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海涛
李公麟《山庄图》语言及审美精神浅析
文/顾海涛
自宋以来,李公麟作为文人画历史上之集大成者,承前启后,加之其儒释道贯通的综合素养,使得其绘画充满着“士画”的诗性和禅境的虚空。除人物、鞍马绘画之外,其在山水画方面之修为同样不容小觑,本文以《山庄图》为例,浅谈李公麟《山庄图》之形式语言及内在笔墨意趣,一窥李公麟山水画的特点及对后世之影响。
李公麟;山庄图;绘画形式;审美精神
李公麟(1049—1106),庐州舒城(今安徽舒城)人,《庐州李氏宗谱序》记载,李公麟为南唐先主李升四世孙,历任中书门下后省删定官等职。元符三年,因手疾辞官归故里,于龙眠山北坡建山庄,潜心于书画,直至病卒。从美术史的角度来看,文人画乃宋“士人画”之流变,对文人画艺术本质的探讨也从未止息,呈现纷繁芜杂的认识。苏东坡对文人画“有道无艺”与“有道有艺”的划分,更为文人画创作群体和审美主张产生了根本上的影响。在众多的宋代文人画家之中,李公麟无疑是最为全面,也最符合“有道有艺”的一位艺术家。纵观历代画论,大都把李公麟归为人物画家,诸如“吴道子后一人”“宋人物画第一人”等,可见李公麟在宋代人物画家中之影响和地位非同一般。然李公麟本人工诗善画,博古多识,修养全面,使得其绘画人物、鞍马、山水、花鸟无不精通。李公麟作为北宋文人画家中之佼佼者,他对于白描人物画的发展功不可没,学术界早有定论,本文不加详赘。但人物画之外,李公麟在山水画方面的成就亦不可小觑。元符间,其归卧龙眠之后,手绘《山庄图》,描绘了其山庄中建德馆至垂云沜的景致,竹树秀美,清雅别致,使人顿生超尘脱俗之感,绝妙当时。
苏轼在其画论中曾言:“其神与万物交,其智与百工通。”足见李公麟山水画风,兼具文人之意趣与画工之功底,可谓无声之诗,乃寓意于物之典范。《舆地纪胜》记载:“山阴有龙眠寨,有泉水可屯千人,邑人李公麟隐此,因取山号为龙眠居士。”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纸本水墨版本,被认为是最接近李公麟用笔风格。理由有:元代汤垕《画鉴》记载:“李伯时,宋画人物第一,独用澄心堂纸为之,惟临摹古画,用绢素着色。”①李公麟画风精细工整,《画继》言其“山水似李思训”。唐代李思训用笔工致细腻,与《山庄图》精致严谨的笔墨画风相接近。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山庄图》无论石法、树法变化风韵都与李公麟精细画风相一致,但气息稍显板滞,应为后世临本,但与其他版本而言,也算最接近李公麟画风的版本。另外,《山庄图》从构图和景致的排列组合而言,都接近可游可居的文人画意境,富有诗性的文气,是李公麟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由于其深受道释思想的影响,归乡隐逸与林泉及衲子为邻,亦合情理,从中可以端详李公麟归卧龙眠时的生活状态和艺术心态。《山庄图》墨韵淡雅,不着颜色,与李公麟白描画风相一致,可见李公麟笔墨和形式构成都与文人士大夫松散自由的人生境界相契合,无声之诗的淡墨清毫构筑了一幅远离尘嚣的世外隐人情怀,这也是宋代文人士大夫阶层所共有的审美以及生活理想。不言而喻,李公麟通过《山庄图》诉说了自己一生的向往和追求,东坡在其《书李伯时山庄图后》中曾言:“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见所梦,如小吾前世。”②可以想象,《山庄图》呈现给世人的不仅仅是一幅山水画,也是宋代文人阶层精神怀抱对艺术的“有形”渗透。策杖驻足于山庄各处,或沉吟,或遐想,或遥望,或观瀑,窈窕以寻壑,崎岖而经丘。眼前呈现的经营位置:人大树小,人大屋小,一处处篱墙小院,都是李公麟心有万千丘壑的隐喻情感的精神家园。
此外,从李公麟《山庄图》图式与笔墨而言,又区别于一般意义上“逸笔草草”的文人画,李公麟的笔法显然更加细腻丰富,笔墨间彰显淡墨清毫的清雅品格。其山水画虽师法董、李,但又不似前者笔法之外露,以图中树法为例,树叶的勾染多夹叶及点法表现,通过不同树种间墨色及画法的异同,来体现山石树林间的空间层次,竹梢多用重墨,与淡墨勾勒的山石相互衬托,彼此相借,笔墨变化丰富而不失统一。树干勾勒遒劲老辣,多楷法用笔,加之写意性松散苔点相加,淡墨渲染,相得益彰。这些图式语言的运用体现出李公麟对自然状态下物象生命情态的观察入微,是带有主观意象的“第二自然”。荆浩在其《笔法记》中曾言:“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势既独高,枝低复偃……如君子之德风。”③此言概括了艺术家对物象形神统一的理解和自觉的审物追求,可见,五代到宋时期图式语言与主体心境的营造已达到高度统一,李公麟山水画的语言形式,也正是这种审美思维方式的凸显。另一方面,通过对《山庄图》的图式研究,从中可以窥知宋代绘画对主体审美精神的强调,即以一种“虚静”的审美情态来感物、观物,这是创作的前提,它对艺术家主体思想境界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也是对郭河阳“林泉之心”的体验。清涧飞流,草木芃芃,李公麟《山庄图》水法的表现也有个人风貌,如所画泠泠谷场景,木欣欣向荣,泉涓涓始流,溪流似云似水,笔法沉静圆润,简洁松弛,与溪岸松石之尖峭浑厚形成强烈对比,可以看出李公麟对山水画笔墨法则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山庄图》石法的勾染强调结构层次的变化,浑厚含蓄,足可见李公麟白描功底之深。身即山川,涤荡胸垢,李公麟在图卷中构图、笔墨等技术语言的掌控,是其儒释道精神贯穿一体的体现,他通过不同的艺术视角、不同的塑造物象的手法对物象经营、提炼、概括、构筑出了自我主体的思想情感,是对主客体情感的升华,他去粗取精,观物穷理,山形步步移,构思与感悟浑然一体。着眼于整个宋代山水画来分析,李公麟《山庄图》为后世山水画创作类型化的出现奠定了基础,他建立起来的图式以及笔墨程式形成了其身后的临摹高潮,影响了一个时代甚至几个时代的审美倾向,这既彰显出李公麟本人通禅悦道的学养修为,也是对其艺术实践的认可。
倚杖看云,清流独坐。《山庄图》是李公麟晚年生活的外化,其通过丰富的笔法,为世人勾画了宋代文人理想的人生状态和审美情趣,而李公麟是其中的幸者,他把理想化为现实,“散策芗林,几回来绕团团树”,方帽布裘,飘然野逸,时而独处,时而与三五好友谈经说法。这种洒脱的情趣寄予绘画,使得《山庄图》具有诗性的艺术品格,李公麟无疑为世人诠释了其心中可游可居的“诗性山水”。《山庄图》充满着逍遥的自由,整幅长卷透露着超出造型之上的诗心意格,宋代以来便有“诗画异体而同貌”之说,如孔仲武在其《东坡居士画怪石赋》一文中曾言:“文者无形之画,画者有形之文,二者异迹而同趣。”《山庄图》无论从笔墨技法或自然情趣都能达到了“曲尽其妙”的诗性艺术美学的高度。
总之,《山庄图》是李公麟“白描山水”的典范,北宋董逌的《广川画跋》曾言:“伯时为画,天得也,于情存意,遇物则画,而不计妍媸得失。”《山庄图》质朴自然的画风,勾画了君子“寓意于物”的真实情感,带有诗人之清丽,以形媚道,渗透了儒释道文化精神的思想主题,建构出隐逸观念的现实状态,为后世研究李公麟山水画及其绘画思想提供了现实依据。
注释:
①汤垕.古今画鉴[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2.
②苏轼.东坡画论[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2.
③何志明,潘运告.唐五代画论[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
[1]陈滞冬.中国书画与文人意识[M].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2006.
[2]周雨.文人画的审美品格[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6.
[3]李福顺.苏轼与书画文献集[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08.
【顾海涛,中国艺术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