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心宪
(1.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重庆渝中区400015;2.重庆第二师范学院,重庆南岸区400067)
①“武陵民族区”命名的辩证思维方式应用问题
——近年李绍明研究学术文献阅读反思辑要
赵心宪1,2
(1.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重庆渝中区400015;2.重庆第二师范学院,重庆南岸区400067)
摘要:《李绍明“武陵民族区”概念内涵的理解问题》搁置的两个学术难题,在近年《西南民族大学学报》刊发的西南民族学研究论文2008年前后学术主题的走向中有着事实上的对应关系:之前是在李绍明先生关注、参与下的具有中国民族学/人类学世界学术视野的讨论,之后则比较集中地整理李先生的区域民族学思想,特别是李先生去世周年的纪念文章.“人类学再区域化”的重大意义与李绍明民族学思想的“矛盾张力”存在等论断,与“文化相对主义选择”的判断与可能被误读为仅仅属于“当代研究”李绍明先生的学术风格问题,都是值得认真探讨的话题,但核心问题所在,则是武陵民族区命名所提示的,李绍明先生辩证逻辑思维方式的应用阐释.
关键词:武陵民族区;人类学再区域化;文化相对主义;辩证三律
1《李绍明“武陵民族区”概念内涵的理解问题》搁置的两个学术难题
一年前,笔者曾经以“李绍明‘武陵民族区’概念内涵的理解问题”为题,讨论武陵地区“黔中文化研究”涉及到的核心基础理论,认为李绍明《论武陵民族区与民族走廊研究》一文,从提出武陵民族区概念,武陵民族区概念内涵的主要民族学内涵解说,到武陵民族区概念作为民族学基本理论问题重要性的简明阐释,最后提出“武陵民族区研究的展望”,共四个层次,“论证的主要篇幅均围绕‘武陵民族区’民族学概念内涵界定展开”,[1]可见这个民族学概念提出的特别价值.李先生论文第三部分解说“武陵民族区与民族走廊问题”:认为“费孝通先生民族走廊学说没有论及‘武陵民族区’,多次提及‘武陵地区’,但从‘未明确指出其究竟是板块或走廊’,‘武陵民族走廊’是否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民族学概念成为问题,因此‘武陵民族区属于板块或走廊’是‘武陵民族区’应该专门讨论的民族学基本理论问题.”[1]第四部分“武陵民族区研究的展望”,提出“武陵民族区的综合研究”命题,再次辨析武陵民族区作为西南民族学核心概念之一的特别之处:“武陵民族区若从费老板块与走廊学说而论,它系一个板块,而非走廊.因为它并不具备民族走廊的地理特征,从而具有相对稳定性.当然,并不是说这个板块之中没有通途,因为从古到今,板块与走廊均与外地交通相连的”.因为武陵民族区“完全符合民族学苏维埃学派所主张的‘历史民族区’或‘经济文化类型’的概念”,应“从历史到现状,从经济到政治,从社会到人文,纵横交错地进行全面综合研究”.[1]因此,拙文认为:“李绍明先生对‘武陵民族区’的阐释,界定了一个内涵清楚的民族学概念,是对费孝通先生‘板块与走廊’学说学科特征辨识后,新的学术阐释,是对民族走廊学说的丰富,不是回到区域民族学‘封闭’研究的传统思路,而是观照于武陵民族区‘这一个’民族区域发生、发展的历史与现实,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特定区域文化研究的民族学理论.”[1]
应该指出的是,《论武陵民族区与民族走廊研究》发表于《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时间在《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7年第一期“藏彝走廊研究笔谈”专栏发文之后.这个“藏彝走廊研究笔谈”专栏的第一篇论文,即李绍明先生《藏彝走廊研究中的几个问题》,文中简明介绍费孝通先生的“板块”和“走廊”学说(即北部草原区、东北部的高山森林区、西南部的青藏高原区、云贵高原区、沿海区和中原区等六大板块,与藏彝走廊、南岭走廊与西北走廊三大走廊构成中华民族的主要聚居地区格局)要点及其“进一步说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研究目标,并高度评价走廊学说的学术意义:“深入研究走廊学说,对于中国的民族学研究是一笔宝贵的遗产,非常有指导意义.今后我们多民族的国家必须是各民族互相尊重,互相关心,这样才能形成中华民族这个共同体.为此,中国的民族学研究必须打破地区、学科的界限,为国家的长治久安服务.”认为费先生这个“中华民族格局的理论”中,“板块是以走廊相联结的,故板块首先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而走廊则具有相对的流动性,因此,民族走廊更值得深入研究”;“其次,走廊学说涉及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于整合中华民族,尊重各民族个体,对于中华民族长治久安都是关键.因此藏彝走廊研究既有重要的学术意义,也有现实意义”;强调“有关理论是西南民族研究中的一个纲领性问题”——全面关联民族走廊的“范围问题”、“考古学问题”、“民族史问题”、“民族语言问题”、“民族文化问题”、“生态与民族的关系问题”、“民族经济与发展问题”等七个方面.[2]
上述引文强调的是,李绍明先生认同“板块”和“走廊”的“中华民族格局的理论”,肯定“民族走廊更值得深入研究”的同时,坚持自己的学术见解:“武陵民族区”相对稳定性的研究,更符合费先生相关的民族学理论.不言而喻,拙文这样切入讨论武陵地区“黔中文化研究”涉及到的地域文化基础理论,搁置回避了两个学术难题:其一、武陵民族区概念在学理上是怎样让费孝通先生的“板块与走廊”学说更丰富、周延的?其二、武陵民族区“完全符合民族学苏维埃学派所主张的‘历史民族区’或‘经济文化类型’的概念”,能够成立的学理依据阐释.
在笔者看来,近年《西南民族大学学报》刊发的西南民族学研究论文,在2008年前后学术主题的走向中,不约而同对应着上述两个学术难题的解决:之前是在李绍明先生关注、参与下的具有中国民族学/人类学世界学术视野的讨论,之后则比较集中地整理李先生的区域民族学思想,特别是李先生去世周年的纪念文章.具体言之,“李绍明先生关注、参与下的具有世界学术视野的讨论”,以彭文斌《中西之间的西南视野:西南民族志分类图志》[2007(10)]、[3]彭文斌等《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人类学界的中国西南研究》[2007(10)]等文为代表,[4]呼应武陵民族区“完全符合民族学苏维埃学派所主张的‘历史民族区’或‘经济文化类型’的概念”所以能够成立的学理阐释;“整理李先生的区域民族学思想,特别是李先生去世周年的纪念文章”,则以张原《区域民族学与李绍明先生的中国西南研究》[2010(8)],[5]王建明《李绍明先生与近期西南人类学的发展》[2010(1)]等文具有代表性.[6]伍婷婷博士论文《变革社会中的人生与学术——围绕李绍明的中国人类学史个案研究》(2009年5月)从民族学史的特别视角,[7]提供了一个关联上述两个学术难题并未获得最终破解的答案——因为这篇博士论文以2006年10月、2007年6月、2008年9月三次口述访谈为基础,参照其他相关口述史资料,研究李绍明民族学思想的发展过程,重心落在在20世纪的50、60年代当代中国学科史.作者认为:“在李绍明身上,作为亲历过50年代学科事业的人,他的思想深处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这些特征即使到了后来,我们也会从他的学术作品中辨认出一些蛛丝马迹,他的文章里始终包含了在50、60年代积淀下的学术观念和思考.集中于《李绍明民族学文选》、《巴蜀民族史论集》、《民族学》以及《羌族史》等书中.”[7]简言之,民族学苏维埃学派的影响总是在李先生民族学研究生涯中时隐时现,挥之不去.
2“人类学再区域化”的重大意义与李绍明民族学思想的“矛盾张力”存在
张原《区域民族学与李绍明先生的中国西南研究》[2010(8)]一文,最值得反思的有两个学术判断:中国西南民族研究学会的研究工作,体现了“人类学再区域化”的重大意义;李绍明个人学术思想中存在着难以弥合的“矛盾张力”.文章行文中是这样分别提出两个判断的:
张文首先评价李绍明先生在西南民族研究方面的建树,然后从三个方面:(1)西南何在?(2)如何进行西南研究?(3)西南民族研究的定位,逐层深入展开论述.如以李绍明先生的民族学实践为例,解说“如何进行西南研究”的,并由此评价说:“跨越省界来联合力量进行更大范围的区域研究,正是李绍明先生这一代学人创建西南民族研究学会的初衷.正如王铭铭在《东南与西南——寻找‘学术区’之间的纽带》一文中所指出的,任何民族志研究都是在区域场景中进行的,许多人类学思想也带着区域色彩,所以当人类学的民族志方法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便显出个体化与世界体系化的趋向时,人类学再区域化有着尚未被认识的重大意义.它能使我们更准确地把握人类学认识方式的实质特征.可以说,中国西南民族研究学会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所推动的,西南民族学的区域研究,正是中国民族学人类学突破行政边界和民族单位,并基于民族志的区域性特征所开创的一种具有创新意识的研究范式.从此,中国民族学人类学西南研究的‘区域模式’,成为这一学术区的一大传统和标志”.作者这样评述说,西南研究区域模式兴起的背后,值得注意的“项目之类”横向联合因素之外,更值得重视的是“西南学者区域主体意识的增强”.因为20世纪80年代“学科重建之前,西南实为一个学术研究的场景,学者们更多地是关心这一地区的国家化进程,诸如民族识别,国家建构地方的关系整合是学界研究的焦点,而李先生早期参与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大调查,以及西南民族地区的民主改革等工作,都是以西南民族地区的国家整合为目的,这也使得其对民国时期西南民族研究的边政学传统多有继承.而20世纪80年代学科重建之后,特别是西南民族研究学会的成立,则使得西南学者们更加带有一种区域主体意识来认识和阐述西南”.[5]应该说,李绍明先生民族学实践体现的西南“区域主体意识”,是“人类学再区域化”的时代表征.“因此,西南研究区域模式的兴起,既标志着学术之西南横向联合的成熟,也实显着人文之西南跨越思考的形式.李绍明先生在这一系列转变中正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5]“板块与走廊”学说,如果自觉纳入“人类学再区域化”的“西南研究区域模式”中,去领会“板块”与“走廊”的辩证关联关系,武陵民族区命名的学术史意义应该不会被民族学界误解.
《区域民族学与李绍明先生的中国西南研究》第三部分“西南民族研究的定位”,先回顾西南研究所经历的三个阶段:1949年以前的“初创时期”;20世纪50、60年代对西南民族进行大规模调查研究的“重要时期”;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的承上启下的“发展时期”.认为李绍明先生在“发展时期”的承上启下阶段“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其学术思想已经成熟”.而其晚年“重建西南研究学术传统”的努力,“特别是他生命中最后几年对人类学‘华西学派’重述介绍和特征概括,无疑表明李先生开拓了一个西南民族研究的寻根之途”.李先生的学术寻根,“表明了一种对西南民族研究重新定位的复杂心态”,“而对国内学界对民族学与人类学的种种纠结,民族研究与民族学的种种混淆,如何在学理上对民族学的西南研究进行定位,也一直是李先生所思考的问题,这也关切到他如何对自己的学术研究进行学科性定位的问题”.张文指出:“无论李先生是以民族学家还是人类学家来定位自己,他个人学术研究中所存在的种种矛盾张力仍然是难以弥合的,但无论如何,晚年的李先生从未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民族研究专家,而是把自己的学术归属于、等同于文化人类学的民族学之中.”这个学术判断最重要的实践依据,就是新世纪的2000年开始,李先生把重振藏彝走廊研究作为个人民族学研究的重点.有关研究成果的结集《藏彝走廊民族历史文化》(2008),让我们看到“李先生本人的西南研究,在治学方法上是民族学与历史学兼备;在视野上是区域性民族学研究与单一民族综合研究并行;在旨趣上是具体田野实践和系统学理思考共融……对西南地区多点多族的考察,以打通族群界限和今昔之隔,并基于对通道走廊的民族学和历史学的把握,来理解西南民族研究的价值”.[5]“晚年的李先生从未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民族研究专家,而是把自己的学术归属于、等同于文化人类学的民族学之中”的论断,可以找到一个比重振藏彝民族走廊研究更有说服力的论据,在笔者看来,就是在《论武陵民族区与民族走廊研究》一文中,有关武陵民族区的学术命名.
武陵民族区作为一个区域民族学的学术概念,当然需要周延的论证详细说明.这里不宜另起话题展开相关的论述,而是直接抄录基于“黔中文化”理论,有关“黔中文化是武陵地区的主流文化”的有关文字,借以说明武陵民族区命名学术内涵的丰富性与深刻性.这样做的基本理由在于,“板块”式黔中地域文化,作为一种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区域文化学术概念,与武陵民族区作为区域民族学概念的内涵规定,因为“武陵”自然地理的人文历史区域生成过程一致,并且几乎重叠在一起.
“黔中文化作为唐代黔中道所辖区域为生存空间的地域文化,而武陵山区正处于黔中道的核心地带,对比国务院武陵山片区区域与唐朝黔中道辖境,武陵山片区与黔中道北半部几乎完全耦合,而黔中道北半部正是当时黔中道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居于黔中道西北一角的黔州彭水县是黔中道的治所,也是盐泉、丹砂所在地,长期处于区域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可以说是黔中文化的发源地,而当时该道所辖的由中央管理的15个经制州除播、南、溱3州外,其余12周均在如今的武陵山片区之内,可见武陵山片区不论政治、经济还是文化均处于当时黔中道的核心地带,黔中文化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泛武陵地区文化.由于黔中道所辖地区生存空间宽阔,大江大河、大山深壑的自然分割,长期以来中央政府实行羁縻政策及历史上生存的一些少数民族地方政权,导致该地区不但与外界文化交流相对较少,其内不同地域之间的文化交流也相对较少,为此形成许多相对独立的亚文化生态圈,为境内不同民族的形成奠定了文化基础,从而使‘黔中文化’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也使‘黔中文化’中保留了许多原始、神秘的文化元素……黄伯权在《武陵山少数民族经济社会发展实验区应如何界定范围》中说:从文化认同上看,武陵地区居住30多个民族,有着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但各民族在开发武陵山区的过程中,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在长期交往学习中,文化的采借十分明显,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现象.这种文化我们可以称为‘武陵文化’……2009年12月,由湖北、湖南、贵州、重庆四省(市)和中南民族大学共同提出的《武陵山少数民族地区现状调研报告》指出:武陵山区各民族‘山同脉、水同源、民同俗、经济同类、文化同质.’”[8]
上述由“黔中文化”、“泛武陵山文化”、“武陵山少数民族文化”而“武陵文化”的指称,与李绍明先生的“武陵民族区”的学术文化命名,难道不是具有类属相似的地域民族文化共性存在吗?
为什么“晚年的李先生从未将自己定位于一个民族研究专家,而是把自己的学术归属于、等同于文化人类学的民族学之中”?为什么李绍明先生高度评价费孝通先生“板块”与“走廊”学说,肯定“走廊”理论学术主导性的同时,却坚持武陵民族区的学术命名?在笔者看来,这虽然一方面证明李绍明个人学术思想中存在着难以弥合的“矛盾张力”,但同时另一方面表现出超越本体“矛盾张力”主体意识的动因存在,这就是李绍明先生在区域民族学研究实践中自觉或不自觉辩证逻辑思维方式的应用.
3“文化相对主义选择”的判断与可能被误读为“当代研究”的学术风格
伍婷婷博士论文《变革社会中的人生与学术:围绕李绍明的中国人类学史个案研究》(2009年5月)“小引”比较西方人类学发展史,介绍个人博士论文选题由来的精彩说明中,特别有这样一段话:“应该说,支配西方人类学知识生产过程中的这种政治经济权利关系,同样存在于中国人类学知识生产的过程中.只是在有关情境里,它被内部化为近代以来,民族国家建构过程对学科知识的影响.20世纪以来,随着世界格局和国家形态的演变,中国人类学特征表现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学科国家化程度不断升级:学科建设自20年代末以来就与民族国家建构保持了密切关系,到了1950年以后,学科发展受制于国家力量的一面表现得尤为突出.可以说,20世纪50、60年代呈现出浓厚国家化色彩的民族研究,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系,它的一些重要特征恰恰在于李绍明这一时期人生经历中能够得到集中展现”.李绍明先生“这一时期”人生经历,因为能够“集中展现”20世纪50、60年代中国“浓厚国家化色彩的民族研究”特征,而成为这篇博士论文考察的重点,80年代以后“学科重建”的历史,反而成为“这一时期”特征的旁证.或者正因为学科史研究兴趣的无形引导,这篇“人类学家的人类学史”博文留下作者鲜明的学术个性.
如果比对作者发表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年第12期的文章《李绍明先生的人生经历与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史》,作者学术观点似乎明朗许多.在笔者看来,这是一篇“访谈后记”性质的学术文章,夹叙夹议,有的内容是李先生谈话要点的概括,如开篇第一段话:“在他看来,中国民族学/人类学想自成一家就‘一定要厘清学科这一百年中在不同的地方到底做了社么事,它有什么经验,一定要清楚前人的研究,因此必须梳理学科史”.有的文字,实际成为作者口述史写作核心观点的直接阐释,如:“20世纪80年代以前,李先生几起几落,甚至曾一度身陷囹圄,但他能矢志于学术研究,并且以其学术思想来论证和诠释国家的民族地区政策和治理.到了晚年,李先生的社会活动和学术活动依然活跃,体现出他的政治忠诚和恪守道统.传统的经世致用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知识分子主动地、自觉地与政治权利合作,但同时又保留必要的批评和警惕的姿态”.
这篇“访谈后记”行将结尾是这样行文的:“诚然特殊的时代环境造成李先生的个人学养兼及民族学/人类学与历史学的双重影响,使其研究中史志结合的特征在内涵上有别于民国时期的学者.在一定程度上,民国时期的学者对历史材料的解读或许比李先生的研究更具有文化相对主义的特征.但是比起当下的一些仅将民族学/人类学视为当代研究的看法,李先生所坚持的这种风格是否仍具有启发性呢?”[9]
《李绍明先生的人生经历与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史》有两个论断引起笔者的注意:一是李先生民族学研究的“文化相对主义特征”,二是李先生民族学研究所坚持又可能被误读的仅仅被视为“当代研究”的学术风格.
关于“文化相对主义特征”的认识,笔者认同何萍的阐释:“文化相对主义是一个历史的概念,它的内涵随着文化哲学的发展而不断扩大.研究文化相对主义,首先弄清它的历史演变,厘清它的确切内涵和逻辑结构.” 文化相对主义的“历史演变”有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与18世纪文化哲学传统的创造相联系而提出文化相对主义的观念,创始人是意大利哲学家维科和德国哲学家赫尔德,两人的共同点就是“以对历史的哲学提问来清理和批判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和思维工具,颠覆古希腊以来的理性主义哲学传统,创造一种新的哲学传统”,结果是,两位哲人“以文化理性消解了近代哲学的科学理性,以历史相对性原则消解了哲学对确定性的追求”.应该特别注意到的是:“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相对主义是认识论的,其终结点是怀疑主义,而文化哲学的相对性原则则是本体论的,其本质是趋向历史主义”,后在克罗齐、狄尔泰、马克斯.韦伯、新康德主义思想家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而形成了这个阶段的文化相对主义特点.
第二阶段,在“批判文化进化论中展开”.19世纪下半叶爱德华·泰勒以达尔文进化论为理论基础,提出文化进化论.他认为:“文化的发展规律不存在于具体的民族习俗和信仰中,而存在于文化的本质中,这种文化本质即是知识、制度和工具、技术.人们研究文化规律,就是要说明知识、制度和工具、技术在不同民族中的发展,以此衡量不同民族文化发展的高下.”这种理论应用于说明世界历史,就形成了人所共知的“西方中心论”.20世纪初的文化相对主义,就是针对“西方中心论”及支持这一理论的文化进化论展开的.代表人物有三,斯宾格勒、汤因比和本尼迪克,他们的贡献在于“创造了文化哲学的思维方式,推动哲学从自然本体论发展到文化本体论,创造了20世纪新思维”.
第三阶段,开始于20世纪70、80年代,“主要是在批判西方以经济为核心的发展理念中展开的”,有两个层面的要点:其一,“以生态运动为基础,提出了生态发展观,生态马克思主义适应了这一要求,从哲学上批判了传统的发展观”;其二,“以全球化运动为基础,提出了文化发展观”.也就是说,文化相对主义在第三阶段是“与发展观相联系的,既有对传统发展观的否定,也包括对传统发展观西方话语霸权的批判”.这样,文化哲学研究者追述文化哲学演化的三阶段历史过程后,特别指出:“从逻辑的角度,即从文化哲学理论建构的角度看,文化哲学经历了本体论的构建、思维方式的变革和发展观的重构,创造了一种新的哲学传统、新的哲学世界观.这种新的哲学传统、新的哲学世界观,不是实证的,而是批判的;不是科学主义的,而是人文主义的.文化相对主义和文化哲学之间的这一有机联系,要求我们结合文化哲学的整个发展来研究文化相对主义,并以此打通哲学的形上和形下的联系,以新的思维方式思考和解决当代中国发展的理论和实践问题”.[10]
可以这样认为,真正把握住文化相对主义发展三个阶段的文化哲学思维方式特点,会发现《李绍明先生的人生经历与中国民族学/人类学史》的上述两个论断不但是密切关联的,而且有逻辑生成的因果关系.正是文化相对主义发展第三阶段的学术语境中,李绍明先生重振藏彝走廊研究为代表的民族学/人类学学术创新,展示出先生在学术思维方式变革上追求新境界的努力.他没有轻率否定50、60年代民族学苏维埃学派给他的正面影响,并同时强调中国民族学研究与国家发展的密切关联关系.正是利于“国家发展”的学术目标的重新定位,新世纪藏彝走廊研究展示出类似文化相对主义第三阶段学术境界的人文特征,不但学术视域宽广、全面,而且展示出深厚的历史纵深感.李先生深感自己不能在基础理论方面对此给予更到位的阐释,他对当代学术所保留“必要的批评和警惕的姿态”(伍婷婷语),却是李先生所坚持的民族学/人类学超越“当代研究”学术风格的表征.笔者之所以有这种印象,就在于新世纪李绍明先生民族学/人类学的学术努力及其成果,表现出先生驾驭新的学术思维方式,暗合辩证逻辑思维规律的核心“二重性原则”.
4待深入讨论的问题:武陵民族区命名与辩证逻辑“二重性原则”的应用
胡列清先生《论思维规律——关于科学、佛学和儒学的三种不同思维方式》中,言简意赅阐释辩证逻辑的思维规律.他认为,“相重律”(与对立统一规律相应),是指任何事物都有二重性的两面,其逻辑核心都可归结为实体与关系的二重性,即相重;“重构律”(与质量互变规律相应),是指任何事物的演化机制都是事物自身的“反身重构”;“累进律”(与否定之否定规律相应),是指事物诚其为该事物历史路径是依循“反身重构”的序列而逐层累进,而不是所谓“螺旋式上升”地总是早一层次的递进,从而任何事物都是一个多层次并存的格局,而不是只有单一层次.辩证逻辑的上述三条基本规律,可进一步归结到一条核心原则,即辩证矛盾的“二重性”原则,所以“可统称为辩证三律”,“严格地称之是‘相重三律’,或者‘中庸三律’.因为儒家中庸思想的逻辑实质,就是指‘二重性’,其当代的、严格的、逻辑的表述就是二重性就是相重”.这样,“辩证逻辑的辩证观立场所展开的,是一副对实体的组合样式和关系的构造方式两面进行二重性地‘兼两’的图景,一种谱系式的‘气化论’图景.辩证逻辑不是形式逻辑和内容逻辑之外,又别有一物,而是就是形式逻辑与内容逻辑的二重性要求,永远都是‘兼两’,无时无处不是‘兼两’,总是成对孪生而能同消同长,各行其道却可并行不悖,循序发生且又依序并存”.因此,辩证逻辑形象而生动而简明地说,就是“一幅‘辩证相谐’的世界图景,永远都是‘一而二,二而一’地‘兼两’.一中有二,二中有一;一不离二,二不离一;一即是二,二即是一,表现在逻辑学上,其核心规律就是‘执两用中’的‘中庸原则’,严格地讲,是‘二重性原则’”.[11]
胡先生有关辩证逻辑核心原则的阐释虽然简明,却是需要慢慢领悟的.在笔者看来,胡先生有关“辩证三律”结合“体用之辨”的原理阐释,对于我们领会李绍明武陵民族区命名的主体思维方式特征似乎更有帮助一些.他说:“辩证逻辑:体指实体与关系的二重性,即‘相重律’;用指实体与关系‘二用’,‘一体二用’,‘二用相重’.‘二用’不是相互转化,不是此消彼长,而是同消同长,各行其道而能并行不悖,分元与分层两面张开而又依序对应,即‘重构律’.体用是体用不二,‘即体即用’.‘体用’一同发生,没有先后,‘体’即是‘用’,‘用’即是‘体’,因而,‘体’与‘用’皆可生长,即‘累进律’.”因此,“从终极意义上说,世界只可能是二重性的,是有多样性与统一性两面.终极意义上的逻辑只可能是辩证逻辑,通过‘兼两’所展开的谱系结构,来‘辩证地’解决形式逻辑与内容逻辑各自的片面性问题”.[11]或者可以这样判断,李绍明先生武陵民族区命名,以“兼两”(板块与走廊),辩证地因而智慧地解决民族学/人类学概念的武陵民族区(形式逻辑)与现实的武陵民族区域民族格局(内容逻辑)事实上存在的二重性矛盾,将民族学/人类学的理论与国家发展需要的实践实际统一起来,这其中民族学苏维埃学派给他的启发不应该被轻率否定.当然,这样讨论武陵民族区命名与辩证逻辑“二重性原则”的应用关系,只是“开场白”而已,即仅仅将李绍明先生的武陵民族区命名有关辩证思维方式的应用问题提出来罢了.
参考文献:
[1]赵心宪.李绍明武陵民族区概念内涵的理解问题[C]//第二届黔中文化研讨会论文集,201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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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胡列清.论思维规律——关于科学、佛学和儒学的三种不同思维方式[M]//文明的立场与高度.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4:72.
[责任编辑范藻]
The Application of Dialectical Thinking of Naming "Wuling Ethnic Region":Reflections on the Literatures about Li Shaoming Academic Study in Recent Years
ZHAO Xinxian1,2
(1.Chongqing Literature and History Academy; 2.Chongqing Second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67)
Abstract:The two academic difficulties in the paper "Understanding of Conception Connotation of Li Shaoming's 'Wuling Ethnic Region'" have an actual corresponding relation with the subject expressed by the pieces of paper issued in the Journal of Southwest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 in the pre-and-post 2008 year.Before that,some papers were the discussions about Chinese Ethnology/Anthropology focused and anticipated by Li Shaoming,and after that,the other papers cleared up Li Shaoming's regional ethnology ideas,especially so do the papers for the memory of Mr.Li on the anniversary of death.The topics deserve discussing,such as the judgment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ignificance of "anthropology re-regionalization" and the "conflict tension" of Li Shaoming's ethnology,and the judgment of "culture relativism choice",which may be misread only as the academic style of "modern study" on Mr.Li.The focus of these papers still is the interpretation of Mr.Li's dialectical thinking implied in naming Wuling Ethnic Region.
Key words:Wuling Ethnic Region; anthropology re-regionalization; culture relativism; dialectical three laws
收稿日期:①2015-11-17
作者简介:赵心宪(1948—),男,重庆人.教授,主要从事文学与历史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C91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5248(2016)02-014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