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麦克白》的死亡主题

2016-04-13 11:35
关键词:麦克白死亡悲剧

王 琼

(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论《麦克白》的死亡主题

王琼

(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 浙江 绍兴 312000)

摘要:《麦克白》名列莎翁“四大悲剧”之一,无论在人物塑造还是艺术技巧上都独树一帜。虽然主人公是一位杀人篡位而略带小丑性质的人物,但是全篇通过“死亡”这一主题来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气氛,引发读者思考。死亡主题本身是西方文学的传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死亡是生命的组成部分和延续,而非终结。莎士比亚通过对不同死亡的描述展示了不同的人物形象及其意蕴。本文从死亡主题的背景、文本、情节及意义这四个角度,解读了《麦克白》死亡主题的独特性。

关键词:麦克白;死亡;意象;悲剧

在西方悲剧史上,以“四大悲剧”为核心的莎士比亚悲剧无疑具有典范性。拜伦曾戏谑: “凡悲剧都以一死而宣告幕落,凡喜剧都以良缘佳配而收场”[1]。确实,莎翁悲剧的主人公们绝大多数都难逃死亡这一结局:哈姆雷特被刺中毒身亡,奥瑟罗悔恨至自刎而死,罗密欧与朱丽叶坚贞的爱情也躲不过双双殉情……莎士比亚善于塑造令人赞叹的人物,又痛心地将其毁灭,往往死亡就是其悲剧历程的终点站。此外,配角的死亡也让人感慨非常,苔丝狄蒙娜的冤死、奥菲利亚的淹死、考狄利娅的绞死等。著名的莎学家布拉德雷教授对其进行了精辟概括:“一个剧在结束时主角还活着,从充分的莎士比亚的意义上来说,就算不得是悲剧。”[2]

在《麦克白》中,除去侍卫、刺客、医生等小人物角色,一共有二十二位有姓有名的人物出场。其中,最后死亡的人物竟有七人之多,几乎囊括了所有主要人物。从中,不难发现莎士比亚对死亡这一主题情有独钟,并通过不同的死亡结局对应人物形象,折射出莎士比亚的死亡观。

一、形成背景

从西方戏剧历史来看,当古希腊人从酒神崇拜祭祀的歌舞中提炼出早期的戏剧时,死亡的观念并没有那么浓烈和强势。“古希腊的悲剧结局不一定是死亡,而往往是一种‘净化心灵’的和解”[3]。悲剧中的人物往往由神灵决定命运、定数,而非个人的心有所想得以实现,由此产生悲剧气氛。中世纪的欧洲已经受基督教思想的广泛影响,关于人类的沉沦观念深入每个欧洲人的意识中。于是,中世纪人们的悲剧观念是与不幸、堕落、死亡和地狱紧紧相连的,死亡主题开始流行在欧洲文学作品中。宗教观念越浓厚,恐惧死亡的心态越强烈。

1564年出生在英国的莎士比亚经历了一个社会转折时期。13世纪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运动在16世纪蔓延到了欧洲各国,其中,16世纪后半叶的英国最为厉害。受文艺复兴思潮影响的群体对自然、对人生都有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理解,认识到个人生死的自然规律,开始更多地关注人本身,脱离宗教束缚。顺应之,文学家们也将文艺创作的主题集中到人生。

但是,转折时期必然带有思想的矛盾性:一方面,人们无法完全从中世纪宗教的死亡形象中脱离,“终日沉湎于关于死、衰朽和发如地狱受苦的冥想”[4];另一方面,伊丽莎白女王的鼎盛时代将近尾声的17世纪,英国政局不稳,社会动荡不安,宗教革命、“圈地运动”等使得国内哀声载道,到处都是流浪者、乞丐。连伊丽莎白女王自己也曾在一次巡查中感叹:“到处都是穷人啊!”人文主义中渴求人性价值的新观念在当世无法得到满足与实现,更加激发了人们的悲观意识。

此外,据历史记载,英国连年大规模的瘟疫——黑死病,这是除了传统观念印记之外的重要因素。1602年12月开始,为期一年的大鼠疫造成伦敦3.8万人死亡,占当时首都人口的四分之一。死神无情地降临在这个时代,人们(包括莎士比亚)都开始对死亡这个问题加以思索和追悼。

在这样特殊的背景下,死亡成为莎士比亚悲剧的标志是必然的,乃至他悲剧的第五幕常被称为“死床”,众多角色将在最后一幕以各种方式失去生命,这也影响着后人对悲剧的认识。

二、文本意象

“黑暗掩护杀人的暴行,而暴行、暴政又是黑暗的根源”[5],孙家琇先生如此概括《麦克白》的主题。的确,借助黑夜夺取生命是死亡的主要表现。莎翁在创作《麦克白》时,为了营造出严肃、阴森的气氛,他对意象的选择有着独特的敏感性。篇幅不长的作品里,反复出现“雷电”“血”“黑暗”“婴儿”“睡眠”“女巫”“命运”等略带恐怖又无助色彩的意象,奠定了作品阴暗的基调。

(一)“血”或“血腥”

莎士比亚在剧本中反复使用了“血”或“血腥”这两个字眼,毫不夸张地说,可以在剧本的每一页中找到,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意象。

剧本第一幕第一场是女巫的对话,之后第二场一开始国王邓肯就问“那个流血的人是谁”[6]*本文所引文本均出自这个版本(英汉对照 名作名译《麦克白》,莎士比亚著,朱生豪译,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出版) ,为了行文简洁,后文所引原文随文注出页码,不再另行作注。,为读者的眼前呈现一幅鲜血淋淋的画面;形容麦克白英勇地作战时“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第5页);暗杀之前麦克白自白“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第41页)。第二幕杀死邓肯之后,麦克白夫人劝说麦克白“把您手上的血迹洗净。……涂一些血在那两个熟睡的侍卫身上”(第61页)。第三幕麦克白登基后大宴群臣,他看见班柯的鬼魂“摇着你的染着血的头发”(第111页)。第五幕麦克德夫率领军队大举进攻,吩咐“把流血和死亡的消息吹进敌人的耳里”(第197页)。诸如此类众多对于鲜血的描述,使得作品蒙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符合《麦克白》整体基调,与麦克白的野心相辅相成。

“血”这一意象的使用率之高是史无前例的,“你的骨髓已经枯竭,你的血液已经凝固” (第115页)、“流血是免不了的;他们说,流血必须引起流血”(第117页);“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让人厌倦的”(第117页);麦克德夫大呼“流血吧!流血吧!可怜的国家”(第155页)……

据笔者电子统计,五幕使用“血”这一意象的次数分别为9、17、10、11、11,累计达58次。尽管翻译版本的不同会影响使用频率,但是也无法否定莎翁充分利用“血”来制造死亡的氛围,哪里有血迹,哪里就有死亡。

(二)“夜”或“黑暗”

布拉德雷曾指出:“《麦克白》是莎士比亚戏剧中最黑暗的一出”,“岂止是黑暗,简直是漆黑”[7]。的确,剧中大部分场景都是黑暗为主,大多事件都是在漆黑的夜晚发生的。我们听到麦克白夫人的呼喊:“来,阴沉的夜晚,用最黑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第31页)第一幕中麦克白也呼叫:“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 (第25页)描写自然的反常现象时也说到“黑暗中出现的凶鸟整整地吵了一个漫漫长夜”(第69页);邓肯被暗杀之后,大臣洛斯发现“黑夜的魔手却把那盏在天空中运行的明灯遮蔽得不露一丝光亮。难道黑夜已经统治一切,还是因为白昼不屑露面,所以在这应该有阳光遍吻大地的时候,地面上却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第79页)麦克白把对班柯父子的谋杀形容为“接受黑暗的命运”(第95页),“在蝙蝠完成它黑暗中的飞翔之前……将要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干完”(第99页),他看见“天色在朦胧起来,乌鸦都飞回到昏暗的林中,黑夜的罪恶的使者却在准备攫取他们的猎物”(第101页)。

剧本长期笼罩在黑暗中,鲜有光明的场景出现,一进入黑暗,就不免血流成河的场面。夜和黑暗掩饰了杀人者的罪恶,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戮让麦克白野心变得更变本加厉,从而纵容了罪犯的行径,成为死亡的代名词。

(三)“睡眠”

生活在两个时代变更交叠时期,受基督教思想影响深刻的莎士比亚在剧中频频采用了《圣经》里的比喻,把一个人的死亡比成睡眠,成为寂静的代表。于是,《麦克白》中对“睡眠”这一意象也使用颇多,引申为借助死亡的力量得到的休息,把睡眠和死亡相提并论。麦克德夫发现邓肯被杀之后大叫:“不要贪恋温柔的睡眠,那只是死亡的表象,瞧一瞧死亡的本身吧!”(第71页)再试举几例:

(1)国王邓肯在熟睡之时被麦克白夫妇杀害,永远睡去。并在守卫饭食中下药,让其沉睡无以保护国王,被诬陷为弑君凶手并处死。麦克白夫人形容门卫:“瞧他们熟睡的样子,简直分不出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第57页),认为“睡着的人和死了的人不过和画像一样” (第61页)。

(2)麦克白在弑君之后无法入眠,“罪恶的梦境扰乱着平和的睡眠”(第53页),内心的罪恶感让他再也无法安睡,“葛莱密斯已经杀害了睡眠,所以考特再也得不到睡眠,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第61页)夫人劝之“一切有生之伦,都少不了睡眠的调剂,可是你还没有好好睡过”(第119页)。

(3)麦克白认为“邓肯现在睡在他的坟墓里;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现在睡得好好的,叛逆已经对他施过最狠毒的伤害,再没有刀剑、毒药、内乱、外患,可以加害于他了”(第97页)。同时他准备杀害班柯去除他权力之路上的障碍:“在你振翅而飞的甲虫应答着赫卡忒的呼召,用嗡嗡的声音摇响睡眠的晚钟之前,将要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干完。”

综述得知,诸多角色都在睡眠中死去或者因为无法获得睡眠而死去,无论是邓肯、麦克白还是麦克白夫人,在经历了不同的睡眠之后,都逃脱不了死亡的最终宿命。死亡与睡眠的联系是密切的。

(四)“女巫”

戏剧开篇就是三个女巫在雷电交加的荒原上出场, 代表着人性邪恶面的女巫引出麦克白这一主人公。女巫身边还跟随着蕴含不祥预兆的狸猫精、癞蛤蟆、怪鸟。整场戏剧是由女巫的预言为主导线索,由麦克白及夫人付诸行动而构成的,女巫的出现指示了麦克白如何行动,向什么方向行动。比如,第一幕预言麦克白成为考特爵士以及国王,因此,麦克白夫人怂恿其杀害国王以实现此预言。弑君之后,又想起预言的另一部分——班柯的子孙将成为国王。因此,为保江山,麦克白策划着谋害班柯父子。女巫每次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将要来临的死亡。本剧中除去女巫这一角色设置,麦克白也不会在凯旋、深受爱戴信任之际,抛开荣耀,涉险弑君夺位。包括麦克白夫人及麦克白本人,剧中人物的死亡都是因女巫的多次预言而起,“女巫”这一意象是罪恶的渊薮,是造成死亡的导火索。

三、情节设置

《麦克白》的死亡主题就情节而言,从最开篇国家之间的战争、麦克白夫妇策划弑君,到中间的刺杀班柯父子、追杀麦克德夫妻儿仆人,再到最后麦克白及其夫人的双双逝去,整个故事都以死亡为脉络展开,每个情节的进展都伴随着主要角色的生命消逝。《麦克白》的整体情节结构都与死亡主题保持同步,每个推动情节发展的高潮基本上由于某个人物的死亡引起的,每一个角色的死亡都伴随着剧情的急剧发展。不同人物的死亡安排在了不同的场次,因而通篇情节笼罩在死亡之下,构造了一出死亡的悲剧。

起初,麦克白因为战争中威武杀敌,对敌人生命的毫不留情而受封考特爵士,士兵的报信并受国王最高荣誉的奖赏——入住做客麦克白城堡。接着,女巫预言的实现,麦克白夫妇谋杀国王邓肯,死亡再一次吸引读者眼球。此后,麦克白及夫人的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大转变,接二连三的死亡事件更让人目不暇接:班柯父子、麦克德夫家人,都一步一步发展着死亡的主题。麦克白夫人的自杀再一次掀起高潮,最后死去的角色无疑是麦克白,在与麦克德夫激烈决战之后被砍下头颅。

把戏剧看成是多个人物的组合的话,那么《麦克白》的组合中大部分都是已死之人。正如上文所述,二十二位人物中有七人是以死亡为结局的:邓肯被暗杀、班柯被追杀、麦克德夫妻儿冤死、麦克白夫人自杀、小西华德和麦克白的战死。这些人物中,每个人都有其显著的个性,莎士比亚不仅通过人物的独白、对话、行为举止反映出来,在情节上,莎士比亚也设置死亡结局来折射出人物的不同个性。

(一)死亡地点

邓肯死于麦克白城堡的房间床上,班柯死于麦克白城堡的苑囿中,麦克德夫妻儿死于麦克德夫城堡内,麦克白夫人死于麦克白城堡里,小西华德和麦克白死于麦克白城堡外平原上。

从以上死亡地点可以归纳出共同特征——以麦克白城堡领域为主要死亡现场,七个中只有两人(麦克德夫妻儿)是死于其他地方,其余所有人都是在麦克白城堡内部、附属领域失去生命。这个共同点一方面反映与证实了显而易见的戏剧特征——麦克白是主人公,他的城堡是表现工具;另一方面,这样高频率的死亡现场使麦克白城堡蒙上了一层黑暗死亡的阴影,增加了读者对麦克白城堡的恐惧与厌恶,迎合了麦克白行凶杀人的发展主题。

(二)死亡方式

表面看来,《麦克白》剧中人物的死亡方式表现了两类情况,一是他杀,而是自杀。七个死亡角色中,六人都是被他人所杀,对自己的生命都没有掌控力,死亡方式相对残忍。

麦克白夫人是较为特殊的一个,她没有承担任何他杀的风险,是麦克白登上王位并坐稳的助推器,对于生命,是有自主选择权利的。在经历了“心理上一种重大的纷争”后,在睡梦中梦游时“说了不该说的话”,呼喊着“去,该死的血迹!去吧!”(第175页),精神严重分裂的状态下,最后通过马尔康的对白得知麦克白夫人已经自杀。

但是深入思考之后,笔者认为,不能光从表面上的死亡方式进行分类,实际上,以“自杀”的方式结束性命的有两位——麦克白及麦克白夫人。麦克白夫人的自杀是没有争议的,不管是从表面上的自杀还是从情节发展上来说,王位的野心蒙蔽了她的人性,并唆使、参与了主要他杀事件,她是属于自食其果型。但是,虽然从结局来说,麦克白是在与麦克德夫的兵家对抗中落败而死,但是,他是有选择权利的。当他得到仆人的汇报“有一万个英格兰士兵”正赶来时,他已经知道“这一次的战争……也许可以立刻把我倾覆;我已经活得够长久了;我的生命已经日就枯萎,像一片凋谢的黄叶”(第183页)。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参与战斗,而这个所谓的战斗并不是想有生存的希望,只是认为应该让自己的死亡由他人完成。后来,又得知“勃南的树木都在开始行动了”,麦克白的毅力崩溃了,“我的决心已经有些动摇”(第193页)。那时起,他已经自己选择了死亡,不抱着生的希望,而是“但愿这世界早一点崩溃”,只不过,他是借用他人之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实质上属于自己的。

四、作用和意义

不同死亡结局有着特殊的意义,映射出不同人物的性格,是人物形象塑造的延续及发展。同时,这样的死亡主题处理也是莎士比亚个人死亡观念的一种反映。

(一)塑造人物形象

1.麦克白的矛盾扭曲

戏剧对麦克白的死亡处理是带有矛盾性质和扭曲心理,正如尼采在《查拉斯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指出:“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也是危险的,向后瞧望也是危险的,战栗或不前进,都是危险的”[8]。这恰恰与麦克白在第三幕中对自身状况的描述是相一致的,“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令人厌倦的”(第117页)。这样纠结又生动的自白描写充分展示了麦克白的矛盾扭曲的心理,这时候,他心底里并不是完全乐于继续实现女巫的预言,而是不得不随着事态的发展勉强向前。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笔者认为,那个时候的麦克白是会选择那份荣耀和爱戴。

虽然他在听到女巫预言他将成为国王时异常兴奋,但是,正如麦克白夫人所言,他是一个矛盾者,“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臭,是你不敢采取最近的捷径”(第29页),总是让“我不敢”跟在“我想要”后面。所以,在生前,麦克白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矛盾的人物性格,一方面不忍做出罪恶的行径,另一方面野心促使他前进。

那么,莎翁对他的死亡也采用了充满矛盾的方式,符合麦克白个人的性格特点。在第五幕中,作者充分展示了麦克白矛盾扭曲的心理状态,一方面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恶是巨大的,“凡是老人所应该享有的尊荣、敬爱、服从和一大群朋友,我是没有希望再得到的了;代替这一切的,只有低声而深刻的诅咒,口头上的恭维和一些违心的假话”(第185页)。这是麦克白的忏悔自白,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或者说没有决心自杀,随后他又穿上了铠甲,发誓“我要战到我的全身不剩一块好肉”(第185页),仍然抱着战斗的心态,而不是自我抛弃。第五幕中就充斥着这样的反复无常,在绝望与奋斗中徘徊。当听说夫人自杀,麦克白也没有强烈的情感波动,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又坦然,“她反正是要死的,迟早总会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天”(第191页),还有一段具有哲理性的自白,“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第193页),让读者重新审视麦克白这一人物形象。麦克白的将领们对他失去了最后的信心,纷纷投靠马尔康,连身边救治的医生都想逃离这个宫殿。但是他却没有畏惧,而是以一个勇士的心态面对,利用他人(麦克德夫)的手结束生命。

2.麦克白夫人的果断决绝

麦克白夫人普遍被认为是邪恶的化身,是人性中恶的一面。但是,笔者认为,一方面,她是一个典型的“成功”男人背后女人的形象,减少了丈夫心中的懦弱面,扩大其果敢的行动力。只有在她的帮助和指导下,麦克白才能如此迅速顺利地登上王位,才能果断地做出弑君的决定。另一方面,她暗杀邓肯时由于像老父亲而下不了手;劝说麦克白弑君时的经典比喻“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吮吸她乳汁的子女”(第45页);杀人后不断的梦游清洗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迹……所有这些都说明她的心中还是有人性中的美的一面的。

此外,麦克白夫人是一位有谋略、有胆魄的女英雄,尤其是她的果断决绝。她的死亡方式也是充分体现了这一点。戏剧中对她的死亡并没有做大篇幅的渲染,只是结尾马尔康的寥寥数语才让读者知道是自杀的。这恰好反映了麦克白夫人并没有在“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上像麦克白那样的矛盾,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杀。

这一性格在戏剧前四幕都有较好地展现。第一幕第五场中“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第29页),收到丈夫来信的麦克白夫人立即有了决定,要帮助丈夫完成弑君大业,做好说服丈夫的准备。连麦克白这样一位历经沙场的将领都表示赞扬“愿你所生育的全是男孩子,因为你的无畏的精神,只应该铸造一些刚强的男性”(第45页)。第二幕中当她听到打门声时,她果断地让仍陷在恐惧中的麦克白换上睡衣,以防露馅。这样一位果断又决绝的女主人公,不仅体现在谋害策划上,也在忏悔中表现。后两幕她已经开始陷入疯癫状态的时候忏悔,清醒地认识到“费尽了一切,结果还是一无所得……那么还不如那被我们所害的人,倒落得无忧无虑”(第97页)。

因此,麦克白夫人的自杀这一死亡方式是符合其果断决绝的性格的,是其人物形象塑造的一种延续。

(二)折射莎翁的死亡观

《麦克白》中人物的频频死亡是符合莎士比亚自身对待死亡的态度的。比如《哈姆雷特》中的“readiness”一词就是他对基督教宗教信仰的总结,有很明确的宗教色彩。那个时代的神学家都有类似的观念,路德认为,基督徒的基本要求就是不能太在意死亡,应该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9]。而加尔文也写道:“我们应该随时准备着,应该随时放弃生命般的生活。”[10]莎翁从出生两天后就接受了洗礼,从小生活在基督教义下,尽管后期致力于人文主义理想,但仍离不开基督教义的死亡观念影响。在戏剧中,随时都会有人物死去,作者并不抱有十分的同情,而且获得权力的台阶也必定是某个人物的死去,从来没有考虑过用其他方式。

参考整个西方死亡哲学史,文艺复兴时期是近代西方死亡哲学的酝酿时期或者说孕育时期。因为正是这样一个时期,人类开始从宗教信仰迈向了科学理性,开始用自然的和人的眼光看待人生和死亡,从而引发了生死关系的大调整。因此,从莎翁的著作以及生平也可以总结出其对生命的看法和对死亡的观念,这些观念在《麦克白》中也得以体现。

1.死亡是生命自然过程中的最后一步,更是个人最后的成长

在莎翁眼中,人生有着其发展规律和程序步骤,死亡只是其中的一项,应该直视它,不带任何恐惧的情绪。就如同他在遗嘱中所强调,不要再念着那可怜的名字,别为他的死亡而悲伤难过。在《麦克白》中,主要角色的统一死亡结局充分显示莎翁对死亡的正面对待,毫不遮掩和避讳。同时,他也认为一个人是什么,在生活过程做了什么,都将在其死亡中达到最高潮。因此,通过对人物死亡方式的塑造展现不同人物的特性,符合其生前的行为。

2.自杀是绝不可取的结束生命的方式

基督教的教义在莎翁思想中有着深深的烙印,他对生命的尊重是显而易见的。《圣经》把天堂地狱划分了出来,并根据不同人的生前表现进行死后的归属地划分,其中,自杀的人是绝对进不了天堂的,而且在地狱中也是底层。莎翁也坚持自杀是绝不可取的。《麦克白》虽然有诸多人物死去,但是只有麦克白夫人是自杀了断生命,并且并未对其自杀过程进行描述,只是短短的通过侍从的几句汇报说明。这就表现了莎翁对自杀的不认可和不提倡。

3.无意义的生活不如有价值的死亡

莎翁的死亡观延续了布鲁诺的生死哲学,认为死亡有可能比活着更好。他认为,有价值地英勇死去,强过卑鄙可耻的凯旋。这就好比国王邓肯和麦克白,一死一生,却生活相反,前者得到睡眠的安逸,后者却无法安宁。

《麦克白》是历来莎评家研究较少的一部悲剧,但是它的悲剧性是难以磨灭的,尤其是其中的死亡主题的构造,让读者耳目一新,有着重大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拜伦.唐璜[M].查良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235.

[2]A·布拉德雷.莎士比亚悲剧的实质[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21.

[3]李莉.论莎士比亚悲剧中的死亡主题[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1(3):1.

[4]张隆溪.悲剧与死亡[J].中国社会科学,1982(3):135.

[5]孙家琇.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M].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6]莎士比亚.麦克白[M].朱生豪,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5.

[7]孙家琇.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264.

[8]尼采.查拉斯图斯特拉如是说[M].杨震,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4.

[9]Luther Martin. Sermons on the Passion of Christ, vol.20[M]. Sue Fowles :Augustana Press, 1956.

[10]Calvin John. Commentary on I Corinthians (7.29) [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3:257-258.

(责任编辑林东明)

On the Theme of Death inMacbeth

Wang Qi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Abstract:Macbeth, one of William Shakespeare’s four tragedies, is characterized by its portrayal of characters and artistic skills. Although the hero is a crown-like person who usurps the throne by murdering the king, the whole tragedy makes full use of the death theme to create an atmosphere of solemnity and reverence, driving readers to think. The theme of death itself is the Western literary tradition; as a cultural phenomenon, death is an integral part of life and its extension rather than the end of life. Shakespeare shows the different characters and their revelations to people through their respective death. This paper attempts to interpret the unique death theme of Macbeth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its background, text, storylines and meaning.

Key words:Macbeth; death; imagery; tragedy

中图分类号:I561.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293X(2016)02-0084-06

doi: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2.018

收稿日期:2016-03-03

作者简介:王琼(1970-),女,浙江上虞人,上海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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