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就有好女儿──越南新娘对“贴补娘家”行为的解释

2016-04-16 14:16黄鹏丽何式凝
妇女研究论丛 2016年1期
关键词:娘家跨国新娘

黄鹏丽何式凝

(1.2.香港大学 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管理学系,香港)

有钱就有好女儿──越南新娘对“贴补娘家”行为的解释

黄鹏丽1何式凝2

(1.2.香港大学 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管理学系,香港)

越南新娘;贴补娘家;补偿心理;身份地位;面子

在选择跨国婚姻和移民时,女性常常需要重塑她们的家庭关系和责任。文章通过对越南新娘的访谈,分析了跨国新娘对女儿责任和义务的不同观点和看法。研究发现,对越南新娘“贴补娘家”的行为大致可以做出三种解释:一是出于“补偿”的心理,即由于不能继续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而感到愧疚,因此希望通过金钱来补偿娘家;二是出于“身份地位”的考虑,认为“贴补娘家”不仅可以显示自己的经济能力,同时也是提高自己在娘家地位的一种方式;三是出于“面子”的考虑,把“寄钱回娘家”与面子问题相提并论。研究表明,女性的跨国婚姻和移民是一个性别化的过程,越南新娘“贴补娘家”的行为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性别化观念如何影响了她们对于家庭关系和责任的重塑。

一、研究背景

越南毗邻中国,在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等各方面都与中国有很深的渊源。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影响,越南社会主要以父居制为主;同时,受东南亚社会母居制文化的影响,一些地区则是实行比较灵活的双居制[1](PP587-630)。不论是哪种居制,都强调孩子对父母的孝道,女儿和儿子一样都需要照顾和扶养父母[2](PP285-304)。越南的经济社会发展借鉴了很多中国的经验,在1975年取得完全独立和统一之后,为了消除长期战争和经济危机带来的破坏性影响,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并全面实行Doi Moi(即改革开放)的政策[3](PP365-392)。改革开放对越南的经济和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外商投资显著增长,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越南对外开放水平也越来越高。与此同时,随着贫富差异和城乡差异不断增大,越南的农村流动人口和跨国流动人口急剧增长。跨国婚姻移民潮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出现,主要以越南女性外嫁到韩国、日本、台湾等亚洲发达国家和地区为主。据相关数据显示,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始,已有约3万人嫁到韩国[6](PP1-6),近10万越南新娘嫁到台湾[4](PP93-116)[5](PP393-426)。

中越之间的跨国婚姻有着悠久的历史,但由于两国政治关系的恶化,中越边境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一度被封锁,跨国婚姻也几近中断。90年代初期,随着两国外交关系的正常化以及改革开放的深化,边境重新开放,跨国流动呈现出井喷的态势,跨国婚姻流动也随之显著增长[5]。有数据显示,滞留在中国的越南新娘总数超过6.5万人,仅广西壮族自治区内的越南新娘就有4万人以上[7](PP19-22,P27)。中越跨国婚姻的增长也吸引了民众和媒体的注意力,在中国关于越南新娘的报道也越来越多,但主要还是以负面新闻为主。如一篇在网上广为流传的文章标题醒目地写着:“中国男人去越南一个月,惊呼越南女人娶不得”,作者强烈建议中国男人不要娶越南女人①相关内容见:《中国男人去越南一个月,惊呼越南女人娶不得》,源自:http://www.xilu.com/20140605/1000010000513460.html。。根据作者图文并茂的描述,越南女人不是理想伴侣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们太过于看顾娘家了。因此,如果丈夫不给钱让其贴补娘家,这些越南新娘可能就会逃婚。作者对越南新娘“贴补娘家”行为的否定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回应了传统对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角色和地位界定。传统家庭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男尊女卑,女性在亲属系统中往往享有较低的地位[8]。婚前,女儿往往要帮助母亲照顾家庭日常;婚后,她们就成了“泼出去的水”或变成丈夫家庭中的一员。嫁出去的女儿应该只对夫家死心塌地,而不应该经常念着娘家。但在现代社会中,女儿的家庭责任和义务已经远远超出了传统性别角色的定位。对女儿孝道的期待在增长,同时要求出嫁女儿忠于夫家的压力并未消逝,女性的负担事实上在加重。特别是对于很多资源有限的女性,她们往往挣扎于夫家和娘家的双重压力之下,不论倾向哪一边都会受到诟病,但她们的声音和生存状况往往缺失于主流叙事和想象中。

诚如毕然所说,“‘越南新娘’作为一个特殊的边缘群体,我们还很少听到发自她们自身的声音。她们的社会融入、生存生计、情感体验、身份认同、公民权利等等,对于公众而言,都是谜一般的问题。仅有的一些故事中,她们只是作为完全被动的客体而呈现,叙事角度也完全是从男性中心出发,或纯粹服务于商业目的,或仅仅满足于猎奇的心理”[9](P45)。本文虽然着重于探讨越南新娘对“贴补娘家”行为的看法和解释,但更重要的目的是去了解受访者对跨国婚姻和作为移民的感受和体验。研究通过对越南新娘“贴补娘家”行为和解释的分析来展现在一个跨境的场域里,性别化观念如何影响她们理解和履行作为女儿的角色和责任。

二、理论框架及相关研究疏理

流动已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对许多女性而言,流动是一种资本,它不仅与其他形式的资本如经济资本相联系,甚至可以相互转换。在移民流动过程中,女性对自我、工作、婚姻家庭、性/性别关系产生新的认识[10](PP314-331)。跨国流动是如何影响女性对自身角色和家庭责任的看法,流动又是如何被性别化等问题,却经常在研究中被忽视[11][12]。许多学者指出,性别理论不仅能够帮助理解女性的移民,甚至移民本身就是一个性别化的现象[13][14][15][16](PP9-25)[17](PP23-60)[18](PP71-97)[19]。女性移民被置身于性别化的政治经济结构和全球化的父权制体系中[20],“性别渗透到实践、身份以及机构的方方面面”[21](PP107-120)。

在传统的性别期待中,女性被要求成为“孝顺女儿”“贤妻良母”,她们的主要生活场域被界定在家庭内部[22][23]。许多研究揭示,女性跨国流动作为全球经济重组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充满各种矛盾,特别是强调女性家庭角色和责任的传统性别观念往往与移民行为相冲突。即使流动为女性在家庭关系和性别分工上带来了一些改变,越来越多女性走出家庭,参与经济建设,但性别化观念的影响和束缚始终都在[11][12][24](PP89-105)[25](PP1801-1815)。如对菲律宾女性劳动移民的研究表明,尽管很多移民女性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成为家庭的实际供养者,但男性并没有相应地转变角色和观念,分担日常看顾家庭的责任,大部分的家务仍由家庭内部的其他女性成员承担[26](PP124-144)[27][28]。

在婚姻市场上,对女性性别角色的定位和期待也在发挥着作用。虽然成年女性在结婚之后就会移居到丈夫的家庭,但她们仍然被期待在经济和情感上照顾自己的娘家,以回馈父母对她们的养育和教育之恩[29]。一些家庭也因此借由女儿的婚姻来索取经济利益。迎合于父母对女儿孝道的期待以及女儿强烈的回报父母的愿望,跨国婚姻被建构成实现代际联系和交换的一个有效途径[7]。通过跨国婚姻和移民,一些女性的经济情况得到较大的改善,汇钱回家能够增加她们在娘家的地位和权力[30],但她们不得不常常面对来自社会的批评和质疑,移民女性往往被负面看待。女性婚姻移民常常被污以“拐卖”或“女性的商品化”之名;或是被贴上“民族之耻”或“不孝之女”的标签,被指责没有很好地履行对于家庭的职责和国家的忠诚[7][24][30]。

虽然移民女性能够通过经济上回馈家庭、亲戚、社区的方式来减少或对抗污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这些女性在经济和精神上的压力,特别是对于那些经济能力有限或是得不到丈夫支持的女性。因此,Bélanger,D.和Linh,T.G.认为,婚姻移民女性经济能力的提高使其在娘家能够享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但她们所获得的新权力并不会很容易(或很快)地破坏现有的性别观念[30]。Lapanun,P.甚至认为,跨国婚姻对改变女性的性别角色和关系并没有产生很大的作用。甚至于,它将移民女性固有的性别角色和责任拓展到跨国环境里。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女性作为“孝顺女儿”和“贤妻良母”的性别化角色和义务[31]。

三、研究发现与分析

1.访谈对象的基本情况

在选择跨国婚姻和移民时,女性常常需要重塑她们的家庭关系和责任[26]。作为女儿,受访的越南新娘也表达了对于孝道的不同观点和想法。在她们的表述中,我发现“贴补娘家”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主题。尽管访谈对象的观点有彼此交叉的地方,她们的观点主要可以分为三大类:(1)出于“补偿”的心理,7位受访者(如AP、SX、FF、YY等)提及由于不能继续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而感到愧疚,因此希望通过寄钱回家来补偿娘家。(2)出于“身份地位”的考虑,9位受访者(如AY、XM、SM等)认为“贴补娘家”不仅可以显示自己的经济能力,同时也是提高自己在娘家地位的一个很好的方式。(3)出于“面子”的考虑,6位受访者(如FL、MN和BX等)把“寄钱回家”与面子问题相提并论。在下面的分析中,可以发现,跨国婚姻和流动影响着女性履行家庭角色和责任的观念和行为,而这些观念和行为的背后则是性别化观念潜移默化的作用以及在新的社会背景下的变形。

2.“补偿”:对女儿孝道要求的增加

我不想做一个不孝的女儿,嫁了就走了,什么也没留给父母。每一个人都应该孝顺父母。所以我觉得现在的丈夫很好,每次我回越南那边的时候,他总是让我带一些钱回去给父母……虽然我们不是很有钱,也不能留很多钱给我的父母,但是多少都是一点心意(AX)。

男女平等的意思就是说女儿也应该照顾自己的父母。结婚之后,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总待在父母身边了。所以我希望能够通过钱来做一些补偿。通过寄钱回家,我也想让他们知道我在中国生活得很好,他们就不会那么担心我了(YY)。

……我认为父母收聘礼很应该,这也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回报。结婚的时候,老公家给了5000块(人民币)的礼金,我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家里。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来回报父母。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我父亲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爷爷奶奶年纪很大了还很辛苦地工作……我希望他们能够过得好一点(LY)。

一个好丈夫就应该支持自己的老婆寄钱回娘家。如果他对自己的岳父母像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他的老婆自然也会对家公家婆亲。很多越南新娘向老公要钱通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们在越南的父母。如果父母在越南过着苦日子,即使她们在中国过上了好日子又怎么能安心呢?(SX)

SM来自于一个农村家庭,有6个兄弟姐妹。上世纪80年代末,家里在商量之后决定搬到新兴开发的边境地区寻找机会。家里7个子女全部离家,父母则选择留守以便于看顾家务以及年幼的孙辈。SM和几个兄弟姐妹的创业慢慢取得成功,他们在边境的两头都开设了店面。每一个人,包括女儿,都会寄钱回家给父母并共同分担赡养父母的责任。SM一直持续地给父母寄钱,即使是在她结婚之后。她希望通过钱来弥补自己因长期离家而未能照顾父母的愧疚。她认为自己的父母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孩子,所以她也应该对父母尽孝道。

中国和越南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并且把男女平等视为一项重要的基本国策。然而,尽管男女平等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但现实并不完全尽如人意。一方面,女儿需要像儿子一样承担同样的家庭责任和孝道,因为男女已经平等了;另一方面,与男性相比,女性仍缺乏足够的途径和资源去履行相应的义务。因此,一些越南新娘常常不得不借助于她们的婚姻(如收取聘礼)来解决这一难题。LY也同样来自一个农村家庭,家里也是7个孩子。但在她的村子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是种田为生,除此之后,当地人也没有相应的信息或意识去寻找其他挣钱的机会。作为家中的老大,LY不得不承担起帮助父母养家的责任,特别是在她17岁时母亲过世之后。尽管LY很辛苦地工作着,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贫困。后来,一位嫁到中国的邻居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中国人,LY知道夫家会给5000人民币的礼金后就同意了,并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家里。她并不认为这是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相反,她觉得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实现孝道的方式。

3.“身份地位”:家庭中女儿地位的提升

我很乐意去支持父母和兄弟姐妹。钱是我自己挣的,当我要汇钱给父母的时候,谁又能说三道四。我的(越南)家人很尊重我,当家里有什么大事的时候,都会打电话来问我的意见(XM)。

你知道在农村,很多人还是很封建的,认为“女儿不如儿子”。我就是想证明,我不仅不是赔钱货,还会比一个儿子做得更好。我希望能成为父母的骄傲(AY)。

不管我结没结婚,我永远是父母的女儿。我们之间的联系永远不会改变或中断。即使父母没有开口问我要过钱,我也想汇钱给他们花。我们也汇钱给他(丈夫)的父母。对我们而言,双方的父母同样重要(FC)。

我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没有兄弟。对我来说,承担家庭责任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家中的半个家长。结婚之前我就告诉过老公,我是要一直养家的(BX)。

AY,23岁,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十来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不得不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那时的家庭经济状况十分拮据。为了照顾寡母和幼妹,2007年高中毕业后,AY不再继续她的学业。在一个邻居的介绍下,她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中越边贸区的一个小饭店做服务员。之后,她常常汇钱回家以供家用和妹妹的教育开支。AY一直在边贸区工作,其间也换过几次工作,并遇上了她现在的丈夫。2010年,夫妻俩决定在友谊关附近开一家越南美食餐厅。由于跨境旅游的兴起,她们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夫妻俩也忙得焦头烂额。于是AY就把妈妈和妹妹一起接来帮忙店里的生意。据AY说,在老家,由于没有生出个儿子,她妈妈一直被村里的人歧视。通过汇钱回家并扶养家人,AY想让周围的人知道,她就像一个儿子那样能干和可靠。

学者Angeles,L.C.和Sunanta,S.曾讨论,随着女性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的提高,汇款已经成为女儿孝道的新组成部分[32](PP549-574)。多位受访的越南新娘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汇款不仅是她们与父母的联系纽带(“我们之间的联系永远不会改变或中断”),也显示出女儿家庭地位的变化(“我不是一个赔钱货”“我会比一个儿子做得更好”“双方的父母同样重要”)。同时,通过对家庭经济有所贡献,女儿在家庭中的地位有了实质性的提高(“他们经常打电话来问我的意见”)。许多学者也注意到,在汇钱回家方面,外出打工的女儿往往要比儿子更靠得住[31][32][33](PP148-162)[34]。一些受访者,如BX和AY,由于是丧父无儿家庭中的长女,她们在孝道方面显示出更强烈的意愿。对她们而言,养家不仅意味着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也凸显出她们在家庭中特殊的地位(“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中的半个家长”)。

4.“面子”:羞耻与成功

你不需要特地去说你的婚姻有多幸福或是你的老公对你有多好。只要你经常汇钱回家,在村子里起一幢漂亮的房子,没有人会再怀疑你的婚姻状况了(SM)。

在越南,大家都爱建自己家的房子。一栋好房子就是实力和财力的象征……父母不仅能住得舒舒服服的,同时也很有面子……在建了新房子之后,村里的人常常对我妈说,“你的女儿真孝顺啊”或是“你真有福气”(MG)。

如果过得不好,你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很多人即使在外面碰到很多问题和困难,她们也只会告诉父母好的消息。有时回到家里,周围的人都会询问在外面的情况,她们也只会分享一些精彩的故事。越南人和中国人一样都非常爱面子,虽然我越南的娘家离得并不远,但我很少回去,因为我在中国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样。只有那些有钱的才爱经常回娘家,因为她们能买很多东西回去给父母,也有钱去招待亲戚和邻居(SL)。

如果你去我们那里,就会知道为什么父母们都希望她们的女儿嫁到国外去。(社区里)建有漂亮房子的家庭基本上都有女儿嫁到国外。那些家庭在当地也很受羡慕。当然,也会有一些没有那么幸运的外嫁新娘,她们没法在经济上帮助娘家。周围的人就会议论,“她嫁得不好”或是“她被拐卖去做妓女了”。她们的父母在当地也会很没有面子(MN)。

FL和丈夫在边贸区开了一个生意颇佳的发廊,店里所雇的14位员工均来自于她的家乡越南太原省。在员工的眼里,FL是一个成功的典范,因为她基本上是白手起家。在家乡,由于为亲戚和乡亲提供了很多就业信息和机会,FL的名声很好。她还资助娘家建了一所大房子,也经常回娘家探亲。相比之下,SL虽然有时也会回越南,但极少回娘家,现在的丈夫和女儿也从没去过她越南的娘家。SL自己说她不好意思回去,因为结婚的时候都没告诉家里,也从未寄过钱回去。MN通过商业婚介嫁到了上海,但由于对夫家非常不满意,没到三个月就逃婚了,也觉得没脸回家。在她家乡,许多家庭由于嫁到国外(如韩国、日本或台湾)的女儿汇钱回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并建起了漂亮的房子。“这也是我逃婚之后不愿回家的原因”,MN说,“我不希望我的父母在社区里没面子”。在当地,人们会称赞那些寄钱回家的外嫁女儿,对那些无法做到的女儿则是议论纷纷,认为她们是被骗了或是被拐卖了,尽管这并不全然是事实。正如MN所说,重要的不是你嫁到哪个国家,而是你是否能汇钱回家,这也是周围的人判断一个跨国婚姻好与坏的标准。

研究者们发现,一些经济性的指标,如现代的房子、昂贵的消费品以及现金,常常被用来衡量一个外嫁新娘是否成功[26][27][32]。因此,女儿的孝道也有了新的评判标准:孝顺父母就意味着要在经济上“照顾”他们[32]。这一变化也与农村地区快速的市场化趋势相关。相应地,女性经济能力的提高以及她们对娘家的慷慨也被认为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向上的经济流动和购买能力的增强不仅使女性找到履行她们孝道的可行之路,也让社区对女性嫁给外国人持支持态度。这一支持又导致更多跨国婚姻的出现”[32]。跨国婚姻因此也成了一场有得有失的游戏:一方面,女性被鼓励选择外国配偶以追求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她们又不得不为娘家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当她们无法做到的时候,就会被贴上“失败者”或“受害者”的标签,有时甚至成为家庭的耻辱[28]。

四、讨论

1.移民女性作为孝道的主体

女性的移民流动往往会导致她们无法兼顾家庭中的日常看护和照顾工作,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的女儿孝道模式[26][28][31][32][33]。同样,越南新娘的跨国流动和婚姻使其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重新履行、规避或是协商她们的家庭责任。这是移民女儿和父母之间对孝道的重新建立和诠释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对女儿的责任和义务的界定也有了新的变化和发展。

如AY、SM和XM通过跨国流动,经济能力有了很大提高,这使其能够在经济上持续地较好地扶持娘家。即使在婚后她们也一直汇钱回家,因为“这是我自己挣的钱”。她们不仅对自己的经济能力引以为傲,也在娘家享有特定的地位。她们不再是“泼出去的水”,而是这个家里永远的一分子。这种新的孝道表达方式也受到父母的欢迎,特别是那些无儿户。同时,在外嫁女儿汇款的帮助下,家中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能够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相应地,娘家势力的增强也会帮助提高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与Bélanger,D.和Linh,T.G.的观察相似,“女性的经济贡献使移民家庭内部的权力和性别关系得以重组,特别是移民女性能够积极参与到家庭决策过程中”[30]。

2.性别化的流动

越南新娘跨境流动源自于她们对更好的生活、更多的发展机会以及财富积累的强烈期待。这样的期待也迎合了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自由主义思潮中的某些特质[35](PP229-244)。但是,学者Tsing,A.指出,当代资本主义的特质之一就是它的多样性[36](PP148-176)。这种多样性源自于不同阶层、种族、民族、国家、性别和宗教的女性和男性对权力及不平等关系的博弈。一方面,跨国婚姻流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和重塑女性家庭内部的权力和性别关系;另一方面,移民女性对于娘家强烈的责任感和汇钱回家的持续努力也会复制出性别的不平等和女儿的从属地位[30](PP59-70)[32]。而越南新娘“补贴娘家”的行为恰好反映出她们的跨国婚姻和流动是如何被性别化的。

虽然她们远离父母并从自立性的生产活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能够摆脱传统性别观念的束缚。“当女性的收入能力增强,她们也被赋予新的家庭责任:从对家庭体力上的照顾转化成经济上的养家者”[26]。Parreñas,R.S.也发现,女性新形态下的家庭责任实际上是对传统性别观念的重建和加强[37]。“通过移民,女性能够脱离身位地位强加在她们身上的一些性别束缚。但是她们往往会把所获得的财富汇回家中以履行自己的家庭责任和义务来保持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这也使得女性在无形中维持并保护了原有的性别和阶层等级……这些等级制度实际上使一个根植于男权的民族得以持续下去。”[38]

3.流动与救赎

虽然流动已不再是社会精英阶层的专利,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却有能力去生产和加强优势人群与边缘人群之间的距离,并摧毁希望和梦想,使生活充满更多的不确定因素[28]。访谈中,由于身为越南新娘而受到歧视和冷遇是一个反复出现的话题。一些受访者,如SL、MN和LS,由于窘迫的经济状况、无法汇钱回家及逃婚,她们常被视为“失败者”。此外,流动也常常导致女性“被放逐”情况的出现。当然,一些女性能够通过婚姻流动实现梦想,但是当她们变成“失败者”的时候,就很难重回家中并被社区所接纳[5]。如MN,从上海逃婚之后,她觉得无脸回家就选择继续待在中国。正如她所说:“能挣到一些钱后我才会回家。”这种情况很符合Constable,N.对香港女性移民家政工人的观察:

许多人都在不停地寻找着在收入和工作生活上更好的目的地……继续流动不仅能够解决她们的经济困境,使她们从“失败者”变成经济上的“成功者”,还能使她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免于流言和耻辱。通过重新进入我称之为“救赎般的流动圈”,女性希望向自己和别人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人,并通过汇钱回家来弥补原来的失败与失望[28]。

五、结语

在全球化时代,流动能力与民族的现代化及个人的成功息息相关[10]。移民对性别身份的重塑有着深远的影响,但对这一课题的探讨仍未深入。在移民的过程中,跨国婚姻使女性能够履行、规避和重新协商对于家庭责任的性别化期待。跨国婚姻和移民不仅影响了移民输出国和输入国的社会结构,同时也影响着家庭内部的性别关系和权力。地理上的接壤、相对低风险低投入的跨境流动,以及中越边贸和旅游的快速发展使许多越南女性能够独立地在边境不断流动。而跨国婚姻和流动如何影响和重塑这些女性的身份和生活值得更多的关注和探讨。

性别观念和行为模式是可以随着社会经济环境的变化而演变的。越南新娘对“贴补娘家”行为和重要性的解释在某种程度上也表明,虽然跨国流动带来了新的机会和生活,但她们仍然不能摆脱传统社会观念对女性家庭领域方面责任的强调。而这种强调只是从原来体力上的照顾转变成经济上的照顾。从她们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性别化的观念同样可以被“现代化”,而不是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而消亡[39](PP93-106)。越南新娘“贴补娘家”的行为也不是特殊而独立的案例,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折射出社会变化、时代变迁以及女性在其中的生存状况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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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玉静

Money Buys Good Daughters: Vietnamese Brides' Home Remittances

HUANG Peng-li1HE Shi-ning2
(1.2.School of Social Work and Social Administration,University of Hong Kong,China)

Vietnamese brides;home remittances;compensating sentiment;status;face/reputation

Women,when they choose to immigrate and marry abroad,often reconstruct their family relationships and familial duty.This paper examines different views and opinions of daughters'responsibilities and duties based on the interviews with Vietnamese brides.The results suggest that there are three explanations of why Vietnamese brides send home remittances.One is out of their sentiment of compensating for their regret of being absent from their maternal home and not being able to take care of their parents.The second reason is out of their consideration that by sending remittances,they can demonstrate their status and economic capability hoping to raise their status in their maternal homes.The third reason relates to their understanding of"face"or reputation of filial piety which they demonstrate through home remittances.This study shows that women's immigration and cross-border marriage are a gendered process whereby Vietnamese brides'understanding of gender roles influences them to send home remittances and reconstruct their family relationships and responsibilities.

C913.68文献标识:A

1004-2563(2016)01-0107-08

1.黄鹏丽(1976-),女,香港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管理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社会性别、跨国婚姻与流动。2.何式凝(1959-),女,香港大学社会工作与社会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性与社会性别、酷儿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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