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文舟 图/许文舟 周向前 编辑/吴冠宇
去往秋那桶的路
文/许文舟图/许文舟 周向前编辑/吴冠宇
正是这细细的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路,才让秋那桶成为人们眼中的天堂,成为想去又不敢轻言说走就走的地方。
大雪封山,切断了秋那桶与外界的道路。大雪设的卡,任何纸条或批示都无法打开。
只有一条怒江没被冻死、冻伤,依旧横过秋那桶脚下的石门关,侧着身子过了关隘,就加快脚步,似有脱险之后的惊喜与快感。当然还有溜索没被大雪封堵,人往溜索一挂,就是鸟飞,你想慢下来,没那么容易!我让两个怒族小伙子将我“捆”实,再挂到溜索上。我就以飞的形式跨过怒江,此岸与彼岸,是我这辈子最富刺激的旅程。我不知道溜索上的走卒贩夫是怎么想的,反正此时我大脑空白,耳朵灌满了风的兽叫。我和一罐普洱,一袋井盐,一匹行马,一次义无反顾。等怒族小伙子将我拉住解下,我还晕在那一秒两秒的时间里,说不出话来。
秋那桶的雪天,人们喜欢窝在自己的木头房子里烤火,火是不会熄灭的,翻一个身的老树疙瘩,就能让瞌睡连连的火苗蹿得老高。烟熏的琵琶肉,滴了油,还有一滴悬挂着,像羊脂玉。茶是马帮从远处驮来的,大马帮有时也在村庄里找歇宿的地方,马哥头眉头一皱,就把老板交待的不能有误的普洱茶变成大块的琵琶肉和大碗的青稞酒了。他们烤着火,让美丽的女主人给他们缝补脱线的衣袖,再用桃花一样妖艳的笑容安抚他们过石门关时的惊悸,还有歌声烫平他们起伏着的乡思。
大概是什么时候,神让一些桃树在秋那桶落了户?应该是四月,准确一点的话。秋那桶便时隐时现在桃花之中,的确,怒江山水太需要桃花的妩媚,才会变得暧软。桃花是秋那桶最暖色的景致,差不多所有吉祥的日子就打挤在这段时间,出嫁的新妇,暗暗与一朵桃花较劲,一定要让桃花心生嫉意。酒也该出甄,过了桃花时节,再好的酿酒技术,也奈何不了酒里滋生的酸。因此,桃花一开,秋那桶便浸淫在酒香里。酿酒的清一色是妇女,十分娴熟的技术能拿捏得出男人喜欢的味道,她们边酿边喝,连自己都没醉倒,怎么能让赶马的阿哥敬服呢?
青稞直起腰身,油菜花星星点点。人们走出木屋,准备着上山伐木的事。秋那桶的所有房屋全部由木头架构,木头温暖,这可是城里人梦想的材质,在这里人们倒觉得平常无奇。伐木已无需用传统的刀斧,喝油的油锯效率很高,机子还没发热,一棵大树便被放倒。修去枝杈,就成圆木,在陡峭的山上,谁也别想让一棵圆木站住。圆木开始顺着多年溜木头形成的沟槽狂奔,一直冲进怒江,把怒江打得慌了神。在怒江里翻滚了几个跟头,怒江就让圆木漂到下游,村子里的人早已守候在那里,捞起圆木就地解板,再用马帮驮回村庄。几个小伙子用摩托车拴着一块块方板拖运,摩托车在前面,方板跟着跑,方板后面跟着的是肥浓的尘灰,就是这群摩托骑士,让一条本来就很窄的山间公路变得混乱而危险。摩托车上的低音炮播放着降央卓玛或乌兰托娅的新歌,没戴头盔的小伙子们故意让蓬乱的头发像一团团飞翔的鸟巢。
上图:秋那桶村一角。
下图:秋那桶村民建新房。
丙察线丙中洛石门关险区公路。 摄影/杨耀烨/东方IC
正是这细细的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路,才让秋那桶成为人们眼中的天堂,成为想去又不敢轻言说走就走的地方。车路到福贡县就变得瘦了,当地人熟路,仍旧把车开得像在飞,那些自驾的游客只有避让。从丙中洛到秋那桶的路就更难行了,老远就得鸣号,省得遇车时进退两难,就像当年的大马帮,每个马帮都得有一个专门敲锣的人,同样是怕狭路相逢。在怒江茶马古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是一个传说。
木头按照木匠的意图立起来,就是秋那桶人的房子。对木匠头,秋那桶怒族人家与汉族地方的村庄一样,得有报答与酬谢,什么时候,极具礼俗意义的红包也在秋那桶人手里传递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先生念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格吉说,每一间屋子起盖前,主人都会有一个神示的梦,梦里有房向,有规矩,有宅基的深浅,横梁的尺寸,竖柱的时辰。梦是秘而不宣的事,只有男主人心里清楚,女主人负责厨房里的事,七碗八碟都得经过她们悉心烹饪,房子竖得不顺,她们会向自家男人出气,饭桌上的菜不香,男人会把酒疯发在自家女人身上。这些年秋那桶立起了几家农家乐之类的建筑,有了瓷砖与腻子粉,有了玻璃窗与人造地板,有了抽油烟机与网络。村民们并不羡慕,窝还是自己的好,楼楞挂着琵琶肉,门楣贴着红对联,锅里有青稞面,碗里有烈酒。
山围水堵,秋那桶年年都有人远出。我在拉萨八廓街的玛吉阿米甜茶馆里,遇到过来自云南怒江秋那桶的小姑娘,她叫米吉秋润,初中毕业,读了两年职高,就直接进藏了。她说她舍不下秋那桶,舍不下她还上小学的弟弟妹妹,但她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嫁衣了,她说等她攒够了钱,就回到秋那桶来,然后找一个在溜索上飞的怒族小伙子把自己像模像样地嫁出去。我就是经她介绍从老远的地方跑到秋那桶的,到秋那桶的路上我先陪着一条怒江长谈,听它怒气冲天的诉述,再过绕山的小路。那天就是在石月亮下面的公路遇上车祸的,我朋友开的车,突然看见前面迎头而来的一辆尼桑车感觉就像冲着我们撞来,朋友一脚刹车停下,那尼桑车还是硬铮铮地撞向我们。
尼桑车上先下来了一个小女子,一个劲儿地求饶,说自己错了,车没保险,是单位用来跑矿山的,多年未修。开车的小伙子显然吓怕了,嘴角蠕动终不说些什么。我们打算报警,小女子说别报,报的话工作就会没了。报保险吧,小女子又说车没上保险,还问我们吓到了没有,有没有受伤。朋友与我都想不到会遇上这样会说话的女孩子。没办法,出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只好慢慢地将车移开,让修理厂的人来救急。这时才注意到,尼桑车已失去了方向,靠着悬崖边上,再下去一米,就是怒江,而我们的车,再往里一寸,就撞上比钢铁还硬的岩石。
“那条小路被风吹得飘忽不定,是谁走在去人间的路上……”
正是这细细的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路,才让秋那桶成为人们眼中的天堂,成为想去又不敢轻言说走就走的地方。车路到福贡县就变得瘦了,当地人熟路,仍旧把车开得像在飞,那些自驾的游客只有避让。从丙中洛到秋那桶的路就更难行了,老远就得鸣号,省得遇车时进退两难,就像当年的大马帮,每个马帮都得有一个专门敲锣的人,同样是怕狭路相逢。在怒江茶马古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是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