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荣兰(浙江树人大学,浙江杭州)
《夫妇们》中“态度”的表达与意识形态的体现
吴荣兰
(浙江树人大学,浙江杭州)
摘 要:本文结合修辞性叙事理论,运用功能语言学的评价系统对厄普代克长篇小说《夫妇们》进行态度资源分析。从叙述视角、反讽、意象三个方面来研究小说在婚外情叙事中对态度资源三个子系统即情感、判断和鉴别的表达,从而考察作者的叙事动机和超越主流的文学意识形态。阐释20世纪60年代“通奸社会”中美国人力求实现个人意愿和自由的个人表达引发的道德疑惑,揭示从肉体狂欢中建立“欲望乌托邦”的脆弱无力,并对弥漫着自由憧憬的肯尼迪时代进行反讽。
关键词:《夫妇们》;态度资源;修辞性叙事;意识形态
长篇小说《夫妇们》(Couples)让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登上1968年《时代周刊》的封面,照片标题为“通奸社会”。这部饱受争议的小说沿袭了作为美国社会历史变迁记录者的厄普代克诸多作品的特征,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与“文化现象”的通奸是用小说来书写历史的厄普代克所着力关注的(金衡山,2008: 213);“他作品的两个标志是,性爱和中产阶级”(郭英剑,2000:87);“小说见证了婚姻的日渐脆弱以及通奸与离婚的不断增加”(Bradbury,1992:184);但他“并没有对通奸进行任何道德抑或宗教谴责”(顾悦,2013: 14)。正因为如此,加上作品中大量露骨的性描写,《夫妇们》被与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相提并论,招人非议、不满以至愤怒,认为厄普代克在“道德上非常含糊”,比如美国大批评家Harold Bloom就曾批判作者是“具有重要风格的次要作家”。但事实是否真是如此?
借助系统功能语言学家Martin的评价理论,我们认为,作家写作的目的之一是通过小说将本人的意识形态公诸于世,主要途径是按照“态度—介入—级差”的评价系统模式对笔下人物进行判断,对特定事件、事物作出鉴别,借助不同的叙述视角显性或隐性地表达叙述者的情感来展示隐含作者的“态度”并引导“作者的读者”作出理想的伦理判断和选择。而这个态度展示过程就是作者的“介入”过程,即“语言使用者通过语言将不同的态度介入到对他人、地点、事物、事件和事态的评价上”,因此作家的“语言介入为我们分析他们笔下的人物形象提供了语言实证的选择资源”,以便让我们看清作者对特定事件的情感、判断和鉴别(王振华,2004: 43)。
无独有偶,后经典修辞性叙事理论家詹姆斯·费伦认为叙事是一种修辞行为,是“一方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为另一方讲述发生的事件”(1996: 218),即叙事是多重交际的行为,“涉及隐含作者的目的又涉及叙述者的目的”(2005: 1),因此作为观察者的读者可以对叙事文本的人物、情景、人物的选择或判断作出判断,并辨别他们与隐含作者观点的出入。因此,读者的叙事判断尤为重要。在《体验小说:判断、进程及修辞性叙事理论》(Experiencing Fiction: Judgment, Progressions, and the 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一书中,费伦将阐释判断(interpretive judgment)、伦理判断(ethical judgment)与审美判断(aesthetic judgment)认定为基本核心命题,即读者对人物、事件、行动或其它相关叙事因子所作的阐释判断,对人物及其行为的道德价值所作的伦理判断,对叙事的艺术价值所作的审美判断(2007: 9),这与Martin评价理论中态度资源的“情感”、“判断”、“鉴别”三个子系统有贯通之处,结合研究具有可行性。
厄普代克是美国写实主义的领军人物,《夫妇们》也不例外。除了现实主义写作的种种特征,本小说体现了另类的写作特色,如偷情的男女主人公的对话没有引号,作者异体字的直接引语表达既是他们的话语,也是他们心理流露、暗中勾通、剪不断理还乱的记忆,而占了很大篇幅的男主人公皮特意识流式的、有长有短、内容跳跃的心理活动描写更是内心深处最直接的表白,而小说中动物、人物意象更是突出。
因此,本文将运用功能语言学的评价系统对《夫妇们》进行态度资源分析,结合修辞性叙事理论从叙述视角、反讽和意象三个方面来研究小说在婚外情叙事中对态度资源三个子系统即情感、判断和鉴别的表达,从而对文本作出更合理的阐释判断、伦理判断和审美判断,为厄普代克被冠上的“道德上非常含糊”、“具有重要风格的次要作家”骂名一辩。
叙述视角对于叙事至关重要,“目的就是要表明作者/叙述者的价值观或是对事件 、人物的态度与评价”。作者必须慎重选择叙事声音和叙事眼光,也就是选择由谁、从哪个角度来讲述故事,因为这“表明作者/叙述者对叙事的介入程度及对人物和事件主观和客观的态度与评价”(王雅丽 管淑红,2006: 9)。“情感”是态度资源的第一个子系统,属于心理学反应范畴,“是指说话者/作者对人、事、物的情感反应”(Martin & White, 2005: 43)。然而在《夫妇们》中,情感资源均属于非作者情感。厄普代克选择了客观的全能视角,即第三人称叙事,为了把介入程度降至最低,作者用了异体字的直接引语,也就是“借言”,原封不动地把偷情男女的对话记录下来,同时用令人几乎感觉不到叙述中介存在的“自言”,也就是大篇幅的意识流描述还原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由于精神空虚而追寻肉体狂欢的“通奸社会”原貌。
男主角皮特是个其貌不扬的建筑工程师,妻子安杰拉具有淑女风范,因夫妻性事不和谐,他就将眼光转向小镇上夫妇们社交圈子里的其它有夫之妇,先是牙医弗雷迪的老婆乔治妮,后是有着身孕的福克茜,同时又和比阿睡在了一起。但厄普代克在叙述这些混乱的婚外性事时,并没有介入本人的主观评价,而是用异体字的“借言”原原本本地展现沉迷于“事后服药的天堂”里婚外肉体狂欢的美国人。
亲爱的比阿,我当然想操你,瞧你汗淋淋的小身子骨,累得有气无力,娇小,温婉,我怎么能不想操你呢?就像所有的百合,难道不是吗?来吧,快把你的腿叉开吧。这事儿容易得很。(厄普代克,2011: 15)
(……)
这里吗?就在弗雷迪的床上吗?
也是我的床呀。你倒愿意在地上来吗?
不,不。就是很奢侈。这些都是谁的书?
弗雷迪的色情小说,真让人受不了。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吧。
我在你身上呢,天哪。可是……难道我们不应该采取些办法,别搞出小宝宝来吗?
亲爱的。你这样天真。你以为安杰拉不吃伊诺韦德避孕药吗?
你服吗?管用吗?
当然管用,神奇得很。欢迎到事后服药的天堂来。乔治妮说。(101)
小说中的夫妇们的社交圈里只“剩下了酒和情爱”(11),正如作者在开篇中引用《锡西厄人》的话,“我们爱恋肉体:它的味道,它的色调”,夫妇们以自由为名,借聚会之机,毫无顾忌地通奸,甚至公开换妻。但厄普代克并没有妄加个人喜怒,而是借着夫妇们谈论性事之时,通过他们口中诸多表示情感的词汇,如“天堂”、让人“如释重负”“心情轻松的亵渎言辞”(厄普代克,2011: 57)、“美妙极了”的“自得其乐”(60),来客观地展现他们“提倡一种夫妇间随意和公开的陪伴关系、享乐主义方式,希冀在空虚无聊的婚姻生活中建立一个‘欲望乌托邦’”(吴荣兰,2015: 41)。
而对“欲望乌托邦”的迫切渴望在皮特身上表现得更加突出,厄普代克通过他“自言”的叙述声音传递当事人不仅为了释放情欲,更是寻求安慰、远离死亡恐惧而追逐肉体狂欢的迫切之感。在与妻子安杰拉求欢未果之后,皮特再难入睡,他大脑里不停地闪过因车祸过世的父母那透明的身体,只得不停地祷告“上帝帮帮我,快帮帮我,把我从这里救出去(……)让我入睡吧”(15)。祷告失效之后,他的意识流开始转向与各种女人的性爱场面,“努力利用他所认识的女人的身体安慰自己”(288);他“喜欢结了婚的女人”,因为她们让他联想到“母亲”(473)。“母亲”一词是最强烈的情感象征—温暖、安全感。在“噩梦做过的黑夜之后,在那些郁闷的日子里”,他会去读福克茜给他的书信,感觉自己“像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一则主人公是遥远的祖先的寓言里,寻找自己的影子”(294),寻找自我。
通过对以上作者直接而生动地记录人物的特定话语中的情感词汇的观察,读者可以对通奸的人物与交媾事件作出阐释判断:对皮特而言,“伴随肉体欲望满足的乌托邦想象赋予了‘审美境界’中享乐主义生活模式的双重含义,‘一方面是追求身体快感,另一方面是诉求自由和自在的精神和物质状态’”(吴荣兰,2015: 41)。
判断属于伦理范畴,“受到文化和意识形态的限制,是根据伦理道德准则对人类行为进行肯定和否定的评价”,作判断时,我们通常从“道德的或不道德的、合法的或不合法的、社会可接受的或不可接受的,以及正常的或不正常的等标准对一个行为进行评判”(Martin & White,2005: 52)。在《夫妇们》中,厄普代克本人并没有对人物的通奸行为作出直接的判断,而是“暗暗地建立自己的伦理标准,以此来引导读者做出特定的伦理判断”(Phelan, 2007: 10)。小说中引导的方式就是通过皮特对两位主要情妇前后态度的鲜明对比而形成的反讽。
福克茜给皮特的书信中写道:“某种可悲的事实是,在性交活动中,女人的人格没有男人的人格显得重要(……)女性的器官极端愚蠢,那玩意儿让我们一次次进入一种上瘾的状态,而我们的头脑又要我们摆脱出来。”(厄普代克,2011: 298)类似这样的话似乎坐实了女权主义者给厄普代克冠上的瞧不起女人的男权主义者的骂名。然而,与其说作者不尊重女性,不如说他展现了通奸中男人的本性——把女性“对象化”。皮特曾对乔始妮坦言,只要是在床上,所有男人都会表现出怜香惜玉,言下之意是下了床就未必了,而他本人也确实用言行证明了如此。前脚和乔治妮缠绵完毕,后脚一接对方电话,却有种两人“不可触摸的陌生感受”(98);最初和乔治妮“在沙滩上交媾,在门厅交媾,在树荫下交媾”时,“想起乔治妮很幸福”(252),可后来缠上福克茜后听着乔治妮电话里想他、爱他、求他见面的哭诉时很冷漠,甚至在心里埋怨起她不懂游戏规则,不懂“男女私通的本质本来是独立的,可乔治妮因为变得依赖对方而陷入罪孽不能自拔,害了自己”(300)。
在叙述皮特和福克茜的婚外关系中,厄普代克赋予了一种浪漫爱恋气氛,皮特被刻画为一个“实在等不及”、总是“不由自主地”奔向情人、见不到面就胡思乱想、需要她的书信来安抚噩梦后对死亡的恐惧和“我是个孤儿,是社会的弃儿”的社会身份焦虑(231)的恋爱中的男人。可是后来他仍不忘与旧情人鬼混,他也不再看她的书信,因为“它们似乎全都是蓝色的鱼钓和钓线、干死的刺儿更锋利地置人于死地”(380);等到福克茜也表示爱上了他,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本是重新组合家庭的基础,他却认为是死亡又来邀约了,逼她同意堕胎后庆幸“这是她送给他的许多礼物中最仁慈的一种,把他释放了,(……)他就可以毫无内疚地自由了”(376),甚至为了让她成功堕胎,甘愿把自己的老婆送上乔治妮的丈夫弗雷迪的床上。
费伦认为,要重构叙事作品的伦理原则,必须借助四个“伦理取位”:人物即被讲述者的“伦理取位”、 叙述者的“伦理取位”、隐含作者的“伦理取位”和读者的“伦理取位”。与此相对应,Martin认为,判断包括人物的判断,其它人物对他/她的判断,叙述者/隐含作者的判断和读者会形成的判断。在皮特看来,与多个女人的婚外性事是“背叛加背叛,密切配合,像同台演戏一样渐入佳镜”(369),无所谓忠诚,不管是哪个女人,都只是一个对象,让“他所感觉到的是一种对偷情本身的怀旧情绪,情人的怀孕不是重新建立幸福家庭的基础,而是“造化以性交为诱饵,让我们走向悬崖”(380)。虽然作者本人并没有对皮特做出直接的判断,但是,通过其它人物对他的判断,比如要求和他老婆睡上一觉才肯帮他情妇福克茜堕胎的弗雷迪手术后对他“狠狠瞪了一眼”,“气汹汹”借着他名字与Hanema音似,骂他是“一剂久负盛名的灌肠剂”(425-426),读者亦做出了隐含作者所暗暗引导的判断:婚外性事中的男人基本是把女人“对象化”了,女人只是满足欲望、填补空虚的手段,正如路易斯所说的,“他想要的恰恰不是女人,他想要的是一种快乐,而女人恰巧是这种快乐必需的工具”(78-79),“在本质上是自我中心的,并没有将对方(不管是配偶还是情人)真正当作独立而有价值的个体”(顾悦,2013: 16),而是乔治妮口中所担心的“漂亮的马桶”。虽然最后皮特还是和福克茜结婚了,但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双方的另一半执意如此的结果,而他们搬到另一小镇上开始新的生活也是因为破坏了当地的游戏规则已经不被接受,“从结局看来这不过是作者的一种反讽罢了,从另一面烘托了夫妇们婚外‘恋’的虚假(吴荣兰,2015: 42),也证明了违反伦理规则的婚外肉体之欢所营造的“欲望乌托邦”是岌岌可危的。
鉴赏是美学范畴(但也包括了社会价值这一非美学范畴),“表达事物的价值,包括自然现象和符号现象价值的资源,指对文本/过程及现象的评价”(Martin & White, 2005: 43)。它与判断的区别在于并非评价人类的行为,评价对象是人为的或自然的物体、文本甚至更抽象的结构。当人物不被看作是行为的参考者或执行者,而是一种实体,那我们也可以对人作出鉴赏而非评价。在《夫妇们》中,厄普代克突显了教堂顶上的公鸡风向标、阴沟里并排的避孕套和糖果纸这两个事物意象和通过人名突显的人物意象。对这两类意象象征意义的鉴赏分析,将帮助我们理解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的信仰状态。
4.1教堂与公鸡
象征塔博科斯小镇的教堂在书里一开始亮相,就被赋予了最细致、专业的美轮美奂的描写,然而开头一句“一只金灿灿的公鸡在塔博科斯高空翻飞”(厄普代克,2011: 15)却喧宾夺主,“镇上的孩子们长大成人,感觉那个风向鸡就是上帝。也就是说,如果上帝在塔博科斯活灵活现地现身,那就是这个到处可以看见却触摸不到的风标鸡”(16)。这所本应象征着为人崇拜的上帝的壮丽宏伟的白色教堂最后被雷电击中燃起大火,付之一炬,而“那个风向标公鸡,亮闪闪的,仿佛烟熏和雨淋都奈何不了它,一动不动地站在窄窄的尖顶上”(498)。教堂作为宗教信仰的标志,在火与水的毁灭中,由抽象的宗教信仰转化成了对雄性器官的巨象崇拜,阐明了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宗教信仰式微、新教世俗化的社会状态。正如作者在被采访时所言,这个时代的美国人已经失去了控制,“性作为一种新兴起的宗教,作为一个唯一剩余的东西”,成了“非基督教的宗教”(Plath, 1994: 87)。
小说中的人们基本都已不去教堂,就连牧师本人也只是“做出一种想象中的牧师样子”,“一心把基督教义的枯竭形式变换成金融术语”,因为他本人“心心念念的就是钱”,“他自己对钱从来没有满足过”(厄普代克,2011: 20-21)。为了摆脱死亡恐惧的皮特是唯一经常去的一位。可是在唱赞美诗时他并没有想着上帝,而是情人白白的身体,甚至把手淫和祷告放在一起,幻想着基督是否也有性器官。“只有当信仰衰落之际,上帝与性之间的关系才会变得模糊”(谷婷婷 洪增流,2008:36),最后曾经为他的信仰寻求庇护的皮特最终也失去上帝了,“上帝将不会被利用了”(厄普代克,2011: 289)。
4.2避孕套与糖纸
如上文所探讨,和上帝有着最密切、最直接接触的牧师也陷入物质的枷锁之中,往往也存在着信仰和道德的问题,传统宗教已经成了种身份的装饰品甚至标榜物,60年代美国社会和科技的发展却极大地冲击了美国人对传统上帝的信仰,置之于矛盾与苦闷之中。在《兔子四部曲》中,为了追求自我价值,敏感又胆小的兔子不停地在追求有别于传统信仰的新型补偿物,其中重要的一样就是性,以皮特为代表的夫妇们也是如此。在和福克茜谈论风情时,在被问到他为何上教堂时,他感慨,
我认为美国现在是一个闷在糖罐里的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明摆着。上帝再也不喜欢我们大家了。他爱俄国去了。他爱乌干达去了。我们肉满膘肥,脓疱满身,总是哭着喊着要糖蛋蛋吃。我们失去了优雅。(225)
由于失去了可靠可信的信仰对象,美国人的心灵变得日益空虚,“失去了优雅”,大街上四处可见不堪入目的“一个避孕套和一张包糖果的纸并排躺在开口的阴沟里”(426)。随意而扔的避孕套和糖纸,实际上都是不负责任的意象。就连皮特六岁的女儿露丝(242)都认为“上帝是弱智”、再也不想去唱诗班,失去信仰的美国人就像一个贪吃糖果的孩子任性扔掉糖纸一样,随意展览自己自由自在性生活的证据,刻画了一个“道德虚无主义”、“巴比伦化”的美国群象(顾悦,2013: 14)。
4.3人物意象
除了事物意象,小说里人物象征也很突出。人物的性格往往用他们的名字作部分象征,如福克茜的英文名字Foxy也意为“狐狸”,暗示她身上的动物性元素,皮特口中“一只调腚的狗儿”,一种勾引、诱惑的韵味;而安杰拉(Angela)的名字就是天使的意思,皮特在哭诉不愿和她离婚时也曾称为“灵魂的保护神”,可这位有着玫瑰般棕色、让人联想到“羊皮纸”、“古埃及”、“莲花瓣”(厄普代克,2011: 456)外阴的女子因人如其名,高洁、性冷淡,最终被出轨、惨淡收场。不过,谁都没有弗雷迪这个人物更具象征性质。他在文中是一个犹如罗马神话蒂利希阿斯(Tiresias)“双性同体”的预言者,因“对肮脏的真相像猎狗一样追逐”(21)而不讨人喜欢。然而,对这个意象的鉴赏,可以让读者看清作者对性事的评价。
小说里的弗雷迪(Freddy)与弗洛伊德名字相近,一直给众人疯疯癫癫、半人半仙的印象。他是牙科医生,卧室里摆满了关于性的文学书籍和社会科学书籍,并以弗洛伊德的《释梦》为代表。在众人眼里,他是个“人妖一体”、“男不男女不女”(厄普代克,2011: 254)的AB“雌雄同体”、“这边迎奉雄性之乐,那边享受雌性之快(183),并像一个跳大神的,喜欢以性学家的面目出现,为人指点迷津。对于众人痴迷的性事、众人换偶的狂欢,他批判他们其实都是自私的同性恋者,“都是颠覆性细胞”,“好比在坟墓里,只有坟墓力图中止享乐主义,(他们)却极力要回到享乐主义”(165),所以众人“不是在将来一个特定时刻死去,而是所有时间都在死去”(416)。
著名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在论述当代美国的文化矛盾时指出,追求最大利润的经济体制宣扬了最大程度消费,导致“在文化层面上形成以‘自我实现’和‘自我表达’为中心的极端个人主义,在生活方式上则是享乐主义的出现和流行”,而对通过集体聚会狂欢达到“兴奋理疗”作用的这种享乐主义,他采取了严厉的批评态度,认为它“是当代美国社会的一个通病,是导致传统价值观念崩溃的罪魁祸首”(金衡山,2007: 26)。弗雷迪曾经高呼“我们彼此组成新教堂”(厄普代克,2011: 6)的话语是贝尔所忧虑的传统道德堕落过程的一个生动比喻,他本人最终无法也不愿同流合污、和梦中情人安杰拉上床,生怕玷污了她,没法沦入享乐主义的漩涡,最终连原本觉得他是个魔咒的皮特都喜欢上他了。这位被用仅次于皮特大篇幅刻画的蒂利希阿斯式人物意象,间接传达了作者本人对“欲望乌托邦”享乐主义本质的批判。
有学者认为,厄普代克在兔子系列等小说中描绘了美国白人中产阶级富裕、自满的生态现状,构建了一系列“美国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代言人”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美国社会的主流意识”(任菊秀,2012: 77)。然而,厄普代克并非让文本被动地反映美国现实。正如伊格尔顿所说的,“作家作为社会的人,必然进入到现实的意识形态符号秩序中去,文学生产通过语言与意识形态发生关系,即文学是通过特定语言与意识形态连结在一起的,但文学本身又通过语言而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意识形态,因而文学自身又是意识形态”(转引自汪正龙,2003: 58)。不同于贝娄,厄普代克并没有通过自己小说中的人物直截了当、清楚明了地表明对尖锐社会问题的问责,表明自己的道德立场,做出清晰的伦理判断,而是像素描一样,描绘所听到、看到的一切,通过描绘出一群对肯尼迪被刺杀无动于衷,甚至自己都感觉是“在肯尼迪棺材上跳舞”的通奸者形象来让读者、作者和文本充分交流互动,达到了其叙事的修辞目的,藉此成功地隐藏了他真正的社会诉求,即对提供浪漫、自由的肯尼迪时代的反讽,超越了当下过度个人意愿与自由表达的意识形态。
通过评价系统下的态度资源研究,我们可挖掘出作者(或发话人)隐藏在语篇的意识形态。“任何特定的形式表达特定的意义(……)所作出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选择所带来的效果,选择本身就是意义”(黄国文,2006: 19),厄普代克表面道德立场的不选择,却是最好的选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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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约翰·厄普代克.2011.夫妇们[M].苏福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The Expression of “Attitude” and
the Embodiment of Ideological Positions in Couples
Abstract:Combined with the rhetorical narrative theory, this thesis adopts the Appraisal Framework in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o explore the attitude resources (affect, judgment and appreciation) in Updike’s Couples from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perspective, irony and image narration, so as to demonstrate the author’s motivation of narration and ideological positions which is beyond the main stream, that is, illustrating the moral confusion caused by over-stress on individual will and freedom and the vulnerability of“erotic utopia”in the“adultery society”to act as an irony of Kennedy’s era in the 1960s.
Key Words:Couples; attitude resources; rhetoric narrative; ideological positions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891(2016)02-0080-06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4年浙江省教育厅一般科研项目“基于生存境界论的婚外恋‘欲望乌托邦’研究—以《夫妇们》为例”(项目编号:Y20143246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吴荣兰,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美国小说
通讯地址:310015 浙江省杭州市舟山东路浙江树人大学外国语学院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