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干气象意结辞章——评析《缘斋吟稿续集》

王向峰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笔干气象意结辞章
——评析《缘斋吟稿续集》

王向峰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诗家李仲元在《缘斋吟稿》诗集之后，又完成了全部为近体诗的《缘斋吟稿续集》。在本集里以人为题，咏史尊贤颂古人，遍选良俊赞友人，励志抒情见本人，在题材上以写人为本，达成为自觉的“三人咏”。在写人时笔接现实，突出思想行为的价值与历史贡献，在诗章构结与文辞运用上，求文雅而不陷于古奥，有充盈的现时温度，是中华历史精神在诗教与审美上的成功结合。

咏史尊贤；“三人咏”； 气象；辞章

李仲元先生在《缘斋吟稿》诗集之后，今天又有相继成书的《缘斋吟稿续集》问世，可谓诗兴勃发，足见其壮思之心酣畅，骏发之才广博，诗中笔干气象，意结辞章，显示了只有高深学养与非凡艺品才能臻至的诗境。 在《缘斋吟稿续集》中收录有仲元从2011～2016年五年多的时间里所写的205题下的三百多首诗，其题材几乎完全是以人立题的。有古人，有作为仲元朋友的许多人，还有以诗抒怀咏志的仲元本人。顾恺之说到绘画题时认为“人最难”写，其实作为诗的题材对象，人也是比山水烟云和风花雪月难写的，因为人有思想情感与功业德能，对之必有是非臧否的评价、好恶抑扬的态度，不应乱了应有的历史与美学的标准。综观《缘斋吟稿续集》中全部写人诗章的“三人之咏”，此书对于如何立题写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观古与鉴今的范本。

一、稽古尊贤的咏史之诗

在本卷中以古人为题的诗，可谓之咏史诗。在标为“稽古尊贤”的辑录中有205首,再加上《吴中怀古八首》和写楚汉相争与儋州东坡书院的诗,作为咏史题材的诗已达216首。这部分诗占有诗卷的绝大比重，全书的思想意义与审美价值主要也是在这里。咏史题材如此集中地出自仲元的笔下，这与他作为诗人同时又是历史学家有密切关系。仲元是文化学养十分丰厚的学者,胸存万卷史籍，对于各朝各代的人物了解甚多，尤其是那些在历史上成为民族脊梁的人物，为历史做出伟大贡献的人物，在文化上留下珍品典籍和创制成果与经验的人物，可以说国史上无数的圣贤豪杰、文人墨客，以至佳人才子、方外高人等人物，皆早已留存在他的心中，只待他笔下召唤，使情成体地付诸言辞而显现于诗卷之中。我们这样说，并不是认为掌控握了历史，知晓了历史人物，只要见诸文字自然就可以为诗了，如果这样，历史学家岂不都是诗人了？无可否认，历史中寓有诗意存在，但是诗家必须以诗心去激活，如同剖玉的良工，必以慧眼灵心在韫玉的石中去透识和发掘才可奏效。仲元就是这样有诗心慧眼的诗家，他如果放手驰情地写下去，我们上述所指称的各种人物，不知会有多少人物进入他的缘斋，可以成为他在“续集”后不断续写下去的内容主体。

仲元咏史诗最富于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 ，是以他诗卷中的大量诗篇为根据的。试选录几首加以赏读 。

仲元的咏史诗是从中国的神话传说开篇的，第一首就是《女娲》 ：“抟泥塑体赐灵群，开化荒寒百域君。未料同形存善恶，至今寰宇斗纷纷。” 中国神话中传说是女娲抟泥造人，这本是先民不解人从何来的幻想之解，可谓“说来已觉甚荒唐”。可是诗人却由此荒衍下去，让女娲未曾料想到是同由她所造的人，却善恶有别 ，货利竞得 ，大小范围之内的人群多为相争相斗，纷扰不停 ，真是何苦如此呢！如果人人皆知孔夫子教谕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圣经》有云之“人和人是兄弟”， 真的能互让互爱下去该多好！诗，就是这样幻想人间的真善美 ，就是这样地超越现实 。

仲元的咏史诗以汉唐之人为题的颇多 ，这与汉唐两代的史事壮阔、风云人物事迹显赫直接相关。在汉代肇始之初的楚汉相争，风烟激荡，刀光剑影，英雄竞谋，儿女情长，多现诗的题材。仲元为此写有34首。其中末路英雄项羽的垓下悲剧，更为引人关注与同情。写项羽的是：“亡奉谁纪楚人功，北逐南驰百战雄。失计鸿门垓下恨，愤王羞自返江东。”接写虞姬的是：“楚帐无言烛影凄，英雄末路唱虞兮。称觞临诀君前舞，饮剑忠贞魄向西。”这一对英雄与美人所逢临的绝境，蕴有浓重的悲剧意思，诗人以无限的悲悯情怀渲染气氛，探寻心理，展示教训，完成了两首引人喜读并深留怅惘之情的好诗。仲元咏史诗中以唐人立题的也数量较多，共有30首。其中对帝王将相、诗人墨客、高僧禅主皆择有收录。其中写女皇武则天和颜真卿的诗，更见被写之人的特别之处。国史上敢于挑战旧制、直称皇帝的女人只有武则天；忠勇刚直、不惧奸邪险恶的武将，并能以厚重强劲的书法为百世立体的颜真卿，写其二人，等于是抚哭叛徒的吊客，赞美失败英雄的歌者，在今天虽非首创，但如何以诗作出文质斐然的表现，也并非轻易可成。且看《武曌》：“莫道男尊女即卑，一朝践祚起坤为。是非纷扰由人论，傲立陵前无字碑。”再看《颜真卿》：“平原板荡战孤州，剑树刀丛斥孽酋。书艺非同心目赏，且将刚烈照千秋。”这两个充具特立独行品格的唐人，一个敢向传统礼法挑战，身登九五且留有相当的治国政绩；一个无惧奸相卢杞出于陷害之心差他去说服叛将李希烈投降，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其竟能毅然前往，舍生以宣示正气，终死贼手。两诗都各以简短文字为之立象而宣意，实现了史鉴与诗教的统一。以上仅是从贯通古史的诗卷中摘录几篇加以点评，欲见全体大用则有待通览全书，方能得以广收教益。

二、吟咏时贤的寄友之诗

在李仲元的《缘斋吟稿续集》中，还有一集客居海南时写他的众多朋友的诗篇，这些诗也都是以姓名立题，36首自成格局，更显感情热度,笔者也是其中的承领者之一。

仲元这几年每到立冬前后，即远去海南过冬,在那里避开北国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直到北方春江水暖、杨柳堆烟的季节，才回归故园。这种候鸟迁移的生活方式，固然有其卜居惬意的一面，但长时间远离熟悉的故地和交往密切的亲朋，也难免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寂寞萦绕心头。我想他的这几十首诗，都会是在这种心情作用之下的自然而然之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分离中有的因日久天长而不免忘却，可是有的却会因分别而心生一日三秋之感。仲元写这些诗都是他思念心理的补偿之作，即使接受者难与咏史诗中所写的那些古人在德能上相提并论，然而从天涯海角传回寒冷的北国，因为别有根芽，却仍是不减挚友情怀的温度。让我们从中选录几首，以见诗人之情与受者之在。

著名的学者作家王充闾先生是仲元的文朋诗侣，他们平日里切磋闻问，多有交流。仲元在海南一住几个月，难免不相互牵念。充闾所居的书斋蘧庐，他特别关心那里的新况。2014冬，听说充闾新著《逍遥游——庄子传》出版了，省里还要开研讨会，他迫不及待地要求给他往海南寄一本书。这时他的心情非陈诗难以慰其安，就连写了两首七绝：“少年早富五车书，晚岁宏文乐隐居。清影徘徊人不识，斜阳柳径瘦蘧庐。蘧庐又著好文章，思古情开智慧光。且起庄生重化蝶，翩翩辽左觅书香。”著名的文化学者彭定安先生也是仲元的好朋友，长期的诗文交流中友情日重，在思念而不得晤谈的天南地北中，仲元也以诗系念，写下了关怀与评价并存的两首七绝：“文坛夺锦属贤君，史笔宏声久逸群。纵使狂飙曾折翼，也凌风雨上重云。华国文章豪气盈，安园命笔总多情。良谋未用存风采，容止飘然。”仲元客居海南，怀念着辽沈家乡的众多朋友，欣慰着他们新的成就，关心着他们身体健康，总是温存地寄语相问。听说林声副省长致仕后亲下窑地烧制新辽三彩成功，他写诗祝贺：“浮梁窑畔制新瓷，六法能超老画师。脱却官袍诚雅士，夕阳才艺岁寒姿。”他与文坛挚友南朝明先生更是交往多多，甚至听到南海的涛声起伏，就能与南公的右蛮轩有心线相通，并深情地“传语萧斋南学士，加餐努力莫贪烟”。此外，还深情地寄语众多朋友，问安好，赞成功，安好着友人的安好，成功着友人的成功，他好像是完全为了制造距离，在别后的时空里体验与众友朋的感情深度才专去天涯海角之地，而实际也确有验证，收获满多。这在他写张毓茂、邓荫柯、董文、杨九洲、汤梓顺、胡世宗、冯大中以及“九畹书友”等人的诗中，都明心如鉴，心影昭昭，让人特感温暖。经验证明，写历史上的俊杰贤良和高人雅士，可以为时人展现学习榜样，得以步履相随，达到以诗化人；而写自己熟悉的今人，特别是那些德能皆备，值得相交的朋友，为他们立诗传，鼓正气，不仅可以有助其人的前进与发展，亦可启示与影响其他人，使之能从中得到教益。

三、抒情言志的见己之诗

在生活中，人了解自己吗？这就像睫毛就长在离眼睛最近的地方，而眼睛却看不见它的存在一样。所以，老子把自知与知人分为两个问题，这与人多半知人而不知己，或知人胜于知已有关。为此，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在《老子》中所见的言辞，多半是教人如何知道自己，以及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要做的也是体道而行的“无为无不为”。我看仲元就是一位既知人又知己的明智之人。对于知人，首先可以从他赞古人、咏友人的诗中见到；而他面对自我所抒发情志之诗，正可见到他沉思中的自我观照与自我确证。

人对于自己的自知之明，首先取决于实践的认证，而不是以自己对自己的看法为依据。但是人又必须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沉思与自省。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在上述前提下是真理性的表述。在《缘斋吟稿续集》中，有六组诗是立足此时此地而沉思述怀的诗，可见其心灵驿动的许多迹象。

在《辛卯除夕守岁迎辰》六首绝句中，他虽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已鬓发如丝，但非常庆幸“翁老未痴”，“童心未泯”，应该在祖国的“腾龙世纪”里奋力作为。其中笫四首是：“为谢春光赐九如，年年元旦换桃符。老来更鼓苍然气，开笔神追魏晋书。”此中可见他老而有为的雄心不减。

人到老年的一个共同的心理特点是好回忆往事，从中寻找和评审自己，诸如天伦之乐中的温馨与沉醉、成长之中幸遇与烦恼、对于家国的贡献与亏欠、不枉此生的功业建树与历史留痕等愿意与不愿意的事情，都在脑海里出出进进，有时还是波滚浪翻，不能自持自止。我看到在仲元《八十自寿述怀》九首中，心理状态大体上也不出上列轨迹。其中最令他自已持加珍重的是两件事：一是他在坑美援朝时应国家需要，参加解放军当了跨马横刀的骑兵，“青衿脱去换征衣，铁马冰河度若飞。阵解烟消勋策后，天涯依旧等闲归。”二是从事诗书创作与文博鉴定和考订被社会所肯定，特别是书艺，“神追羲献艺游精，岂敢随波浪得名。月旦千秋多慧眼，妍媸清浊有人评。”他以诗坦坦荡荡地写出了自己。

仲元此前连续几年都是在海南过冬，但他在那里并不是优游岁月，易地偷安，而是在那里进行诗书创作，不仅怀古思今，也在沉思自已。一个冬春之交的物候变易，他即有《海南迎春十咏》创出。在诗中他欣赏南国春光，游情翰墨，以诗寄友邀和，听取南音歌舞，见北方来此的鲁男狂饮，听家乡风雪严寒的天气预报，种种情状纷扰萦心，以致在浪迹天涯中梦驰故里，醒后更感不如归去：“东风吹梦到家山，雪尽三辽暖乍寒。好借南溟龙起蛰，排云挟雨过榆关。”事实上他每年都在北国冬寒未尽时，就归心似箭地赶回了沈阳。

仲元是一位勤于学问、作风严谨的学者型艺术家，遇事看人都守持正道，从不苟同于世俗偏狭之见，在交友中，授徒中，都恪守信义，特别对那些艺德欠缺、沽名钓誉、文风不正的现象则特别鄙弃。他有一组题为“诫吾徒四首”的七绝，写给从师学书之弟子们，以戒骄戒躁，共为勉励，在言而行上以身示范，成为守德自重的君子。现引录其中的第二、四两首，以见其正气之在：“一艺凌云史有声，妍媸高下许人评。诗书雅韵谁轻取，未必争名便得名。韵律风神本自疏，不当到处墨鸦涂。劝君矢志追风雅，且早关门读好书。”这些话不论对谁，都是值得共勉的金玉良言。汉代的扬雄在《法言》中说：“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仲元的诗作与他的书法艺术一样，都是其澄怀味象的心声心画的感性显现，是对象化地见证其人的一种直观方式。

对于仲元的《缘斋吟稿续集》，我虽然是反复研读，但仍是隔帘望花，未能尽领异香秀色，只好在篇末以四首七绝补苴罅漏，以谢明公：

仲元彩笔续缘斋，又见诗家骋素怀。情采文华成体式，铸篇三百巧熔裁。

志士仁人步武传，凭君走笔录高贤。鉴今稽古托良俊，诗化蒸民德效先。

器识胸襟非等闲，以文明道见高端。缘情入作追风雅，律细博该更待攀。

五年一剑铸缘斋，睛点龙飞振九垓。慧眼召人诗立传，风神情致意新开。

(责任编辑 伯 灵 校对 伊人凤)

Glamorous Diction and Meaningful Poetry——An Analysis of The Sequel of Poem Composing in Yuanzhai Study

WANG Xiang-f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Li Zhongyuan,a noted poet,has completed his classical poetry collection The Sequel of Poem Composing in Yuanzhai Study after the original.In the new collection,the main themes are about people,extolling the historical sages and the ancients,praising the elites and friends and expressing the poet′s own ambitions and feelings.The subjects are people-oriented,achieving an effect of the conscious “Three People Chanting”.The realistic descriptions of the people focus on their value of thoughts and their historical contributions.And the elegant and less archaic structure and diction are a current description as well as a successful combination of Chinese historical spirit in poetic and aesthetic learning.

extolling the history and the sages,“Three People Chanting”,atmosphere,diction and rhetoric

2016-06-20

王向峰(1932-)，男，辽宁辽中人，教授，博士生导师，鲁迅文学奖得主，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10.13888/j.cnki.jsie(ss).2016.04.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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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9617(2016)04-044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