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深蓝

阎连科

人类朝向未来的行走，从来都如一个丢三拉四的孩子，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粗心受罚和补课。（尤其对东方中国那一群的粗野和狂傲，以为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样。）可更糟糕的事情是，几乎天下所有的国度都未曾料想到，2050年的35年前，在法国巴黎那次世界气候变化大会上布置的作业，本是新一轮的游戏与发牌，规则是世界各国的首脑或代表，都到巴黎领走自己国家的那张作业牌，然后是口才竞赛和游览，低调的挥霍与品尝，最后再对外宣布这次会议多么的成功和圆满，借此以糊弄世人和纳税人，使纳税人面对气候变化再掏腰包时，总是面带笑容并有一种高尚感。然而，让法国人和世界始料不及的，是中国代表谦谦君子般在巴黎领走了他的那张牌，并被潘基文求告说作业都写在那张牌页上，看在我们都是亚洲人的份儿上，回去务请给个面子完成一道两道作业题。

中国人——这个古老民族的苦孩子，从来都被世人评论定断为说东做西、善于狡辩的东方龙或说东方虫，接牌的时候——那个代表中国的中国人，不仅脸上堆着让全球首脑都捉摸不定的笑，而且还用拳头在胸口发誓一样砸了砸，如同一个赌徒在债主面前跺着脚：我再赌时你把我的指头剁下来！说剁下他的指头时，各国首脑和世上的明眼人，是都看到他把手指紧紧地捏藏在他的掌心的。可尾末，人们还是以文明的名誉，给中国代表报以最热烈的掌声与喝彩。

本来就是一场游戏嘛，谁会那么当真呢。

2015年12月在法国的第21届世界气候变化大会，就那么在真真假假中结束了。除了当时世界媒体的几天热闹外，连欧美的总统们，离开巴黎都把那大会的议题忘记了。甚至还有几位不宜点名的外交部长、总理和总统，竟把那各国都有一张牌样的作业纸，顺手扔到了他专机的厕所里。倘若不是当机值班的服务员，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们留些世界要人的收藏品，后人将无法知道那些冠冕堂皇人五人六的总统们，竟多是最把人类、世事和未来当作儿戏的一群上帝的坏孩子。

2016年，那是多么平淡的一年哦。除了一些人端着咖啡回忆一些2015年的事，世界是和2015年一模一样的。除了战争、灾难、恐怖主义和各种制裁外，就是贫穷、疾病和豪富们一掷千金的婚礼与政客的情人们吃醋打架的“这个门”和“那个门”，别的和什么都没发生样。

而2017年，几乎是2016的翻版。

2018年，又和2017如出一辙样。

世界是如此的扁平和无聊，每一年都是上一年的重复和再演。总统竞选、民主法制、经济衰退、人权自由、失业就业、医疗保险和人类的老龄化等等世界性的空泛大议题，凡此种种，人类的人们，都因为年年重复、年年无果而懒得再去说它了。什么环保、绿色、气候变化等，这些比起总统换届和党派更替，显得更为遥远虚空，除了竞选时会成为点缀鲜花的绿叶外，其实也就是各国外交中被吐来吐去攻击对方的液臭物。若不是这种外交口水带着对方的口臭味，实在是你吐过去他都懒得擦一把。

终于是一年一年过去了。

十年十年过去了。

至于35年前的2015年，人类在巴黎开过一个世界气候变化大会的事，世界早就把它忘却了。谁也没有再记起他们曾在巴黎的那个会议上，领走过一张作业牌的事。倘若不是2050年的某一天，中国有意选在晨时6点的日出东方时，突然向世界宣布他们实现了“绿色共产主义”;不是世界的格局在一瞬间如前苏联的轰然坍塌般，竟然又有许多国家跟进宣布了“成立”、“建立”、“独立”和“决定性的靠拢”，使一个新的“绿色共产主义阵营”就这么在防不胜防中崛地而起着，那么，谁还会记起35年前的那个巴黎大会呢？就这么，随着中国“绿色共产主义”的宣布性呼唤，俄罗斯也这样宣布了;越南、古巴和朝鲜，似乎生怕自己的宣布慢下一步或声音小一点，他们动用了各种世界性的媒介和语言，在俄罗斯的宣告还未落音时，也急急向世人大声宣告了自己业已建成了绿色共产主义国。

这让整个世界震惊了。

欧美为此的惊颤如同一百个“9·11”的同时到来样。然而他们还未及从惊颤中醒过来，印度也这样宣布了;巴西也这样宣布了。不仅当年世界上所有的发展中国家都随之宣布自己建成了“绿色共产主义国”，而且连欧盟内部的欧洲中心之东德，和北欧的挪威、丹麦、芬兰及瑞典，中欧的捷克、匈牙利、奥地利和斯洛伐克等，也都在三朝五日间，相继宣布要逐步靠拢绿色共产主义国。

世界的格局就这样又重新区分划定了。一边是以衰老的欧美为中心的“经济资本主义”国，另一边是以崛起的中国为中心的“绿色共产主义”国。在“绿色共产主义”这一边，无论原本就是中国的同道者，还是后来改辙易章后又念念不忘共产主义的背叛者，再或是如北欧那样原本就有绿色共产主义梦想的乌托邦;更再或，原本和共产主义毫无瓜葛，仅仅是因为国家经济和国际政治的原因，就以绿色的名誉，暗度陈仓地欲要和中国在钱财交易中大捞一把的投机国，凡此种种，就这么在“双赢”中集合到了“绿色共产主义”的旗帜下。世界就这么再次一分为二了。两个阵营间都有相围的80多个国家和地区。德国又重新面临着东西德的分裂之危险。欧盟的解散也似乎在指日可待间。事情来得轰然而让人猝不及防着，也正如世人无法料定柏林墙的倒塌样。原来只是总统们在散步间当做笑料的话题——“中国梦就是让世界以它为中心”的话，就这样静默悄息又轰轰隆隆的成为现实了。

接下来，世界上最大的事情不再是战争、贫穷、饥饿、人权和宗教矛盾与恐怖主义等，而是中国在这几十年里到底私底下做了什么事？！情报、情报、情报;情报、情报、情报！！——军事、商业、教育、科研、旅游，乃至东西方家庭间的来往和亲戚间的走访与跨国婚姻的红白之喜丧，都是新成立的“欧美情报共享中心”的追踪和诱告。而当把这成吨成吨的诱告和情报用海量的数据分析、归纳到一起时，答案的真相，竟简单到如卢浮宫蒙娜丽莎的画像谁都可以看到样——仅仅是因为中国以他惊人的速度和神秘，为人类建造的一座后花园。

后花园成为了人类再次巨变剧裂的旗帜和借口。而这座世界之天空下的后花园，不是从世人都可看到的北京、上海及中国南方的发达地区开始筑建的，而是从世人无法看到的新疆和西北开始的。是从南方的落后山区开始的。是中国又一场悄然无声、几十年坚持不懈的“农村包围城市”的新革命和新运动。新疆那无边浩大的沙漠上，2015年的35年后，神话般地成为了草原、绿地和森林。来自西藏雅鲁藏布江汹涌滚滚的河水，在穿过新疆、宁夏和甘肃原有的沙漠时，活跃的鱼类水生物，常常会在你凝望河水的瞬间里，一跃而起地落在你的脚上和腿上。那似乎是来自印度、尼泊尔和孟加拉国湿暖的海风，带着浓重的印度洋的气息，让中国近一半面积400万平方公里的大西北地区，成为了人类后花园的中心。虎豹牛羊和几近消失的藏羚羊，在新疆原来那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上成群结队，树上草下。而早已在几十年前因环境污染而从中国南方纷纷撤走的成千上万的外国的工厂和企业区，没有人知道中国人是怎样让清澈的河流与纤尘不染的空气又重新回到那儿的。因为穿越了中国“污染时代”而活下来的野麻雀，变种后浑身的羽毛都是金黄和亮红，并且身子又比原来大出许多倍，类似于孔雀和东方传说中的凤凰鸟。它被世界鸟雀专家和昆虫学家们重新命名为“中国雀”。因为环境的巨变，除了新变种的“中国雀”，还有智商更近于人类并被重新命名的“中国猴”、“中国鸡”以及“中国马”。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原来被当作外交与政治礼品偶尔送往他国的中国国宝大熊猫，因为东方气候的悄然之变，在中国竟多得户户家家都把它当作猫狗一般的凡物宠养着。如此等等凡此种种的，2050年后，人类的格局就这样重新划定、界分了。当新格局中的老话、套话“环保是一种体制”和“环境说到底是种新政治”无法解释“绿色共产主义阵营”的形成时，人们想起了2015年的12月，在法国巴黎召开的那场早已被忘记的第21届世界气候变化大会上，是给各国领导人和代表都发过一张纸牌的。每张纸牌上，是都写了各国在应对气候变化中应该完成的作业的。而这时的美、英、法、德等国在多次更替总统和总理后，新任领导人们在偶然的机会里，重新来到巴黎寻找那次会议的牌根时，也才想起去拜见年近百岁的原法国总统奥朗德。老态龙钟的奥朗德回忆起了在那次大会上，中国代表在信誓旦旦、慷慨激昂的发言时，不知是谁在中国的那张牌纸上无意地写了一句英文玩笑话——“他们是要建立绿色共产主义国”。后来这张牌传到他手里，他在那句英文下，又用法文重抄了一遍递到了美国总统奥巴马的手里去。美国总统看看也写了一句什么递到了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手里去。大家就这么游戏地传着添写着。当大会最后要把这张牌纸的作业交给中国时，那牌纸上已是一堆一片死蟑螂般无法辨认的各种语言和文字。

中国代表是拿着这张写满死蟑螂般的文字秘符回国的。

而“欧美共享情报中心”给出的世界新格局形成的答案也恰巧是，35年前的中国代表从巴黎的第21届世界气候变化大会带着作业回去后，动用了世界各地、各类的语言学家们，50余人汇聚北京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从那一片堆堆叠叠的蟑螂尸样的各种文字中，把那秘符破解了。那蟑螂尸般的秘符原来是由40多个总统和国家领导人共同用自己的语言在中国代表发言时，写在那张牌纸上的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要建立绿色共产主义国。

中国人找到并抓住国家梦的根本了。

中国政府也依照那秘符悄然决然地一步一步去做了。

责任编辑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