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2016-04-06 04:03亲勤
辽河 2015年8期
关键词:水渠山崖阿婆

亲勤

阿咪无力地躺在荒废的水渠里,两边巨大的石头卡住了它的身体,让它无法动弹。一条摔断的腿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一阵阵恶臭,有蚊子在上面飞来飞去。两只眼睛虚弱地半合着,眼角两道长长的泪痕,印迹很深。

阿咪的旁边,一直守候着一个人,那是已年过七旬的阿婆。记不清楚是好久以前的哪个雨天,阿婆和阿咪从山上回来,路过此处,阿婆差点滑倒掉进水沟。关键时刻,是阿咪用力地拽住阿婆手中的绳子,拉回了阿婆,自己却不小心掉进了身后的山坡,最后滚进了这条好像是专门为它设计的水沟。

阿婆是个孤寡老太婆,膝下无儿无女。阿咪是阿婆十多年前从山坡上捡回来的,阿咪是阿婆的宝贝。这十多年里,阿婆教会了阿咪很多本领,田地里、山坡上,很多农活都是阿咪帮着阿婆做。阿婆最疼爱阿咪,从来没有打过阿咪。别人家急急忙忙地吼着闹着,几下做完了农活就赶着回家去了;而阿婆从来不急,就算天要黑了,甚至是要下雨了,阿婆也不会为了急着赶活而让阿咪累着了或是淋着了,她还会随时准备吃的东西给阿咪打尖。阿咪知道阿婆对它的好,不管农活再多再苦,阿咪也从来没有怨言。

自打阿咪掉进了这条可恨的水渠,阿婆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刚刚掉进来的时候,阿婆想了很多办法,也请了村里人来帮忙,想把阿咪从这条水渠中救起来。可面对卡在阿咪身体两边的巨石,村里人也束手无策。阿咪被卡在石头中间,身体下面还有一块石头正顶着自己的腰,腰和腿都痛得厉害,或许已经断了肋骨,右腿也断了,所以它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再撑起来。村里人都放弃了,阿咪自己也放弃了,只有阿婆坚持不放弃。村里人走了后,阿婆就回家去搬来了粮食、鸡蛋、灶具,在离阿咪不远处的一个山崖下,挖了一个灶坑,阿婆在这里住下了,自己每吃一顿饭,就给阿咪喂两个鸡蛋。

七月的天气,阴晴不定,燥热无比。自阿咪掉进这条水渠,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头。阿咪觉得自己的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不时散发出肌肉腐烂的臭味,背上好像也开始化脓,蚊子在自己面前盘旋,吸吮着伤口,阿咪也无暇顾及,就连肌肉本能的抽搐都显得乏力。只有阿婆赶过来,用树枝驱打蚊虫,下雨的时候,阿婆就把一大块塑料薄膜盖在阿咪的身上,为阿咪遮风挡雨。

几天以后,阿咪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它迷迷糊糊地看见阿婆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口里念叨着,表情忧伤,手脚颤抖,蹒跚而忙乱。看到这些,阿咪眼角两条干涸的泪渠又湿润起来。

阿咪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好像听到阿婆哭闹的声音。会有谁会和阿婆吵闹呢?阿咪努力地半睁开眼睛,它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下,有两个人在和阿婆说着什么事,阿婆的态度好像很坚决,只听见阿婆在喊:“你们滚,你们快点滚。”其中一个人无奈地回过头,向阿咪的方向看过来。哦,对了。阿咪认得这个年轻人,他好像是阿婆的什么远房亲戚,不过印象中很少见他到阿婆家来。唯一记得清楚的一次,是大约三年前,他到阿婆家来,目的是要把自己带走。这两个人是不怀好意的,面对阿婆的坚决态度,这两人没有办法,只好哀声叹气地摇着头走了。

这两人走后,阿婆就一个人在山崖下埋头哭泣。阿咪听着阿婆哭得伤心,这声音让它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阿咪甚至觉得,这痛,比它化脓的背还要痛,比它折断的腿还要痛。

突然,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阵阵凉风席卷了山涧。阿咪浑身一惊,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阿婆刚刚用塑料薄膜盖上自己的身体,大雨就倾泄而下。阿婆没来得及躲藏,浑身被大雨淋了个透。阿婆索性趴在阿咪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雨水打在阿婆的身上,打在塑料薄膜上,发出唰唰唰的巨大声响,和阿婆悲怆的哭声混在一起,时强时弱,时高时低,构成了一曲气势宏大的自然悲剧交响乐。这悲乐穿过丛林,穿透雨声,穿越云层,直飘向遥远的天空。

阿咪的心很痛,它想阻止阿婆,可它使出全身力气挣扎,整个身子也没有丝毫的动弹。阿咪从咽喉发出嚎哭声,它觉得它的嚎哭声音好大好大,大得可以覆盖整个世界。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阿咪的嚎哭只不过是很低沉的哽咽和呻吟,这声音在雨中,在阿婆的哭声中,在这曲宏大的悲乐中,就好像是沉重的鼓点,点点击打在阿婆的心里。

阿婆生病了。经过这场大雨,利索的七旬老太婆一下子失去了精神,她开始咳嗽,开始疲倦,开始吃不下饭,开始走不动路。

可阿婆没有离开阿咪。她依然固守在山崖下,好心的村民们来劝阿婆,都被阿婆轰走了。乡亲们只好为阿婆送来药,偶尔也送些有营养的稀粥和鸡蛋。在乡亲们的帮助下,阿婆的病见好了,阿婆知道阿咪最喜欢吃鸡蛋,尽管自己身体虚弱,阿婆也坚持把鸡蛋喂给了阿咪吃。阿咪没有拒绝,只是每吃一个鸡蛋,眼角都会掉下两条泪线,顺着深深的泪渠,直滚到自己的嘴边。

阿婆的病好了,可阿婆的精神大不如前。她现在常常一个人发呆,脾气也变得不稳定。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去了阿婆的精神,也加速了阿咪身体的腐烂。腰部和右腿的化脓面积越来越大,而且已经生出了很多的虫子。阿咪身体也烧的厉害,它几乎已经分不清楚黑夜白天,就连眼睛都无力睁开,意识也不再清晰。

大概又过了几天,阿咪仿佛听见很多人凌乱的脚步声,好像还有阿婆哭泣的声音,只是它已无力睁开双眼。后来,那些脚步声又走远了。

不知又过了好久,那些脚步声又出现了。只是阿咪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就连呼吸也微弱得让人难以察觉。阿咪仿佛还听见阿婆的哭声,只是声音越来越来小,越来越弱。经过短暂的安静后,阿咪突然觉得头顶一声巨响,它本能地张大眼睛,看见眼前的人,凶神恶煞,双手握着一柄闪亮的斧头,它确认这人是阿婆的远房亲戚。只是它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很快,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阿婆的远房亲戚,扛着阿咪的左腿,嘴里埋怨着阿婆:“要是早听我的,这头牛至少也要卖到两三千,现在倒好,就这一条腿是好的了。简直是损失惨重啊!”阿婆没有理会他,和几个乡亲们一起走到山坡上,推下一大堆泥土,把阿咪埋进了泥土里。

没过过久,阿婆也死了,等乡亲们在她家里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好几天。后来,乡亲们把阿婆抬到了山上,埋在了离阿咪不远处的山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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