佐又从定海、岱山、沈家门等港纠集了5艘军舰,并派出两三百人搜岛部队,从沈家门港出发,气势汹汹地抵达东极。日舰靠岸后,200多个荷枪实弹的日军,兵分多路,对青浜和庙子湖两岛有目的地进行了大清剿。

日军一上岛就鸣枪示威,首先控制了青浜、庙子湖岛的所有通道,继而挨家挨户进行地毯式搜查。

日本兵的暴行,岛民们都有所耳闻,人心惶惶的岛民们都想躲一下,可偏偏岛小,无处可逃,跳下海更是死路一条,只好听天由命。

日军把路上碰到的、正在躲避的,或是随意从民宅中搜出来的所谓有嫌疑的岛民抓起来,稍有点抵触情绪,便“打夯子”“摔翻天跤”,任意戏弄、捆绑、吊打,要求他们把战俘和所有打捞上来的东西,统统地交出来,否则,死啦死啦的,统统杀光。

岛上,顿时充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气氛。散居各处的英国官兵们知道不可能再拖下去了,没有任何强迫,也没有任何怨言。为了不连累岛上善良的渔民,住在庙房和散居渔民家中的英军官兵,听到了同伴的吹哨声,便主动集合,排好队,举起双手,高昂着头颅,一起从容地向外走去。

劫后余生又祸不单行,这就是“里斯本丸”上英国战俘的宿命,也是战争中人命运的总结。势单力薄的老百姓有善良勇敢的心,却没有反抗枪炮刺刀的能力。在残暴的武力之下,日本军队抓走了东极青浜岛和庙子湖岛上的英国战俘。381名英国官兵重新被日军押上日舰,他们含泪回首向岛上渔民挥手致意,有的还喊叫着,致意道别。

一夜加半天,时间虽然短暂,但是这场生死救赎让英国军人与东极岛民已经结下了深情厚谊。患难见真情,走出渔民宅居前,很多英国军人知道自己生死叵测,前路渺茫,纷纷含泪与渔民道别。一份独特的眼神,一份恋恋不舍的情怀,更有不少军人将随身携带的小物件,送给了他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东西好送的,便纷纷以叩头的方式表达可能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份感动。

陈阿莲家曾收过一名英军赠送的一只中间镶彩珠金戒指,后不知所踪。刘竹定家里收藏了一枚金戒指,上面刻有“J.N.W”和“9375”字样。这枚金戒指是当年一个英国人塞到刘竹定奶奶手上的,奶奶临终前,一再叮嘱,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它还给英国的朋友。任福仁、庄华龙家各有一把英兵送的银色西餐刀;吴兰舫保存着一个前圆后方的古砚台(25cm×15cm×3cm)数年前被人借去写字未见归还;徐国权保留着西洋手表、蛤皮等。这些都是英国军人临行前赠送给东极人的。

严全民家有两块当年英国人留赠的砖状物。一块放在庙子湖的东极历史文化博物馆里,另一块在严家保存。这是两块16厘米见方、2厘米厚、1公斤重的灰色砖块。砖面正方形框内依次套着三个递小的实线圆周,最内是一个直径为7厘米的由69个小点组成的虚线圆周。虚线圆周内有五行法文字母。分别写着CARRELAGES(砖)、PAVAGES(铺路)、CERAM(瓷)IOUES、PONT(桥)、STH NAXENCE OISE(圣·马克桑斯 瓦兹河)等字样。

瓦兹河,发源于比利时埃诺省希迈以南的阿登山脉,向南流入法国境内贡比涅,最终在巴黎附近的孔夫朗—圣奥诺里讷注入塞纳河,全长302公里。1747年曾任刚创办的法国历史最悠久的高等工科学校——巴黎桥路学校校长的佩罗内,有一个代表作就是跨越瓦兹河的圣马克桑斯桥,该桥共3孔,跨度各21.8米,矢高1.98米,墩厚对拱跨比是1:8,桥墩各由两对石柱构成。已在1870年毁于战争。

严全明介绍,当年他的妈妈林阿南在家里接待过一个英国士兵,给他送衣送吃。日本兵上岛搜捕之际,英国兵流泪了,林阿南菩萨心肠,也忍不住流泪。英国人用手势示意林阿南打开家里的一个箱子,待他放入了两块方砖后,又示意林阿南把箱子盖好。

英国人在跳海逃命之际为什么还要携带着这两块砖?是不是这两块砖对那个英国人来说意义特殊,甚至等同于生命?洋瓷砖字母所显示的关于巴黎瓦兹河上的圣·马克桑斯桥的信息,与这位留赠砖头的英国士兵之间会不会存在着某种关联呢?将两块砖放在林阿南家的箱子里是赠送呢,还是委托林家妥善珍藏保管?如果是赠送,直接交到林阿南手里即可,为何要藏到箱子里头去?这一系列的疑问至今仍让人费解。

不过,见到这些英军官兵在临行前赠送或委托给东极渔民的物件,谁都会明白,拂去其表层的尘垢,每一件都足以揭示面对暴行的人性感动与对生命的尊崇。

381名英国战俘从容地从庙子湖岛和青浜岛走了出来,被押上了日舰。日军又在岛上经过反复搜捕,磨蹭到傍晚,仍一无所获,日军指挥官发狠:“八嘎,青浜!胆敢偷藏英军,统统死啦死啦的!”

即将屠岛的危急关头,幸亏一名翻译官出面说情:“这里渔民笃信观音菩萨和妈祖娘娘,见人落海,谁都会去救的。这是这里的风俗,他们事先也不知道落海的都是英国佬,并非存心要与威武的皇军作对。何况,这些渔民土鳖哪里知道英国佬来这里是干啥的?英国佬又不是他亲爹亲妈。他们对英国人没好感的,皇军您的知道这些人的祖辈都跟英国人有深仇大恨啊!”

“跟英国人有深仇大恨?”日本指挥官奸邪地表现出好奇。

翻译官哈着腰说:“千真万确呀,太君。一百年前,英国人两次发动鸦片战争,占领舟山,统治舟山五年。鸦片可毒害了不少人呀。”

“哈哈哈哈,东亚病夫!”日本指挥官狰狞着狂傲地笑着。

“呵呵,就是就是。在这个弹丸大小的地方,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找人容易藏人难呀。皇军您看,庙子湖后山黄岩岙藏着的那2个英国佬,不也乖乖地被皇军捉出来了吗?这里呀,根本就藏不住人。借十个胆子给他们,我谅他们也不敢!”

“吆西——”日本指挥官又得意地狞笑几声,离岛上船,扬长地复命去了。

青浜、庙子湖等几个小岛总算相安无事。岛上的百姓相继出来,眼见辛辛苦苦救上来的英国军人又被日本兵抓走,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落入日本法西斯魔爪,他们会去哪儿?命运会如何?这份担忧和牵挂久久地萦绕在东极岛民的心里,一辈子挥之不去。

狡猾的日本鬼子,担心还有漏网之鱼,便从4日至7日,连续派遣军舰,在东极海面巡逻,盘查过往船只。

李忠才说,他在日本兵上岛搜捕英国人当晚,看见几个日本兵抬着两具尸体,放在青浜沙角底岗墩,搁在一块铁板上,用二听火油烧了大半夜。放火的岗墩离他家只有百米远。这样看来,日本兵在青浜岛上搜捕英军俘虏后,并没当天撤走,而是在青浜岛过了一夜。更不知道这两具尸体是谁?是不是被押入日舰的英俘反抗时在船上被日军杀了,因而焚尸毁迹。

而根据资料记载,经东极渔民冒死救起又重为日军战俘的381名英国官兵,送到上海集中后,与“里斯本丸”沉没期间被转移到日舰上的589名英俘,共970名。除留下35名重病号外,余者935名搭载“第一真盛丸”轮,被押送至日本本土战俘集中营,途中由于痢疾和白喉盛行,5人死亡被抛入大海喂鱼。1942年10月10日,轮船在日本九州门司港靠岸,又有36名白喉重症者被送往医院,剩下的约500人被运往神户,其余被运往大阪。

经过这些残酷的经历,九死一生的英俘们已经非常虚弱。抵日不久,陆军上校斯图尔特和中尉科伯森相继死去。在日的第一年里,114人死于神户,55人死于大阪,21人死于小仓,24人死于门司港,还有30人死于其他地方,总共死了244人。

这样算来,最初香港上船的1816名英军战俘中,843人在沉船中溺水或被杀害,5人在去日本途中丧生,244人后来陆续死亡,一共死亡1092人,只有724人幸存。这些幸存者迎来了日本法西斯的无条件投降,并在日本战败后大都回到英国与亲人团聚。

13.隐身岩穴的三名英俘

日本人担心,但是日本人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日军的淫威和刺刀下,当时东极渔民竟然冒着被屠岛的疯狂报复风险,敢于虎口救人,实在令人震撼。

就在日军将英国战俘重新押上船运走时,有3个英国人被青浜岛上的渔民藏在了山洞里,他们是伊文斯、法伦斯和詹姆斯敦。

英国商人伊文斯,“二战”前是英美烟草公司高级职员;“二战”后担任英美烟草公司香港烟草总监。

英军尉官法伦斯,“二战”前任天津市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总监;“二战”后效力皇家海军舰队。战后继续在英国皇家海军舰队服役。

外交官詹姆斯顿,“二战”前上海市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会计师;“二战”后在英国驻华使馆九龙办事处工作。

“二战”开始,三个人在香港皇家海军预备中队服役,被俘后关押在九龙战俘营。伊文斯在广东做过生意,会说几句夹生的粤语。法伦斯和詹姆斯顿两人战前均在中国供职,有可能会点中文。根据当年见过伊文斯等三人的陈永华老人描述,那3个英国人中,有两个不大说话,可能因为语言障碍,没办法沟通,因为即便如法伦斯会讲中国普通话,但青浜岛人也是很难听得懂的,即使会写汉字,青浜岛人也没几人识得。这两个不大讲话的人很有可能是伊文斯和法伦斯。还有个大块头,30来岁,比较开心、豁达,讲得比较多,还带点上海口腔。他应该就是外交官詹姆斯顿,只有外交官会讲中国话的可能性最大。

10月4日,当日本军舰封锁青浜岛的消息传到南田湾,借住在翁阿川和陈大宝家里的三名英国人马上忐忑起来:如果被日军再次抓捕,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三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急如焚。虽然语言不通,但此刻守护在翁阿川家的唐如良、唐品根等还是从表情和动作上看出,他们三人都希望躲过此劫。于是,唐如良、唐品根等决心冒着丢掉身家性命的危险,再施援手。可是,这简陋的茅草屋,哪有藏身之所?鬼子的一把刺刀就可以戳穿整个屋顶。米缸?水缸?火缸?都太明显。藏红薯的地窖也不够大,难以容下英国人的身躯。

怎么办?日军的枪声一阵紧过一阵,越来越响。唐如良、唐品根知道日本人很快就会搜捕到南田湾来,他叫翁阿川在村头的小岗墩守望,一旦有日军闯入视线,马上回来报警。他知道,这是转移英国人的时间极限,否则就会来不及。唐如良与唐品根、赵筱如、许毓嵩八眼对视,过分紧迫,一时想不到何处去藏匿三个英国人。

此时,正在翁家院子里玩耍的十余岁小顽郎梁亦卷,语出惊人:“有个洞,可以藏人。”

梁奕卷,祖籍温州,4岁时随家人迁至青浜四村南田湾。这个梁亦卷,是村里有名的调皮鬼,天性贪玩,哪里有洞窟就往哪里钻。青浜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有他不钻过的洞眼。一天,他与几个小伙伴在南田湾海边滩头玩耍,偶然发现悬崖边有一个小洞。小时候听惯了海盗在石洞里藏宝的故事,好奇心促使小家伙掏掉了洞边缘的碎石块,里面的空间大了一些,可以容纳一个小孩子。他不怕危险,藏宝的故事诱引他继续往里钻。哇!原来这是一个海蚀洞穴,口小腹大,进洞之后,又分左右两条路,左边一路直通海面,右边一路沿斜坡向上,延伸十几米,又有一个大洞,可以容纳十来个人。他发现,一旦涨潮,海水就会淹没海边的洞口,却无法抵达身在高处的大洞。梁奕卷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没透露过。自己倒是有事没事常钻进那个洞去玩,结果石洞口的乱石碎石也被他一点点的掏空,连大人都可以进入了。

一听说有可藏身的石洞,唐如良便叫梁奕卷带路,去小弯洞。梁奕卷74岁时在接受有关部门调查时“里斯本丸”事件时回忆说,当时他和玩伴王连水、陈阿妹一道引路,把三个英国人藏到小湾洞。我先下去,然后在下面顶着,让他们一个接一个下来,一连上下爬了六次。三个人有两人赤着脚,一人只穿了一只靴子。

藏好了三个英国人,唐如良、赵筱如、唐品根等人心才安定下来,马上做了分工:由翁阿川负责送饭、掩护安全;赵筱如、唐如良等人负责尽快与地方抗日组织取得联系,寻找时机,设法将三人送往后方。

伊文斯3人的藏匿之处,后来就被岛民称作“小弯洞”,当地俗称“小顽洞”。“小顽”即“小顽郎”,是舟山人对未成年男孩的称呼。

之所以俗称“小顽洞”,意思是说唯有小顽郎这样顽皮的人,才会钻进去发现此洞;也只有小顽郎这样灵活的人,才能挤着进去。所谓无知者无畏,大人可不敢钻进去冒险,说不定什么时候石头下塌,葬身其中。

2004年和2013年,笔者曾两次探入小弯洞。

小湾洞在青浜岛沙湾村的南田湾滩横,从南岙码头到南田湾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脚程。在一个面积达几千平米的石流滩,笔者在一片非常隐蔽的岬湾里找到了一个洞口。三面临海,四周俱为巨石峭壁。崖顶有两座兀立对峙的丈许高的巨石,拱扶石壁,侧身艰难下行10余米,豁见一天然大浃谷。谷东有一狭长平台,平台之下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十米高的悬崖;谷南沟壑直泻碧海,其终端则成犬齿交错的半淹于海水的条形窟门;谷西是一岩壁;谷北为凌空堆积的巨石。这是个别有天地的洞府,难怪日军当初没有搜捕到藏身洞中的三名英军军官。乱石岗丛中,谁也不会留意下面还有个可容十多人的黑乎乎的洞。朝海的那个洞口刚好被外面的一座礁屿遮住,海水可在洞口灌进洞内,可闻涛声喧哗。

在日军搜捕的日子里,与日军撤出岛但日舰仍游弋在周边海域的五六天时间里,三位英俘白天仍躲在小弯洞内,晚上转移到南田湾翁阿川的邻居陈大宝家睡觉。平时没什么好吃,翁阿川就到海边钓几条鱼给英俘换口味。

翁阿川叫自己老婆刘阿元给3个藏在小弯洞的英国人送饭,因为刘阿元是小脚女人,上下山头、出入汰横不大方便,就叫女儿翁流香帮忙随行。母女两人,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岁,穿着干净而朴素的大襟布衫,带着灰色的粗布头巾,手里提着饭篮,扮作去海滩采螺的样子。她们迈着碎步,小脚蹒跚,艰难地行走在南田湾没有山路的原生态石丛中。到了海边,她俩在巨石与巨石的高低落差之间,传递着饭菜;在铺满卵石的海滩上,搀扶而行。

当她们抵达小弯洞的时候,三个英国人就没了饥饿,没了寂寞,没了素昧平生的那份忐忑。那三份蕃薯汤,喝起来异常的甜,下饭的菜是新鲜而馨香的乌贼肠。为了调调口味,翁家给他们买来了一斤白糖。这白糖,平时在翁家,最多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去买。

当她俩的身影双双飘入洞内,那明媚的阳光,那清新的海风,还有那束她俩从路上采来的金黄色望潮花都飘了进来。那个开朗的大块头詹姆斯顿,情不自禁地接过那束望潮花,这个阴暗潮湿有点压抑甚至随时可以听到蚊子嘤嘤嗡嗡的石洞,顿时明亮起来,弥漫着整个东极秋天的灿然。

“Beautiful! Very beautiful!”三个英国人异口同声,对着望潮花束,也对着翁家母女俩。大块头詹姆斯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送给天使一样善良和美丽的娘俩。还有两个英国人掏了半天衣袋也没掏出个东西来,一脸无奈,歉意而充满感激地耸耸肩:“sorry,sorry”。

大块头詹姆斯顿的那张单人照,随着影中人一起经历海难,受到波涛浸渍,影象居然还没被大海抹去,依然那么清晰,可见大块头对此照片的珍爱。翁家母女俩虽然听不懂英国人都说了些啥,但还是郑重地接过了照片,并一直保存到舟山解放初期。后来迫于某种社会“运动”,有人拿照片事吓唬翁家娘俩,刘阿元只得偷偷地把照片烧了。

藏匿在小弯洞里的三个英国人,虽然有人送吃送喝,也没暴露目标,但之前一路受尽虐待,又遭遇沧海劫波这么大的惊吓,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是日渐虚弱的、病恹恹的。想到还有800余名战友和家属不是被活活沉于海底,就是被海水漂走,内心的那份痛悸已是他们人生中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被转移到日舰和后来再次被抓上日舰的战友们命运又会如何?自己三人暂寓身孤岛,何日才能摆脱日本法西斯的追踪,重回英伦与亲人团聚?年龄较大的伊文思,因为其妻子和女儿就死在里斯本丸船上,思亲之苦,丧亲之痛,情何以堪?所以高烧不止。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小岛,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他们送出去。既可以医治病痛,又能够摆脱日军的监控。

10月9日,青浜岛周围海域巡逻的敌舰撤走了。老天下了一场大雨,天落水把小湾洞内的一个石坑漫成一个天然大浴桶,满身汗臭味的三个英国军人,终于盼到了一场甘霖,这是他们自成俘虏以来,第一次像个小孩一样,天真又自在地脱光衣衫,在雨后晴朗的阳光下,把赤裸交给小弯洞,把二三十岁的青春与青浜岛的小弯洞做了一次毫无隐私的交流。如果生命还能继续,这儿就是中转站,就是涅槃的圣地,就是洗去尘垢后一个崭新的自我。

此时,三个英国人品味着东极渔家给自己生命再造之恩与亲人般的关怀,忘了自己避难于异国他乡的岩穴中,仿佛在故乡的海边,竟轻声地哼起了小曲。

14、夜海偷渡

日本军舰一走,转移三个英国人的事就有了契机。

事不宜迟,赵筱如从青浜岛驾船登上了庙子湖岛,去拜访东极乡副乡长沈品生。沈品生与定海县国民兵团抗战自卫四大队副大队长缪凯运是铁哥们儿,要想将三名英国友人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救出去,非缪凯运不可。赵筱如见了沈品生,便向他报告情况,寻求缪凯运帮助。

想不到青浜岛还藏下了三位香港皇家海军预备中队的人物,其中还有一名是外交官,沈品生惊喜地拍了一下赵筱如的肩膀:“赵总干事,还是你们留了一手。”

“这可是咱们给小日本留下的定时炸弹呀。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务必安全、小心、秘密地送他们到国统区。这事可能最需要抗战自卫四大队的缪凯运副大队长帮忙呀。最迫切的是他们发着高烧,急需医护治疗。”赵筱如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把最要紧的话都和盘托出。

“好,咱们立刻去打探缪凯运的消息,他应该会帮这个忙。只是缪凯运行踪不定,这会不知在哪?你我还是即刻去葫芦岛他岳父杨福林老先生家中,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沈品生感到此事宜速不宜迟。

于是,两人当即登船,顺风顺水三个小时到了葫芦岛。

葫芦岛是个面积不到1平方公里的小岛,因形似葫芦而得名,向西1.4公里就是佛教圣地普陀山。1934年开始设立葫芦乡建制,2001年并入舟山市普陀区东港街道,今设葫芦社区,一村一社区。

两人经过打听,直奔杨福林的家。

已是傍晚时分。说来也巧,缪凯运这天正在葫芦岛,为其岳父祝寿,真是天遂人愿。

缪凯运问明沈品生和赵筱如来意后,连声说“好,好!去青浜!”临行前,拜托老岳父到沈家门镇里去请个良医来家里。

缪凯运带着贴身警卫芦瑞元等四五个卫兵,冒着随时可能被日军巡逻艇盘查缉拿的危险,连夜驾船赶往青浜岛,去看望小湾洞里的英国军人。

赶到青浜岛,已是半夜。缪凯运会讲英语,因此可以与三个英国人做简单的寒暄。缪凯运见他们三个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烧,其中伊文思比较厉害,担心延误医治,又担心夜长梦多,决定马上采取行动。

缪凯运叫人借来三套青浜岛渔民穿的对襟衫、龙裤和罗宋帽。东极渔民服饰最显著的特色是对襟布衫配龙裤。秋天上身穿粗布夹袄、棉袄和背单,大多为对襟,纽襻用布制作。下身是兰色斜纹的“花旗布”粗布龙裤。百褶裙似的龙裤的裤尾和裤腿特别肥大,很能适合下蹲、起立和跨越等幅度较大的动作,更适合身材高挑的英国军人穿。罗宋帽是一种帽壳可上下翻动、后沿翻下来可遮住双耳和后头颈,这种罗宋帽可以最大限度遮住脸部。

英国人非常配合,好奇地穿戴完毕后还不忘彼此调笑一番。

这是一个风不平浪不静的夜晚,海风卷起的白浪,撞击着礁石,宛如黑色海面上盛开的白色花朵。那白色的跳跃着的舞者,或幻化出零星的步态,或衍生出整齐的排阵,在永远沉默不语的礁岩中歌唱、弹奏。在狼牙突兀的角落激情四撒,炸起一柱柱擎天飞珠,惊起岸畔的鸥鸟,发出阵阵欢鸣。

青浜岛的南岙码头,三个英国人抓紧这最后的时间,享受这份富有动感的夜潮之美,聆听这份有节奏的涛声之韵。静谧和无声却在心灵的深处自由地漫延。舟子们在锚绳和缆绳的牵引下,或俯或仰,周旋在浪潮的喧腾之中。那高高竖起的航标灯在风的挟裹和浪的颠簸中轻吟。此刻,周遭所有的天籁之音,在三个英国人耳中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章。

漆黑的港湾淹没了一切诗境画意,而涛声似乎被化解得更清脆了。渐渐地,淡暗色的天幕重新启开了,岛廓的黑影像是特意用重墨抹上的。

廖凯运让他们躲进了舢板船舱里,在里面安睡。唐如良给他们每人一片新鲜生姜,一片鲜土豆,教他们含在口中;每人一片伤湿止痛膏,贴于神劂厥穴(肚脐)处。这是民间防止晕船的土方。小船也经过了伪装,装上了一些鱼筐和渔网,看上去就是打鱼去的。

为了这次夜海偷运顺利,沈品生、赵筱如、唐如良等人和廖凯运商量决定多船护送。由青浜岛、庙子湖各出一船三人,廖凯运及随从也坐一船,船与船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相互之间首尾兼顾。万一在海面上遭遇日舰盘查,能蒙混即蒙混,实在不行,由其它两艘船应付、拖延日舰检查,掩护乘载三名英军的那艘船先行逃脱。再不行,廖凯运和随从就跟日军真刀真枪干起来,过把杀鬼子的瘾。总之,舍命也要护送英军出去。

青浜岛渔民阮如康(绰号小句鱼或河豚鱼)、郭阿德、郭大康是三连襟,年方二十上下,唐品根是他们的妻伯,唐如良是他们的五叔。唐家“二虎”知道这三连襟机灵、会动脑、讲义气、做事不含糊、知道轻重。于是把这副重担压给了这三人。根据沈品生的安排,庙子湖这边派出了许阿台、任信仓、王祥水3个渔民。

这事丝毫疏忽不得,沈品生觉得自己要随时在场,他与唐品根、吴其生,还有一个叫李朝洪的随从也一起入船护送。

这样,根据相关资料显示和参与者回忆,至少三艘船,十四或十五人参与护送。沈品生、唐如根和廖凯运分乘三船,为主心骨。

护送船队,趁着夜色,向西直奔葫芦岛。大家摇着橹,保持着高度警惕,随时关注海面上情况,虽然也远远的、隐隐约约地遭遇过几艘过往船只,让他们着实紧张了一阵,这一带海域,有海盗海匪、日伪汉奸,还有抗日的共产党游击队、国民党自卫团等多支武装力量出没。海盗海匪倒是不怕,缪凯运三个字在东海上还是掷地有声的,再说盗亦有道,廖凯运对付他们自有一招。汉奸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包,也不难对付。最难缠的就是遭遇全副武装的日舰,为此,廖凯运设想了各种遭遇敌舰盘查以及对付的预案,所幸这一路并未遭遇敌船。大家的心情也爽朗得多,放松的多了。船队顺风顺水驶了3个多小时,终于安全到达葫芦岛沙滩。此时天还未亮。

郭阿德三连襟搀扶着发烧生病的伊文思和詹姆斯顿、法伦斯上了岸,三人在船中也是经历了一番颠簸,止不住呕吐,一踏上岸滩,便觉得踏上了一个自由世界,深深呼吸了一下葫芦岛别样清新的空气。

等候在葫芦岛接应他们的是第四大队廖凯运手下俞登年等人,根据沈品生的安排,郭阿德三连襟的小船稍作休息后便返回青浜岛。廖凯运赶紧摸黑(不敢点灯),叫手下把三位英军盟友搀扶着送进他岳父杨福林家大院,杨福林老婆立即叫人“关好大门,消息绝对不得外传”。生病的伊文思躺在了主人杨福林的床上,无法动弹,杨家人忙着给他们三人烧水洗澡、做饭更衣,忙成一团。27岁的杨家媳妇史兰仙很贤惠,马上让三位英国人换上了干净的布衫长裤,已潮湿的对襟衫龙裤拿去洗了。

杨家在葫芦岛也算是大户,杨福林此时担任沈家门镇镇长一职。过了不久,杨福林也雇渔船从沈家门赶到了葫芦岛,并花重金请来了一个名叫李启良的医生,李医生据说是个医学博士,起先还不肯来葫芦岛。因当时日本人查得很紧,治疗发烧退热的阿司匹林等药属于日本人严格控制的禁药。杨福林就直接下命令叫李启良到葫芦岛,还拿出五根金条作为对他的酬谢。

经过李启良的诊治,三人的病情很快得到了控制,到了早上,伊文思的高烧就退了。天亮后,李医生留下了一些备用药品,就随杨福林赶回沈家门,继续上班。

这一切,在杨家人看来,已经做得很周密也很秘密了。但是,世上就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一大早,杨福林老先生和李医生前脚刚走,一个不速之客的后脚就闯进家里来了。此人是葫芦岛的头面人物,名叫翁贤方。

缪凯运听出来是翁老先生在敲门,他赶紧将三位英国盟友藏到堂后隐蔽起来,并示意家里人从容淡定,勿露出马脚。于是,以礼相待,客气地打开大门,热情接待翁老先生。翁老先生一进门就问:“大女婿(缪凯运是杨家大女婿),阿伯今天不客气,你有什么秘密事情瞒我?”

原来半夜有船临时靠泊并与杨家人出出入入,这一切都没有躲过翁贤方的耳目。小小葫芦岛,有啥风吹草动,第一个骗不了的人就是翁贤方。

缪凯运知道翁贤方是葫芦岛最有资格的老前辈,人家既然找上门来了,那就说明瞒是瞒不过去了,只得把里斯本丸沉船和救人的事告诉了他。翁贤方一听,大吃一惊,焦急地说:“大女婿,救人是积德,我不反对。侬要晓得阿拉(我们)葫芦岛小,家家住的都是草房,东洋人(即日本人)一旦知道这事,一把火就会将葫芦岛烧得精光,要害大家呀,对不住了,我,要下逐客令了,求求侬,早点送走英国人!”

缪凯运当即向翁贤方表态:“请翁老放心,让发烧的病人再休养一会,等天一黑,我一定将他们送走。但请翁老前辈务必给予保密,对外乃说是来杨家祝寿的客人。”

翁贤方一出门,缪凯运立即去探看英国人病情。经过打针、吃药和休息,三位英军的烧退得差不多了。又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番薯稀饭,病怏怏的伊文思一活过来,话就开始多了,说自己是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和儿子被海浪冲走,而无法相救,自己也没想活着出去。但你们这些好心的中国人冒死救了我和我的战友,若我们能回英国家乡,将来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你们中国人的大恩大德!

缪凯运回复说:“先生,我们救人不是为了图报答,况且我们不缺钱。英军是我们的盟军,咱们共同抵抗日本法西斯,所以,救你们就如同救我们自己。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地回国,我们也就放心了!”

在葫芦岛,伊文思等人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透过窗户,眺望窗外的风景,一列长长的银灰色的卵石滩,似乎望不到边。中国的小岛总是这么迷人。此刻,伊文思他们并不知情,里斯本丸沉没那天随海漂来的一些英军尸体,就曾经被这个靠近世界上最慈善海岛——普陀山的葫芦岛收留,岛民们把海上捞来的尸体安葬在一个叫义冢地滩的小山头,入土为安,算是给他们的亡魂一个寄托之所。

隐隐的白色的浪花似乎总在拥吻那一列长长的卵石滩,这是大自然中一对最依恋最倾情的伴侣,这让伊文思又想起妻子和孩子美丽的拥抱,这是人世间亲人最难以割舍的拥抱。妻儿不知漂向哪里了?

法伦斯和詹姆斯顿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安慰伊文思:“中国有句古话,叫同是天涯沦落人。伊文思,法伦斯,詹姆斯顿,我们三个都是天涯沦落人,是命运共同体。这里是中国观音菩萨的道场,这里都是观音菩萨的子民。就好比天国还没准备收留我们,耶稣会赐福于我们这个天涯沦落人的命运共同体。”

“弥赛亚——中国人。”他们虔诚地做了个祷告,彼此相望而笑。他们相信,神的窥视就是最好的庇护。在中国这两个美丽的海岛,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慈悲,所遭遇的一切善良,已是他们生命流转中最难以割去的部分,已是他们宗教血液中最神圣和最道德的分量。

最美妙的喧腾就是最极致的静谧。葫芦岛四周没有灯光,也没有星星,岛上的很多人甘愿守着这份黑夜的清宁。在行将离开葫芦岛之际,伊文思等人曾经跌宕不羁的心绪,以及所有经历过的故事,揉作夜色中的一缕飘逸的风,净化在他们尊崇和敬畏的渺渺大海之中。

缪凯运见伊文思等身体好转,迅速准备好偷渡船只。他再度亲自护送,从葫芦岛出发,经朱家尖南沙、乌沙门、登步岛鸡冠礁、小蚂蚁岛、点灯山、桃花岛米鱼洋、峙头洋、大陆峙头等地,绕开日寇的据点和巡逻艇,终于登陆镇海县郭巨镇,抵达甘露庵四大队大队部,受到大队长王继能的欢迎。

伊文思等人被安置在青山大庙休养。为了驱散他们失去亲人的悲伤,10月10日,在民国“双十节”中午,王继能客宴伊文思等人。凑巧的是,陪客的中队长林海生有一个阿舅,姓王,是个生意人,身边带着一架照相机。为了纪念英国友人大难不死,林海生请舅舅以青山大庙为背景,拍了一张集体合影。

这是一张黑白纪念照片,前排左起为:伊文思、缪凯运、詹姆斯顿、王继能、法伦斯。后排有一路送行的沈品生、吴其生和警卫排窦飞云(熊)、忻元寅,还有2位可能是东极渔民唐品根和李朝洪,也有可能是王部随从。

3名被救的英国军人,詹姆斯顿和法伦斯都穿着缪凯运所提供的中式服装。伊文思为表示对第四大队这支部队的感激,还穿上了第四大队的军服。

因为驻地无法洗照片,这张照片的底片交给了伊文思,至象山才洗印,叫四大队护送人员带回。

三个英国人在四大队大队部住了两天后,王继能派遣忻元寅、陈根友和江明远等16人,护送三个英国军人经过柴桥蜡头村,安全转移到象山桥头胡国民政府定(海)象(山)县苏本善县长处,先由马副官接待,而后见到苏县长。苏本善县长又派人护送三个英国人到当时的浙江省政府所在地丽水云和县。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竑、中国国民党浙江省党部书记长罗霞天均在云和县。

几天后,当地官兵几经周转,将3人送抵战时“陪都”重庆。3人居留重庆期间,通过广播电台以亲身经历,讲述“里斯本丸”沉船事件,把日寇屠杀战俘的暴行公诸于天下,引起国际强烈公愤。

之后,他们三人由国民党政府外交部转交给英国驻华大使,劫后余生,回到了英国。

尾声

经东极渔民从怒涛中救起又为日军俘虏的300多名英兵,经上海,押赴日本本土战俘集中营,由非交战国土耳其、瑞士等国际红十字会照管,日本无条件投降后,才得以生还英伦三岛与亲人团聚。

跨越国界的生死之情难以磨灭。“二战”结束,供职英驻华使馆九龙办事处主任的詹姆斯顿、英香港烟草总监伊文思及法伦斯,派人邀唐阿大、翁阿川赴香港作嘉宾,并称青浜为“东方渔父岛”,以感谢再生再造之恩。

1949年2月27日,香港隆重悼念1800多名英籍战俘与侨民乘日轮“里斯本丸”丧生之惨剧,并赞扬青浜渔民拯救300多名英兵的功绩。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对青浜渔民的高尚人道主义表示衷心感谢,并由香港总督葛量洪爵士赠送青浜渔民一艘小火轮作交通船。1991年12月,香港举行被日侵占50周年纪念活动。白发苍苍的伊文思、法伦斯谈及东极海上遇救经历,不禁热泪如雨。

据悉,“里斯本丸”获救的英军官兵至2005年8月,在世的仅剩11人,87岁的佐敦是其中之一。2005年8月18日,佐敦怀着一颗真挚赤诚的心,不远千山万水,携妻子与两个儿子亲自来到舟山谢恩,同行者还有“里斯本丸”事件遇难者帕特瑞克的侄女玛莲·当劳和苏菲·霍莉姐妹、香港二战退役军人会代表和20名自费来舟山寻访渔民英雄的香港大中学生。

“当我从海里往岛上游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象过可以逃离那些杀了我同胞的日本兵。那场噩梦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我。”佐敦到东极一下船,便紧紧拥抱当年救助者陈永华、沈阿贵、吴兰舫、郭阿德等老人,他拿出一张四世同堂的照片说,“你们的善心和勇敢,才让我化险为夷。也是因为你们的相救,才有这张全家福。感谢你们的人性,感谢你们的勇敢!”

老渔民吴兰舫说,救助海上遇难者是渔民一贯做人的道德。这件事过去多年了,当初参与救助英军的200多位渔民只剩垂暮的13人,大多已去世,逝者不可追,但愿和平永相随。

佐敦一行来到“里斯本丸”沉没的海面。老人默默地凝望着蔚蓝的波涛,向遇难的战友默哀。两行泪水滑过那布满皱纹的脸,老人肃穆无语地撒下一瓣瓣黄白菊花和英国的红玫瑰,一瓣瓣鲜花,随波而去,化作了一页页信签,带着深情的祝福去告慰长眠于这里的人们,战争,已经走远。

有人曾经提议将“里斯本丸”打捞起来,疏通航道,变废为宝。但是“里斯本丸”如此特殊,怎能当一般沉船处理呢?也有人说,可以参照前例,例如1980年中国军方组织打捞的万吨客轮“阿波罗”号。但是“里斯本丸”的情况更加复杂,怎样处理中美英日四国间的角色分工,“里斯本丸”事件的研究要向什么方向走,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范围,成为摆在我们眼前的历史课题。

“二战”波及了20亿人口,40个国家动员了1.1亿军事人员,死亡人数高达5500万人,其中中国和苏联总共死亡人数就高达5000万人。而全球伤亡人数在1.9亿人以上,“里斯本丸”的这场灾难在这些数字面前,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它却是战争中全部罪恶和人性光辉的缩影。“二战”70年后,我们仍然在战争的困扰之中,在仇恨的阴影下生活,世界并不安宁。瑞士国际管理发展研究院退休教授让—皮埃尔·莱曼撰文慨叹,70年过去,亚洲的二战伤口仍在引起创痛,“问题的根源在于日本无法融入亚洲。”2015年7月16日,日本执政党控制的国会众议院在民众强烈的抗议声中强行表决,通过安倍政府提交的旨在解禁集体自卫权的新保安法案,安倍政权对宪法的蔑视与好战姿态,不由不让人联想起20世纪20年代日本在通往战争道路上狂飚突进,最终走上军国主义直接发动战争的不归路。也许“里斯本丸”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铭记历史,给未来找一个答案。

遥向着东极岛南方的普陀山,我们默默地向观音大士祈祷,愿她慈悲的目光,继续守望着这一方水土,愿世上和平之神的巨臂永远扼住战争恶魔的脖子,以博爱化解仇恨、公利替代私欲,处处是鲜花盛开的温馨。

东极,如今逐渐被当地开发成旅游目的地。南极北极太遥远,不如东极转一圈。那瘦骨嶙峋的岛子,那布达拉宫似的石居,那一望无垠的碧波,东海深处的一切风光无不凤毛麟角般奇丽,深深地陶醉四面八方的来宾。记述“里斯本丸”事件的《东极拯救》与韩寒导演的以东极风光为背景的《后会无期》,相继搬上大银幕,更给东极添了几分传奇色彩,使这片远离尘囂的岛屿,成为年轻人神往的旅游热土。天南海北的游客纷至沓来,挤爆了东极诸岛的宾馆,直把海滩作凉床。

一些旅游团队与绿眉毛航海队等民间组织,一次次海祭,缅怀着静躺在东极海底的英灵。

东经122°4555”,北纬30°1347”,这个曾经的救援点,已然成为一个散发磁性的神圣符号,吸引八面、辐射四方的,是一直存在于人们内心深处的珍贵记忆,还有珍爱和平的美好愿望。

历史反思着战争的灾难,呼唤着人类和平的良知!历史也一再证明,对于和平仅有美好的愿望远远不够。世界上所有爱好和平与正义的人们,必须以史为鉴,对日本的走向,保持一份清醒的历史警觉!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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