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遥亭
堂弟“废了”村学校(散文)
●段遥亭
自从那年西出阳关,屈指算来客居新疆已十多年了。前年夏天思乡心切,寻思着正值暑假,便决定带一双儿女归乡看看。
家乡的小村庄变化惊人,虽不敢说田园荒芜凋敝、空村不闻人语那般凄凉,可是我没有想到村边上的小学校却是人去屋空了。从前的校园成了养猪场。一瞬间,久未还乡的思绪陡然间陷入失落。更令我可气的是:经办这个养猪场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堂弟。
堂弟小我两岁,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不是大伯家条件不好,而是他从小就不爱念书。二十岁出头就早早娶妻生子了。虽说文化程度不高,他却是个精明实干的人。刚开始靠养猪养羊挣了一点钱,率先盖起了楼板房,没多久又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有一年还当了生产队队长,在村里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堂弟后来走了一段背运。先是在麦场上开着拖拉机碾麦时,不小心撞死了村里一个哑巴,只好倾尽积蓄赔钱了事。后来,他带着妻子去南方打工时与工友发生争执打伤了人,又是一番周折息事宁人。
现如今,堂弟兜兜转转总算回家了。他在村里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不出远门,年岁渐老的伯母和冷清的家起码有个照应。
和堂弟站在学校门口聊起了村子里的变化,我含蓄的指出他在学校里搞一个养猪场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他很无奈地摇头说道:“哥呀,不是我非要这样去干,小学校现在真是没有什么用途了,好几年都在那里空着。前些年实行计划生育,村里人口数量急剧下降,许多青壮年劳力出外打工,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把孩子也带走了,小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三五个孩子上学,连老师都留不住了。只好把娃们撤到了村委会去念书,折腾了没两年就散伙了。这么大的院子老是空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干脆就把它承包下来,种些油菜、玉米什么的,门窗破烂的教室干脆当作猪圈养猪了……”
听着他的解释,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悦,却也隐隐觉得单是责怪堂弟“废了”小学校似乎有点不妥,可又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说法来弥补我的失落。小学校、堂弟、教室、猪圈这些物是人非的情景撕扯在一起,总是让人感情上别扭,思想上纠结。
后来几天,我探亲访友时四处走动,空落的何止是几所学校?许多村子都一个样了,公路改道,人去屋空,炊烟稀少,院落荒废。回望村口,几只不知被谁惊飞的燕雀扑棱着翅膀掠过姚老三家的屋檐,幼时的小伙伴们已不知所踪了。记忆里的小伙伴们还是那样撒欢蹦跶,说笑嬉闹着。李秀娥、杨金锁、张玉晓,这一连串烙印在脑海里的名字,连同少儿时光的琅琅书声全让一群猪仔的哼唧声给湮没了,压抑得人心口木木地痛。
身边的儿女对于乡村场上的鸡狗牛羊和麦秸垛充满了好奇。他们猜不透我如此近距离地看望小学校时的感念之情。他们像在观看一件似是而非的陈年旧物。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操盘手呀。我的启蒙时代,我的《学习雷锋好榜样》,我的红领巾,这一切全被埋没在猪圈的粪土之中了。
生活自有它的定数吧。村里最后一个老师离开了,没有了师生的小学校不沦为养猪场又能怎样?即使堂弟不去经营养猪场,无非是被别人耕种或挪作他用。当今社会处在城市化进程中,乡村已经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了,乡村文化也正在日渐消散。村里人的生活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贫穷,但乡村蕴含的淳朴韵味和文化气息却日益衰败,悄然没落。唉,现实如此,雨打风吹,总有些东西在变迁中飘零。
堂弟读书不多,经过几番折腾,日子总算过得不错。早早脱离学校的他,如今宿命般地守护着小学校,权当是旧书重读,回炉再造吧。我不指望他能够大有作为,只要他们一家安稳幸福就好。
回疆以后,与好友通话时得知,我们以前上万人的云台乡现在仅有一所中心小学和初中了,有些小山村现已空无一人。听了他的话,我暗自庆幸我们圪塔村这样的“空心村”一息尚存,比起那些人烟绝迹彻底荒败的村子,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毕竟还能够延续一段岁月时光。或许,我们应该感激像堂弟那样坚守故土,守望乡村的留守者,虽然他们改变了小学校从前的模样,使那些充满文化气息的圣殿,变成了我们精神上的遗址素描。但我们的村子仍在!
(责任编辑:刘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