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
1
那哭声从哪里传来?大街上人来人往,人人表情稀松平常。哪张脸激越起来了,应该是遇到了熟人,或者是他正看着手机、平板电脑什么的。我们也习惯看到自言自语的了,只要有手机在耳朵上,我们就知道是在打电话,不是精神病。手机没按在耳朵上也可能是在打电话,端在嘴前的,捏着麦的,还可以用蓝牙。科技飞速发展。那么,如果一个陌生人突然向你开口说话呢?也许他是问路,也许不是,那么他就是在推销。这也已经司空见惯。但如果他向你亮出一把刀呢?那也没什么,可能是推销刀的。虽然媒体总报道抢劫什么的,但这是闹市,再说怎么可能就我中彩?波澜不惊还是生活基本常态。
有时觉得最无奈的就是波澜不惊。满街那些脸,没有表情,但又带着散不去的焦灼。中国人的黄色皮肤,本来就容易让人想到被烤焦的麦田。有太多焦心的事了,远到子孙万代,近到衣食住行,比如等公交车,公交车老是不来。太阳打在眉骨上,眼睛睁不开,强撑着遥望远方。一辆公交车车头出现了,驶近了,进站了,人群拥向车门。司机扯着嗓门喊出来:“前门上,后门下!后门下!前门是上车的!”一个老人家抓着车门,颤巍巍地,从前门挤下来。司机又叫:“让让老人……”司机沙哑的声音后面,一个哭声响了起来。
起初没人觉察,等公交车开走了,人们才发觉有个哭声。这哭声不是小孩的,也不是女人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空气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人都现出惊愕的表情。寻声望去,在街对面,一辆小车堵在非机动车道上,也不知是谁把车停这里。在那车旁边,有个男人跪在地上哭。他一边哭,一边喊:
“没有钱!”
是乞丐吧?但他穿得很正常,甚至还有点考究。这样的形象,上了公交车人们不会躲,进了商店,保安不会赶。他哭得淌出了鼻涕,他伸手向裤袋摸,竟然摸出了手绢。现在谁还用手绢?但如果谁还用,说明他趣味不一般。那手绢还散发着樟脑的味道,让人想起他家有着殷实的箱橱。他膝盖旁放着的皮包也蛮有品位的。是外地人到这里被偷了,没有回家的路费?他哭得很悲惨,不少人拿手机拍他,他脸对着手机镜头,哭得更纵情了。于是就有人向他投去了钱,一角,一元。有一枚一元硬币还骨碌碌滚到他的膝盖前,但他没有去捡。他甚至瞥都不瞥一眼这些钱。嫌少?确实,一元一元的能抵什么用?于是就有人投去十元纸钞。那纸钞飘到了他的头上,他头一抖,恼怒地把它抖掉。纸钞掉在了地上。他竟然不要钱,大家不知所措了。
“听口音,好像不是外地的。”有人说。
“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有人说。这话让大家不安起来。难道他就是自己的相熟、邻居,甚至干脆就是自己的家人?这指认简直恶毒。我们虽然平民百姓,但我们体面。大家眼睛你剔着我,我剔着你。不认识!你认识?我也不认识!
“我知道了,这是在拍《开心真人秀》!”一个小孩叫。这是最近正火的电视节目,每周六晚上八点都有播。大家纷纷扭头寻找摄像机。可是并没有发现摄像机,拍照的都是手机。也许摄像机藏在更远的什么地方。于是大家又退得更远一些,仍然没有找到。又抬头找,怀疑镜头就在街边大楼的哪个窗户里。那么多窗户,架着个镜头,别想找到了。于是大家开始乐。他们已经相信了这就是在拍节目,自己已经中了圈套。于是他们开始溃散,躲开拍摄范围。那个哭泣的男人发觉了,显得很不安。他用哀求的眼光瞧着大家。这更证实了他需要观众。一个人跳上前去,戳他喊:“我知道在搞什么了!别装啦!”
男人愣住了,止住哭。“我装什么了?”他叫,他的手在包上重重一拍,“我真的没有钱!”
“我也没有钱!”一个年轻人道。大家哗啦笑了起来,笑声好像巴掌抽打在男人脸上。他的表情麻木了,神情绝望了下去。
“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他垂死挣扎叫。
“我当然得相信你,上你的节目!”一个说。
“什么节目?”他的表情又活络了。大家又乐了。“我真的是没钱!”他又说,“你们怎么就没有同情心!”
大家不笑了,这话伤了大家。“试同情心啊?”
“不是试!”
“那不是给你钱了吗?嫌少?”一个掏出百元大钞,在他眼前晃,“一百,要不要?想钱想疯了!”
“疯了!”
2
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我们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难以想像他会干出这种事。
“他可是个好人。”居委会主任说,“要交什么钱,从来都配合,捐款也很热心。再没有比募捐这种事更让人头疼的了。宁可派我去挖化粪池,也别叫我去募捐!上面压,下面顶,我们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讨钱。人家明明在家,还亮着灯,就是不开门。这还算客气的了,不客气的,索性啐你一脸口水:‘又是捐,又是捐!我自己都没饭吃了,谁给我捐!”
“吃饭就差这一点钱吗?”主任说,“无非是素质问题。中国人素质就是低。只有去他们家心里不紧张。要是中国每个家庭都像他们家这样高素质就好了!都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这样的家庭多了,我们的社会自然就和谐了!”
主任说,就在大前天,她还为了建设省奥林匹克体育馆,去他们家募捐。仍然是一开口,他就摸钱包,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的。他本来掏出一张,主任承认,她是想让他多捐点,所以故意耽搁着,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她了解他。如果是别人,可能会把钱收回去,必须快速接过钱。他不一样,他会觉得可能没有满足对方,会再添。果然他又添了一张。当然,主要也是看他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主任说,“他们家根本不穷。就是没买新房时,他们家境也是邻居里最殷实的,典型的中产家庭。他们是我们这里最早买车的,那不,他哭穷时,他的车还停在边上,就是那一辆白色的。”
我们就是他的旧邻居。七年前,他买了新房子,但新家也在我们这附近。他去上班,还是要经过我们这条老巷子。就在今天早上,就是几个小时前,我还瞧着他去上班,提着他那个公文皮包。当时还有几个玩鸟的人在巷口,见到他,看看天,说:“老师都去上班了!”
他在一所中学当老师,数学老师。他上班总是很准时。也许是因为数学课总是排在第一节?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还当班主任,所以早读课必须到,所以才雷打不动准时上班。
“迟一分钟,全班就乱了!”他说。
想想,那些在公司上班的,虽然打卡很严格,但迟到也就迟到了,不过是扣钱,不至于出乱子。学生不懂事,乱跑怎么办?打闹起来怎么办?他准时得像一口钟,我们也对他多了敬重。但那一天,他班级真乱了。先是早读课,巡察的教务处主任发现他没在班上,问学生,学生说老师没来。早读课完了,仍不见他的影子。告到校长那里,校长去问门卫,门卫说他早上来过,又走了。他留下了一封信,一看,竟然是辞职信。他为什么不自己交给校长?门卫说他好像急着要去办什么事。他竟是急匆匆上街哭穷。
“之前毫无征兆。”校长也说,“照常上课,课堂也很正常。有的老师喜欢在课堂上发牢骚,他不会。他一直是遵纪守法的老师。再说,他收入也不低呀!”
校长当然知道他的收入。不错,在我们眼里,他们家的家境也一直是这里最殷实的。他家散发出来的樟脑丸味道就给我们这种感觉,当然那是他们刚搬来时的感觉,二十多年前了。但二十多年来,我们的贫穷感没有减弱,樟脑丸唤起我们的感受就一直存在。我们曾鄙视樟脑丸味道,同时也鄙视他那种赚钱方式。他每天提着包包上班,能挣什么钱?当初我被“下岗”,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有文凭,有头脑有眼光,我搞起了自由职业,但到头来却失败了。我这种没有任何背景又自命不凡的,只能被当做肥猪宰杀。回头想想,还是有公家养着好。特别是当老师的,只要提着公文包去上班,就稳稳有工资赚。这十多年来,带“国”字的单位日子又大为好过了,中国毕竟还是中国,学校虽然比不上“国企”、“央企”,也参照公务员。虽然不像公务员那样掌握权力,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教师还涨工资。我们瞧见他们家不停地添置东西。他们就住我楼上,东西都要经过我家门口抬上去。他家有洗衣机了,他家换大彩电了,他家买“卡拉OK”机了,还外加两个音箱。从此楼上每晚就响起了“卡拉OK”那富有扩散性的歌声。他总是唱那首《走进新时代》,或者《春天的故事》,好像他只会唱这两首。我们从没看过他唱歌的样子,我们简直不相信那就是他的声音,那不是他平时跟我们说话的声音。我们曾经想像他讲课时声音跟平时不一样,这没什么,无非是刻板点。但我们没有想过,他唱歌是怎样的声音。那声音有点发嗲,让我们听得发臊。
那机器还带评分的。“爸爸八十分!”他儿子叫。“妈妈八十五分!”儿子又叫,好像一个裁判。“我就是最后一句没唱好,”他说,“‘开创未,‘开创——未——来——!上不去。”
“人家有练声,懂得换假声。”他老婆说。
他试着换假声,却像把脖子拧了。
第二天,他走路都在琢磨着换假声,脖子一别一别的。晚上,才吃饭,他儿子就嚷开了:“昨晚是妈妈赢,爸爸落后!今晚爸爸加油呀!”
“就是换假声问题。”他说。于是赶紧吃饭,赶紧收拾,老婆洗碗,他先去开“卡拉OK”机。家庭“卡拉OK”比赛又开始了。还是那歌,还是那一句:“开创——未——来——!”换假声,好像有点效果了。“九十分!”儿子叫。鼓掌,全家鼓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说,毕竟是老师。
这下轮到妈妈输了。“八十九分!”
“这机器分数怎么打的?八十九分?高不高低不低的!它怎么就能算出这分数?八十九,不是九十分,不是八十八分?”
他解释道:“这是电脑,用数据技术,是科学。有评分标准说明的。你看,你错音一次,扣了五分。错词零次,扣零分。错节拍两次,扣六分。可见你在节拍上要加强。加强了,分数就上去了!科学是不会弄虚作假的。”
他总是相信科学,总是那么理性。
“我刚才也有点听出来了,”他又说,“我在音乐上也是门外汉,但还是听出来了,就是那里:‘纤绳荡悠悠,纤绳、荡悠、悠、悠!四拍,一、二、三、四!”
他哪里还是门外汉?在我们听来,太懂乐理了。他一个数学老师,怎么就也懂音乐了?我们中间,还有人猜测是不是数学的“1、2、3、4”可以对应上音乐的“1、2、3、4”。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他怎么就懂了呢?他变得神秘了。但归根结底,还不因为有钱吗?能买得起“卡拉OK”机。老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他这是“经济搭台,文化唱戏”,前者显示的是经济,后者显示的是文化。我们没经济也没文化,我们只能当听众,当观众。
那一阵刚刚有超市,大百货一样的店面,有空调,东西包装得又那么考究,一定便宜不了,我们都不敢去。他们家是我们这里最早去超市的。
“人家国外都是去超市。”他说。
但这是中国,我们只敢去农贸市场,肮脏简陋,却令我们安心。但没多久,政府要“农改超”了,把农贸市场全变成超市。我们被赶得没活路,他却说:“是该‘农改超。农贸市场,脏兮兮的,污水横流,像什么样!应当跟国际接轨。”
他喜欢说“接轨”,什么都“接轨”。对政府的做法,他总是很支持,不像我们总是发牢骚。“都是为了建设好国家嘛!建设好自己的家园。”他说,“发牢骚有什么用?无济于事嘛!”
有时候我会生疑,他是没有牢骚可发,还是觉得发了没用就不发,不如去支持,能改善多少是多少?不管怎样,他是老好人,用现在的话说,浑身是“正能量”。央视《你幸福吗》节目,最应该去采访他。他是我所见到的最有幸福感的人。
每到周末,午饭过后,他们一家都会去逛超市。逛超市跟去农贸市场感觉大不相同,不只是购物,是跟国际接轨,是有文化感的。穿得赴宴似的,他老婆的高跟鞋戳得地板噔噔响,他的儿子早冲到楼下了,嚷道:“我们去超市喽!”
“乱嚷什么,宝宝!”他制止。他们家儿子叫宝宝。“这孩子,呵呵!”
孩子嚷着,父亲制止着,谦和地笑着,他老婆忙碌地抓这整那,好像总是忘这忘那。终于可以一档一档地锁他们家门的防盗锁了,他们一家出现在巷子里,他又高又瘦,他老婆又矮又胖,他们走在一起,她胳膊还吊着他,就像他那个皮包。他跟大家和蔼地打招呼,打完招呼就把头高昂起来,他的眼镜片,其中一片被太阳光晃成了镜子,他活像瞎子,模样可笑。
我们骨子里不一定看得起他,一个教师,又不是当官的,过去还是“臭老九”,现在再了不起,也不过是“孩子王”。有知识又怎样?再加工资也不过死工资,只不过比我们旱涝保收而已。我们猜测他老婆可能比他会赚钱,他老婆在公司,天知道搞什么。他老婆也比他张扬,这社会,谁有钱不摆出来?没钱也要装有钱。
但他们家确实有钱。他们不仅逛超市,还真买了。以前添置洗衣机什么的,也只是偶尔添置,去超市可不一样,是日常消费。大包小包地提回来,她说:“超市东西可真是贵!一百块,一找就光!”
可是贵,下次还照样去买。每星期都去,可见他们家真是有经济实力。他们家的窗台上堆满了超市包装箱、购物袋,厨房、卫生间、卧室,到处都是超市的瓶呀罐的,保鲜膜、草莓派、凤梨酥、日本筷、洗手液、香纸巾、马桶垫,还有孩子的玩具变形金刚,还有乐百氏饮料。
这景象直把我们比得无地自容。熬了几个月,我家也试着去超市转转。我们听说可以不买东西,那出口的一排收银台不会卡住没买东西的人。我瞧见了消费前沿的景象:呼朋唤友,扶老携幼。初试云雨的,怯生生随着人潮走,人潮涌向这里,他们就到这里;涌向那里,就到那里。东张西望,还有那么点腼腆,好像走在人家外国的国土上,好像进入了宫殿。这是草民的集体朝圣。他们家已经不再怯生生了,而是一惊一乍。他老婆对什么都好奇,他儿子更是手脚不停,所有的东西都要摸个遍,作为父亲的他就制止小孩,但他只是用嘴说,悠然别着手,还咝咝吸着牙缝,俨然是胸有成竹的主宰者。他们家还是他主宰,在这个慵懒的午后,他沉着地主宰着生活,“纤绳、荡悠、悠、悠!”悠、悠!
有客人从落后地区来,他们也带去逛超市,看看城里人都怎么买东西的。这时候他老婆就做出熟门熟路的样子了,这里钻钻,那里闯闯,好像是在逛自己的家——这就是我的生活。被丰富的物质拥抱着,自己也相信这就是现实了,对真现实的认知力消退了,人被催眠。这种感受我也有了,人穷志短,穷人更容易被收买,或者干脆说,穷人时刻都等着被收买。只消多花一点钱,我也是生活的主人翁了。你能,我为什么就不能?我也学会逛超市了。有促销熟食的,用牙签挑着送我嘴前,要我吃。我就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哪里有电动按摩椅试用,我就大大咧咧坐上去。我老婆没见过世面,捏一把汗,我油条道:“没关系!这就是给你坐的。你不坐,怎么买?对吗?小姐?”我对促销小姐说。
“欢迎试用!”小姐说。
我向老婆挑挑眉毛。她真是土鳖。过高级生活还要教吗?谁不会?我们渐渐也知道送礼时用超市的塑料袋了,可以显示礼物的档次。这就是包装的力量。世界需要包装。把那些包装的东西买回家,我们的家也被包装了。稀奇地研究撕开口等等机关,大人搞不懂,小孩往往比大人灵活。毕竟他们是未来啊!用完了,还可以买小杂货铺散装的廉价的东西,装进去。渐渐地,也不这么折腾了,直接买包装的算了,觉得其实超市东西也不是很贵。这是一个观念的转变,一旦这么想,就看不上小杂货铺的东西了,在超市里就手伸得凶了。这个也不错,那个也需要。而且方便,在一个店里一次性搞定。结果买了很多,到结账时,发现被算出了许多钱。其实很多是处在可买可不买之间。既然买了,就用呗,也觉得应该买了。消费水平提高了,再下不来了。开支大了,收入没提高,没办法,就拆东墙补西墙吧!就怕再下去,东墙也没得拆了。
他们家却很从容。我们不敢去超市时,他们去;我们去了,他们购物完还去餐馆吃饭。他们家好像常去肯德基,吃不完,还带回来。他们家儿子抓着肯德基大鸡腿,在我家窗户前晃来晃去,显摆,我的孩子眼睛直了,就差流下口水。
“这是肯德基!”他儿子喷着嘴里的香气说,好像在启蒙。
“肯德基!‘巨无霸!”我家小子就也说。他抓了个肯德基家族中名字最霸气的“巨无霸”。
“什么‘巨无霸?是大鸡腿!”他儿子说。
“我知道!”我家小子说,“还有‘巨无霸!你没吃过‘巨无霸?”
我家小子机灵,穷人只能机灵,反问他,好像自己吃过“巨无霸”一样。其实他只吃过杂牌的麦肯基。他是从肯德基广告里看到的。他们家孩子倒诚实,有钱人没必要装,他承认没吃过“巨无霸”,说:“下次就让我爸买‘巨无霸!”
人家有钱,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哪里像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溜进肯德基玩滑滑梯,遇到服务员不顺心的,还要来赶:“有吃的玩,没吃的出去!”
接着的周末,他们家儿子果然吃上了“巨无霸”。他们家儿子还居然吃上火了,亮着嘴里的疮疱。“痛死啦!”他说,“都是那‘巨无霸吃的!”
孩子被伤害是对我们最大的伤害。我也给我的儿子买了“巨无霸”。但是他们家竟然三天两头地吃“巨无霸”,我做不到,跟他们家竞争,就像当初美苏争霸,只能苏联经济被拖垮。我就赤膊上阵,对他们家孩子说:“还吃什么肯德基呀!叫你爸带你去吃……法国大餐,日本料理!”
“哪有钱哪!”他爸应,笑着。我们知道那笑意味着什么。
“悠、悠!”我嚷:“你还没有钱?吃一顿西餐也不过两三百。两三百算什么?咱们蛮花出去呗!”
他们家还真是去吃了一顿西餐。他家孩子一路喊着走了:“去吃西餐喽!”
我老婆恨恨道:“吃死他们!”
“就吃?吃又能花多少钱?”我说。
但他们家又张罗着旅游了。中国人,吃得好穿得好就是过上好日子了,他们却还能去旅游。我们听到楼上他家孩子在嚷:“我想去北京!”
“我想去上海!”他老婆说。
“我想去海南!”他说,“天涯海角好地方!”
“不嘛!我想去看北京天安门!”孩子用哭腔道。
“好好好,都去,都去!”他说,“等节假日,一个节日去一个地方。”
“谢谢爸爸!”孩子叫。
“还有呢?”他问。
“谢谢妈妈!”
“可要乖哟!”孩子的妈带着笑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