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植 迪
(南开大学 哲学院, 天津 300350)
马克思关于人与共同体关系的思想
杨 植 迪
(南开大学 哲学院, 天津300350)
阐述了马克思关于人与共同体关系的思想。提出从人的本质出发去分析人与共同体的关系是研究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不二法门。
马克思; 共同体; 社会性; 现实的人; 真正共同体
“共同体”作为政治哲学的重要范畴,也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点。虽然马克思并没有对“共同体”概念进行过系统专门的阐释,但是他的共同体思想却渗透在多个理论之中,犹如一条线索贯穿了整个唯物史观。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集中体现在他关于人与共同体关系的讨论中。个人与共同体的关系是共同体的核心。马克思的社会共同体思想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其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在于人。因此,必须从人的本质出发去理解人与共同体的关系。
马克思在1844年写作的《评一个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中,针对卢格的“政治共同体(即国家制度)”,提出了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共同体思想。工人的异化劳动使工人脱离的“共同体”是“生活本身,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的道德、人的活动、人的享受、人的本质”[1]。“真正的共同体”的规模和意义远远超出政治共同体,它是在现实生活中体现出的人之为人的全部类本质和发展本质。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真正的共同体之中实现自己的本质和需要。人的本质是在生产实践和社会关系当中实现的。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唯一出发点就是他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解——社会性、现实性和能动性。
在1845年写作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对人的本质进行了一个概括:“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显然,社会性作为人的本质属性,是解读人与共同体关系或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基本前提。人的社会性可以从三个层面去理解:首先,马克思在《188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自由自觉的生产活动是人的本质,但是人无法孤立地实现自己的本质,必须在与其他人的共同活动中才能实现。其次,人在满足自身生存生活需要的同时,也在不断生产创造着社会联系,实现自己的社会本质。在生产活动中,人们通过劳动生产出的产品,同时满足了自己和他人的需要。这种产品不仅体现了个人的生活本质,也体现了与他人之间构成联系的社会本质,由此,个人的产品就转化为社会产品,人也不再是单一的个人,而成为社会人。“正象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人也生产社会。”[3]121最后,人的社会性本质不仅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需要、相互依赖和互为对象,而且还表现在人始终是处于一定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之中,并被这些关系所决定。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4]。从个人层面来说,人的这种“社会性”或者“社会本质”不是一种与现实的个人相对立的抽象概念,而是体现着现实中的人的本质,是人的现实活动和生活享受;从社会层面来说,人的这种社会本质也没有与现实社会对立,因为从人的活动内容和人的存在方式来看,现实中每个人的活动和享受都是社会性的。
马克思在1846年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唯物史观的基本前提是“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5]23。马克思对于人与共同体关系的探索也是立足于现实的人及其物质生产实践。在马克思看来,国家和社会都是从个人的生产生活过程中产生的。这里所指的“个人”不是抽象的被人们想象出来的费尔巴哈式的“感性的人”,而是进行物质生产活动的“现实的人”。在人与共同体的关系中,人的本质的现实性特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作为主体的人不是抽象的纯粹概念化的“感性对象”,而是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处于一定生产关系中,从事物质生产实践的人。这种“现实的人”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统一,既是有血肉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也是从事物质生产、创造人类历史的社会存在物。第二,人与共同体的关系是现实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界以及人与共同体之间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现。”[3]155马克思将人置于种种关系之中去考察人的本质,这些自然和社会关系都是现实性的物质生活和实践关系。第三,共同体本身及实现共同体的手段是现实的。共同体是从人的现实生活过程中产生的,人的实践活动塑造了真实的共同体。现实的人及其物质生活条件是共同体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任何共同体都是由一定时期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决定的。
任何的共同体形式都是由人在不同时期通过一定的方式能动地创造出来的。 能动性作为人的一个重要的本质属性,为人提供了人之为人的无限的发展可能性。 马克思在《188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 对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和动物的简单生命活动进行了比较:“动物只生产自身, 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3]97。 与动物仅依靠自己的本能和需求来维持生存不同, 人可以创造性地按照任何物种的方式改造自然界, 进行物质生产和社会实践。 “这种超越生物本能的自由主体性, 就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6]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中也在能动地表现自己。 人的主体能动性就表现在人的感性实践活动之中。 劳动这种能动的、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最有力地体现了人的优越性, 并把人同动物直接区别开来。 人类通过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活动创造出不同程度的生产力, 进而派生出不同的生产关系。 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发展程度决定了人与共同体的关系, 决定了人能构建出何种性质的共同体。
个人与共同体的关系是共同体问题的核心。一方面,共同体作为人的存在方式,不仅体现着人的社会性、现实性和能动性本质,而且揭示了特定条件下现实的人的不同的生存生活方式,如:血缘共同体(氏族部落家庭)、地缘共同体、政治共同体(国家)等;另一方面,现实的人及其物质生活条件是共同体的存在基础。人的发展向度以及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共同体的发展形态,如:自然共同体、虚幻共同体和真正的共同体。
共同体受到社会生产力发展状况以及人类交往实践水平的影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人对不同时期不同形态共同体的依赖程度和依赖方式也不同。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以人类的发展阶段为依据,将人类社会划分成三种形态:“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7]104马克思对于人类社会发展形态的划分揭示了人类的发展始终是在一定的共同体之中,而所有的共同体形态也都是从人的现实生活中产生。人对人的依赖、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以及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三个人类社会发展阶段对应着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的三种共同体形态:自然共同体、虚幻共同体和真正的共同体。
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自然共同体”是最初的社会形态。马克思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都归为这一社会形态,并称之为“前资本主义社会”。这一社会形态对应着资本主义以前的落后的生产方式。在这一历史时期,低下的生产力水平、落后的生产方式、极度匮乏的物质资料、人类最自然的生存生活需要和人与人之间狭隘的社会联系,注定了人必须以血缘共同体和地缘共同体的形式生存和发展。在原始社会,物质资料极其匮乏、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人们为了弥补个体的不足,出于生存和自卫的需要,自发地组成以氏族、部落和家庭为主要表现形式的血缘共同体。在这一时期,人对于共同体是一种完全的依赖从属关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尤其是私有制的出现,分工和交换逐渐扩大,以氏族部落为主要形式的血缘共同体逐渐被以国家为主要形式的地缘政治共同体所取代。由于财产关系的不平衡,在等级国家这种共同体形式中,人对于共同体的依赖从属关系表现为共同体内部人与人之间的统治——服从关系。古老的自然共同体“或者以个人尚未成熟,尚未脱掉同其他人的自然血缘联系的脐带为基础,或者以直接的统治和服从的关系为基础。”[8]在人的依赖关系阶段,共同体也呈现出以依赖为主的形态。作为“自然共同体”的血缘共同体和地缘共同体都没有摆脱人对人的依附状态。
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虚幻共同体”是社会发展的第二种形态。这种社会形态对应着资本主义社会。在这一时期,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变革使生产力水平得到显著提高,物质资料极大丰富,分工和交换逐渐普遍化,商品经济取代了自然经济。商品经济破坏了自然共同体中劳动者与劳动对象的天然统一,使人与人的依赖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使血缘地缘共同体中人的依赖关系被彻底瓦解。“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发展形态是建立在商品经济中以物的交换价值为基础的条件下,它从两个层面改变了人与共同体的关系:“这种生产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同别人的普遍异化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7]109。一方面,社会化大生产改变了人们狭隘的血缘地域性的社会联系,使人们进入到全面的社会关系之中。人们通过自由独立的商品交换摆脱了个人对氏族、部落、等级等自然共同体的完全依附关系,实现了个人的相对独立性。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使人的行为的独立性依赖于物的外在性,人被彻底“物化”,受到货币资本等“抽象共同体”的统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人们自由自觉的劳动活动变成被迫的“异化劳动”,人成为创造交换价值的劳动机器。与此同时,“阶级国家”这种“虚假的共同体”作为维护有产者财产和利益的阶级统治工具,也在时刻压迫和限制着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一时期的政治共同体是阶级反对阶级的联合,而“国家”则是阶级统治阶级的工具,“对于被支配的阶级说来,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集体,而且是新的桎梏。”[5]84虽然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力水平显著提高,物质资料极大丰富,人们的主体性、创造性和交往实践水平极大提高,但是人们生活的共同体只有虚幻的共同体形式,而没有体现人的本质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
马克思以现实的人的发展向度为线索,梳理了不同时期共同体的发展形态。人的群体性特征注定了人必须以共同体的形式存在和发展。共同体的发展逻辑与人的发展逻辑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即追求人类解放和人向自己本质的复归。人们只有在共同体中才能将自由自觉的活动与超越基本生存需要的发展本质结合起来,付诸实践。在此意义上,现实的共同体生活作为人的类本质和发展本质的实现条件,构成了人的共同体本质。马克思认为,惟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有可能实现全面发展,获得真正的自由。然而,过去所建立的由各个个人所构成的种种共同体都是“虚假的共同体”,它们“总是作为某种独立的东西而使自己与各个个人对立起来。”[5]84无论是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自然共同体”,还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虚幻共同体”或“抽象共同体”,这两种共同体形态都没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将“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视为人类发展的第三个阶段,与此对应的“真正的共同体”——“自由人联合体”——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真正的共同体”把“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视为宗旨。在真正的共同体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9]。从人与共同体的关系出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共同体的最高价值追求,包含三层含义:①作为主体的人既不是一般的抽象的“人”的概念,也不是以往共同体中作为统治阶级的部分“少数人”,而是现实生活中的“每个人”。在“真正的共同体”中,人类整体的自由全面发展以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前提。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不会以牺牲个别人的发展为代价。人类个体与社会整体的发展和谐统一、互为基础。个人作为独立的主体而存在,是真正的共同体的重要标志。②人的“自由个性”的发展。马克思对于真正的共同体的构想是在他关于个人自由的定义的基础上形成的。个体的主体性和独立性是个人自由发展的前提。在真正的共同体中,生产力高度发达,旧的社会分工被消灭,人不再作为阶级成员被所在阶级控制,而是作为独立的个人自由自愿地参与各项活动。人与人之间、人与共同体之间既不同于“自然共同体”中纯粹直接的依赖从属关系,也不同于“虚幻共同体”中的“物化”“异化”关系,而是每个个人独立自由的联合。这种联合需要人们更普遍化的交往。③人的“全面”发展。这种“全面”的发展是“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3]123这种“全面的发展”体现在:劳动活动的多样化、个人能力的全面化和社会交往的普遍化,它们分别对应着人的类本质、发展本质和共同体本质。在真正的共同体中,生产资料归全体劳动者所有,虽然个人的劳动和劳动所得没有直接关联,但是每个人的需要都能够被满足。人们可以按照兴趣和需求自由地选择劳动种类。“异化劳动”被消解,自由自觉的劳动复归为人的类本质。社会的进步和人的自由个性的发展全面地拓展了人的综合能力。社会交往的普遍化使人们摆脱了血缘地缘关系的束缚,成为“世界历史性的个人”。每个单个人的需要和本质都能够在真正的共同体——以各个人自由发展为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中得到实现。
[1] 马克思. 评一个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 2版.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2:394.
[2] 马克思.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 2版.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60.
[3] 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9.
[4] 马克思. 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9:24.
[5] 马克思. 德意志意识形态[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 2版.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2.
[6] 李斌.“人的本质”的历史唯物主义阐释:马克思关于“人”的解读[J]. 沈阳大学学报, 2008(1):34-37.
[7] 马克思. 政治经济学批判[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3.
[8] 马克思. 资本论:第1卷[M]. 1版.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5:96.
[9] 马克思. 共产党宣言[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 2版.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294.
【责任编辑曹一萍】
On Marx’s Thought about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Community
YangZhidi
(Philosophy College,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Marx’s thought about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and community is expounded. It is proposed that, from the essence of human to underst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and the community is the only way to study the idea of Marx’s community.
Marx; community; sociality; real people; real community
2016-03-22
杨植迪(1991-),女,河南新乡人,南开大学博士研究生。
2095-5464(2016)04-04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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