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闲审美中实现民俗文化的活态传承*
——峨山大棚租花腰彝服饰中剪纸和刺绣的传承解析

2016-04-15 02:01
文化艺术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峨山刺绣彝族

刘 婷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昆明 650034)

在休闲审美中实现民俗文化的活态传承*
——峨山大棚租花腰彝服饰中剪纸和刺绣的传承解析

刘 婷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昆明 650034)

本文通过对云南峨山花腰彝服饰中的刺绣和剪纸进行调研,阐述了民族工艺与休闲审美的关系:只有当民众从内心醒悟到刺绣、剪纸的情趣与快乐,认同手工艺的休闲审美性时,花腰彝的民族文化才能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实现自身的活态传承。同理,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如果建立在休闲审美基础之上由全体社会公众共同参与的话,那也就在无形中增强了少数民族的文化自觉并实现最具可持续性发展的活态传承。

休闲审美;民俗文化;活态传承

随着社会变迁速度的空前加快,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中的民俗文化事象不断地衰落和消失,民俗文化“传承两难”的状况非常普遍。为了对其进行抢救与保护,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和文化工作者采取了多种保护方式:有博物馆式的保护方式,有不离本土的社区、家族、师徒传承方式,有参与教育的保护方式,有学术项目投入社区文化建设的保护方式,有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优惠政策的保护方式等等。但是,如何真正激发民俗文化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提供其生长壮大的民间土壤,使其融入少数民族的日常生活以实现活态传承,成为了当代社会科学研究者和文化工作者的使命。本文试图探索这样一条途径,即从休闲审美的视角在民俗文化中寻找二者结合的切入点,来论证文化传承的理论和方法。

人类物种的生存活动并不仅仅是从动物本能开始的,还包括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一些身心素质、知识和技艺。在生存活动中包含了人类的各类需求,正是有了这种需求,人类才得以发展,人们必须创造各种条件去满足这些需求,饥饿的时候需要食物,寒冷的时候需要衣服,各类需求像一只手推动人们去创造。而民俗在这样的创造过程中,成为人们必要的文化传统,在生存需求动力的驱使下,构建起人们生存所需的一系列身心素质、传统知识和技艺。在文化建立的过程中,各类民俗包蕴了人们对衣食住行的审美感受与休闲需求,比如衣服已不仅仅只满足于温暖的功能,而有了对美观、得体、大方等方面的审美需求,这也是民俗与生俱来的审美功能。

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为了五个层级,从“生理”到“安全”到“爱”到“尊重”,最后再到“自我实现”,它们体现出由低到高的价值和意义。生产力的发展使人的需求从低级向高级提升,当物质必需的生存目标不难达到时,人们的生存需求也开始向最后也是最高的那个价值─自我实现的价值需求转变。在这样的转变过程中,民俗文化因为其本身就具有的休闲审美功能而不仅能让当地居民通过民俗活动得到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感,也能让他者在参与民俗活动的休闲过程中实现审美的自我满足,这正好体现了休闲生活实现自觉生命意识的主旨。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民俗活动与休闲审美其实在精神领域有了交集与叠合。

2009年,峨山花腰彝(聂苏支系)剪纸刺绣服饰被列入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根据调研,笔者发现剪纸刺绣服饰的保护与培育确实跟当地民众与外来他者的休闲生活与审美感受息息相关。当地民众休闲时在花腰彝服饰的制作中实现了个人价值,外来他者在对花腰彝服饰的审美观感中也实现了自身对愉悦的需求。如果推动这种个人价值的内醒,使之成为实现民俗活态传承的前提的话。那么,当花腰彝服饰制作中的剪纸刺绣本身成为一种休闲方式的时候,人们对这一民俗活动的审美认同也就成为了使之得以活态传承的新途径。

一、小街镇大棚租村的花腰彝及其传统文化概况

(一)小街镇大棚租村的花腰彝概况

峨山作为云南省的彝族自治县,不但是新中国成立后实现民族区域自治后的第一个自治县,也是云南省的第一个自治县。彝族是峨山县的主体民族,包括了纳苏、聂苏和山苏三个彝族支系,其中花腰彝属于彝族聂苏支系。他们使用的语言为彝语,文字为彝文和汉文两种。目前,8万多的世居彝族群众保留着浓郁的峨山彝族特色,棚租是全县唯一的花腰彝聚居村,早在2005年就被县政府命名为“花腰歌舞之乡”。花腰彝服饰文化既体现了峨山彝族的特性,传承了峨山彝族的特有文化,又有助于推动祖先文化、火文化、歌舞文化、毕摩文化等广义彝文化的传承。

峨山的花腰彝主要居住在小街镇棚租、雨来救、大维堵等村民小组;化念镇罗理,双江镇多依树少有分布。笔者的调研点选择了小街镇的大棚租村,该村委会为玉溪市峨山县聂苏花腰彝的主要聚居区,位于小街镇南面,与红河州石屏县龙武镇、哨冲镇相连,全村总面积为34万平方公里,下辖六个自然村四个村民小组,村委会所在地海拔1790米。全村共有571户2275人,其中彝族人口占全村总人口的97.6%,均为聂苏支系,是典型的山区彝族聚居村。大棚租村的花腰彝主要姓氏为方、矣、龙、周等。

该村的传统民居为彝族典型的土掌房。土掌房房顶之间有木梯相连,所以整个村寨的村民足不出户就可以在房顶之间完成相互串门、联系、聚会等活动。房顶也是彝族妇女相互间学习剪纸、刺绣技艺的场所,她们制作服饰和刺绣、剪纸的地点除了房顶还有火塘边。棚租村因是世代聚居的彝族村落,花腰彝的传统舞蹈、音乐、毕摩等传统文化事象保留较为完整,2005年命名的县级五十四项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名录中,仅花腰彝的文化事象就占了九项,故而棚租被列为峨山“花腰歌舞之乡”。在这些文化事象中,特别是花腰彝的服饰尤为突出,1998年擅长花腰彝服饰剪纸和刺绣的肖会玉被命名为省级民族民间美术艺人,该村的农村成年妇女均会传统手工刺绣,农闲之余便刺绣自己喜爱的传统服饰。到了火把节、县庆、祖先文化节等县里各种大型文艺活动演出时均少不了身着艳丽花腰彝服饰的村民文艺队的歌舞表演,他们还代表峨山参加了2008年省市春晚、新农村文艺会演、建党节等各种文艺赛事。2009年该村龙祥旺家庭被云南省妇联推荐参加了CCTV-3“神州大舞台”,2011年在云南楚雄州永仁县举办的“第四届云南民族服饰文化节暨中国彝族赛装节”上,峨山彝族服装表演和原生态酒歌比赛均获得了二等奖。目前棚租村有市级工艺师两人(邓秀莲、肖会玉),县级工艺师四人(邓秀莲、肖会玉、钱映花、徐慧珍)。

花腰彝族(聂苏支系)人的妇女服饰是峨山县民族民间文化的优秀项目,也正在形成文化产业的雏形。其服饰工艺精湛,代表着彝族人民的心理和审美情趣,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在当地,花腰彝服饰深受花腰彝妇女的喜爱,熟悉服饰工艺制作的艺人较多。在村子中,村民几乎都会刺绣和剪纸,故而花腰彝服饰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二)大棚租村花腰彝妇女服饰的构成和纹样

棚租花腰彝妇女的服饰非常鲜艳,以红色和黑色为主体颜色,再搭配绿色、白色和蓝色等其他颜色。服饰则主要以包头、长衣、绣花鞋为主,在长衣外配上短衣,围上腰带,有的依据不同的场合再配上兜肚、手帕和银泡等装饰。服饰上的纹样主要采用了自然界常见的形象来设计与刺绣,如太阳、月亮、星星、鲜花、鸟类、昆虫等各种各样的图案。然后把这些图案刺绣在衣服的袖口、肩部、背部、腰带以及裤脚上。所有刺绣都依据心灵手巧的花腰彝妇女的剪纸图案搭配颜色,形象自然,精巧细致。就因为花腰彝妇女服饰鲜艳夺目,而年轻花腰彝姑娘的平时着装和婚服服饰花饰图案更多,色彩更加艳丽饱和而显得格外突出,无怪乎在坊间有“花腰姑娘满身花”的谚语流传。

花腰彝妇女的配饰由头饰(帽子),大褂(长衣),小褂(短衣),兜肚、围带、腰带、裤子、花鞋及银饰、手帕、烟包、护心镜等饰物组成。由于篇幅所限,仅以花腰彝妇女的帽子为例介绍,其帽子非常有特色,由黑色、红色和绿色组成,两边缝了带子,顶端则刺绣上各类花纹作为装饰。戴时折叠成帽状,以布带束扎,带子两端系上缨须下垂耳旁。帽子正面中有一条横带,绣满花饰图案及花边纹样,主体图案为“铁犁花”,带子边缘有浅红色花边,带子两顶端系上缨须。帽子背面以及上端横长方形布料也绣满了花饰图案及花边纹样,图案为“玛樱花”。中老年头饰以黑色、蓝色布料为主,花饰较少,色彩素雅。丧葬头饰以黑色、蓝色布料为主,不用花饰图案,只有花边纹样,颜色单调。

棚租花腰彝的妇女服饰依据其不同的年龄阶段和其所处的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纹样和颜色。以前花腰彝妇女服饰的布料(底布)是从通海县河西购买的粗麻质土布,据调查,在峨山当地没有村民自己织布的历史记载;现在用于制作花腰彝服饰的布料则大多是市场上购买的各种质地不同的布料。服饰多以红、黑两色为主色调,另杂有绿、蓝、白等色,布料颜色在不同年龄花腰彝妇女服饰的运用中有一定的差异。花饰图案是彝族妇女服饰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分布于整套服饰(除裤子外)中,图案的色彩搭配非常和谐,既艳丽夺目又变化多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样的审美体验贯穿于花腰彝的服饰设计中,既有民族的文化特征,也反映了民族性格中乐观与向上的积极精神。这些纹饰图案归纳起来,大致有玛樱花、虎头花、相思花、犁头花、火把花、鸡瓜花、玫瑰花、金雀花、石榴花、牵牛花等,以花寓意,都蕴含了彝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对自然审美的肯定。

二、花腰彝妇女服饰中剪纸和刺绣的传承方式

棚租花腰彝族妇女服饰,一般来讲只要是花腰彝的姑娘都会做。从姑娘很小的时候,便跟随母亲,在母亲缝制衣服的时候学习剪纸与刺绣工艺,到出嫁的时候,基本也会做一套很好的民族服饰了。在工艺传承上,有家族传承,也有拜师学艺的。现今,在小街镇有传承人肖会玉、邓秀莲专门传授花腰彝服饰的制作工艺,包括剪纸和刺绣。传承人获得了 “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艺人”的称号,也被列入了玉溪市民族民间传统文化保护名录。制作一套花腰彝服饰需要大量的时间,做得快的要三五年,做得慢的有时长达十年,因为都是手工制作,所以一套花腰彝服饰的价值通常在数千元左右。一般姑娘时代一套,嫁衣一套,中老年一套,丧葬时一套。

(一)家族代系传承与师徒传承

出生于1954年的传承人肖会玉自小喜欢观察生活,喜爱花腰彝妇女服饰,对该服饰情有独钟,而且心灵手巧,经常观看大人们制作服饰,独自用废布和硬纸进行刺绣和剪花练习。十四岁以后,为准备自己出嫁的吉服嫁装开始向外婆钱李氏和村里老一辈花腰彝服饰制作者学习制作技艺,在学习过程中,虚心向师傅请教,不懂就问,很快就全面系统地掌握了花腰彝妇女服饰从剪花边、选布、选花、粘贴、刺绣、锁边、拼贴等服饰工艺的制作程序。在此基础上,加上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和服饰制作工艺的理解,如今她剪裁的纸花在花腰彝妇女的审美、工艺等方面独树一帜。

目前,跟随肖会玉学习花腰彝服饰剪纸和刺绣的固定学员有钱映花、钱禹雪、郭中英、禹梅珠、邓秀莲。肖会玉希望她的学生能掌握花腰彝服饰图案的文化内涵以及剪纸、刺绣、拼缝整套服饰的制作流程,将花腰彝服饰文化传扬出去。她说:“最好传遍全中国,甚至传到国外,全方面做宣传。”*访谈人:肖会玉,访谈地点:云南省峨山县小街镇大棚租村肖会玉家中,访谈时间:2014年6月。而她的学员在技艺上也都各有千秋,有的善于剪纸、有的善于刺绣。肖会玉的主要目标是要让每个学员都掌握好制作花腰彝服饰的要领,至少达到百分之四十左右。而剪纸的花样则有几千几百种,如蝴蝶妈妈、龙凤戏珠、鸳鸯等等,有的图案来自老一辈人的传授,有的图案是根据自然现象自由创作的。

传授阶段分为三个阶段,先易后难,从简到繁,打好动作的基本功。首先让她们掌握花腰彝服饰的组成、图案文化内涵以及剪纸、刺绣针法,其次教她们裱糊、选布,最后教她们拼缝等等。

在学员的选择上,肖会玉主要考虑学员是否对花腰彝服饰文化有兴趣,并具有一定的花腰彝服饰制作技能基础、表达能力较好者为优先考虑人选。同时,还考虑学员年龄段的分布,以中青年人员为主,学龄儿童为辅。根据学员情况,利用农闲时间或晚上集中在一起操作练习,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后,到晚上还要检查作业。课程安排上,根据各个学员现有的基础,分别制定各学员的学习任务和计划。

到考核时则结合各学员的实际,分别制定每个阶段的学习目标和学习进度,包括学习考勤表,各阶段的作业收录表以及成果展示表,并用文字、相片、学员亲手剪的图样、刺绣作品、缝制的服饰等实物以及相关视频来做记录,最后由老师根据各学员对所学内容的掌握情况来把握是否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

肖会玉说:“剪纸这门技艺,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学习,也得看每个人的灵性。灵性好的学得就快。但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即使刚做完农活很累了,仍然会很高兴地去教。”学员郭中英也说:“做完农活后,只要来肖老师这里学,都有精神,心里开心。”*访谈人:肖会玉,访谈地点:云南省峨山县小街镇大棚租村肖会玉家中,访谈时间:2014年6月。看来刺绣与村民的生活已经息息相关,她们把这一学习方式实际上已当成了农闲时的休闲方式。在刺绣的同时,也聊聊生活趣事、村内新闻。

目前除了跟随肖会玉的专门学员七人外(现增加了肖桂花和钱映春两个固定学员),由于各类入驻村内的项目资助,政府引导开办了传习班,故而一般的传习人员有三百多人。传习组织还利用春节、祭龙、三月三、火把节等各种节庆活动,开展服饰文化的宣传展示,同时,也利用农闲时间在田间地头进行服饰文化的学习交流活动。这样不仅有利于提高村民刺绣的技术和水平,通过卖刺绣产品和参加各种表演,增加村民的经济收入;也有利于提高棚租村的知名度,增强村民传承和发扬花腰彝文化的信心。

(二)政府组织传承

为使花腰彝服饰文化在内的彝文化得到传承和保护, 峨山县文化局不但分批次在县城、小街棚租、双江摆依寨、富良棚文化站等地举办峨山县民间剪纸艺术培训班、花腰彝服饰文化传承培训班、峨山县非物质文化遗产首届彝族服饰传承人培训班等,还召集了五十五名刺绣骨干从云南民族传统刺绣传承人廖力耕处学到了捆花针、水草针、蝴蝶针等十种民族刺绣针法,目前累计参训人员达四百二十余人。文化局也组织了基层花腰彝服饰文化传习人员到邻近的昆明、石屏等地进行交流学习,帮助拓宽他们的视野,激发他们“传”与“承”的热情。

(三)学校平台传承

从2014年开始,峨山县的中小学都引入了“彝绣进校园”的活动,大龙潭小学、甸中小学和富良棚小学三所小学的乡村少年宫以及县里的职业中学都开展了教授小学生和中学生学习彝绣的活动。校方对此类活动持支持的态度,认为从小孩子开始抓传统民族文化的教育会给孩子们造成一定的影响,而这种影响所产生的结果便是民族文化的自觉。在彝绣中发现自己文化的美感与价值,在孩子长大后,这样的熏陶与自信会有助于其性格的完善。

传承人肖会玉的作品也被玉溪师范学院收集,摆在学校里的特色课教室以作展示。学校还不定期地请肖会玉给那些对剪纸与刺绣有兴趣的大学生进行教授。虽然学生们的学习兴趣很高,但依然囿于个人对剪纸与刺绣的悟性与灵性,大多数学生可以学习到一般的剪纸技能,但稍微复杂的剪纸样式便显得力不从心了。

(四)项目支持传承

由云南省委宣传部主导的少数民族文化传承项目入驻峨山后,花腰彝服饰的传承项目就放在了棚租村。村子被命名为“棚租花腰彝服饰文化传承示范村”,而小街镇棚租村花腰彝服饰文化传承点设在棚租村委会花腰彝人口最多且传承人肖会玉所在的大棚租组,为村寨传习小组的学习提供了便利。整个项目实施了道路修复、水库加固、沟渠修复等基础设施建设,同时发展生态农业,尽可能地为打造民族精品文化提供经济基础。结合棚租村的实际情况,在传习小组的构成、传习课程的设置以及服饰文化的展示等方面,项目组织方的委托人邀请了云南省专门研究民族文化保护的学者到村里进行项目的实地指导,期望能够稳固文化土壤、完善传承机制、提高组织能力。该传承项目在传习原有的花腰彝服饰文化的基础上,引导村民依据现代元素创新开发新产品,如手机包、钱包、挎包等。2013年,峨山县成立了刺绣协会,有五十三名会员,会员来自全县的八个乡镇,应该说这为彝绣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但由于未与传承项目互接,棚租的剪纸传承与培育发展文化产业的互动渠道仍未形成,目前仅仅局限于举办传习班。但双江街道摆依寨的彝绣因为有协会与政府的推动,已经基本形成刺绣产业的雏形。

花腰彝妇女服饰、剪纸和刺绣的传承需要作为传承主体村民的内部力量与以政府、机构等为代表的外部力量的共同推动。村民内心对花腰彝刺绣、剪纸的价值醒悟会带来活态传承的内生动力,而外部力量的推动是引导这一内醒得以实现的导火索。在内部力量与外部力量的接触、融合中,村民把剪纸、刺绣作为了一种休闲方式,而这种休闲方式成为了联结内外两种力量的结合点。外部力量对这样一种休闲方式的重视与推广使村民重新审视了这一休闲方式,认识到了剪纸与刺绣的经济价值与传承意义。

但根据笔者的调研,棚租村对传承传统文化的认识应该说还不充分。虽然政府、社会都已经意识到了花腰彝传统服饰的文化含量与价值,尤其以如今传承人越来越少的剪纸为最,但由于剪纸对学习者自身领悟力与灵性的要求,导致剪纸的传承愈显薄弱。因而,提高棚租花腰彝妇女对自己服饰文化价值的认识,并充分肯定剪纸、刺绣这一休闲方式,便是激活传统文化内部与外部动力实现花腰彝刺绣与剪纸活态传承的切入口。

三、花腰彝妇女服饰中剪纸和刺绣的传承困难

尽管花腰彝服饰文化是在当地群众长期生产生活过程中形成的,传统服饰作为人们的日常着装,拥有制作能力的人很多,但由于制作复杂、穿戴清洗麻烦等因素,加上受到好看又实惠的现代服饰的冲击,目前花腰彝服饰逐步退居节日装,会制作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尤其剪纸的生存空间日益萎缩。

花腰彝的一套服饰,刺绣工艺中挑花的针线依剪纸的样式变幻出灵动的自然纹样,花腰彝服饰的价值便体现在这种不可复制的创造性以及纯手工的文化温度中。如果说刺绣工艺是其表现形式的话,那么剪纸应该说是制作这套民族服饰的灵魂了。剪纸表述了花腰彝对自然的理解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这样的表述却受到了诸多因素的制约,使其传承空间逐渐萎缩。

首先,对剪纸的学习能力导致剪纸工艺传承空间的萎缩。在笔者的调研中,可以看到来自政府、学界、教育界、社会以及民族主体对保护与传承民俗文化事象的努力,这样的努力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与社会效应。但现实是,肖会玉精到的剪纸技艺连她女儿都未尽得其精髓,更何况其他学员。尽管政府也组织开展了一些传习班,但村民因天赋所限积极性并不高,仅对较易学习的刺绣针法普遍抱有热情。随着传承人肖会玉年纪的增大,剪纸技艺能否代代相传就成为问题了。

的确,剪纸技艺不像其他民俗技艺那样只要愿意学就能学会,剪纸对学习者的“心灵手巧”是有很高要求的。棚租村中也有村民曾跟肖会玉学过剪纸,但学了一段时间后便知难而退了,这是剪纸工艺传承空间越来越小的一个重要原因。

笔者观摩了肖会玉教授剪纸的方法,主要依靠的是口传心授。在一张纸上,肖会玉先剪出纹样,给学习者观看后,再让学习者拿起剪刀依她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剪。这样的教授方式对一位六十五岁的老人来说的确是尽心尽力了。但对学员来说,她们或许当时记住了剪法,但由于没有系统的剪裁笔记,技艺总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

如今要传承肖会玉的剪纸技艺,当务之急是对其剪纸方法进行系统的记录和整理,把每一个纹样的剪纸方法按步骤收集整理起来,这样学员不但有案可依,也可以及时地练习与复习。

其次,花腰彝服饰功能的变化导致剪纸工艺传承空间的萎缩。花腰彝服饰的形成主要是为了适应生存环境,花腰彝的生存环境决定了其服饰的构造与功能。花腰彝以前都生活在高寒山区,于是他们用厚重的粗布、棉布、土布来制作服饰以御寒,有时还会把布料一层层地糊起来,以增加衣服的保暖度。整套花腰彝服饰由身体各部位的绣片组成,绣好绣片后再拼缝在一起,这样一套花腰服饰不但重量重(大概在五千克左右)而且适应高寒山区的寒冷气候。同时,花腰彝要穿戴好一套服饰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或更多的时间,有些年轻人还不会穿戴,需要老年人的帮助才能穿戴好。随着社会的进步与现代化的影响,花腰彝服饰的制作与穿戴便与如今高效、实用的社会环境格格不入了,于是带来了其功能的变化。从原来御寒之用到如今的节日盛装,是有其社会原因可追溯的。而相应的制作花腰服饰的剪纸技艺也随服饰功能的改变而改变。

1935年出生的棚租村人龙凤英,说话幽默风趣,说自己不会剪纸,会挑花,但现在眼睛看不清了,绣得少。她还会跳锣,戴着一顶非常好看的老款花腰彝帽子,与现在新款的花腰帽子有很大的区别。龙凤英说戴了三十年了,非常暖和。帽子以黑色土布为底料,帽顶和周边都绣上了玛樱花,配上银泡。龙凤英说:“这顶帽子上的花就是肖会玉年轻时候剪的。”可见,肖会玉作为主力支撑着整个棚租村甚至临近石屏县一些村寨的剪纸纹样三十余年了。虽然如今的传习人依然屈指可数,但从剪纸纹样上也可以看出肖会玉的剪纸技艺更加地精到与高妙了,纹样也更加变化多端,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进去。然而由于现在对花腰彝服饰的节日、舞蹈等需求,催生了机器化生产的花腰彝服饰,以前绣一套服饰大概需要两三年的时间,现如今只要一个星期便可成形,市场售价仅在二百元左右。所以花腰纹样在机器化生产中趋向单一化、同质化而失去了花腰服饰本身的价值与魅力。

再次,“文化生境”的不足导致剪纸工艺传承空间的萎缩。杨福泉研究员曾提出:“要保护好和传承好各个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最关键的一条,是首先要保证有这些文化艺术赖以生长发育发展的土壤和环境,即‘文化生境’。要保护好‘文化生境’这块土壤,让民众从民俗活动中感受到生活的愉悦、快乐和乡情亲情,让他们在代代相传的民俗文化活动中感受到独特的文化情致和魅力。”[1]这里说的“文化生境”便是民俗事象得以生存与发展的土壤。花腰彝剪纸虽然把传承点设在了棚租村肖会玉的家中,但其固定学员屈指可数,而且肖会玉教授的学员一部分是花腰彝,还有汉族和其他民族,尤其是在学校教授的学员。这样的学员构成结构,使学员在学习中缺失了对花腰彝本民族文化与传统的理解,所谓的传习也就流于表面化了。任何一种民俗事象的传承,都应有丰厚的文化土壤来滋养其成长、发展与壮大,花腰彝剪纸“文化生境”的不足自然导致了传承空间的萎缩。

笔者还发现,由于外出打工和民族文化变迁的原因,村寨中能够刺绣和剪纸的人员与过去相比减少了很多。根据大棚租村的刺绣和剪纸人员介绍,现在的年轻人,有很多都到城市中打工去了,他们不再对农村的刺绣和剪纸感兴趣,所以,造成了很多民族文化的传承青黄不接。

四、大棚租花腰彝民间艺术活态传承的意义

从人类发展的纵向历史或横向区域来看,不同族群的人类群体围绕着衣、食、住、行,演绎出众多文明模式。在这些文明模式中,物质生活民俗因其独特的存在形式而呈现出万千事象、奇彩纷呈的特点。世界各地的人类群体在物质生活及消费模式上囿于不同的生产能力和水平,以及不同的社会经济、政治制度的制约,文化价值观念、审美情趣、宗教意识等心态的影响,各地的物质生活民俗呈现出较大的差异。但从每一个社会共同体特有的生活习俗的整体面貌来看,几乎无一例外都带有一种对美的追求和获取精神愉悦的体验,在其中可以体会到一种追求精神生活的生命力量,一种与天地自然相互沟通、互融互济的精神自觉。这就为物质生活民俗从满足物质层面需求向追求精神层面需求的升华奠定了基础。

峨山花腰彝族的剪纸、刺绣从其特性来看,就具备了这样一种对美的追求和获取精神愉悦的体验。

(一)从生理需要到自我实现需要的转变

正如钟敬文先生所言:“物质生活民俗最先只以满足生理需要为目的,如以饮食满足维持生命机能的需要;以服饰满足遮身蔽体、防寒保暖的需要;以巢穴房屋满足抵御风雨侵袭、防御野兽伤害的需要;以器物用具扩展延伸人体器官功能、实现增强生活能力的需要。物质生活民俗的最初阶段是在无意中自然形成的,所以各个社会共同体之间的差别主要由自然条件的不同而产生。”[2]73“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社会分工的复杂化,等级身份的严格化,生产条件的差异,人生礼仪的繁复,重大历史事件的作用,以及宗教信仰、审美观点、政治观念、社会心理的差异等,各民族生活民俗也日趋多样化、复杂化。”[2]73这样一来,各民族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对生理的需要,而是更高层次的诸如安全、自尊以及归属感的需要。服饰从生理需要到自我实现需要的转变,无不跟随着历史的脚步而演变。显而易见的趋势是,服饰已经从生理性的物质需要所需承载的宗教内涵以及记录历史的作用中解放出来了,转变为了人们生活中对美的追求和获取精神愉悦的载体。特别是到了现代,穿戴或时装已经真正成为一种休闲艺术样式,其在时尚以及对美感表达的诉求上已经超越了原初保暖的功能而转向为休闲审美的功能。

(二)服饰民俗的休闲审美体验

花腰彝村民普遍认为,刺绣是女子必备的一项技能,刺绣技艺的高低往往显示着女子的手艺灵巧程度和贤惠持家能力。而且,刺绣技艺还是以往青年男子择偶的一项重要标准,谈情说爱时,男子首先索取的信物就是姑娘贴身的刺绣品——绣花腰带。因此,过去的花腰彝女子如果不会刺绣,就会被人看不起,甚至会找不到婆家。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刺绣技艺作为择偶标准的观念正逐步淡化,但认为花腰彝女子必须具备刺绣技能的看法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村里的成年女性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在家刺绣挑花。即使是那些正在上学的女孩,回家做完功课后的主要活动也都是拿起绣片,穿针引线,挑花绣朵。她们制作的一般都是用于个人服装的装饰,图案纹样及色彩搭配均按照个人的喜好来设计。[3]

妇女们在服饰上的刺绣可以说是表达了对美丽自然的喜爱,既把民族特点利用自然形象的载体传达出来,也是一种寓教于乐的方式,其中包含了她们的情感与思想,也包含了她们对世界与生活的解读。基于服饰民俗鲜明的外显特征,其精神特质在这样无声的语言中得以充分地张扬:一方面是穿着者自身得到的一种审美愉悦,另一方面是旁观者得到的视觉美感享受。二者在现代社会已普遍融合,每当穿着或看到艳丽的花腰彝服饰时,“赏心悦目”便是对其休闲审美性最贴切的表达。

(三)民俗活动与休闲生活的叠交界域

民俗活动与休闲生活的共同点在于对美的追求,对精神愉悦的追求,笔者便把二者所交集和叠合的共有领域称为“叠交界域”,这是民俗活动与休闲生活互相叠交、互相认同、互相契合一个领域,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叠交界域”,本文的论点才得以成立。

峨山县小街镇棚租村花腰彝的剪纸与刺绣,从民俗的范畴来说,它是花腰彝民族物质生活的需要,这一需要包蕴了花腰彝对自身服饰的理解与审美,这是从物质需要到精神需求的一个升华。而休闲所追求的也是精神愉悦的体验,穿上花腰彝美丽的衣服可以让人心生愉悦,获取审美感受。从审美这一层面上来说,民俗与休闲是具有共同的叠交界域的,二者都在追求一种精神的愉悦性。而且,这样的愉悦不但可以由主体享受,作为休闲者的客体一样可以享受到别样的愉悦。另一方面,花腰彝在刺绣、剪纸制作她们自己服饰的时候,她们也是愉悦的。或田间地头,或前庭后屋,花腰彝妇女们手上的功夫不停,嘴里和朋友们交流着愉悦的信息,这个时候她们是在休闲的时光里享受休闲的方式,故而从活动这一层面上来说,民俗与休闲也具有共同的叠交界域。作为传承主体的花腰彝民众在休闲中便把民俗事象进行了传袭与承接,这便是民俗与休闲在二者共同的叠交界域下所形成的活态传承方式。

因而,笔者认为,在休闲审美的基础上,传承峨山县小街镇彝族聂苏(花腰)妇女剪纸工艺还可以采用如下一些具体的措施:国家和政府仍应大力扶持当地民间艺人,使其有更大的发展与传承空间。可以投入资金,成立彝族花腰妇女剪纸及其他民族刺绣的生产和管理部门,使之产业化。收藏具有各个年代的彝族花腰妇女剪纸及服饰的实物标本与数字标本,进行实物与数字信息的陈列展览。结合旅游产业,把彝族花腰妇女剪纸推向市场,扩大对外影响,培育彝族花腰妇女剪纸民族民间文化品牌,以取得社会和经济双重效益。组织现有力量对彝族花腰妇女服饰进行深入广泛的挖掘、整理各项资料并进行深入研究,出版有关彝族花腰妇女刺绣、剪纸的书籍,建立系统完整的彝族花腰妇女剪纸与刺绣的艺术档案。但更为重要的是要发掘剪纸与休闲的关系,只有当民众从内心醒悟到剪纸的情趣与快乐,认同剪纸的休闲性时,剪纸的“文化生境”才能彻底激活,在这样一种民俗工艺中认识世界、认识自身,享受愉悦。

总而言之,政府在民族文化保护的进程中是处于主导地位的,一些智库机构或是学术团体在文化保护进程中充当了执行或是指导的角色。但民众对民族文化保护的参与度总体来说是不高的。因此,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如果建立在休闲基础之上由全体社会公众共同参与的话,那也就在田间地头增强了少数民族的文化自觉并推动实现最具可持续性发展的活态传承。作为广义的民族文化资源的拥有者,民众也应该在休闲体验中自觉保护民族文化多样性,参与到保护与传承文化的进程中。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在休闲审美中实现民俗文化的活态传承。

[1]杨福泉.探寻文化资源与民族文化产业发展之间的平衡——以云南为例[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2).

[2]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

[3]肖青.石林阿着底村彝族刺绣工艺调查报告[J].民族艺术研究.2005(4).

Implement of Live Transmission of Folk Culture in Leisure from Aesthetic Perspective—Analysis of Paper Cutting and Embroidery in Yi’s Clothing Heritage in E Shan

LIU Ting

By analyzing the embroidery and paper cutting in Yi’s clothing in E Shan, this paper explor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thnic craft and aesthetic leisure: Yi’s ethnic culture could irradiate strong vitality and realize its own live transmission only when its people are aware of the interest and happiness of embroidery and paper-cut deep down in their heart. In the same way, if the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of ethnic culture are based on the aesthetic leisure and participated by the public, it is in effect to enhance the ethnic cultural consciousness and realiz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living condition.

aesthetic leisure; folk culture; live transmission

2016-10-11

刘婷(1978— ),女,云南澄江人,博士,研究员,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访问学者,主要从事艺术人类学、休闲文化研究。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云南少数民族民俗文化保护的新思路——以傣族、彝族、哈尼族的民俗传承与休闲体验互动为例”(项目编号:10XMZ026)的阶段性成果。

1674-3180(2016)04-0013-09

G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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