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邦文献中学与思
——《晋城史话》侧读记

2016-04-12 07:13聂尔
史志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史话长平晋城

聂尔

(晋城市文联,山西晋城048000)

在乡邦文献中学与思
——《晋城史话》侧读记

聂尔

(晋城市文联,山西晋城048000)

《晋城史话》,由张志仁主编,乔欣、秦海轩、姚剑等多人撰稿,并有更多人参与其事,编撰工作历经两年,终由山西人民出版社于2016年5月出版。《晋城史话》以全书42万字的篇幅,意图囊括晋城一地从史前史以迄于今的整体性历史图卷,所付努力不可谓不巨大。

所谓史话者,指的是在历史真实性前提之下还须兼及故事性和通俗性的一种历史讲述。以此观之,现已取得的效果可谓卓著,荦荦大端,自不待言,故事之可读,文辞之雅观,俗史野传,古迹图说亦在其中。完成之功,不必多言。

我作为一个门外汉,一个乡曲之人,有一些阅读的收获,有一些阅读中的心得,也有一些读后的联想,都不算什么,于治史者不能有贡献,于写成之书无裨益,但于读书者,读史者,尤其是把此书作为故乡之书来读的人,交流一下或者也无妨。

以我们和故乡的关系而言,可以套用一句历史学家的老话说,历史就在我们的脚下。我们传统的,亲切的,审美的眼光蒙绕在这片土地上,历经了无数个世代。这里的我们不单指我们个人,也不单指一代人,几代人,而是指与历史相互依赖,相互产出,相互凝视的那样一种群体的意识。这种群体意识犹如天空一般宽阔激荡,又如矿物质一般变化极其缓慢,但在那几乎看不见的变化中,却沉滞和蓄积有无穷的不变的能量。正是这种能量守恒如同一支军队一样永不疲倦地驻守在这里。我们都是这支军队里的战士,并且永不退伍,我们心灵的跳动和我们呼吸的方式就是我们永不背叛的纪律和宗旨。但是,我们每一代人又都在重新书写历史。我们每读一次新写下的历史,都会把专注于生活的头颅抬起来,对这片熟悉的山河大地再一次地目寓神收,深刻领悟。我们对故乡的爱,如同每天早晨升起的太阳,在又一次的阅读之后,又一次从心中升起来了。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每一次的叙述都是不同的,最为不同的是我们的观念的变化,以及对这一变化的发现。当然,发现本身就是一种变化。

因此,我们不妨把心中所感大声地说出来。无足轻重的言语将消失于能量守恒之中,但任何一次观念的爆破都是从一个人唇齿之间元音的爆破开始的。空气轻微的震荡来自于蝴蝶的一双翅膀。

我认为任何一种有关历史的叙述,都包含有历史、社会、伦理和美学等各种观念在内,甚至有一种可能,愈是比较单纯的历史叙述,其中所包含着的观念便愈是显明,并愈是具有主宰性的作用。比如,史话式的叙述,亦即把历史尽量讲成故事这样一种叙述方式,就至少包含有线性的和因果的这样两种历史观念在内;而把历史讲得通俗易懂这一事实,至少也包含了两种认识:一是认为历史并不复杂,二是认为历史是人本主义的,而不是自然主义或科学主义的;还有,战争中的个人作用亦即英雄的问题,在不同的历史叙述中可以是不同的,甚至可以是完全不同的;还有战争的残酷性、必要性和无理性问题亦可由是观之,如长平之战等大规模的战争是不是一定得打,打了以后怎么样,坑杀四十万降卒是当时,也就是战国时代战争伦理之下不可避免的一种残酷性,还是也有避免的可能性?

这样一些非常显而易见,貌似非常简单的问题,仅靠历史的叙述是解决不了的。但历史事实的考订和考古发现的释读是基础,在这个基础之上才可以解决观念的问题。《晋城史话》对很多问题都是有所触及的。比如在详尽叙述了长平之战的历史故事之后,书中随后表达了对于这一巨大战争灾难的困惑,而不仅仅是写下了对于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事实的无奈和无谓的认可。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史识。有没有史识,有怎样的史识,以及是否把史识明确地表达出来,这当然就会形成不同的历史写作。

这里还涉及到战争伦理问题。像长平之战这样令人震惊的战例,尤其可以作为透视战争伦理问题的一个视点。有人问人类历史上究竟是战争的时期长还是和平的时期长?这个问题可以由历史学家用不同的统计方法来加以回答,但即便我们不知道那些具体的不同的数字,仍然可以知道战争是人类历史的常态。在这样一种常态之中没有一种战争的伦理和规则,那是不可思议的。可是长平之战体现了一种什么样的战争伦理和规则呢?这不能不令人深思。即使在古代也是有战争伦理的,否则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就无法存活到今天,更无法发展出如此复杂精微错综有序的社会文明、国家文明和世界文明。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古代春秋时期就有一种以礼为核心的战争伦理,或者叫军事伦理。这种以礼为核心的战争伦理,讲战争规则,先礼后兵,正义之师,有德不害等等,这在《战国策》等史书的许多战例中都有体现。而春秋时期的这种伦理观又是来自于三代的。在孔子等的眼中,春秋相比于三代,已经是一个礼崩乐坏的堕落了的时代,在这么一个堕落了的时代仍然存在一种军事伦理。那么春秋之后怎么样呢?那就是继续堕落,更深地堕落,战争伦理的底线被一再地压低了。毫无疑问,其他一般化的社会和道德伦理底线也同样被压低。于是有了长平之战这样极端的战例。

但是,正是这样的一种不讲底线的战争伦理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这就给我们提出了历史伦理的问题。秦始皇取得了这场没有底线的战争的最终胜利。虽然无底线,这却成了他最大的历史功绩,平定天下,彪炳千秋。以他自己看来,他取得的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成功,所以是始皇帝,后人,甚至一直到现在,人们对秦始皇的看法与他自己的看法是一致的。何况他还开始建立统一的新制度,实行郡县制和官僚制,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等等。有了这些,更使得他千古一帝的地位无法撼动。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秦始皇除了灭六国,平定天下,建立皇帝制度,他实际上还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颠覆了他之前的历史观。在他之前人们认为过去比现在好,三代以前是大同世界,是最好的,三代比春秋好,春秋又比战国好,没有任何君王可以赶得上尧舜,“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理想世界的图画是早已经画好了的,人们只须学习就够了。这是一种向后的历史观。秦始皇把这个向后的历史观颠覆了。他认为自己“功过五帝”,“以为自古莫及己”,所以他焚书坑儒,毁灭历史,不要过去了,一切从我开始,历史从我正式开始,并要永远延续,以至于千秋万代。尽管秦朝只延续了15年,但他把这样一种观念留下来了,为后世皇帝所用。每一个皇帝,想的都是我与天地共始终。这就开启了一种皇权的历史。每一朝代都重新开始,以千秋万代为计,以为没有尽头,实际上当然是有尽头的,只是到了尽头再来一遍,永远这样循环而已。这样的一种历史周期性的观念,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兴废之诗,盛衰之概,兴亡悲喜一出戏,成为一个国族的血液。

这样的一种历史图式,历史的观念,在其发生时期,与一系列关键历史事件有关,其中一个事件就是长平之战。如果说存在一个实体性的历史地图的话,那么我们这个地方就不仅只是一个历史事件的遗址所在地,它也是一个观念的发生地。这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它就也还可以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所谓的历史,到底是英雄人物历史人物在山河大舞台上的轮番演出史,还是一部抽象观念的演进史?这同时关系到了又一个问题:周期性的大规模战争灾难是否可以换来历史的进步和文明的演进,假设每一次的生灵涂炭都是没有目的的代价,这样的历史,人又是如何可以承受,并加以认知的?

在距长平之战1300多年后的1065年,有一个大儒程颢来任晋城县令。他在晋城三年,“以兴起斯文为己任”,提倡多办学校,“乡必有校”,并亲自讲课,至今留有遗迹“古书院”。这在地方文化史上自然是值得书写的一件事。《晋城史话》对此也有清晰的疏理。程颢之所以要“兴起斯文”,是有原因的。同样也是因为战争的破坏,因为“当五季迭乱,金革残创之余,礼乐诗书之诵,久而未习”,这是陈廷敬说的。《凤台县志》也有佐证,《凤台县志》把晋城当时的文化状况视为程颢来的原因,它说:“程明道来令晋城,以五代抢攘,孑遗瘁苦,安定后,未识礼让。”所以让程颢来兴儒学,使民“有劝有耻”。结果成效甚巨,以至于“三年之间,无强盗及斗死者”,“带经而锄者,四野相望”。这应该是有所夸张的,且不去管它。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五代战乱之后,中间经过了差不多整个宋朝300年,晋城人居然还“未识礼让”,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可见战争对文明和文化的破坏之巨,之深远。郝经的说法与陈廷敬的有不同,他说泽潞一带“五季以来,屡基王业,故其土俗质直尚义,武而少文。”其实意思是一样的,都是说打仗过多,致文明衰退。

《晋城史话》还讲了另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史实,也是元明之间战争的后果之一,就是书中称为“泽潞大移民”,实则后来普遍称为洪洞移民的山西大移民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史书上有记载,我在网上查到《明太宗实录》中的若干条,其中《明太宗实录》卷31载:“永乐二年九月徙山西太原、平阳、泽、潞、辽、沁、汾民一万户实北京。”卷37又载:“永乐三年九月,徙山西太原、平阳、泽、潞、辽、沁、汾民实北京。”十多次山西移民中包括有泽潞两地或提到两地之名的,并不止这两处而有更多。这种把人连根拔起的大移民,无论对于个人、家庭、社群,还是对于社会,对于文化,都是破坏力极强的。书中对移民的原因和后果都有所分析,引人思索。至于为什么我们当地的书面和口传文化都没有强调这一离我们并不太久远的史实,我就说不好了。

总之,《晋城史话》史料繁富,叙述清晰,对很多问题都能有所触及。作为一部地方史,它是地方志传统的现代延伸及其大众化。作为集多方力量精审而成的乡邦文献,它可供家乡学子,无论在家的还是远游的,在其中优游而畅思。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

当然瑕疵也并非没有。比如在《人民作家赵树理》一章中,这样写:“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赵树理受到错误的批判。9月23日晨,这位杰出的人民作家含冤去世。”这会让不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误认为赵树理在文革一开始就去世了,实际上他是经过多年批斗,于1970年的9月23日去世的。希望再版时能够纠正。

(责编:高生记)

聂尔(1961—),男,本名聂利民,山西泽州县人,晋城市文联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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