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恒
(天津图书馆,300191)
独树一帜的藏书家
——鲍廷博评传之三
刘尚恒
(天津图书馆,300191)
摘要:有清一代,私家藏书极盛,尤以江浙一带为最。乾嘉时代的鲍廷博是其中的佼佼者,且其藏书事迹独树一帜,别于众多私人藏书家。
关键词:私家藏书;鲍廷博;清代;江浙地区
中国藏书历史从孔子算起,已有两千五百年之久。官藏(内府及府州县学)、私藏、寺院(释、道)鼎立而三。数以万计的私人藏书家是其中砥柱。迨至清代,私家藏书极盛,这与政治相对稳定,汉学大兴有极大关系。素称经济文化发达、人文荟萃的江浙一带尤盛,私人藏书家之多,藏书数量之大,质量之精,远非他地可比。乾嘉时代的鲍廷博是其中佼佼者,然而综观鲍氏藏书事迹,却又与众多私家不同,可谓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其表现在:
(1)孝亲发端。以浙江私人藏书家言,或承袭先辈所遗,继以增广;或功名在身,命为朝廷内臣,府州县大吏,在职时有权有势,致仕后也有财有势,凭此聚集书籍;或以经商(尤盐业)致富,雄甲一方,甚至富可敌国,为了提高声望,改变商人的社会形象,不惜资产,搜罗典籍。鲍廷博则以孝亲为发端,走入藏书家之路。赵怀玉说:鲍廷博“以父性好书,力购篇秩为养志之具,储积既富,卓然成大家,为浙江所推”。[1]阮元说:“君(廷博)事父以孝闻,以父嗜读书,乃力购前人书以为欢,既久所得益多且精,遂裒然为大藏书家。”[2]“其祖国槐公名贵,父鸿远公名思翊,同服贾,寓于浙……念鸿远公饥驱四方,能以孙代子职,不失国槐公欢”。[3]鲍思翊性耽文史,筑室储书,取《戴记》“学然后知不足”之义,以颜其斋。吴长元说鲍氏“先世所藏两宋遗集多至三百家”(刘按:未论及版本)[4],在今日看来其数量和规模都很可观,而在乾嘉时代也属平平。赵怀玉说:“曾祖永顺,其祖贵,考思翊,清德未耀。”[5]可见他们只是一般地“贾而好儒”,出于对传统文化的爱好和敬仰,并不想在文化上乃至儒学上有所作为,故而也没有值得彰扬的过人之处。只有到了鲍廷博时代,他的名字和知不足斋名播四方,声闻天下。
(2)一介寒士。鲍廷博本来也和封建时代的其他知识分子一样,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他以商籍补县庠生,两度参加乡试,却皆名落孙山,断了仕途之路。虽然在他八十六高龄时,嘉庆皇帝“加恩赏赐举人”(即乡试录取者),膺斯恩赐,旷世之荣,而对于一个耄耋老人来说不过是份“安慰剂”“兴奋剂”“元老杯安慰赛”而已,既未授以实官,也就毫无意义,次年他就与世长辞了。鲍廷博终其一生无一官半职,始终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读书人。他自称“一介寒士”[6],其《花韵轩咏物诗存》中,除了以书为题外,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内容,涉及不到经国大事,这与他的生活经历是一致的。
(3)家仅中产。鲍廷博祖、父两代正处于徽商的兴盛时期,他们往来徽杭间行商坐贾,在杭州开一个冶坊为业,父鲍思翊卒后,鲍廷博继承家业,克绍箕裘,家境也只是中产而已。其“性宽厚,笃于戚先之谊,有贫乏者必恤之,稍有蓄积为刊书所罄。或遇未见之书,必典衣购之,友朋之贫而好学者,每以全部《丛书》为赠。浙江书肆以《丛书》与各种秘籍售人,约不时偿价,有负至数十金者,察其贫亦不索也”。[7]他曾写道“空箱检点怕重开,幻(换)得无情片楮来”,“囊底奇书人未见,床头金尽汝先知”[8]。他还说:“廷博一介寒士,囊橐易尽而刻书之志无已时,经营已半,藉同人之力,兹后尚望爱我者将伯之助,俾得丛编嗣出”[9]。好友卢文绍也曾为鲍呼吁“众君子相与为助”[10]。
鲍廷博在购书中,对于特别昂贵的宋刻本因财力不及只得放弃,如金德舆所藏的宋刻本《战国策》,即由鲍氏之介售于黄丕烈,其价为白镪八十金。书贾吴步云以十金得金刻本《中州集》,初欲售于鲍,鲍许以十二金,吴要加价,协议未成,最后也售于黄丕烈。
鲍廷博的藏书,借抄是重要手段,也是主要来源。据其题跋可知他从汪氏(宪及其子汝瑮)振绮堂抄书最多,朱文藻曾为之检办。其次有吴氏瓶花斋、赵氏小山堂、郁氏东啸轩、吴氏拜经楼、厉氏樊榭山房、汪氏飞鸿堂、赵氏青柯亭、龚氏玉玲珑阁、文澜阁、浙江分办局等,舟车所至,遇到家有好书即抄,甚至也尝从书贾金元宰处借抄了《蜀梼杌》。对于先哲后人所存先人手泽也多假录,朱文藻在《丛书序》中对鲍氏藏书来源多有陈述,兹不赘录。
顾广圻说鲍氏刻书“梨枣之材,剞劂之匠,遴选其良,费而勿靳,生产斥弃,继以将伯,千百锱铢,咸归削氏,犹复节衣减食,裨补不足,视世间所谓荣名厚实、快意怡情者一切无堪留恋,只有流传古人著述急于性命,乃能黔范其所处朱顿乎斯事也”。[11]
(4)先哲时贤的稀见著述专行,自己的著述不张。鲍廷博编刊《知不足斋丛书》及单刻本图书多达数百种,一类属汉唐宋元明时代的先哲稀见著述,一类是清代的时贤著述,如《知不足斋丛书》所收的鲍氏好友朱履贞的《书学捷要》、方薰的《山静居画论》、汪辉祖的《佐治药言》《续佐治药言》等。汪辉祖“尝劝其记录异同,以资考订,以文每颔之,至今尚未属笔”[12]。鲍廷博熟于书籍,精于考订,于书籍尤殚见洽闻,写下数以百计的题跋识语,本是版本目录学中经典性著述,然而他没有题跋专集行世,也没有综合性的藏书目录。专题性的《知不足斋宋元文集书目》,今一以清抄本藏于复旦大学图书馆,一以稿本藏于台湾历史语言所傅斯年图书馆。《(光绪)桐乡县志》卷19《艺文志·寓贤》著录鲍廷博《花韵轩遗稿》《花韵轩咏物诗存》二种,前者今恐亡佚不存,后者向以三种清末民初的抄本分藏于国家图书馆、中山大学和安徽省图书馆,罕传于世,难得一见。至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的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知不足斋随笔》一书,据藏印本是李盛铎旧藏,而张玉范先生整理的《木樨轩藏书题记及书录》并未收录。承姚伯岳先生复印数页录示,其内容为条目式读书札记,既不知何出,也未署纪年(只著月、日),此书之真伪尚待进一步论证。鲍氏于自己的著述不曾刊行问世,世人也就难见了。
广集众本,精心校勘,刊行化身,是历代私人藏书家的传统路子,中国藏书文化的优良传统。私人藏书家刻书首先将自己的著述刊行传世,扬名于时,流传于后;其次才是公开自己所藏珍善秘籍;再其次是利用藏书编刊图书。鲍廷博晚年才从记忆中录出诗作,勒为《花韵轩咏物诗存》(也称《花韵轩小稿·咏物诗》)一编。阮元为之撰序,极为称赞。《诗存》录鲍氏诗作及友朋唱和酬答之作,总共不过二百篇,这一不大的篇幅著述,鲍廷博却未付之枣梨,实在耐人寻味,值得深思。其诗作质朴清淡而不失豪迈之气,咏物诗极有风致,尤其《夕阳诗》二十首,曾得到袁枚、阮元、翁广平的赞赏,称他“工吟咏”,流传众口,争相唱和,由此鲍氏获得“鲍夕阳”的雅号。鲍廷博不刊自己诗作,藏拙于世,可见其恬淡为怀、不求闻达的高雅品格。
(5)薪火相传,历经五世。黄宗羲说过:“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又难。”[13]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也可指此类而言。
以清代江浙私家藏书为例,钱谦益的绛云楼、钱曾的述古堂、孙承泽的万卷楼、梁清标的蕉林书屋、高士奇的江村草堂、王德溥的宝日轩、马思赞的道古楼、马氏的小玲珑山馆等均为既富且贵之家,而藏书不数十年间屡易其主,一世而终;周亮工的赖古堂、郑梁的二老阁、徐乾学的传是楼、黄宗羲的续抄堂等均二世而止;传三世的有惠周惕的红豆山房、吴骞的拜经楼、吴焯的瓶花斋、朱彝尊的曝书亭;传四世及五世的恐怕只有汪氏振绮堂、张惟赤的涉园、吴铨的璜川书屋。鲍氏知不足斋从鲍廷博之父思翊算起,至光绪初廷博之曾孙鲍寅捐书于文澜阁,其间历二百多年,相传五世之久,为历来藏家所罕见。朱文藻称:“盖嗜书累叶如君家者,可谓难矣”。[14]
鲍廷博有二子:长曰士恭,次曰士宽。士宽早卒,事迹不详。乾隆时,四库馆征集天下遗书,鲍家以鲍士恭之名进呈书达700余种。时鲍廷博年四十六岁,士恭正当青壮年时期,鲍廷博有意提携其子,故以士恭之名。士恭字志祖,示其承继祖父鲍思翊嗜书之志。鲍廷博常命士恭缮录、校勘、辑佚书籍,如同其父一样熟悉图书和版本目录。鲍廷博有三孙,长曰正言、次曰正勋(一名正学),三曰正身。二孙三孙多经营在外,长孙鲍正言助鲍廷博藏书刻书为多,鲍廷博为他取号“衍香”,即表示要他“世衍书香”之意。嘉庆十四年(1809),常熟张金吾慕名鲍家藏书,乘舟来乌镇,时士恭外出,正言热情接待六天之久,张从鲍家获赐《古今图书集成》中抄录二十篇,完成《金文最》120卷之作。
至光绪六年(1880),鲍廷博之曾孙鲍寅将家藏《古今图书集成》捐藏文澜阁,以资保守,继有丁申、丁丙昆仲及浙之官士之人相助,重建文澜阁,并通过三次补抄,恢复旧观,至此,江南三阁,唯文澜独存。
参考文献:
[1] [5] (清)赵怀玉.《恩赐举人鲍君(廷博)墓志铭》[A].《亦有生斋续集》卷6.
[2] (清)阮元.《知不足斋鲍君传》[A]《揅经室二集》卷5.
[3][7] (清)翁广平.《鲍渌饮传》[A].《听莺居文钞》卷20.
[4] (清)吴长元.《斜川集跋》[A].《知不足斋丛书》第26集.
[5][7] (清)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凡例》[A].《知不足斋丛书》[C].
[6] (清)鲍廷博.《花韵轩咏物诗存》[A]. 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编.《文献丛刊·清代稿抄本》[C].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
[7] 卢文绍.《征刻古今名人著述疏》[A].《丛书》(民国影印本)第26集.
[8] (清)顾广圻.《知不足斋丛书序》[A].《丛书》第25集.
[9] (清)汪辉祖.《梦痕录馀》.
[10] (清)黄宗羲.《南雷文约》卷4[M].《天一阁藏书记》.
[11] (清)朱文藻.《知不足斋丛书序》[A].《丛书》第25集.
(责任编辑:王靖雯)
A Unique Books Collector——the Third Critical Biography of Bao Ting-bo
LIU Shang-heng
(Tianjin Library, Tianjin300201, China)
Abstract:Private collection of books reached its peak in Qing Dynasty, especially in the Jiangsu and Zhejiang area. Bao Ting-bo living in the period of Qianlong and Jiaqing was one of the best, and his collection stories were different from other private collector’s.
Key words:private collection of books; Bao Ting-bo; Qing Dynasty; Jiangsu and Zhejiang area
中图分类号:G258.83
文献标识码:E
文章编号:1006-1525(2016)02-0117-03
作者简介:刘尚恒,男,研究馆员。
收稿日期:2015-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