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传菊
砚之所以为文人所重,是因为以砚为标志的“文房”代表的是文人的地位,以及文人的价值取向。
古时,无论是秀才情的“诗词歌赋”,还是上书朝廷的奏章、审判犯人的文书,都是用“文房四宝”来写。打天下时“枪杆子里边出政权”,治国安邦却要砚台里细磨慢研。一方小小的砚台,就是文人士大夫的“枪杆子”。“砚”通“研”。砚是磨墨的学问,而研则是治国的方针。文人士大夫阶层对于“文房四宝”的推崇,其实就是对自己合法性的肯定。
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书写的形式正在发生了质的变化。毛笔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为毛笔书写而生的砚台,正在面临“无用武之地”的尴尬处境:实用性正变得越来越弱,似乎正在变成这个时代的“阑尾”。而作为砚台的最大粉丝,文人的地位也江河日下,文人处境不妙,文房地位不保。
有人急了:“依附于文人、代表文房的砚台,将何去何从?”但是在孤灯下制砚的砚师们却很悠闲:不急,虽说器以用为功,但一部砚台的发展史,其实就是对这俗语不断挑战的过程。
唐代以前,砚台大多以实用为主,专供研墨之用。直至初唐时的砚,砚面上一般都无纹饰,砚的形制也比较简单,式样不多;中唐之后,砚台也和其他艺术品一样不断演变和发展,并开始从纯文房用品演变为实用与欣赏相结合的实用工艺品;到了宋代,砚的实用和欣赏价值两者并重,一些文人墨客除了用砚研墨,也喜爱赏砚、赠砚;到明清时期,藏砚之风盛行,砚台的欣赏性早已凌驾于实用之上;到如今,玩砚之人已经鲜有人会用砚台来磨墨、书写。人们把砚台做得越来越精美,砚台重赏而轻“用”之风愈演愈烈。书写是砚台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是砚台如今正生在一个不书写,更无书法可言的时代。
如今的砚台实际上已经变成纯粹的“花瓶”——砚台的实用性不断消减,但是砚台的“江湖地位”却不断增强,这是因为,砚台已经不仅仅是磨墨的工具、盛墨的容器这么简单,经过千百年的发展,砚台已经成为磨练民族精神的融炉,优雅生活方式的象征。
一方小小的砚台,石匠能看到自然之势,画家能看到写意之境,书法家能看到线条之美,雕工能看到刀工之俊,文人墨客能发心中块垒。一直以来,很多人都把砚台当成文人专利,其实在一方砚台上,社会每个阶层的人都能看到自己的投影。
精神寄托,是砚台之魅。磨墨是砚台最主要的功能,但磨墨只是最简单、表面的含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山水之间;砚台之意不在磨墨,而在于磨心。砚,通“研”,砚台,是一方石台。而研台,则是研究的平台。古时,在私塾里,磨墨是每一位学子的必修课。“磨墨如病夫,执笔如壮士”。用砚把墨磨匀的过程,其实是磨练心声的过程。只有如病夫一般,在砚台方存之间墨汁变得细腻,磨墨人的心态也在磨墨过程中心态变得平和、谈定。
如果只作为墨容器的砚,那么随着书方式的变迁,砚台最终会成为历史的烟云;如果把砚台作为中国人精神容器的砚台,那么一方砚中会有三千世界,每个人在砚台中都有无限空间。砚将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有更大的价值体现,迎来最好的时刻。
风堂先生:五十识歙不觉迟
和风堂先生章嘉陵相约在其砚室淡砚论道。
风堂十岁学字,三十学画,五十学砚。歙砚虽然只是他诸多艺术形式中的一样,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只。
在风堂眼中,砚是“寻”出来的,不是“雕”出的。因为,砚台之美美在石材。而石材之美,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结晶。而自己做砚,首先是用心灵感受大自然之美,然后用眼睛发现美的石材,最后,才诉之于刀尖端。用刻刀把自然之美态完美呈现。就如同作画时,喜作泼墨山水,一团墨落于宣纸之上,大自然已经把自己的身影在上面投影。而自己做的,只需寥寥几笔就让暗藏之美跃然纸上。
古徽州是中国徽文化的精髓所在地。“一生痴绝处,无梦到歙州”,对于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徽州是一个难以割舍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保存最为完好的徽派文化,更有被称之“文人之宝”的歙砚。一方小小的砚台,走南闯北的徽商把乡情寄托其中;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精华浓缩于里。虽然不是徽州人,虽然五十才有幸识歙砚,但透过一方歙砚窥徽文化的万千气象,风堂已经觉得很知足。
闲园主人:点石成砚不端着
在笔者印象里,端砚是中国传统文人最醒目的标签。任何人,只要和端砚联系在一起,就被烙上了传统文人的印记。当和葛志文见面时,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着西装、梳大背头、开名车、住别墅,完全以高富帅的形象出镜。
岭南,是中国版图上的最南方。古时,因为天高皇帝远,中央政权很难有效约束;因为崇山峻岭阻隔,中原文化难以辐射,因而在古时向来被视为蛮荒之地,一直游离在中华文化之外。直到唐代,端砚在古端州(今广东肇庆市)横空出世。唐时是文人风尚,宋时成为宫廷贡品;再发展到“古之著书人,必用端溪砚”,再到后来 “文房四宝砚为尊,百砚端为首”。经过一千多年的传承和积淀,如今的端砚突破了地域的藩篱,成为了全民族的文化心理。
边说端砚的历史,葛志文边玩石头:掂量重量、比划形状、观察纹理……就如同小男孩在检阅自己的玩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把玩良久之后,他选取了一块石头,抱在手里,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跨过精致的石拱桥,步伐轻松地走进狭小的石料切割室,造型却从“富二代”变成了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
开料室内,刺耳的声响惊飞了周围树上的鸟儿;飞溅的火星让围观者不敢睁眼;最终,弥漫的粉尘把我驱赶出开料室。良久,他才从室内出来,摘下口罩,卸下蓝大褂,带我走进了那栋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门帘上是两个苍劲大字:“闲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这是陶渊明的田园诗,也是葛志文的“闲园”。号称“闲园主人”的葛志文喜欢田园诗那种悠闲的意境:每天睡到自然醒后,在园内浇浇花,逗逗狗,或接待那些天南海北乘兴而来的朋友;或站在“闲园”阳台上看那些“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农户耕田播种。无论是浇花的雅兴,逗狗的闲情,饮酒的豪气,还是农户们务农时恬静的生活,都是葛志文创作时灵感的源泉。
在闲适中找到灵感后,把灵感凝聚在刻刀之上,点石成砚,一方方妙手天成的端砚就已成型。
年纪轻轻,就过起了隐居的生活,但是作品风格却一点都不“隐士”;制的是端砚,但是他的端砚却一点也不“端”着:回想起儿时生活的艰辛和母爱的温馨,就制作一方名为《难为的岁月》的砚台来玩味,一个针线匾,一个顶针,乡村生活就跃然砚上。葛志文的端砚作品,不似传统端砚那样风月无边,反而充满生活气息;看到西南地区干旱,就创作了一方名为《难以抚平的伤痕》的砚台,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一片龟裂的土地,让砚台就如同纪录片一样有了直指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