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剑
和朋友一起旅行,晚饭后从酒店出来散步。借着城市游园朦胧的灯光,朋友说他只能走平路,沿河堤那些蜿蜒起伏的鹅卵石小路没法行走,因为他病痛的膝关节受不了。
朋友身材高大伟岸,但膝关节早早落下了病根儿。检查曾经疼痛肿胀的膝盖骨时,医生让他端坐在椅子上,让他自己伸直一条腿,然后用力抓自己的膝盖,果然疼痛难忍。那位骨科医生温和地笑笑:其实拍不拍片子都可以说明,你的膝关节病变了,从今后不可以负重,不可以爬山,尽量避免爬楼梯;走路时不要太快,尽量走平路。医生还叮嘱他,正因为你身材高大,膝关节才承受不了身体之重。所以,更要当心。
医学方面的教导总是这么温柔敦厚。它不主张过度。即使是运动煅炼也不主张巨烈和过量。朋友当即很沮丧,他当时还很年轻,除了膝关节有些疼痛外,实在找不出其他身体不适的部位。那时候,他的儿子才两岁,正是人见人爱的年龄。每天下班回家,儿子都缠着他,要他弯下腰来驮着,然后,在客厅里笔直地站起来,儿子因为这一突然升起的高度而新奇地“咯咯”地笑个不停。“俯首甘为孺子牛。”还有什么比此刻做父亲更有人生乐趣的事儿呢。
他当时有一个念头,每天都要驮儿子,一直驮到20岁。儿子天天在长大,每天只是成长一点点,而自己也因这天长日久、朝朝暮暮的训练会变得日复一日的坚强。老子和儿子一起成长嘛。他的这个想法,理论上听起来完全可行;而事实上,有谁真的能做到每天一直坚持驮儿子呢?而且,驮起小儿,仅仅是一件亲昵,快乐,易于接受,便于实施的游戏而已。
世上最难做的事,就是坚持。每天,你能坚持得了吗?尽管人的一生仅仅两万多个日子,尽管人生的壮年掐头去尾也不过30个春秋,满打满算还不足万把来天。就是这一万天,三百多个月份,坚持做一种你最感兴趣的亲子游戏,都很难,很难。
再回到朋友的故事,他的儿子今年17岁,个头1米80,体重200斤,这么大的块头,如果打架老子根本不是儿子的对手。驮起他在客厅里健步如飞,那只能是欣喜的感叹,想像的奢望而已。身为一位父亲,他对儿子的爱是永恒的;不堪重负的,是日子,是时光,是岁月,是指缝间细细漏过沙子般看不见的分分秒秒,和那份持久永恒的坚持。
岁月,宛若一付催化剂。催着你成长,也催着你衰老;催着你勤勉,也催着你倦怠,它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旦起化学反应,所得的结果无外乎功成名就,或者一败涂地。岁月的犀利之处,在于打磨。“人生若直如初见。”有多少人一见钟情,却因岁月的绵长了解而分道扬镳;又有多少事物,因为岁月这种水滴石穿般的催逼,且战且退,直退到衰败的角落里。
岁月无情又有情,均在那密密码码日子背后的不断催化。红楼梦里说,“只见他起高楼,又见他楼塌下”,直到“那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一切,都是因为岁月的催化演绎。从呀呀学语的孩童,成长到弯腰驮背、颤巍巍的老者,歪歪斜斜,不堪重负的你说是什么?当然是日子啊。
摘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