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丹霞(云南经济管理学院)
论哈尼族“阿茨”歌唱观念的形成
■杨丹霞(云南经济管理学院)
美国著名的音乐人类学家梅里亚姆说过:“每种音乐体系都由一系列观念预示,它们使音乐融入全体社会活动,并将其阐释和定位为种种生命现象中的一种,这些观念决定着音乐的实践和表演,以及乐音的产生。”[1]哈尼族“阿茨”便很好地诠释了梅里亚姆的理论,由于歌唱观念的不同,哈尼族“阿茨”形成了“哧玛阿茨”“哧罖阿茨”“瑟雀古”3种歌唱方式。
1.对天地崇拜的歌唱观念
云南省红河县的哈尼族,有每到栽秧时节就唱栽秧山歌“哧玛阿茨”的习俗。在研究哈尼族栽秧山歌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哈尼族大声唱的栽秧山歌“哧玛阿茨”,与哈尼族历史发展形成的天地崇拜观念紧密相连。
据记载,云南哈尼族是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曾有一段大规模迁徙和流动的岁月,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在唐朝,昆明族中出现了“和蛮”及“和泥”的分支,后因战乱频繁,哈尼先民被迫离开滇中腹地,南迁进入红河南岸的哀牢山。来到了哀牢山区,他们最先到达石屏,然后从元江下来,才到达红河县的村寨里。哈尼族这个逐渐南迁的过程经历了270多年,这期间颠沛流离,先民生活得很困苦。哈尼族先民们心酸的迁徙历程在他们的一首哈尼哈巴(叙事歌)中也唱道,歌词唱的是:“萨拉啊依!哈尼阿培(祖先)明烟的后代,曾经在过谷哈(昆明)生活,后被他人驱赶,赶得四分五离。先前走的兄弟姐妹哟,我们是追不上了,只好逃难在这白纳咪宏,这个地方森林茂密,野果野菜样样有,架车地方流来的水哟,流到这里变大河,河里的大鱼小鱼拿不完,这里是我们的避难之处,这里是我们生活的好地方,萨拉啊依!萨……萨!”[2]
来到哀牢山定居之后,哈尼族渐渐摆脱了终日迁徙的艰苦,开始了固定的生产劳动,可当时哀牢山区几乎没有一块宽广平地,哈尼族祖先也曾非常的绝望。“哈尼先民们运用“刀耕火种”的农耕方式,在没有平地的哀牢山间焚烧荒草,垦出旱地,继而播种旱地作物,待作物成熟后便筑台搭埂。这样,在山间就出现了一块块平地,台地造成后,哈尼族利用哀牢山区独特的气候和森林植被开沟引渠,引动森林中的山水,灌溉梯地,使其变为水田,梯田就这样形成了。”[3]有了梯田后的哈尼族,靠着梯田的收成生存着,而天地的变化直接影响梯田农业的收成。因此,在哈尼族的观念中,自然界的天地是最大的。
哈尼族对于天地的崇拜是非常虔诚的,他们认为天神主宰着世界万物,包括自然气候对梯田的影响。他们将天神称为“摩咪”,地神称为“咪收”。在哈尼族心中天神“摩咪”是最至高无上的神,掌管着风雨雷电、日月星辰,还保佑着人体安康、六畜兴旺、农田水利、村寨人家,也惩治世间一切邪恶。就这样,用歌唱栽秧山歌“哧玛阿茨”来祈求天神保佑梯田丰收的歌唱形式,体现着哈尼族本身对天地自然的崇拜观念。
2.对灵魂崇拜的歌唱观念
哈尼族信奉自然宗教,认为万物有灵,哈尼族还认定人体有十二魂,而魂魄只能短暂离开身体,一旦魂魄长期不归人体,人就生病了,就需要叫魂。云南艺术学院张兴荣教授于1995年发现的哈尼族八声部复音唱《哧玛·吾处阿茨》时,据哈尼族70多岁的女歌手李烟板儿说:“老辈人唱《哧玛·吾处阿茨》有个来历故事,说栽秧季节如果姑娘们不唱栽秧山歌,男人们的魂就会被鬼勾走、牵走,做活时就会打瞌睡。有的魂已被鬼牵到阴间、有的魂还在半路,于是大家就帮着叫魂。”[4]
在红河县普春村一带有这样的民间传说,有一次阿波摩咪一到村里,看见哈尼男人打的秋千不如往年高,女人的欢呼声也不如往年热烈,就告诉人们:“哈尼男人的魂,在栽秧时被海龙王的女儿领走了,你们现在看见的男人是主魂还没有离开身体的人,而其他的魂都被关在海底做苦活。你们若请摩批来叫魂,他们是听不见的。不如这样,明年栽秧时,女人们都穿上自己最喜欢的或新做的衣服下田耕种,带上你们自己做的各种乐器,高高兴兴的去唱,去栽秧吧……”[5]
所以,哈尼族之所以在插秧时唱这样的歌,是希望作为哈尼族生产活动中的主要劳动力的男人,个个都能打起精神和力气来耕种,这不仅表达哈尼人对来年丰收的祈求及希望,也体现着哈尼族的灵魂崇拜观念。
哈尼族小声唱的情歌“哧罖阿茨”,是在红河县哈尼族各村寨传唱最为广泛的“阿茨”,它以男女恋爱为主题,是哈尼青年男女们相互幽会、谈情说爱时小声唱的情歌,而且很多“哧罖阿茨”都是即兴演唱。在笔者下乡考察时,村里的歌手曾告诉我说:在哈尼村寨里,“哧罖阿茨”多的像天上的星星,数不完也唱不尽。而“哧罖阿茨”的歌唱形式也来源于哈尼族用歌声表现自己、用歌唱会友择偶的歌唱观念。
1.表现自己的歌唱观念
很多人表现自我的方式都不同,而哈尼族自古就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喜欢用歌声来表现自己。红河县的哈尼族在唱“哧罖阿茨”时,无论是男女,刚开始唱都会选一位领唱者,而对于被推举的领唱者而言,这意味着一种荣誉,而且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而情歌“哧罖阿茨”是有恋爱交友的音乐功能,在唱歌时唱得好的人会得到大家的尊重与认同。所以,哈尼族年轻男女在一起演唱“哧罖阿茨”时,都想要通过歌声来表现自我,得到同龄异性的认同和爱慕。笔者在下乡的过程中也发现,每当我们架起摄像机、摆好话筒,大家便自然的进入歌唱状态,通常一对男女对唱完了后,下一对也会很快接上,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两个人一同抢在一个音乐段落开始处。可见,哈尼族在唱“哧罖阿茨”时,用唱歌来展现自己的意识是很强烈的。
2.会友择偶的歌唱观念
“哧罖阿茨”的歌唱内容都是以爱情为主的。在哈尼村寨里,“哧罖阿茨”只能在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而且只能同辈分的青年男女们聚在一起时来演唱。哈尼族青年男女通过演唱“哧罖阿茨”来幽会交友,他们在一起沟通、交流、唱歌,以此来了解一个人的脾性、品行。在对唱的过程中,他们会相互之间体会到对方是否品行端正、是否贤惠善良、是否值得托付终身。在笔者下乡采风过程中,哈尼族多声部传人车格老师告诉我:在哈尼族村寨中很多夫妻就是通过演唱“哧罖阿茨”才选择在一起恋爱成家的,尤其是在他们这辈人中,很多都是通过在田棚交友幽会,演唱“哧罖阿茨”而认识,进而恋爱结婚的。可见,哈尼族在演唱“哧罖阿茨”时,尤其是青年男女都有会友择偶的歌唱观念。
哈尼族的“瑟雀古”是在老人过世时丧礼中演唱,是哭丧歌的“米刹威”和小声唱的“哧罖阿茨”的混搭歌唱形式。在丧礼中演唱哭丧歌“米刹威”,是源于哈尼族的祖先崇拜观念。哈尼族的灵魂观念深信人有灵魂且灵魂不灭,认为老人虽然过世,但灵魂却庇佑着祖孙后代。同时由于哈尼族的历史原因,他们长期生活苦难,人口稀少,整个民族都有着强烈的生存发展意识,才会在丧礼中演唱情歌“哧罖阿茨”,大家哀悼逝者的同时,通过歌唱“哧罖阿茨”互相谈情,希望尽快孕育新生命。所以,笔者认为这种混搭歌唱形式“瑟雀古”,是源于哈尼族对祖先的崇拜、渴望民族增殖繁盛的歌唱观念。
1.对祖先崇拜的歌唱观念
哈尼族丧礼中的哭丧歌“米刹威”直接体现出他们浓厚的祖先崇拜观念。他们对祖先的崇拜主要是源于灵魂观念。哈尼族认为:“虽然死亡结束了社会现有成员的生涯,但各个原始社会,却并不认为死亡完全割断了一个人同家人或亲属的联系,几乎所有这些民族都相信死后某种生命的存在,结果丧葬仪式也就成了另一种过渡仪式。”[6]他们深信人有灵魂且灵魂不灭,他们认为老人虽然过世了,可是却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并保护着哈尼族的后代和他们的生产生活。哈尼族唱之所以要在丧礼中演唱哭丧歌“米刹威”,是因为他们觉得老人的灵魂有了更好的去处,坚信老人的灵魂会庇佑子孙后代,对祖先的灵魂产生一种崇拜心理。所以,哈尼族唱“瑟雀古”首先体现的是他们的祖先崇拜观念。
2.希望民族增殖繁盛的歌唱观念
哈尼族之所以在丧礼中演唱情歌“哧罖阿茨”,是源于哈尼族强烈的增殖繁盛的观念。在哈尼族的族群意识中,有死就要有生,而在他们的习俗禁忌中,有新生命诞生的场所必须避谈死的问题,可是在老人去世的悲伤气氛中,却处处体现着繁衍新生命、延续种族的希望。所以哈尼族的葬礼中,呈现出的是一种生死交融的独特歌唱形式。
哈尼族的“瑟雀古”是葬礼中哭丧调“米刹威”与情歌“哧罖阿茨”的结合体,在葬礼中唱情歌这一行为其实也就体现了哈尼族强烈的增殖繁盛观念。在笔者下乡考察的时候,一首丧礼中演唱的情歌“哧罖阿茨”的歌词是这样唱的:“一个巨石死了,下边留下无数的细沙;一棵大树倒下了,旁边长出千万棵小树来;一个老人去世了,后边子孙不断生出来。老竹不砍,新竹不会发;老竹砍了,新竹发出来;老人不死,后人不会发;老人死了,子孙发起来。”[7]哈尼族的习俗中,情歌“哧罖阿茨”是不能在家里演唱的,尤其是有同宗族不同辈分的人在场时,是被绝对禁止的。可是在葬礼上,哈尼族打破情歌的禁忌,青年男女们不受任何约束的公开演唱情歌“哧罖阿茨”,谈情说爱,相互对歌,互相表达爱慕之情。哈尼族在歌唱“瑟雀古”时,已跨越了死亡的恐惧,在老人过世后,年轻人渴望着结合,期望孕育新的生命。这是哈尼族在老人去世时,对民族增殖繁盛的渴望,也是哈尼族为何要在丧礼中演唱“瑟雀古”最为重要的歌唱观念。
云南红河县的哈尼族“阿茨”是少数民族音乐中的一块珍宝,音乐中所体现的音乐意识、民族意识以及哈尼族的民族文化和历史,都值得我们去深入的探究。本文重点介绍了哈尼族“阿茨”的歌唱观念,意义是通过了解哈尼族“阿茨”的歌唱观念,能更为深入地探究哈尼族的习俗、禁忌、歌唱形式等音乐行为意识。
笔者把“阿茨”按照演唱情境分为三类,第一种为大声唱的“哧玛阿茨”,是栽秧时节唱的,体现的是哈尼族对天地崇拜和灵魂崇拜的歌唱观念;第二种是小声唱的“哧罖阿茨”,通常是男女谈情幽会时才唱的,体现的是表现自己和会友择偶的歌唱观念;第三种是由哈尼族哭丧歌“米刹威”与情歌“哧罖阿茨”的混搭形式“瑟雀古”,是老人过世时在丧礼中演唱,表现的是祖先崇拜和对民族增殖繁盛的歌唱观念。这些歌唱观念不仅形成了“阿茨”多元的歌唱方式,也透着哈尼族独特的民族意识和音乐意识,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1] 艾伦帕·梅里亚姆.穆谦译.音乐人类学[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65.
[2]白学光.解读哈尼族多声部民歌——以红河县普春村为案例[J].民族艺术研究,2007,06.
[3]王清华.梯田文化论——哈尼族生态农业[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4]张兴荣.哈尼族民间八声部复音唱法的艺术特征[J].音乐研究,2001,01.
[5]黄凌飞.红河南岸地区哈尼族栽秧山歌的文化解读[J].中国音乐,2010,03.
[6] 巴伯.[英]人生历程[M].C.R.转引自周凯模.祭舞神乐宗教与音乐舞蹈.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122.
[7]杨丹霞.红河县哈尼族“阿茨”多元情境论[J].云南艺术学院,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