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王朝对岭南的治理

2016-04-11 04:49陈小力
社科纵横 2016年11期
关键词:令狐王朝势力

陈小力

(中共湖州市委党校 浙江 湖州 313004)

隋王朝对岭南的治理

陈小力

(中共湖州市委党校 浙江 湖州 313004)

随着隋王朝对于岭南统治秩序的确立,国家政权在对岭南深化治理中政策出现了不断的变化,而与此同时国家与地方社会之间也由此产生了不断的博弈,由此岭南社会出现了治乱交替的局面,最终刘方选择了一条平衡各方诉求的“中间路线”,使得岭南局势得以安稳。

隋王朝 岭南 国家与地方 中间路线

随着隋王朝在岭南统治地位的确立①,帝国的统治者开始思索着对岭南的长治久安治理之策。相比与前朝,隋王朝在岭南地区所要管理的人口有所增加,为了因应这种新情况,文帝选择先从地方行政制度改革入手,“改州为郡,乃置司刺史分部巡察”。比如在岭南西部地区,隋王朝先后设置了苍梧郡、始安郡、永平郡、郁林郡、合浦郡、宁越郡等六郡。其中始安郡郡治大致与今天桂林市相合,“统县十五,户五万四千五百一十七”,下辖始安、平乐、荔浦、建陵、龙平、富川、豪静、象县、隋化、义熙、阳朔、阳寿等县,其范围包括今天的桂林市中、南部、柳州市全境,梧州市西北部及河池市部分地区。隋王朝对于桂林地区的行政制度的不断细化,体现了王朝力量在地方社会逐步渗透,展现了帝国统治者开疆扩土的意志。

一、隋王朝经略岭南的特点

以岭南西部为例,隋王朝经略岭西地区有两个重要特点:其一,当时隋王朝统治下的岭西地区并不安宁,地方动乱不断;其二,由于王朝力量无法全部覆盖岭西地区,其在岭西的力量主要沿着交通线分布,重点在于桂州与交州两地。从以上两个特点来看,笔者认为至少可以说明:第一,王朝力量进入岭西地区,并且试图加强对该地的管控后,打破了原先该地区的力量平衡,以至于造成了地方势力与中央王朝之间的博弈,上述特点一中的“地方动乱”就是一种地方诉求的表达方式;第二,由于岭西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山川众多,中央王朝很难将自己的军事力量分布全境,只能选择优先控制岭西的交通沿线,以期实现“以点带面”的管理意图,例如在始安郡境内主要是沿漓水、柳江等交通要道布设据点;第三,从王朝力量(特指军事力量)的存在格局来看,在岭西国家军队最为集中的地区当属桂州与交州,这样的分布与隋王朝的治边策略有关,桂州“奠五岭之表,联两越之交,屏蔽荆、衡,镇慑交、海,枕山带江,控制数千里,诚西南之会府,用兵遣将之枢机也”[1](P4813),在此地驻兵隋王朝可以有效制约岭西地方势力,维护岭西的稳定,并以此为屏障拱卫中原。就交州而言,此处驻兵则是为了隋王朝开疆扩土的需要,因此说,交州与桂州一南一北维护着隋王朝对岭西地区的管控,并且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加强王朝秩序对于岭西的渗透。

二、国家利益与地方诉求的平衡

在帝国的岭南是什么力量在维持着地方社会的运转?当我们翻阅正史资料时会发现,在隋代岭南社会的变动中王朝力量、地方官员与土酋三者的关系尤为重要,也尤为复杂。其中地方官员的身份正是处于国家与地方社会之间,他们担负着执行帝国政策,沟通土酋的责任,同时土酋也需要通过地方官员上传自己的诉求,帝国派往地方的官员担负着地方社会稳定的重要责任。从中央王朝的视角来看,帝国希望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在岭南地方扩大自己的力量,将地方力量整合入自己的王朝秩序之中,因此,地方官员是作为中央王朝的代理人,他们带着皇帝的任命与期许走入地方社会。不过,一旦进入地方社会,地方官员处于“维稳”的职责,必须面对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即如何平衡中央王朝与地方土酋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他们不能过于强调中央的利益,而忽略地方诉求,否则会引起地方社会的叛乱,冲击帝国的稳定。反之,如果地方官员一味偏袒土酋势力,也极易造成土酋在地方作大,且中央政府势必也会怀疑地方官员的忠诚。这样一种情况给帝国派往岭南的地方官员出了一道难题,也考验着这些地方官员的能力与智慧。

开皇十年的王仲宣之乱,则是一场地方力量对于王朝秩序渗透的反弹,面对这股“逼广州”的叛乱势力,文帝启用裴矩率兵南下,裴矩自然也没有辜负文帝的信任,《隋书》卷六十七云:

矩进击破之,贼惧,释东衡州,据原长岭。又击破之,遂斩师举,进军自南海援广州。仲宣惧而溃散。矩所绥集者二十余州,又承制署其渠帅为刺史、县令。[2](P1577)

笔者认为,裴矩平定叛乱得以成功的一个重要基石便是处理好了地方与中央之间的平衡,首先,裴矩作为帝国的将帅他坚决打击叛逆王仲宣一党,于此同时,又将他与其他土酋区别对待,争取其余地方势力的支持。尤其是在王仲宣势力溃散之后,裴矩从稳定地方社会的大局出发,向其余地方土酋输送了“利益”,即任命“二十余州”的“渠帅为刺史、县令”,进一步确认他们对于土民的统治,这样一来土酋摇身一变也成为了帝国的官员,成为了合法的本地管理者,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为了延续这种“合法性”,也悄然将自己转化为了帝国的代理人,这样的举措实质上已是“羁縻而治”。对于裴矩的这一次军事行动,文帝显然是十分满意的,在接到奏报后,“大悦,命升殿劳苦之”,并且文帝对近臣高颖、杨素云:

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敝卒,径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2](P1577—1578)

笔者认为,裴矩之所以可以“三千敝卒,径至南康”,就是其充分平衡了地方与中央的利益关系,尤其是照顾了地方势力的利益诉求,起到了分化反叛力量,稳住了其余虽未叛乱但蠢蠢欲动者,缓和了中央与地方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接受“刺史、县令”称号的土酋并非完全臣服于中央王朝,他们对于帝国力量的倚重,主要还是权宜之计,一旦王朝力量的渗透超出他们可以接受的范围时,土酋也往往会选择反弹,而他们反弹的筹码正是已经被中央王朝认可的其原先就具有的“地方权力”。开皇末年,桂州俚人李光仕发动叛乱,朝廷派遣何稠出兵平定叛乱,对于此次岭南的叛乱,何稠借鉴了之前裴矩成功的经验,一方面“遣使谕其渠帅”,主要抚慰对象是当时桂州最强的地方势力莫崇,一方面也对朝廷表示“州县不能绥养,致边民扰叛”,并且要求地方官员将莫崇释放,并“引崇共坐,并从者四人,为设酒食而遣之”。何稠的恩抚策略起到了作用,包括莫氏在内的不少土酋势力纷纷归附。此外,隋王朝在岭南忠实的合作者冯氏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事外,“罗州刺史冯暄讨贼帅李大檀,并平之,传首军门”[2](P1596)。与何稠的恩抚之举不同的是,冯氏是以军事手段对付同为地方土酋的李氏,并且斩杀李氏,从冯氏的角度来讲,笔者认为,一来可以借此表达对朝廷的忠心,二来以一种合适的手段打击了与其有竞争关系的地方势力,巩固和扩大自身在地方的势力。

而岭南地区的另外一个大族宁氏则不像冯氏一样与中央王朝密切配合,“时有宁猛力者,与陈后主同日生,自言貌有贵相,在陈日,已据南海,平陈后,高祖因而抚之,即拜安州刺史。然骄倨,恃其阻险,未尝参谒。”对于宁猛力,隋王朝的地方官员似乎表现出了高于其他地方土酋的耐心,时任桂州总管的“怀柔派”令狐熙“手书谕之,申以交友之分。其母有疾,熙复遗以药物。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2](P1386)。显然,令狐熙的策略属于怀柔之策,以期建立中央王朝与地方势力之间一种互信关系,尽管这种互信在帝王的眼中依旧是脆弱的,对于岭南的宁氏依旧存在着疑虑。

深究何稠与令狐熙二位朝廷大员在处理岭南地方问题上的成功之处,在于对地方社会的管理中充分考虑到了地方社会的习俗与土著势力自身的利益。具体来讲,对于岭南地区,尤其是对宁氏所处的岭南深处,帝国官员们代表中央政府恩威地方,以期实现中央王朝对于岭南深处的有效管控,与此同时,他们在帝国南部边疆推行国家秩序的过程,根据地方的实际,没有简单地将原有中原地区的统治模式、帝国法律、礼仪制度照搬到南部边疆地区,更多是通过一种近乎“姑息”的方式来换取土酋对于中央政府的认可,从而建立彼此之间沟通的渠道,达到政治上的初步互信,随后才会根据实际情况进一步推动王朝秩序在岭南的渗透。令狐熙授命于中央王朝,初到桂州担任总管前往安抚岭南诸部。

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于是相率归附。[2](P1596—1597)

在双方建立政治互信以后,针对“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的情况,令狐熙开始着手整顿地方政务,加强帝国对于岭南的管控,“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敬,称为大化”[2](P1386)。

从地方土酋对于令狐熙所说的“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中,至少可以看出隋王朝派往岭南的地方官吏并不是每一任都可以通过怀柔的手段处理与土酋之间的关系。而且实质上,官员们对于地方族群利益的关注,更多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当一个地方官员失去“仁爱”的耐心时,也就会出现王朝官员在地方上政治措施的强硬面,而这种强硬一旦超出地方土酋的忍受值后,土酋势力便会出现反弹,岭南地区的安宁会出现失控之势。与前任的强硬相比,令狐熙的怀柔更能博取地方土酋的认可。而后,令狐熙适时在岭南地方上建立学校,推行文教,以华变夷,改变了以往简单的地方行政与军事渗透,开始关注文化的渗透,从而出现了中央王朝治理岭南地区新的转变,而隋以后的唐王朝也在很大程度上继续执行该措施,在逐步把岭南地区整合入自己王朝秩序之中的同时,也促进了岭南地区文教事业的发展。

需知执行“怀柔”政策的帝国官员们也遭受着正统儒家礼仪与王朝现实利益的双重压力,“怀柔”不能背离儒家礼仪与王朝利益,当无法平衡“怀柔远人”、儒家礼仪和王朝利益三者之间的关系时,这些曾替帝国管理边疆的官员最终也会被帝国的高层们所抛弃。以令狐熙为例,他在完成对宁氏的恩抚后,将视野扩展到了帝国南部边疆的末梢——交州地区,他开始了对交州李佛子的恩抚,以求实现“羁縻而治”。而在帝国其他官员甚至是皇帝本人的眼中,这种“羁縻”之举,显然也是有一定的底线,在帝国边疆之臣的眼中是因地、因时而治,却也成为了帝国朝中高官弹劾治边之臣的重要依据。令狐熙对于交州的扩展与“羁縻”遭到了朝廷保守势力的猜忌:

有人诣厥讼熙受佛子赂而舍之,上闻而固疑之。既而佛子反问至,上大怒,以为信然,遣使者锁熙诣厥。熙性素刚,郁郁不得志,行至永州,忧愤发病而卒,时年六十三。[2](P1387)

而病死途中的令狐熙也没能解除隋文帝对于“不忠之臣”的憎恨。

上怒不解,于是没其家财。及行军总管刘方擒佛子送于京师,言熙实无赃货,上乃悟。[2](P1387)

随着令狐熙个人处境的变化,帝国对于岭南的方针也出现了变化,一度趋于强硬,强硬的治边策略没有能带给帝国安宁,反而地方的紧张局势有所加剧。面对南部边疆不断加剧的动乱,隋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们不得不思考重新调整治边方针来治理边疆之地。笔者认为,王朝的治边策略可以说是一种“顶层设计”,但这种设计往往是宏观的,进入地方以后能否根据实际的需要进行有效调整才是治边成败的关键,而这种具体的调整往往与地方官员的个人能力密不可分。继令狐熙后,几任南部边疆的地方官都无法有效调和中央与地方的利益,直到朝廷任命刘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

三、刘方的“中间路线”

刘方治理南部边疆的方略有别于此前的何稠、令狐熙等“怀柔派”大臣和其余的“强硬派”大臣,他力求照顾到朝廷中强硬派力量与岭南地方实际力量,在强硬与怀柔之间选择一条中间路线,而这条中间路线最大的特点在于分化地方势力,拉一派打一派,以求王朝力量始终处于强势状态,有效防范地方力量联合做大。在平定李佛子叛乱的过程中,刘方并没有把斗争的矛头一下子直指李佛子,而是采取了“剥洋葱”的手法,先从周边的反叛势力入手,随后处理李佛子的叛乱,刘方这种渐进式的推动平叛方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随后刘方的劝导下李佛子也暂时归附了中央政府,“进兵临佛子,先令人谕以祸福,佛子惧而降,送于京师”,李佛子得到了宽大的处理,而对于其他追随者,帝国的统治者显然没有手软,“恐于后为乱,皆斩之”,这样做最为直接的效果在于削弱了李佛子的实力,以防其再次反叛,也起到了对其他地方势力警示作用,以显王朝力量之威严。

作为帝国南部边疆的封疆大吏,刘方除了要恩抚帝国所辖的岭南州县外,也要满足帝国开疆扩土的诉求,而交州以南的林邑地区成为了刘方经略的重点,《隋书》云:

高祖崩,炀帝即位,大业元年正月,军至海口。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方击走之。师次阇黎江,贼据南岸立栅,方盛陈旗帜,击金鼓,贼惧而溃。既渡江,行三十里,贼乘巨象,四面而至。方以弩射象,象中创,却蹂其阵,王师力战,贼奔于栅,因攻破之,俘获万计。于是济区粟,度六里,前后逢贼,每战必擒。进至大缘江,贼据险为栅,又击破之。迳马援铜柱,南行八日,至其国都。林邑王梵志弃城奔海,获其庙主金人,污其宫室,刻石纪功而还。[2](P1358)

从上面这段史料来看刘方对交州以南的林邑地区采取了较为严厉的军事行动,而且颇有成效,面对林邑的“象战”,隋王朝的军队在刘方带领下“以弩射象”“攻破之”,最终控制了林邑地区。而刘方则在凯旋归来的路上“遇患而卒,帝甚伤惜之”。

应该说,隋王朝在中国历史的长时段上来看是一“短命王朝”,但就其在岭南的统治而言确有较多成功之处,究其原因,除了帝国派往岭南地区的官员自身杰出的政治才能外,更应将其置于整个隋代岭南政治变动的大格局中加以诠释。如果我们将中央王朝、地方官员、土酋势力三者放置于一个时间序列下加以探究,可以发现他们三者处于一种不断博弈与斗争的政治关系之中,此种博弈并非全然表现为军事冲突,而是一个排斥与依存相交的复杂过程。土酋势力与中央政府的斗争并非想让自身独霸岭南,而中央政府对土酋的军事行动也自然不是对他们赶尽杀绝的打击。从表面上看,地方官员游走于中央政府与地方土酋之间,他们只是充当皇帝平定岭南的棋子,但当我们细细回顾隋王朝对岭南的经略过程,不难发现,这些地方官员对帝国的政策具有很强的迂回能力,能否成功安抚岭南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帝国的框架体制内满足中央政府与地方势力各自利益的诉求。在这种过程中,国家与地方土酋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甚至与部分土酋之间(如钦州宁氏)在岭南的利益格局中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关系,王朝秩序也在这样的格局中得以渗透到岭南大部。李唐王朝在继承隋王朝正朔以后,也积极吸取了前朝管理岭南的有益经验。

注释:

①隋王朝对于岭南的统一过程,可参见拙著《隋初恩威并用对岭南的统一》,载于《韶关学院学报》2014年第9期。

[1][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唐]魏征等撰.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3][清]汪森.粤西文载[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

[4][清]汪森.粤西丛载[M].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影印版).

[5]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1963.

K241

A

1007-9106(2016)11-0131-04

陈小力(1989—),男,中共湖州市委党校教师,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社会史、经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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