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黑人奴隶制的起源

李 志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论美国黑人奴隶制的起源

李 志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在美国的历史进程中,黑人奴隶制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它的出现,既有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也经历了一个渐进、演变的过程。然而,有关这一制度究竟何时起源,为何会在北美起源,向来众说纷纭,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英属北美殖民地;契约劳工;黑人奴隶制;黑人

黑人奴隶制在美国的起源是美国史研究领域的常青树之一，常议常新，有关论著连绵相继。其中的原委，首先是有关黑人奴隶制在美国确立没有一个标准可言。一种说法是奴隶制作为事实存在即为奴隶制的起源；另一种说法是奴隶制相关法律制定之后才可以说是奴隶制度的确立。其次，美国黑人奴隶制最初并不是一个国家制定的政策，而是一种自发形成，在普及之后由政府以法律的形式确定的制度。因此，对于这一史实，处处可见蛛丝马迹，却又让历史学家们难觅证据，使历史学者的研究同时存在着多种结论，相互抵牾。如果将其放在一起，更会让那些没有深入研究的人们一时难以判断。于是，在大量学术力量投入和大量学术产出的同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反而变得越来越模糊。因此，有必要对这个学术界争议颇深的问题重新做一下检讨，以期溯本归源之效。

一 北美奴隶制的起源有特定的历史条件。从1607年起，当殖民者们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时，面对着眼前人烟稀少、广袤无垠的“处女地”，遇到了诸多棘手的问题。除了疾病以外，殖民者们还要面对饥饿的威胁，而这一威胁又由于他们农业知识的缺乏而更为严峻。这一时期的殖民活动主要是由弗吉尼亚公司组织的，因而尽快攫取殖民地利益，自然成为这家拥有英王特许状的商业公司的首要目标。最早到达詹姆斯敦的殖民者们，无一例外地受雇于弗吉尼亚公司。它并不关心受雇者们如何在险恶的北美生存下来，而是逼迫他们四处寻找黄金，导致大批殖民者死于饥饿，不仅导致劳动力锐减，而且致使弗吉尼亚的处境岌岌可危。好在5年之后，殖民者们试种成功了一种利润率极高的经济作物——烟草，这种植物又恰恰十分适合于弗吉尼亚的土壤、气候条件下播种。1617年，殖民者从特立尼达运来大批烟草种子，广泛种植于弗吉尼亚并取得了空前成功，弗吉尼亚也因此逐渐繁荣起来。由于烟草对地力的消耗极快，大约每3年就要休耕一次，迫使殖民者不得不持续开辟新的土地。[1]90

烟草的生产程序十分繁琐，需要充足的劳动力才能保证生产。另外，开辟新土地也需要大量劳动力。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北美大陆上的印第安人加起来也不过100万人。从缅因到佛罗里达，从大西洋沿岸到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整个地区，印第安人的数量更是只有20万。况且，印第安人的反抗意识非常强烈，甚至在逃回自己的部落之后，还“从那里邀集更多的伙伴跑回来，以割去他们从前主人的头颅，作为对他们的尊敬”[2]65，加之印第安人的体质无法适应紧张的农业劳动，更无法抵御欧洲人所携带的疾病，役使印第安人的计划只得作罢。此外，当时的航海条件还比较差，一般人想要从欧洲横渡大西洋来到北美，是十分困难的。即便这些人有幸来到了北美，也会尽力到殖民当局尚未占领的地区去“占地”，以避开地主资本家的盘剥。[2]65上述一切都意味着劳动力的匮乏问题十分严峻。

为解决这一问题，弗吉尼亚的殖民者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胞——白人。恰好英国此时正面临严重的失业问题，迫于生计的人们渴望能到英属北美殖民地开始新的生活，与殖民者的需求不谋而合。于是，白人契约劳工*本文对“indentured servants”采用“契约劳工”的译法。应运而生。契约劳工制度盛行于中部和南部殖民地，分为两类，一类是自愿的，由贫苦农民构成，他们通过与船主、投机商和地主订立契约，在三四年的期限内为这些出借人工作，以换取资助到达北美。工作期满后，契约劳工可以重获自由，成为所谓的“赎身者”；另一类是非自愿的，主要由各种罪犯构成，期限一般为3-7年，多时可至14年。[3]根据学者的估计，在17世纪到达弗吉尼亚和马里兰的13万移民中，契约劳工占到了75%-85%，其中的3/4是15-24岁的男性。[1]90契约劳工制度暂时解决了劳动力紧缺的问题。由于预料到契约劳工工作期满后将会离开，地主们便竭尽所能地压榨这些工人，甚至对他们任意鞭打，并常常制造借口以延长他们的服役期限。不堪压迫的契约劳工屡屡逃亡，只有极少数能够成功，而绝大多数被追回的失败者则要遭受严厉的惩罚：被烫烙印，延长服役期限，甚至处死。因而可以认为，白人契约劳工，“在本质上是一种半奴隶制，他们是北美黑人奴隶的先导”。[2]67关键问题是，黑人奴隶制何时逐渐代替了白人契约劳工制。

二 对于奴隶制起源于何时，按照刘祚昌先生的研究，17世纪末，黑人奴隶制度已经在北美殖民地上正式确立，并成为一种正常的劳动制度。当然，这也经历了一个演变的过程。一艘荷兰船只于1619年将20名黑人贩卖至弗吉尼亚的詹姆斯敦港口，这可以看作是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第一批黑人奴隶。但这时的黑人与白人契约劳工的地位不存在明显的区别，可以说，1619年的这批黑人就是被当作契约劳工买入的。因此，在这一时期弗吉尼亚的种植场上，可以看到黑人与白人契约劳工并肩劳作，某些服役期满的黑人直到1651年仍然同白人契约劳工一样能够得到释放并获得少量土地。尽管黑人的待遇要差于白人契约劳工，服役期限也更长，“犯罪”时受到的惩罚更重，但在第一批黑人到达弗吉尼亚后的40年中，黑人的身份仍是契约劳工。黑人在马萨诸塞的处境与弗吉尼亚类似，不过马萨诸塞的司法机关在审理谋杀、纵火、强奸等案件时，是不分肤色的。直到17世纪晚期，英属北美殖民地上的黑人才被迫沦为奴隶。[2]54

约翰·罗尔夫(John Rolfe)曾因研究烟草种植技术而在詹姆斯敦长期生活，他曾在两封信件中分别提到，1619年8月，一艘荷兰战舰将20多个黑人出售给弗吉尼亚殖民地。[4]威廉·古德尔(William Goodell)和理查德·希尔德烈斯(Richard Hildreth)据此认为此举标志着奴隶制开始在北美殖民地确立。[5]126两位学者提出各自的观点后，得到了一部分学者的支持。当然，每一位优秀的学者背后，不仅有一大批追随者，而且还有一批反对者。学者埃德加·汤姆森批评道：“也许因为约翰·罗尔夫在他的日记中使用了‘出售’这个词，也许因为后来的黑人奴隶是被人出售的，因此人们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完全的奴隶制是在1619年被引入弗吉尼亚的。”[5]125事实上，在1619年以前，弗吉尼亚就已经存在非洲裔人口，而且，弗吉尼亚并非英属北美最早出现黑人劳工的地方，早在1526年，首批黑人劳工就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到了今佐治亚州的萨佩洛湾。[6]182

如果从法律的角度看，奴隶制出现于何时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由于英国缺少奴隶制的传统，尽管这时黑人也偶尔被称为slaves，但这不过是从他们所从事的低等劳动的意义上给予的称呼，并不特指黑人，其他非英裔的奴仆、印第安人、西印混血和葡印混血人，甚至英国白人都可能被称为slaves。[7]202-204“Slave”此时还不具备法律意义。17世纪40年代，黑人被迫终生服役的例子不断出现，但尚不构成一种制度，迟至1661年，仍有黑人赢得服役期诉讼的胜利。于是，马里兰和弗吉尼亚的议会在1661年分别通过法律规定，所有的黑人和其他奴隶，都应终生服役。1662年，弗吉尼亚有一项法律规定，白人男子和黑人女子的后代，其身份随母亲而定。1669年，弗吉尼亚又有法令允许将奴隶处罚致死。1670年，弗吉尼亚还有法令对印第安人奴隶和黑人奴隶做了区分：从陆地上运来的非基督徒劳工(即本地以外的印第安人)，应服役12年，儿童则须服役到30岁为止；从海上运来的非基督徒劳工(非洲黑人)则须终身服役。”显然，这是针对黑人的。而终生服役是奴隶制的首要特征，黑人奴隶制由此正式确立，“slave”一词从此也具备了法律意义，开始表明一种法律上的身份。[6]182

三 对于北美奴隶制，还涉及到一个更为核心的问题，即奴隶制为何会在北美出现。对于这一问题，经济史学家从劳动力的角度对该问题做了详尽的研究。特立尼达-多巴哥学者艾里克·威廉斯(Eric Williams)认为，实行黑奴制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而不是种族上的歧视。白人契约劳工制有着难以弥补的缺陷，新来的契约劳工的数量远远不足以替换那批已经期满的契约劳工，因而“与其在工厂使用那些一心想摆脱宗主国的白人劳工，不如让黑人在种植园劳动的好。”“实行黑奴制的决定因素是，黑奴的价格比较低廉，付给一个白人劳工10年的工资就够买一个黑奴劳动一辈子。”采用黑人劳动并不是理论上的空想，而是种植园主依据实际经验得来的结论。“如果有必要的话，种植园主甚至会登上月球去寻找劳动力。”[8]福克纳与威廉斯的观点相似，他也认为种植园之所以使用黑人进行生产，是因为黑人价格便宜。美国人的祖先当时尽管有了土地和原料的资源，却缺乏劳动力，“这一问题在奴隶制度中得到了局部的解决”。许多美洲农民(主要是南部的农场主)放弃使用白人契约劳工而改为使用黑人奴隶，是因为“他们相信奴隶比任何一种能够获得的劳动力还更为便宜。”对于一个契约劳工的资本投资，每年平均是2-4英镑；而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则只需花18-30英镑便可以买来。奴隶主因而不仅得到他们的终身劳务，而且随着奴隶家庭人口的增加，“农场主还有增加收益的可能。”[9]汉德林夫妇也从这一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为了缓解英国移民减少给劳动力供应带来的压力，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满足白人契约劳工的要求，压缩他们的服役期限，保证服役期满后给予自由和土地，从而维持殖民地对移民的吸引力。而黑人则无法得到类似的声援和保护，其处境不可避免地趋向恶化。[7]211

事实上，文化因素也是促成奴隶制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历史学家卡尔·戴格勒指出，早在黑人奴隶在南部经济中发挥重要作用以前，很早就已经被置于一种劣等地位而遭受白人的歧视。在他看来，17世纪初英属北美殖民地的殖民者就认为白人(包括自由白人和白人契约劳工)要优于黑人，对黑人就有着强烈的种族偏见。这一种族偏见最终导致了17世纪30年代以后黑人所遭受的歧视性待遇以及60年代法律对黑人奴隶制的认可。黑人奴隶制的确立是白人对黑人种族偏见的反映, 反过来又强化了白人对黑人的这种偏见, 扩大了黑白种族之间的鸿沟。“无疑是对劳动力的需求把黑人拖到了美国的海岸。然而他们在这里取得的地位不能通过那种经济的动机得到解释。”[10]我国学者高春常先生则从英国历史传统、白人意识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在17世纪的英国，资本主义自由、和平交换的原则在强制背景下得到发展，而法律中的“共同性自由”也与含有等级制意味的“具体性自由”相联系。在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白人共同体内，强制背景和等级制传统并没有扼杀最基本的“共同性自由”，然而在对待黑人劳工时，“白人意识的存在使这种普遍性行为规范遭遇挑战，结果是种族奴隶制确立。”[11]

除此之外，心理因素恐怕也不能忽视。历史学家尤金·吉诺维斯认为，奴隶主从根本上反对资本主义价值标准，向往的是封建贵族的那一套价值标准。正是这种封建主阶级的心理状态，使他们强烈地拥有一种要把奴隶制与文明等同起来的信念，而这一信念，有时甚至比追求利润还要重要。[12]汉德林夫妇借助心理学的理论提出，17世纪60年代切萨皮克湾殖民地的白人对黑人之所以区别对待，是源于他们在新大陆的陌生环境中产生的焦虑、不安造成了白人的自我认同。“黑人粗鲁的举止、奇怪的语言以及难以传递给他们英国人的良好的道德和举止的观念，造成了时常的立法，以约束他们的行为。[7]208

[1] 张红菊.试探美国南部奴隶制种植园的形成[J]. 世界历史，2005(6).

[2] 刘祚昌.美国奴隶制度的起源：上[J]. 史学月刊，1981(4).

[3] 黄安年.美国的崛起：17-19世纪的美国[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61.

[4] Vaughan, Alden T. Blacks in Virginia: A Note on the First Decade[J].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972, 29(3):469-478.

[5] 张聚国.美国史学界有关奴隶制起源的争论[J]. 世界历史，2006(2).

[6] 李剑鸣.美国的奠基时代：1585-1775[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7] Handlin, Oscar and Mary F. Origins of the Southern Labor System[J].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1950, 7(2):199-222.

[8] 艾里克·威廉斯.资本主义与奴隶制度[M]. 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2:17-18.

[9] 福克纳.美国经济史：上卷[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96.

[10] Degler, Carl N. Slavery and the Genesis of American Race Prejudice[J]. Comparative Studies in Society and History, 1959, 2(1):49-66.

[11] 高春常.英国历史传统与北美奴隶制的起源[J]. 历史研究，2001(2)：96.

[12] 黄颂康.美国奴隶制史学的发展[J]. 世界历史，1980(2)：82.

[责任编辑：焦玉奎]

李志(1992-),男,山东淄博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从事世界近现代史研究。

K712

A

2095-0063(2016)05-0085-03

2016-03-01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6.05.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