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线
中国古代戏曲小说中书生负心原因的心理探析
张正线
戏曲和小说中有关书生负心的婚恋故事是伴随科举制度产生的一种普遍现象,宋以后,书生负心在文学作品中反映已相当兴盛。其原因有学者已从社会学角度探讨过,本文拟在此基础上,从心理角度来探究书生负心的原因,科举制度下男女恋爱的精神满足心理违背了政治联姻的标准;女性及其家长攀比和从众的心理导致书生负心;过于注重良好形象的面子心理导致悲剧发生。
中国古代文学戏曲与小说书生负心心理探究
每一个人都渴望美满幸福的婚姻,实现美满婚姻的第一步就是对于坚贞不渝的爱情的追求。然而,现实生活中,爱情的得来总是充满着坎坷和艰辛,“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在古代的戏曲和小说中往往是那么容易发生,书生负心的现象成为了中国文学中引人注目的现象,赢得了无数观众为之抒发道德的怨愤和同情的叹息。
现代的学者对负心婚变的社会原因的探析已经取得了极其可观的成绩。但是,书生负心原因的探析还有值得探讨之处。笔者在重新阅读了现代学者的专著和相关的几篇论文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发现:深入地探究了“书生负心”的心理方面的原因。
古代戏曲小说中,科举制度下文人命运的变迁,书生希望凭着自己的兴趣爱好来选择恋爱对象,他所追求的爱情大多是兴趣相投,郎才女貌,追求彼此心灵上的沟通和感情融洽。只要能在精神上得到愉快和满足,书生在坠入爱河时,并没有考虑对方的经济条件、门第高低等方面,这种建立在精神上的爱情当然是很高尚的,但违背了门当户对的政治联姻标准,几乎不可能得到社会和书生家长的认可。这些书生在社会压力和家长的指责之下,不得不忍痛割爱,做出负心的行为。
《霍小玉传》中李益出生门第清高华贵,本人才华出众,当世无双,前辈尊长,全都推祟佩服。他也常凭借其风流才情,希望得到佳偶。霍小玉本是霍王之小女,在其父死后,因其母亲出自贱庶而被赶出王府,沦入娼门。霍小玉虽是烟花妓女,但姿质艳美,情趣高雅,音乐诗书,无不精通,这正是李益梦寐以求的终生伴侣,所以李益按照个人的标准选中了霍小玉,并欲与之偕老。霍小玉所具有的高贵的气质和她卑贱的境地促使她尽快跳出火坑的愿望非常强烈,她不追求财物,只爱慕风流人物,李益的名字,她仰慕已久,还经常喜欢吟咏李益的诗。霍小玉虽然知道自己是娼妓人家,与李益无法匹配。只是因为姿色和才艺而受到李益的爱恋,也深知以李益的才学和名声,足以令许多名门闺秀仰慕,愿意和李益结婚的世家大族非常多。还考虑到李益堂上有严厉的双觐,一定会迫使李益与名门贵族的小姐缔结美满的姻缘,自己被李益抛弃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她不死心,她要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哪怕李益能给她八年的欢爱时间,她已经心理很满足了。但是这种追求精神满足的选择恋爱对象的心理违背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标准,也违背了唐代的法律。唐代婚律明文规定:“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1]李益和霍小玉共同生活了两年,但他始终没有向他的母亲提及自己已经有了霍小玉这样的妻子,所以他的母亲太夫人依照门当户对的标准替他和名门望族表妹卢氏议亲,婚约都已定好。李益基于太夫人一向严厉固执,踌躇不敢推托。而中国传统社会很看重家族的利益,不容许官员与妓女之间有真挚恋情。基于此种原因,李益不可能做到为了爱情而断绝亲情和整个家族赋予他的使命,所以他注定要抛弃霍小玉。
某些女性及其家长天生存在虚荣和攀比心理。在选择婚姻时,出身卑贱的女性家长仰仗着自己的钱财,千方百计为自己的女儿找一个有前途的书生,而书生品质、经济如何则不在考虑之列。如果书生比较贫穷或者正在落难,女性家长可以给予无条件的资助,他们资助这些穷书生的目的只是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穷书生,让贫穷书生发愤苦读,以参加科举改变身份,进入上层社会,从而实现“夫荣妻贵”、光宗耀祖的理想。他们只看到了贫穷书生的升值空间,看到了有利的一面,而忽视了贫穷书生发迹后是否会负心。而穷书生有时因为家庭贫困或者遇到了麻烦,得到了女性或者家长的资助,他们当时虽也考虑了门户问题,但迫于生计,违心的答应了婚事。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金玉奴虽然富贵,但出身不好,是乞丐头的女儿。金老大一心要将女儿嫁一个有出息的读书人,而金玉奴对父亲一心给自己找读书人的心情非常理解,也非常赞成。所以她不惜拖大年龄也要嫁个读书人。不管是金老大还是金玉奴在择偶上都存在着严重的从众心理,希望找书生以改变自己的地位。所以在邻家的一个老头对金老大提及莫稽这个穷秀才时,金老大非常高兴。而莫稽也由于自己家贫,无力婚娶,才被迫答应的这门婚事。结婚后,金玉奴为了丈夫的前程,也为了改变自己卑微的出身,劝丈夫刻苦读书,她不惜财力物力,到处为丈夫购买书籍,供他学习,以尽快帮助他进入上层社会。可见无论是金老大还是金玉奴都有一心要加入社会上层的攀比和从众心理,这种心理促使他们不惜以全部家当去倒贴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他们一不图人,二不图财,图的是社会地位。这种急功近利,不考虑对方品行的择偶心态也最终使金玉奴险些命丧黄泉。
《张协状元》中的贫女不也是看中了张协的书生身份,才在李大公夫妻的撮合下嫁给了张协吗?其实贫女在和张协的相处中,对于张协的人品她是有所了解,她嫁给张协的目的不也是想以后能进入上层社会成为上等人的攀比心理在起作用吗?嫁给张协后的贫女的命运其实比金玉奴更加悲惨,张协只是为了摆脱一时的困境而采取的权宜之计,他利用贫女想嫁给一个好夫君而摆脱贫困的心里,以引诱贫女嫁给他,让贫女通过自己的辛苦劳动来帮助他得以继续上京应试,且在与贫女成亲时,便已经作好了抛弃贫女的打算,他自称:“张协本意无心娶你,在穷途身自不由己,况天寒举目又无亲,乱与伊家相娶。”[2]可见他对贫女没有任何的感情,婚后的贫女不但遭受了来自张协的家庭暴力,而且还要更加辛苦的挣钱来支撑这个家,为了张协能上京赶考,她剪发卖发以助其成名,但成名后的张协不但负心将贫女抛弃,而且后来还剑劈贫女。
女性如此攀比、从众的择偶心态最终给自己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使他们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若不是因为他们碰上好的官员,收为义女,他们怎么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最终又和负心人破镜重圆呢?而破镜重圆后的感情又将怎样呢?所以女性在择偶方面应该怎样取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中国人是非常注重面子的,面子与人的身份、地位相联系,不同等级即不同身份,各有自己的面子。一般说来地位越高的人越要面子,爱面子,最怕在人前丢掉“面子”,他们最怕听到耻辱等字眼,最注意在他人面前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有些书生一旦发迹就想方设法负心,原因是自己地位提高了,要以自己的脸面维护家族的荣誉并为之争光,万万不能给先人、给家族“丢脸”,而前妻的地位低贱使自己觉得颜面无存,在其他官员面前失去了尊严,不能给家族带来丝毫的荣誉。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是书生莫稽由于家贫,娶了杭城团头之女金玉奴为妻。但玉奴的门第始终成为莫稽心中的阴影,因为莫稽是知识分子,地位高贵,而金玉奴是乞丐,地位卑俗。莫稽初婚时,其朋友,晓得他贫苦,都能体谅他,也没有人去取笑他。满月时,莫稽请同学们饮酒,金家族人金癞子的一通大闹,着实使莫稽在同学面前丧失了脸面。中了进士后的莫稽,乌帽官袍,到丈人家里,街坊上一群小儿的童言使莫稽感觉不是滋味,想到将来的儿女要被人笑话,就有些后悔当初娶亲之事。在任途中,莫稽想起团头之事,越想越感觉是奇耻大辱,为了以后不再受终身之耻,遂心生恶念,将玉奴推入江中,成了忘恩负义的负心郎、薄幸贼。莫稽之负心主要是因为金老大家卑贱的地位使莫稽丢尽了颜面。
《琵琶记》中的牛丞相在给女儿择婿时,声称女儿非状元不嫁。蔡伯喈中了状元后,当朝的天子也夸他是好人物,好才学,劝牛相招赘,并愿意为媒。以圣上为媒、“汉朝中惟我独贵”的身份,奉旨招婿,自以为手到擒来,却偏偏被穷秀才给拒绝了,使牛臣相的面子大大折损,“怕被人传,道你是相府公侯女,不能够嫁状元”。为了得到状元,保全自己的面子,不顾女儿的反对,硬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综上所述,中国古代社会书生负心现象不仅是社会问题,同时也是心理方面的问题,高尔基曾说:“人是杂色的,没有纯粹黑色的,也没有纯粹白色的。在人的身上掺合着好的和坏的东西—这一点应该认识和懂得。”[3]论及书生的负心,要从多方面综合考虑。
[1]史凤仪.中国古代婚姻与家庭[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62.
[2]钱南扬.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215.
[3]高尔基论作家的劳动本领[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5,22.
(作者介绍:张正线,云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戏曲小说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