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东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英语系, 广东 佛山 528000)
《呼啸山庄》仁爱主题新论
王 东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英语系, 广东 佛山 528000)
《呼啸山庄》是一部深蕴诗意的寓言式作品,是一部杰出的悲剧,是艾米莉·勃朗特思想的结晶,是艾米莉所处时代的英国社会的象征与缩影。《呼啸山庄》以生动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揭示了当时英国社会由于缺乏仁爱而导致的非文明状态,讲述了一个具有普遍性的真理:仁爱是幸福之源,一个缺乏仁爱的社会必然远离文明,带给人们的只有悲伤与痛苦。
《呼啸山庄》;主题;仁爱
艾米莉·勃朗特是十九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她秉性宽厚乐善”[1]68“她性好隐遁,却有一副好心肠。”[1]68她有着“强有力的奇特性格”[1]199,有着“奇特的坚强的精神”[1]203-204,“有一个坚强而富独创性的头脑,充满了奇特但沉郁的力量”[1]115。她的诗“写得遒劲有力”[1]313,她用倾尽一生的智慧与灵感所创作的惟一一部长篇小说《呼啸山庄》,因其深刻的内涵、深蕴的诗意、磅礴的气势、生动的故事震撼了无数读者的心。夏洛蒂·勃朗特认为《呼啸山庄》“比《简·爱》更确定无疑地当得起‘生机勃勃’、‘独具一格’这类形容词”[1]115。这部杰作,伴随着人们对其一次次的阅读,带给人们一次次的震撼。夏洛蒂·勃朗特在1850年9月29日致威·史·威廉斯的信中提及自己重读了《呼啸山庄》,而“它的磅礴的气势,重新令我惊叹不已”[1]315。
然而《呼啸山庄》问世之初却遭到冷遇,艾米莉生前仅保存了五篇对《呼啸山庄》表示肯定的评论。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40多年后的1893年英国成立了勃朗特协会,又于1928年建立了勃朗特博物馆。一百多年来,《呼啸山庄》被称赞的程度与日俱增,艾米莉的艺术才华被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评论来自激进民主派青年诗人锡德尼·多贝尔、英国著名诗人、评论家A.C.史文朋、评论家戴维·塞西尔、英国著名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知名学者评论家F.R.利维斯、艾弗·埃文斯、英国著名小说家W.S.毛姆等人。锡德尼·多贝尔是第一位赏识艾米莉的才华者,他称《呼啸山庄》是“非凡的天才的初试锋芒”,史文朋称赞艾米莉为“悲剧天才”,利维斯在其著作《伟大的传统》中亦称赞艾米莉为天才,毛姆称《呼啸山庄》为“十部最伟大的英语小说之一”。而国内对艾米莉的研究,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也逐渐兴盛起来,艾米莉的艺术造诣在范存忠的《英国文学史提纲》、郑克鲁等主编的《外国文学史》、侯维瑞与李维屏的《英国小说史》等文学史著作中均得到高度评价。80年代以来国内还出现了范岳、吴明明合著的《勃郎特姐妹》与张耘所著的《荒原上短暂的石楠花——勃朗特姐妹传》两部有关勃朗特姐妹传记方面的专著,以及冯茜所著的《英国的石楠花在中国——勃朗特姐妹作品在中国的流布及影响》这部有关勃朗特姐妹的作品在中国的接受与影响方面的专著。“现在《呼啸山庄》已被公认为几部最伟大的英语小说之一”[2]74。然而,国内外学术界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对《呼啸山庄》的叙事策略、人物塑造、小说结构等方面,而具有重大意义的主题研究仅仅停留在“《呼啸山庄》的主题是狂热的爱情与残忍、疯狂的复仇的结合”[3]135这一层面,曲解了作者在《呼啸山庄》中所要真正表达的思想,对作品的内涵缺乏深度挖掘与深刻认识。
其实,《呼啸山庄》所真正讲述的并不是充满激情的爱情故事,而是《圣经》中那种有关于“仁爱”的思想。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言,《呼啸山庄》“有爱,然而却不是男女之爱”[4]33,它所讲述的不仅仅是“我爱”、“我恨”,“而是‘我们、整个人类’和‘你们,永恒的力量’。”[4]34
艾米莉·勃朗特的父亲帕特里克是位心地善良、富有爱心的牧师,在宗教与文学方面均有一定的造诣,出版过诗集和小说。他自夏洛蒂姐弟四人幼年起,就在家里用《圣经》和祈祷书做课本,亲自给夏洛蒂姐弟四人上课。《圣经》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哲理深刻,无疑使帕特里克的几个孩子受益匪浅,对艾米莉后来创作《呼啸山庄》影响深远。《新约》中耶酥要求人们“爱人如己”。《路加福音》:“你们要慈悲,像你们的父慈悲一样。” 象《圣经》中这些有关“仁爱”思想无疑会深深根植于艾米莉的心中。
在艾米莉所生活的时代的英国,工人没有社会地位,在缺乏仁爱的社会环境中,生活陷于困境,几乎无以为生,劳资冲突愈演愈烈;妇女也没有生活保障,艾米莉所生活的社会是男权社会,对妇女是有偏见的,女性除了当仆人或一个比仆人好不了多少的家庭教师外,几乎找不到别的出路。对此,曾做过两次家庭教师的姐姐夏洛蒂与妹妹安妮都有深刻感受。夏洛蒂在1839年6月8日致艾米莉的信中提及“一个私人家庭教师根本没有个人的存在,不被人当作一个活人、一个有理性的人看待”。[1]28-29艾米莉也曾在1838年9月至1839年4月初在哈利法克斯附近的罗山女子学校(Law Hill)教过书,在作风高傲、不能平等待人的校长伊丽莎白手下象奴隶般的工作过六个月,生存得极其不易,对妇女的处境有着深刻认识。在当时的英国,妇女的婚姻是一件大事,而如果生存与爱情相冲突时,当时英国现实社会中许多女性被迫的选择,就是在痛苦中放弃爱情,嫁给一个自己能赖以生存的、有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的人。这些在艾米莉后来创作的《呼啸山庄》中有清楚的体现。譬如在与奈莉的一次对话中,凯瑟琳说:“我现在知道了,你以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希斯克利夫和我结婚了,我们就得做乞丐?而如果我嫁给了林顿,我就能帮助希斯克利夫步步高升,把他提升到我哥哥无权干涉的地位。”[5]82
作为纵向对比,对金钱与门第的追求在当时的英国社会早已成为了一种社会风气,这种社会风气在比《呼啸山庄》早三十多年出版的英国著名女作家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里遭到了嘲讽,在其作品中奥斯丁还嘲讽了其社会中人们的愚蠢、自私与势利。在《傲慢与偏见》所描绘的英国社会中,“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这样的单身汉,每逢新搬到一个地方,四邻八舍虽然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情如何,见解如何,可是,既然这样的一条真理早已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因此人们总是把他看作自己某一个女儿理所应得的一笔财产”。
简·奥斯丁离世后第二年出生的艾米莉·勃朗特所生活的社会里,社会矛盾越来越严重,在当时的社会中,以《呼啸山庄》里老林顿及其夫人所象征的富人阶层,用门第与金钱作为衡量人的标准,对希斯克利夫所象征的没有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的穷人缺乏仁爱之心。凯瑟琳的哥哥辛德雷所象征的某些为富不仁者甚至欺压、虐待希斯克利夫所象征的没有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的穷人,剥夺了他们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英国19世纪上半期爆发的震惊世界的工人运动——宪章运动就是当时英国社会劳资双方尖锐矛盾的反映。呼啸山庄那肆虐的北风、严酷的环境就是当时冷酷的社会氛围的象征。
以艾米莉的家乡哈沃斯地区为例,在《呼啸山庄》出版前五年的1842年夏天,那里也面临着一场危机,“从八月份开始失业人数急剧上升,工厂里的情况很不景气,不少宪章运动的积极分子开始活跃起来。工厂的游行首先从哈沃斯以北的地方爆发。工人们停止了生产,有的地方出现了暴动。8月14日,离哈沃斯不远的一个城市爆发了万人大罢工。作为地区教会负责人的帕特里克被召去做工人的工作,与此同时当局又动用了军队,开始逮捕工人,有的地方甚至向示威的群众开了枪。游行示威、工人暴动此起彼伏,工人开始破坏机器和厂房,又一批工人被捕入狱。这时政府由保守党控制,他们千方百计地镇压工人,平息工人运动。”[6]159-160在1848年4月20日致威·史·威廉斯的信中谈到宪章派时,夏洛蒂·勃朗特说:“他们的苦情不容忽视,他们的苦难是实际存在的,不应坐视。现在,当一个考虑不周的运动被明智地镇压下去以后,是时候了,必须仔细考察一下他们抗议的原因所在,作出基于正义和人道的让步。如果政府能这样做,那将会大大消除恶感,而代之以相互间的善意。”[1]147夏洛蒂深深同情工人的苦况,认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反抗,但反对采取暴力手段。因为夏洛蒂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她希望基于人道主义与正义来解决社会冲突和社会矛盾。因为《新约》中耶稣要求人们“爱人如己”。《出埃及记》第6条明确规定“不可杀人”。
激烈的劳资冲突以及诸多令人痛苦的社会现实在艾米莉的姐姐夏洛蒂的小说《谢利》中有着深刻的反映,也必然会引发艾米莉对于许多社会问题的深深思索。1842年艾米莉写过一篇题目为“死亡之圣殿”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她抒发了对真正文明社会的渴望:“我有一位朋友,在她的面前所有人都被迫让步。她的名字叫做文明,过几年她就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与我们一同生活,她的力量随着每一个时代增长,最后她会把‘野心’赶出你的领域,她将以法律驯服愤恨,她将把狂热的武器制服,她将把灾祸追赶到野蛮人那里去,只有我才会在她的王国里发展、繁荣。”[6]155这篇文字清楚地表明当时艾米莉所生活的英国社会远非作者所期望的文明社会,清楚地表明艾米莉对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的不满。在真正文明的社会,是不会有欺凌、暴力、野蛮、仇恨这些文明的对立面的,没有了这些东西,也自然没有了灾祸。而真正的文明必然建立在仁爱的基础之上。
艾米莉于1845年至1846年冬创作小说《呼啸山庄》时,围绕“仁爱是幸福之源”这一主题,运用一些象征性人物的人生故事与结局对“仁爱”主题进行论证与反证。
(一)缺乏“仁爱”只会导致悲剧与痛苦
《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利夫是既没有社会地位又没有经济地位的社会底层民众的象征。希斯克利夫虽说原本是个无名无姓的弃儿,可他首先是个与他人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老主人恩萧最初是在利物浦的大街上看到孩提时代的他,那时的他孤苦伶仃,无家可归,又象哑巴一样,饿的快要死了。他觉得这个孩子怪可怜的,在没人认领的情况下就把他带回了呼啸山庄,收养了他。在善良的老恩萧看来,“这个小家伙你一定得当做是上天所赐的礼物来笑纳,尽管他黑得就象刚从地狱里出来似的。”[5]33老恩萧对一无所有的希斯克利夫没有丝毫厌弃之心,把他当作与自己的两个孩子相平等的人来看待,并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够学会与比自己不幸的人分享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从老恩萧的言行来判断,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身体力行地尊奉基督教有关“仁爱”的教义。
在夏洛蒂·勃朗特于1848年10月6日致威·史·威廉斯的信中曾谈到宗教与道德原则作为精神支柱的重要性,她说:“缺少宗教和道德原则的支柱,哪怕天才也不足以引人走向真正的伟大。”[1]194然而,能象老恩萧一样以宗教和道德原则作精神支柱的人太少了。老恩萧去世后,他的儿子辛德雷便由暗地里欺负到明目张胆的迫害,使得希斯克利夫彻底沦落为一个被剥夺了受教育机会和最基本生存条件的社会最底层人。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更遭到了象征富人阶层的老林顿及其夫人的羞辱。在他与凯瑟琳跑去画眉山庄玩的那次,老林顿先生羞辱他道:“哦!——我敢说他肯定是我那位刚去世不久的老邻居从利物浦带回来的怪物——他要么是一个东印度小水手,要么是什么美洲人、西班牙人的弃儿。”[5]49而他的夫人表示意见道:“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坏孩子,而且他根本不配到一个体面人家的家里来。”[5]49这番羞辱给希斯克利夫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在内心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痕,让他痛苦了一辈子,以至于他去世前一天还记起老林顿夫妇的这番羞辱性的话,苦笑着对奈莉说:“你肯定以为我是一个恶魔吧,是一个极可怕的东西,不适合在一个体面的家里生活下去?”[5]322-323
在崇尚仁爱的老恩萧所象征的文明社会中,希斯克利夫能过上平等的生活,拥有健康的心理与人格。而在弃绝仁爱的辛德雷所代表的非文明社会里,他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失去了爱的权利,失去了平等的人的生活,在没完没了的遭受奴役、凌辱与虐待中心理严重扭曲,人格发生裂变。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在这个缺乏仁爱的社会,由于在希斯克利夫所代表的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心灵土壤中播种的是暴力、虐待、迫害、痛苦,在他们心灵土壤中收获的也很难不是暴力、虐待、迫害与痛苦,只不过他们由受方转为施方,由暴力、虐待、迫害与痛苦的承受者转为了施予者。用夏洛蒂·勃朗特的话说:“穷人不需要很多东西来维持活命,他们只要求得到富人餐桌上掉下来的一点面包屑。可是如果拒绝给他们这些面包屑,他们就会饿死。”[1]74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希斯克利夫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被剥夺了尊严、被剥夺了爱的权利,在严酷的社会环境中失去支撑其精神得以存活下去的最后一丝面包屑——和与自己深深相爱着的凯瑟琳厮守终生的希望,他几乎失去了自己能够继续做人的一切条件。
希斯克利夫在受虐下性格一点点发生畸变,进而一旦成了富人有了经济实力,马上疯狂复仇,为着自己受到的虐待、被剥夺的尊严、失去的爱情。饱受痛苦的他也要使伤害过他的人饱受痛苦,甚至那些爱他的、或不相干的一些人也成了他复仇的对象,因为他们与伤害过他的人有血缘关系,因为这样做可以深深刺痛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的心。他虐待他的妻子伊莎贝拉,因为他认为是她的哥哥林顿夺走了跟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并相爱的凯瑟琳。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成了他利用来复仇的工具,他对他自己的儿子小林顿都没有丝毫怜爱之心,因为他的儿子同时也是林顿的妹妹的儿子,是林顿的侄子。同时也因为此时的他已完全扭曲了心灵,丧失了爱的能力。就是对凯瑟琳,也成了此时的复仇对象,他明知凯瑟琳在内心深处依然爱着他,便利用这一点不断地刺激她,有意地引诱伊莎贝拉爱上自己并娶她为妻,使凯瑟琳痛苦,同时通过折磨伊莎贝拉来折磨林顿。他使用手段霸占了辛德雷的呼啸山庄,并致使辛德雷在痛苦中死去之后,希斯克利夫继续通过虐待辛德雷的儿子小哈里顿来发泄私愤,有意奴役、虐待他,并使他得不到教育从而使他处于愚昧状态,让他遭受辛德雷以前曾使自己遭受的一切。林顿与凯瑟琳所生的女儿小凯瑟琳也成了希斯克利夫虐待并利用的对象。他胁迫、唆使自己的儿子小林顿欺骗小凯瑟琳的感情,博取她的同情,在胁迫其儿子使计谋把小凯瑟琳骗至呼啸山庄得逞后,希斯克利夫把小凯瑟琳囚禁在呼啸山庄,并胁迫小凯瑟琳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林顿在见不到女儿的痛苦中,健康每况愈下,直至离开人世前才得以与女儿见上最后一面。而希斯克利夫最终通过手段又如愿以偿地霸占了画眉山庄。
在夏洛蒂·勃朗特于1848年8月24日致威·史·威廉斯的信中谈到《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夫时说:“他说明了一种不断遭受不平等待遇和欺压凌辱的生活对于一个生来刚愎、记恨、不屈的性格所能产生的作用。如果给以精心的培育和慈祥的待遇,这个黝黑的吉普赛崽子也许能成长为一个人,可是暴虐和愚昧只把他变成了一个魔鬼。”[1]178
不管是辛德雷对希斯克利夫的虐待与欺压,还是后来希斯克利夫对辛德雷、伊莎贝拉、辛德雷的儿子小哈里顿以及小凯瑟琳等人的虐待与欺压,都是作者艾米莉所反对的。在她的笔下,不管是最初欺压、虐待希斯克利夫的辛德雷还是后来虐待与欺压他人的希斯克利夫,都呈现出魔鬼面孔。当希斯克利夫最终放弃复仇,追随凯瑟琳而去的时候,他的人性的复苏重新使他赢回读者的同情:“现在正是我向他们后代报仇的时候,我已经有能力这样做了;没人可以阻拦我。但那有什么用呢……我自己已经失去了欣赏他们毁灭的能力,也无心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破坏了。”[5]312
希斯克利夫如同呼啸山庄那棵因为肆虐的北风而过度歪斜的枞树,是严酷的社会环境严重扭曲了他的心灵,虽然他过度的复仇行为不可取,但社会应该学会反思,仔细考察一下他复仇的原因,从中汲取教训。从而在衡量一个人时,不以其出身门第、财富为标准,而是以仁爱为标准,从而“大大消除恶感,而代之以相互间的善意”。否则的话,对他人的欺压与迫害也必然会自食恶果,造成自身的悲剧。《呼啸山庄》感动读者的“不是暴力、背叛和虐待狂般的报复,而是灵魂和生命的结合”[7]101。
英国著名诗人、评论家A .C.史文朋在其《艾米莉·勃朗特》一文中称艾米莉·勃朗特“在本质上是悲剧天才” ,称《呼啸山庄》可与《李尔王》媲美。史文朋评论说,《呼啸山庄》“那独特而鲜明的性质,那吞噬生命本身的恋情,以扑不灭的烈火,蹂躏着现时,摧毁着未来,它的纯洁丝毫不亚于火焰和阳光。”[7]212《呼啸山庄》的确是一部可与《李尔王》媲美的杰出的悲剧,符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概念。莎士比亚的戏剧反映自然,反映人生,以《圣经》为源泉,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从而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发展演变的模式。莎士比亚很少站在私人的立场思考与言说,他表现的是人类应具备的普世价值,是宇宙间的客观规律。他的《李尔王》等杰出悲剧常常在剧烈的矛盾冲突与悲剧性的结局中,净化人心,给人以启迪。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亦是如此。《呼啸山庄》讲述的既是希斯克利夫的悲剧,也是凯瑟琳的悲剧,林顿的悲剧,辛德雷的悲剧和伊莎贝拉的悲剧,所有相关主人公无不处于悲剧之中。悲剧造成了两代人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凯瑟琳、林顿、辛德雷、希斯克利夫、伊莎贝拉、小林顿的死都与之有关。而这一切悲剧的造成皆是欺压凌辱、暴虐愚昧导致的恶果,因人性中的暴虐、自私、虚荣、傲慢、仇恨等恶的一面占了上风,而仁爱没能健全起来造成的。呼啸山庄肆虐的北风,使得那里的枞树过度歪斜,使得那里的树木的枝条朝着同一方向伸展,使得那里的荆棘枯干瘦削,仿佛在向太阳乞求温暖。而欺压凌辱、暴虐愚昧正如肆虐呼啸山庄的北风,它对人性所造成的扭曲更加可怕惊人。
《呼啸山庄》有着深刻的内涵。它讲述的并不仅仅只是某个人的悲剧,并不仅仅是希斯克利夫的悲剧、凯瑟琳的悲剧、林顿的悲剧、辛德雷的悲剧以及伊莎贝拉等人的悲剧,而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悲剧,那就是人间如果缺乏仁爱,其恶果必然是普遍的、形形色色的痛苦与悲剧。《呼啸山庄》通过因为缺乏仁爱而导致的一系列悲剧反证了“仁爱是幸福之源”的主题。
(二)“仁”与“爱”不可分
有些研究《呼啸山庄》的学者认为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之间的爱是纯粹的爱、是真正的爱的看法有失偏颇。因为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之间的这种爱只有“爱”而缺乏“仁”,而缺乏仁的爱算不上真爱,只不过是一种不成熟的爱、有欠缺的爱、自私的爱。真爱一定会建立在仁的基础上。真爱一个人的话不会象凯瑟琳那样为了虚荣嫁给另一个人,真爱一个人的话也不会象希斯克利夫那样仇恨她的孩子、亲人,而会为着她的幸福而宁肯放弃自己的幸福。真爱会超越虚荣、自私以及世俗的羁绊,带来真正的幸福。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所代表的上一代的爱,因为缺少了仁,所以没能突破虚荣、自私以及世俗的羁绊,不能算作真正的爱。就在凯瑟琳因为自己屈从了世俗的原则、背弃了与希斯克利夫之间的爱情而愧疚、而怨恨自己而一心求死且病入膏肓时,前去探望她的希斯克利夫依然不肯原谅她、依然用特别激烈的言辞折磨她那颗已濒临衰竭的心:“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经多么残酷呀,你简直是又残酷又虚伪。你过去为什么看不起我呢?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良心呢,凯蒂?我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给你,这是你罪有应得,是你害死了自己。现在,你尽可以吻我,在我面前哭,把我的吻和眼泪也逼了出来。可是我的吻和眼泪只能害苦你,只能诅咒你。”[5]162
小凯瑟琳与小哈里顿所代表的下一代的爱,象征着没有被暴虐压垮,突破了虚荣、自私等人性的弱点以及世俗的羁绊,是真正的爱。小凯瑟琳与小哈里顿重演了一遍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的故事,他们的爱正因为突破了虚荣、自私等人性的弱点以及世俗的羁绊,建立在仁的基础上,故而没有重复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的悲剧结局。
不只是西方的基督教有“仁爱”的教义, 在东方自孔子以来的历代思想家、教育家也都强调“仁”,使“天下归仁”。孔子是儒家始祖,被尊为圣人、至圣,代表着儒家修为的最高境界。“仁”,既是儒家思想的核心, 也是伦理道德的基本依据。在孔子看来,“仁”即“爱人”。孔子曰: “苟志于仁矣,无恶也。”[8]38“仁远乎哉? 我欲仁,斯人至矣。”[8]90在与弟子颜渊谈及何为“仁”时,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8]144在对弟子仲弓谈及何为“仁”时又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 在家无怨。”[8]144
对英美现代主义文学之形成起重要作用的伊兹拉·庞德就特别尊崇孔子,在他被誉为美国现代派诗歌丰碑的《诗章》中盛赞了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思想,把其作为医治现代西方社会痼疾的良药。
倘若在《呼啸山庄》中以老林顿及其夫人所象征的权贵阶层,不以门第与金钱作为衡量人的标准,对希斯克利夫所象征的没有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的穷人怀有仁爱之心;倘若凯瑟琳的哥哥辛德雷所象征的富人阶层能够做到富而有仁,不去欺压、虐待希斯克利夫所象征的没有社会地位与经济地位的穷人,不去剥夺他们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 那么就不会出现《呼啸山庄》式的悲剧。
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是这个世界的缩影。《呼啸山庄》通过两代人的对比,以生动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揭示了悲剧的根源与幸福的真谛。欺压凌辱、暴虐愚昧以及自私仇恨是悲剧的根源,由此反过来证明了仁爱才是幸福之道。一个“爱人如己”、充满仁爱的社会才是真正文明的社会,不会有《呼啸山庄》式的悲剧。仁爱是人间的希望,是幸福之源泉。一个没有仁爱的社会必然远离文明,带给人们的只有痛苦。正因为艾米莉以《圣经》为源泉,通过《呼啸山庄》这部充满诗意的寓言式作品揭示的是普遍性的真理,故而有着博大而又深刻的内涵,有着跨国界、跨时代的意义。
[1]夏洛蒂·勃朗特.夏洛蒂·勃朗特书信[M].杨静远,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1995.
[2]罗伯特·伯纳德.艾米莉·勃朗特[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3]冯茜.英国的石楠花在中国——勃朗特姐妹作品在中国的流布及影响[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4]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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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张耘.荒原上短暂的石楠花——勃朗特姐妹传[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
[7]简·奥尼尔.勃朗特姐妹的世界——她们的生平、时代与作品[M]. 叶婉华,译. 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8]孔子.论语[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1998.
A New Essay on the Motif of Wuthering Heights
WANG Dong
(English Department, Foshan University, Foshan 528000, China)
Wuthering Heights is a great prophetic novel with poetic flavor, an outstanding tragedy, the crystallization of Emily's thinking, and the symbol and epitome of British society of Emily's times. Through lively and thrilling stories, it discloses the uncivilized state of the British society resulted from the lack of benevolence. It relates a universal truth: A society which lacks benevolence will surely be far away from civilization and only bring about sadness and agony.
Wuthering Heights; motif; benevolence
I106.4
A
1007-5348(2016)11-0034-06
(责任编辑:宁 原)
2016-09-17
王东(1969-),男,河南民权人,佛山科学技术学院英语系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