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 力
报道基层也需放宽眼界
■靖力
到基层去采访,总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2016年5月底6月初,借着检察日报社组织“走长江·说检察·看发展”大型采访活动的机会,我去了一趟四川南部与重庆,在层峦叠嶂中驱车,在滂沱大雨里徐行,短短10天的时间里,对走基层采访的感悟又加深了一层。
有一些地方,去之前总抱有无限的期待,真的走上那片土地,又觉得有些部分好像跟想象中有不少距离,而另外一些部分则可能超出想象。
例如,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一直以来都被外界称为全国最穷最落后的地方,但在凉山州州府西昌,是感受不到多少贫穷落后的气息的。西昌市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西昌的房价,在整个四川都算贵的,黄金地段要卖到每平方米1.2万元以上。但是出了西昌,往大凉山深处走,那种气息就扑面而来了。
令人更加不安的是,那种贫穷与落后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凉山州宁南县检察院检察长张志军告诉我,他曾在盐源县工作,著名的旅游景点泸沽湖大部分在盐源县境内,而泸沽湖附近居住的摩梭族,至今依然保留着母系社会的文化与习俗。“走婚”,一种神秘而遥远的婚俗,现在竟然还存在于摩梭族人之中:男方终身住在自己的母系家庭里,偶尔晚上去女方家中过夜,清晨天没亮又返回家中,白天也要装作没有此事;女方因此生下的小孩,由住在本家的舅舅抚养,而男方则抚养自己姐妹的孩子。
我问张志军,那摩梭族人如何遵守婚姻法呢?张志军笑了,除了少数新一代摩梭族人学习汉族文化,以汉族的形式结婚,共同居住在一起之外,走婚摩梭族人是很少登记结婚的。走婚摩梭族人之间的关系完全可以看作一种情侣关系,而双方又不住在一起,连同居都算不上,婚姻法无从管起。婚姻法规定,婚姻法与民族自治地方的民俗有抵触的,也是可以制定变通规定的。
正在宁南县采访期间,媒体报道的凉山州昭觉县“悬崖上的村庄”在网上火了起来。我一查地图,发现昭觉就在宁南往北100公里左右,提议能不能去看看。几个检察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缓缓说,别看这直线距离近,你看看地图,县与县之间连省道都没有,别提国道了,跋山涉水的也要至少半天才能到。
我只好打消主意,叹息咫尺万里,这么好的题材可惜了。旁边的检察官说,也就昭觉县这一处报道出来了,你看凉山州州委书记连夜回应一定解决群众出行问题,大凉山深处有多少这样的村子,驴友都走不进去,他们在大山里自生自灭,谁能帮得上忙?
是啊,基层采访也挺无奈的,穷和苦都摆在那里,但又有什么解决办法呢?拿宁南县来说,县城坐落于群山之中,进来要穿山越岭,出去也要穿山越岭,有的农户养了上百头黑山羊,每头市场价500元左右,照理说也有近5万元的资产了,但是就是没有路,运不出去,用摩托车运,只能一次运一两头,还要冒着羊突然挣扎车翻山沟里的生命危险。百头黑山羊就这样一文不值了。
我们总是报道检察机关如何教导基层群众遵纪守法,但细想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法律毕竟是上层建筑的东西,经济基础都没有谈何谈上层建筑?在基层,或许办一件实事比宣传教育更有用。
在宜宾之前,长江其实不叫长江。而这也不只是宜宾人的看法,在凉山州采访的几天里,我只听过金沙江的称谓,没有听过长江的说法。
金沙江与长江的最大不同,在我看来,是江流气质的不同。在凉山州会理县检察院采访的时候,我们本来打算去金沙江畔寻觅红军巧渡金沙江的渡口“皎平渡”,后来因大雨而取消。检察院此前组织“重走长征路”留下了照片,我才得以一睹为快。金沙江江面不宽,但极尽蜿蜒的特点,在群山的深壑中凿地而行。金沙江的部分,也是长江全流域中江面海拔下降速度最快的一段,江水湍急雀跃,沛然而下。我想,大概孟子也到过金沙江,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水之就下”的理论?
湍水,正好能够说明金沙江流域人们的性格特点。采访中接触的会理县、宁南县两县检察院的检察长,刘合什布与张志军,一位是彝族人,一位是藏族人,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刘合什布写过一本书,叫 《基层悟语》,他送了我一本,我当晚翻看了很长时间。刘合什布针对少数民族民俗的问题写了许多文章,每一篇都是经过实实在在的调查写出来的。比如刘合什布写彝区农村闹丧现象,当时他还在越西县公安局工作,当地一些人非正常死亡后,家属朋友找到对方,陈尸要挟、冲家毁房,甚至还有族老和村干部的加入,越闹越大。刘合什布分析,认为除了陈规陋习的复发膨胀之外,闹丧的现象还有打击不力的问题。许多闹丧事件,都过分依赖调解方法,以至于大多数都被“降格处理”,导致了现象的蔓延。他主张,闹丧现象中的行政责任、刑事责任、民事责任必须厘清,而且一一追责,这样才能掐断这种恶性循环。还有一些关于基层选举、民族纠纷的问题,刘合什布观察到的,都一一写进书里。那些文章中,关于解决问题的部分我总是可以读得很痛快,似乎可以看到一名彝族汉子快刀斩乱麻的样子,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黝黑敦实的张志军的故事更加精彩。张志军曾经独身一人制止了一场械斗,救下一名被砍得昏迷不醒的伤者。后来,他就一直等着这起械斗案件的起诉材料,但是一直没等来。了解后得知,公安机关鉴定伤者为轻微伤,没有立案。怎么可能是轻微伤,张志军亲眼看着伤者受伤昏迷,伤口血流如注。他要求检察院干警立刻启动立案监督程序,最终,公安机关将几个肇事者抓捕归案,以故意伤害罪判了刑。
还有许多故事,张志军趁着吃晚饭的时机,又跟我们讲了好多。
从宁南到西昌的路途上,在一个叫葫芦口的地方,我又亲眼看到了金沙江。
重庆市与四川省泸州市的气质,与凉山州的气质,就大为不同了。如果金沙江代表着果断与坚决,长江就代表着包容和醇厚。从凉山出来,我们先到了重庆,走访了重庆市渝北区检察院。渝北区检察院副检察长王治虽然是个“70后”,但有着“80后”甚至“90后”的心态,网络上流行的新词,例如“CP”(CharacterPairing人物配对),他比记者还熟悉。渝北区检察院的特点就是包容。王治说,完成检察工作之余,所有的才艺在检察院里都不应该被埋没。他鼓励院里的小年轻去拍艺术照、去参加各种歌舞比赛。他们在自己院里也举办双语演讲比赛、化装T台秀这些东西。我羡慕说,我们一个媒体单位都没你们这么丰富的业余活动。
其实,渝北也算是重庆的新区。十余年前,除了一座现代化的机场,渝北几乎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东西,有的只是大片的梯田和说着重庆话的土著,很难想象,他们能有这样惊人的发展与蜕变。与重庆市渝北区的“新贵”姿态相比,泸州市纳溪区和合江县就显得低调许多。泸州向来以酒闻名,老窖、五粮液、郎酒,甚至是茅台,都在泸州有生产基地。泸州的文化也带有一种酒的醇厚。我还记得那名叫蒋鸣 (化名)的16岁男孩。所谓青春总是叛逆的,朋友叫他去抢劫,他就跟着去了,他负责望风,就抢了10块钱。这么个哭笑不得的案件,却让这个偶然失足的少年与检察机关联系在一起。一直到了蒋鸣说他想学汽修,我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我知道这个孩子是有出路的。学高大上的物理化学生物也好,学汽修也好,以后想扫大街也好,他有了自己的安排,有安排的少年便不容易再失足了。这就是一种醇厚的气质。
用江水的形态来进行比喻,当然不能完全代表基层的气质,但也能水中窥人,得到一些启发。事实上,所有基层采访都是有主题的,以长江为主题,则使得这次采访活动变得意义重大起来。走访的过程中,我便会留意,江水赋予了江边人们什么样的东西,自然的馈赠给他们形成了什么样的特殊文化。
另外,检察机关只是基层社会一块细小的拼图,报道基层检察机关的工作,仍然要将眼光放到整个地区的社会文化中看,俗话说,南橘北枳,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作者系 《方圆》杂志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