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江虹小说《百鸟朝凤》的内在张力

2016-04-27 07:44王棋君
青年文学家 2016年6期
关键词:百鸟朝凤城市张力

摘 要:肖江虹是一名执着于关注底层民众的作家,其作品更多反映在城镇化过程中,农村涌现出的各种问题,《百鸟朝凤》是其重要的一篇代表作,小说内部冲突不断,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农村传统价值观在几经挣扎中,逐渐退守,直至覆灭。通过对小说的语言层面、叙事层面和内容层面三个层次中的内部张力进行分析,可以解析这篇作品带给我们的思考及意义。

关键词:传统;价值观;城市;张力

作者简介:王棋君(1981-),男,贵州省铜仁市人,铜仁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6-0-02

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城市,文学关注的焦点仿佛也集中到了城市,对农村的关注日渐式微。青年作家肖江虹以他独特的眼光对农村进行重新审视,为人们揭示了农村日渐枯竭的精神危机,在城市和农村的冲突之间,探寻着信仰缺失的根源。其小说《百鸟朝凤》,从语言的选择、叙事的节奏、内容的编排上都充满了冲突,正是这些冲突,导致张力美感的产生。“‘张力这一概念……在修辞学上则引申为互补物、相反物和对立物之间的冲突或摩擦。这文学批评中,‘张力概念源自辩证法的思想方法,其应用十分广泛。一般而论,凡是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动或意义的地方,都被认为存在着张力。”[1]小说中,正是这些冲突使读者感受到传统的农业文明在逐渐消失,而多元化的文明使人们感受到迷茫和不知所措,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张力才得以显现。

一、语言张力

肖江虹在他的小说中巧妙地安排了语言的对立,小说题目为“百鸟朝凤”,这个词语的语义色彩是非常明亮的,在小说中,这首曲子却是用来赶丧的,为了显示出它的高贵,所以只能给公认的德高望重的逝者吹奏。不过这首曲子的命运相比它高贵地位来说,要悲剧性得多:先是被吹奏者忘却,然后气得焦班主折断了演奏它的唢呐,最后竟然由一名乞丐,在城市的广告牌下,来吹奏“一曲纯正的‘百鸟朝凤”,它从神坛跌落下来,沦为乞讨者的工具。于是,“百鸟朝凤”这样一个神圣的百年经典和它目前所处的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实质上就是一种戏剧化的冲突。如小说开头的题解:“……喻指君主圣明而天下依附,后也比喻德高望重者众望所归。”它首先是高高在上的,是一种坚守和执着,但当神圣、高尚、执着、坚守这些罩着光环的词语被一个乞丐消解的时候,不难想象这种戏剧化的冲突到底有多么强烈。但这种冲突是合理的,是艺术真实的,无论小说中还是现实生活中,这都是有可能的,这种“矛盾的对立面同一与转化的过程,有机体必须靠张力维持”。[2]

《百鸟朝凤》语言的张力还得力于语言在时空上的错位,现代人的语言充满了时代气息,小说中相反地抛开了当下语境,回归到农村的大环境之下。这种语言在时空下的错位,不仅仅能唤起人们对家乡和童年的记忆,更重要的,它是城市文明和农村文明冲突的一种表现,如作者对“父亲”眼光的描写:“我就发现父亲看我的眼神变得怪怪的,像蹲在狗肉汤锅边的饿痨子” ;又如对“师父”的描写:“这样就成了一截成色上好的木炭”,类似的描写举不胜举;除此之外,环境描写也是如此,如“旱烟”、“水瓢”“马灯”等物件,在城市之中也是绝迹了的。这些看似对农村不经意描写的语言,实际上唤醒了人们内心的一种潜意识,即“童年的美好时光”,与当下形成对比的,必然是城市快节奏所带来的种种不适,小说通篇没有写城市,却处处写城市。文章“‘有用笔而其笔不到者,有用笔而其笔到者,有用笔而其笔之前,笔之后,不用笔处无不到者,而以最后一种为运用语言文字的最高境界”[3],这种错位的书写策略使读者看到,令人怀旧的美丽乡村正在消失,消失的原因就在于城市文明的侵蚀,在这样的冲突中,城市的功利性思想和农村朴素的传统观念之间的张力也就表现出来了。

反讽的运用也是《百鸟朝凤》语言上明显的特征,新批评派对于“反讽”的定义是“语境对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我们称之为反讽。”[4]例如小说中老师与游本盛在木桥上相遇后,作者这样写道:“教书先生哪里知道,水庄的游本盛对他儿子有更高远的打算”。其中“高远”一词,在这个地方意味深长,它既是指一个父亲的最高理想——学会“百鸟朝凤”,又和小说的最后结局形成呼应——乞讨者的谋生手段。“高远”一词在这一段中的语境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在整篇小说的语境中却被歪曲了,因为学会一项乞丐的技能不但谈不上高远,相反还会显得非常愚蠢。“高远”在这里是理想主义的代表,而“乞讨者”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样的一种反讽实质上就是理想主义和现实的冲突。又如当游本盛去世后,作者写到:“父亲当年就在这张大床上降生,如今,他又即将在这张大床上死去,像完成了一个可笑的轮回”。这里悲恸的语境将“可笑”一词的意义发生了歪曲,让人不免去思考:为什么一个儿子会对父亲的死感到可笑?通过上下文可以得知,这是因为“父亲”到临死前还保持着他的最高信仰——组建唢呐班,这是他一生的夙愿,但他却没有意识到,小农时代终究要结束了,在与城市文明的冲突中,“父亲”将与他一生为之努力的理想都付之一炬,这种反讽才真正表现出乡村文化没落的悲哀。古老的信条与商业经济在这些人的精神世界里产生激烈的冲突,犹如一张被撕扯的薄片同时受到拉力与收缩力。

二、叙事节奏与人物命运的张力体现

这篇小说其实并不算长,但叙述的时间跨度却比较大,从“我”十一岁学艺开始到二十八岁闲赋在家,至少有17年。甚至“我”第一次吹上唢呐,根本不知道是学了几年以后的事情,只是写到:“师傅把唢呐递给我”。然后“就几个调,我把冬天吹来了”。又“不知道出师四年还是五年后,师傅把他的焦家班交给了我”。到“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二十八岁了,水庄的冬天又来了”,最后,当“我”去城里寻找各位师兄的时间是“今年第一场雪刚过,村长领着几个人到了我家。”这样看来,好像小说的叙事节奏非常的快。事实上,这篇小说的叙事特点是跳跃幅度大,但是每一个时段内的叙述却非常的慢。小说开头就写游本盛带着他的儿子去拜师,结果花了前面两个章节才完成拜师,学艺就更慢了,先是用一根芦苇吸河水,这一吸3个多。又不知过了多久,游天鸣才拿起唢呐,几个调式就练习了一年。可以说,叙事的跳跃性和快节奏正符合当下城市人的生活节奏,一切追求立竿见影,希望花最少的时间得到最大的收获;而细节方面的缓慢进程符合乡村舒缓、闲适的生活规律。这种叙事的快与慢的对立表达了一种现代人矛盾的生活方式:一方面是不得不紧跟时间的步伐,从清晨起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车、上班、做文件等,以至于早餐午饭都是在公交车上解决。这种生活对人的身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人们需要有一定的闲暇时光,不过这种闲暇对于大城市的人们来说是奢侈的,乡村缓慢的生活方式也正是他们所渴求的,读者从文本中看到了最缺乏的闲适,但是现实中又无法得到满足,这种渴望与现实的冲突形成读者的心理张力。

文本之中冲突更为强烈的是主人公命运的安排了,在小说的情节构造上,主人公的命运也非常具有戏剧化:先是“我”与“父亲”的抗争,在“父亲”巴掌的压制下不得不去学习唢呐;而后是与“蓝玉”的竞争,结果出乎意料地获得了传承人的地位;再是与现代电声乐队面对面的碰撞,结局是头破血流;最后来到城市,看到的是“断指”、“尘肺”的师兄,在无力的挣扎后,最终落入绝望的漩涡。人物命运一路走来,一路抗争,但个人的力量始终不敌整个社会的变迁,失败的结局似乎注定一般。作者这样独居匠心,使“戏中人物的性格必须从他对四周事物的处理,有决定作用的行为表现,与其他角色性格的矛盾冲突中得到有力的刻画”。[5]这种刻画,把主人公的命运作为一极,外在的世界为另一极,主人公的命运在与外在世界的冲突中形成张力,农村传统文化在与城市的交手中形成对峙。

三、两种价值观碰撞产生的张力

传统的乡村价值观是朴素的,唢呐是这种价值观的集中体现。文章一开头就交代“父亲”的学艺败绩,原因是因为“父亲这人鬼精鬼精的,不是吹唢呐的料。”按照现在的常理,应是要学生聪明才能学好,然“父亲”的失败竟然是因为聪明。蓝玉也同样如此,传声的时候焦师傅将接班人定为“我”这个天赋要差一大截的人,原因是因为“今天找的这个人,不是看他的唢呐吹得多好,而是他有没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一个把唢呐吹进了骨头缝的人,就是拼了老命都会把这活保住往下传的。”[6]蓝玉自己也说“师傅让我回家是对的,要换了我,无双镇的唢呐班子早没了。”[7]对于乡村的人们来说,人生要踏踏实实地过,一生把一件事情做好就是非常好的事情了。但是,这种价值观念遭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唢呐更注重的是内容,是表现的情感,它代表农村传统文化的特征:注重内在,看重内容,轻视形式。在对人方面,要求脚踏实地、勤劳本分、少言实干。而现代商业价值观则要求形式华丽,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注重艺术价值和人生价值的传统与注重效率和利益的商业在文章中产生了冲突,也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发生了撕裂,在商业文明的拉力与传统文化的收缩力之间,体现的是人在思想上的迷惘。

至此,小说《百鸟朝凤》在三个层次的张力体现中,将我们认为的传统美德在现实中不断地碰壁,而那些早就抛弃了“教条”的人们却在城市化进程中如鱼得水。这并不是说,肖江虹就此否定了农村传统的价值观,相反,他是在呼吁、在拯救这样一种精神。“现代工业社会是一个压抑人,造成人性分裂、异化的社会,‘人只是非人化和幻想性意识形态。面对这样一个走向野蛮和虚无的社会,人们需要一种精神性的补偿来消除绝望,拯救心灵。”[8]肖江虹正是希望通过这种张力让人们看到,那种传统的,也正是美好的,正是当下城市人所缺乏的,如果我们能够坚守这样一种价值观念,才会真正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人们的精神世界才会丰富而不枯竭。

参考文献:

[1]李卫华.价值评判与文本细读——“新批评”之文学批评理论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69.

[2]赵毅衡.“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70.

[3]乐黛云.比较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271.

[4]克林斯·布鲁克斯.反讽——一种结构原则.赵毅衡. “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335.

[5]袁可嘉.论新诗现代化[M]. 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26.

[6][7]肖江虹.百鸟朝凤[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9,(4).

[8]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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