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
之一 言之有雾
时光这个词有点咸,我们时不时地动用她,这皮糙肉厚的时光一词泛泛可陈,已经没有一点新意。
可是这一次我还要把时光这个词请出来,并非别无选择,并非因了这个词的厚重和沧桑,并非攫词取暖,是因为我已深深地迁怒于她。
时光承载了荣光,时光也纵容了罪恶。
肉质的嘴巴看似鲜红,一闭一合之间吐纳着风云变幻。在唾液四溅的频率里,一些微妙的词根闪烁其词,捉摸不定安放在那里。
时光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
嘴巴里的火炉燃烧着,炉膛正旺。太阳在火炉里复活了,舌尖一动,拨弄出不小的动静。一会儿舌尖翻转,在幽蓝的天地之间,一道火光直冲云天。这时,时光睁大了眼。
嘴巴合拢了,烟火缭绕起来,不是炊烟,胜似炊烟。火光一瞬之间变化万端,每一个词根的吐纳里都携带着呛人的雾团。这时,时光闭上了眼。
时光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时光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缺少了什么。时光是中庸的,她能容纳,更会包庇。
一张嘴,再也不是最初的晴朗和明媚;一咂舌,再也不是原来清爽的滋味。这一切,时光都耳濡目染,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抬起手,想给时光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我为什么要迁怒于她?!
之二 雾是人非
这些面具都太生硬了,生硬得心都快要痉挛了。那些生动的表情呢?那些触手可及的温存呢?那些富有质感而鲜活的物事呢?——都走远了。
我本想回头看一眼这个世界,还有世界里的你,可是面具咄咄逼人,骷髅一样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一个激灵站稳,满身的冷汗蒸腾。
人还是站在那里,伸出手,再也摸不到你的脸。
你是在回避什么,还是在迎接什么,谁也猜不出你那个时候的心思。
该交出来的都交出来了,即使一根发丝,也要毕恭毕敬地归还这个世界。肉体和骨头早就浸染了,难道一根毛发还在独善其身?
一层薄霜覆盖了所有的眉清目秀,睫毛也结痂了,多少次的清洗能够涤荡尽一生一世的污垢?谁能说得清,谁能说得清……
故事刚刚开始,锣鼓的颤音还没有落定。那些喜欢睁开的眼睛迷茫了,一眨一眨地,在每一个悬浮的晶体里进行着隔空传物。
是是非非无以论断,天平骤然倾斜,把一张张面具,抛向太空。
之三 庞然大雾
如果是一头大鸟,如果飞翔在高空,就请合拢自己的翅膀,以滑翔机的形式谨慎而行。既定的目标悬在心上,眼睛睁得再大,身外都是迷宫。
何况我不是一只大鸟,我没有赖以飞翔的翅膀和凌云的壮志。我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场景。每一步的歌声里,都缠绵着鲜花、鸟语和激昂壮怀的魅力之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边有许多身份不明的颗粒伴行。它们或者落在我的头上,或者钻进我的鼻孔,间或迷离了我的眼睛。有时候像一道道幕障,直挺挺地立在我的身前身后左左右右,阻隔了我的视线,吞噬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初认知。
我真的不是一只大鸟,我飞不起来。
我的耳朵沾染了太多的游云之碎屑,我每一次的呼吸都那么急促。我好多次伸出双手,想抓住点什么,可是,我的手再大,又能奈何?
我现在到底站在哪里?我该向哪一个方向迈出下一步?心中的菩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我还不能拈花而笑。
之四 睹雾思人
在黑夜,四顾阒无一人的黑夜。囊中的宝石即在眼前,也看不到光芒;在黑夜,死亡的味道直熏鼻孔。一个人行走,转过身来,还是黑夜。
黑夜是一张幕布,隔离了你的视线,屏蔽了你的思维,终止了你的行动。
天亮了,那道幕布还没有撤去。微光里一种深邃的虚无像一把止血钳,骤然之间闸住了那一股血红的奔腾。这条截留的时光之河啊,(请允许我在这里再一次动用时光这个词)在那个龌龊而狭小的地域里受到了空前的局限。我用食指和中指狠狠地捏住那根骚动的神经,即使前路铺满了扎眼的花树和跳动的旋律,我也会让一切止于喑哑无声的闷骚。
现在不是黑夜了,鱼肚白里看不到事物的本来面目。触摸是多么的荒唐啊,手感再也传输不出那一份颠扑不破的柔润。至于眼睛,也就是两注不能着陆的箭簇。折戟沉沙铁未销啊,那份悲苦,心知道。
这已经不是朦胧,也不是一首含蓄而晦涩的诗篇。月光匝地是幽美的,可是,月光呢?在白茫茫的云海里,浪花在耳畔回响,舟楫颠簸在浪尖之上。
那个人,荡舟而来。桨声灯影里,我是否能看到她的面庞。
之五 星移雾转
我不收集星星的冷光,我也不关怀月亮的恩惠。我的铁锹虽然一直握在手中,但从来没有深入。我的一镐一耙都镂在流金的土地上。我的镐不锋利,但能划开田野的脊梁;我的耙很笨拙,它的每一根耙齿里都蕴藏着冲出地面的理想!
我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每一颗星星的媚眼都会使我恐慌;我是那么的愚昧鲁莽,一杯美酒的谄媚就可以放弃坚守多年的夙愿和向往!
星星的光芒洒遍了大地,每一缕光都直愣愣地翘望着,像要展翅欲飞。
山就立在眼前,是谁的神来之笔给山峦披戴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金镂玉衣。恍惚中,一挂顶天立地的液晶大屏幕飘落面前。水墨丹青万马奔腾般簇拥而来,河流淙淙弹奏,山脉挺胸歌唱,车马喧噪,行人熙来攘往。一页宣纸在冷风中卷起了一角,那张贵可敌国的《清明上河图》在纤纤玉指的轻轻触摸下滑向了另一个角落。
山水在屏幕上打着漩涡,那些流动的意象在屏幕上打着水漂。即使几只鸟儿的啁啾,也像被触摸到了屏幕的背面,隔绝就在眨眼之间。
万花筒里的花都立着身子旋转,谁也撞不上谁。
之六 厚德载雾
这尘世的契约已经无法解除,解除的都是些不合规矩的表象。譬如你誊写的一段文字,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就是上好的律师,也对这场官司无能为力。
那就撕破这悬浮已久的谜团吧。
——用牙齿的锋利去咀嚼和切割这个世界错综复杂的架构。
丝丝缕缕的假象缠绕在文明的锁链上,那些光芒多么的逼真啊!沉实的言语不折不扣,晕倒了严丝合缝的逻辑。
当一些假象穿上了笔挺的华服,当邪恶焊接到懵懂的规则之上。这个洪荒世界的王啊,他手持的印章之下,该有多少河流在呜咽。
这个尘世的契约终究是无法解除的。每走一步,都抛弃不了那个影影绰绰的魅影了。即使托着孔孟的衣钵而行,回过头来,也有跳蚤在不舍其踪。无所谓快慢,无所谓路径,空气里都充满了,还谈何独善其身?
一层一层覆盖着的伤口临风而泣,那些沉淀的盐已经浸渍到风蚀的骨头里。用灯一照,有嶙嶙之光,像一个个蠢蠢欲动的蜂窝,脱壳而飞。
有一种恐慌自始至终不能剥离,一颦一蹙之间,该有多少峰回路转,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