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输之战:“平播之役”爆发原因考察

2016-03-29 09:26李良品莫代山长江师范学院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重庆408100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战争

李良品,莫代山(长江师范学院 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重庆 408100)



□中国土司文化研究

双输之战:“平播之役”爆发原因考察

李良品,莫代山
(长江师范学院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重庆408100)

[摘要]发生在明万历二十八年 (1600年)的那场 “家”与 “国”的战争——“平播之役”,无论对明朝来说,还是对播州杨氏来说,都没有赢家,而是一场 “双输之战”。在中央王朝平庸无为、官场腐败,地方政权相互倾轧,辖区内部各民族土司关系不断恶化以及播州土司自身腐化等综合性因素共同作用下终于爆发了 “平播之役”。

[关键词]平播;战争;原因

主持人语:播州土司作为中国西南地区历史悠久、影响极大的土司之一,一直为学界所高度关注,本期 “中国土司文化研究”刊登的两篇文章均与播州土司关系密切。李良品教授、莫代山博士的 《双输之战:“平播之役”爆发原因考察》一文,从中央王朝、地方封疆、土司辖区、末代土司4个层面详实地探究了 “平播之役”爆发的原因,认为 “平播之役”是一场 “家”(播州土司)与 “国”(明王朝)的战争,这场战争具有一定的可避免性,而战争的结果就双方来说可谓是一场 “双输之战”。宋娜博士的 《论 “家国同构”格局下的土司治理方式——以播州杨氏土司为考察中心》一文,立足播州杨氏土司,借助中国社会的 “家国同构”格局,旨在探究中国土司的社会治理方式,特别强调 “家国同构”格局下的土司制度的不稳定性,从而使改土归流成为历史的必然。

元明时期,国家在播州地区实施土司制度和改土归流的过程中,乡村社会与国家之间在权力分配、利益平衡方面,中央与地方、国家与乡村难免有认同与调适、互动与和谐、博弈与冲突的表征,这自然会引起地方社会的动荡,甚至出现乡村社会的某种势力对抗中央王朝之举。发生在明万历二十八年 (1600年)的那场 “家”与 “国”的战争——“平播之役”就属于杨氏土司集团与中央王朝的对抗。这场战争无论对大明王朝来说,还是对播州杨氏土司来说,都没有赢家,而是一场 “双输之战”。“平播之役”的发生绝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其实有着包括权力、利益等多种因素的冲突。杨氏自唐入播到末代土司杨应龙统治播州长达725年,播州杨氏在经济上积累了丰富的财力,在军事上被称为 “播兵雄师”,但一直忠于中央王朝,按时朝贡、服从征调,履行一个土司应当履行的各种义务。可见,播州杨氏土司的一些 “特殊”与大社会之间 (包括中央政府)既有其积极的互动关系,也有其 “相伴随”的关系。我们翻检了诸多的历史文献后发现,杨氏土司在西南地区各地土司中处于核心圈 (历代统治者及统治阶层)和外圈 (类似当代少数民族)之间,具有十分特殊的双重身份和地位。元明中央王朝实施土司制度,促使中央政府与杨氏土司结成为一种政治与经济同盟——利益共同体。当这种利益共同体之间的政治信仰相背离、经济利益不公平,无疑就会使这一利益共同体出现破裂,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大多数的史官和学者皆认为杨应龙是反叛明代中央王朝,其实,即便杨应龙是反叛明朝,也是被 “逼反”的。总的说来,“平播之役”的发生主要有4个方面的原因[1]565-577。

一、中央王朝:平庸无为,官场腐败

明王朝发展到神宗时期,已开始从各方面衰落,政治黑暗,皇帝平庸无能,爆发 “平播之役”只是时间迟早的事情。

在政治上,明代中央王朝对少数民族及其头人的歧视和压迫日益加剧。在这一时期,播州地区的民众多数是少数民族,且深受其害。姑且不论播州土司杨氏是汉族还是彝族,但朝廷是按夷族对待杨氏土司的。少数民族头目——土司同样受到朝廷的苛刻对待。如土司不能充汉官,只能在本土任职;土司袭职比汉官多了许多苛刻的条件;土司土民不许越省、越族通婚等。李化龙等明廷大员称:“贼杨应龙者,本以夷种,世厕汉官,被我冠裳,守彼爵土”“其人原是卉服鸟语之伦,同处豺虎虫蛇之内”,对播州杨氏土司及播州地区民众极尽诬蔑歧视之能事[2]124-131。当然,“平播之役”的爆发与中央政府被动地推行改土归流政策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由于播州杨氏在经济上积累了丰富的财力,在军事上被称为 “播兵雄师”,加之播州末代土司杨应龙恃强骄横,武力树威,激化内部矛盾,这就为明朝中央政府的改土归流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在朝政上,万历皇帝平庸无能,无所作为,朝臣与地方大员的主张对他有着重要的影响[3]138-139。从万历十九年 (1591年)四月万历帝批准会勘杨应龙至万历二十七年 (1599年)三月发动征播战争,在8年时间里,万历帝对杨应龙或抚或剿的决策左右摇摆,朝臣与地方大员的主张对他的决策有极大的影响。如万历二十年 (1592年)四月兵部奏:“杨应龙罪在嗜杀,非叛也”,提出解职听袭,谕旨从之。万历二十一年 (1593年)七月四川巡抚上报播州情况,万历帝又以 “(杨)应龙既无叛逆重情”,命抚按酌情具奏。4个月后,四川巡抚改用王继光,奏杨应龙拒不听勘,万历帝又准 “该抚按官擒治正法”。这是第一次拟杀杨应龙,但最终结果是在万历二十二年 (1594年)春,川军在白石口全军覆灭。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二月,四川总督邢玠以杨应龙已俯首听勘,提出令其偿银赎罪,革职为民,“上曲意从之”,表明万历帝的意思是不用兵,改用勘。万历二十七年 (1599年)三月,开始发动征播之役,而到八月时又说:“(杨)应龙怙恶。急宜问罪,朕心独断,更无矜疑。”到九月时则说:“杨应龙负恩犯顺,自干天讨,诛首恶不株连土司。自我朝开设以来,因俗而治,世效职贡,上下相安,何必改土为流方是朝廷疆宇……”上述一系列表态说明,对发动平播战争,万历帝在下决断前为其臣下所左右。万历帝本人又“怠于临政,勇于敛财。”最典型的例子如万历二十七年 (1599年)七月大学士沈一贯奏:“杨应龙已叛,为今之计一日兵、二日饷,川中皆乏,户、兵二部宜破格区处。”万历帝竟说:“朕居深宫,倚任文武将吏平治天下,何乃倭方退遁,虏即侵犯,今杨酋又大肆跳梁,官民被其惨害,中国兵饷何以连年堪此,其彼处督抚镇巡等官职任安在?”平播之役竟由这样一位君王决定,也难怪史家认为明朝败亡至万历帝统治时已成定局。

明万历年间 (1573-1620年)的官场腐败在杨应龙一案中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杨应龙因犯事,将其次子杨可栋羁押到重庆府后死于重庆,杨应龙上书要求把尸体运回,重庆府回复要等其交付赎金后方给其尸。中央政府对杨可栋死于重庆府的原因以及相关的官员不仅没有追究,而且还要杨应龙支付赎金才能运其尸回播州,杨应龙对这种情况肯定是难以接受的。失子之痛直接地导致杨应龙对其揭发上奏之仇人用武力报复以及后面诸多事情的发生。其二是在 “耗财之道广,府库匮竭”的情况下,好大喜功的万历帝更是随意地加重赋税,这也激起西南地区民众的反抗。万历年间 (1573-1620年),社会财富的急剧积累刺激了统治者的消费欲望。由于宫廷赏赐、婚丧、册封典礼耗资巨大,神宗顽固地坚持云南岁贡数量不菲的黄金。如万历二十年 (1592年),神宗诏在云南年例金的基础上再加贡3 000两,户部“言不可”,神宗仅许减1 000两,仍命岁进4 000两,并 “不许违限”[4]613。神宗还不断地诏买珍珠、宝石和各种超出内库定额的贡品,各种织造、烧造和营建也频繁地进行,远溢 “经制”。在国库积蓄渐渐不能满足神宗的欲求时,皇帝向全国各地派出矿监、税使到各地督领金银等矿的开采或征收商税,将开矿或抽税所得上交内库。万历年间 (1573-1620年),三殿工兴,采楠、杉诸木于湖广、四川、贵州,费银930余万两,征诸民间,较嘉靖 (1521-1567年)年费更倍。这种内部官僚政治的混乱也同时导致了来自外部环境的威胁[5]25。

二、川黔抚按:相互倾轧,争夺播州

贵州布政使司成立后,播州的地理位置成为贵州布政使司东西两部分在管理上的一大阻隔,也是川、黔两省直接沟通的阻碍。“播称沃土,人人垂涎。”明初以来,播州就成为川、黔两省官员争夺的要地。争夺播州之因源于播州的隶属问题。洪武五年 (1372年)播州宣慰使杨氏归顺后划隶四川布政司,洪武十五年 (1382年)改隶贵州宣慰使,洪武二十七年 (1394年)又改隶四川布政司。正统十四年 (1449年),云南右参议陈鉴初为监察御史,巡按贵州,上奏 “以四川安抚司并于贵州”,被兵部审核时以 “变乱旧章”予以否决。自弘治十三年 (1500年)开始,川、黔两省对播州归属问题出现了不断的争执。“复以播州隶属四川,仍制于贵州思、石兵备道”,这种处置办法事实上孕育着争夺播州的矛盾。嘉靖十一年 (1532年),巡抚四川都御史宋伦上奏:“一明统属,谓播州、酉阳、平茶等司仍旧制,属四川重庆府抚民管理,不当令贵州思、石兵备 (道)等兼制”,可该奏章没有回复。嘉靖三十八年 (1559年),四川巡按黄光新等人举证上奏:“播州各司并贵州兴平等卫所军屯夷寨,自嘉靖年间 (1521-1567年)起苗拔寨之后,分隶凯里属贵州,播州属四川,及真州盗贼剿平以来,军夷安靖,若属分隶贵州,一苗两属,终不输服。”这就是以 “一苗两属”为依据改隶播州不受思、石兵备道的兼制,要求由四川节制军事。是年,巡抚贵州都御史高狲对四川一方的奏折争辩上奏:“播州与贵州思、石兵备 (道)地方犬牙相制,封疆密迩,坐派额办贵州税粮一万六百余石,每年恃居异省,逋欠数多,军饷告乏,所以思、石兵备奏敕兼制播州之说,若缴回兼制之敕,别给川东分巡 (道)以下坐名之敕,令往来于此,是犹望斗者舍同室而求救于千里之远,此则狙公之术愚黔首者,贵州边防自此决裂矣!请仍隶本省便。”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湖广、川贵总督罗崇奎对两省所争奏言:“播州土司原系四川统辖征税,而其地多在贵州之境。嘉靖 (1521-1567年)诏改属贵州思、石兵备 (道)矣,已而夷请为不便”,朝廷仍以 “播州隶四川,分属川广守巡、重、夔兵备三道,而贵州思、石兵备 (道)照旧兼制播、酉、平邑等土司,仍给敕书,重事权以弹压之”的意见回复。万历十年 (1582),贵州巡抚马呈图上奏:“播州八司,平、清、偏、镇四卫尽隶贵州”,而兵部意见是:“贵筑一区,蜀之播州八司襟于前,楚之平、清、偏、镇四卫联络于后,而贵、思、铜府及环抱于外,黎平府又在辰、沅之间,与五开卫、铜城颇有鞭长不及腹之虑。”兵部乃上奏皇帝云:“湖广平、清、偏、镇四卫与贵州接壤,实系荆楚藩输,改隶贵州事多牵。播州八司虽在贵州,平、汉襟前,实在重、綦、南腹之内,改隶贵州,亦属不变,况系国初建设旧制,岂可变更。既经湖广、四川抚按官勘设前来,均应依照旧。”贵州历任抚按从地理位置和社会管理上争夺播州的努力从未放弃过。万历十五年 (1587年),贵州巡抚舒应龙借万历十三年 (1585年)四川永宁宣抚司女土司奢世统与奢世续家族内部权力之争发生叛乱,上告云:“水西土舍安国亨,播州土酋杨应龙贪贿助兵”,杨应龙与永宁土司暗中纠合,对抗官军。万历十八年 (1590年),贵州巡抚叶梦熊等历数杨应龙24大罪状。次年 (1591年),叶梦熊又提出将播辖五司 (黄平、草塘、白泥、余庆、重安)划属贵州,并主议 “播州所辖五司改土归流”。万历十八年 (1590年)可算是播州杨氏土司从臣服向对抗转变的一个转折点。据《明实录·神宗万历实录》卷230,万历十八年 (1590年)十二月 “两省抚按各疏奏辩。在四川则谓 (杨)应龙无可勘之罪,在贵州则谓四川有私庇杨应龙之心”,由是引发了朝中的一场大争论。对于此事,当时的兵科都给事中张栋于万历十八年 (1590年)十一月在 《土酋情罪未确,两省意见不同疏》中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杨酋所居,虽系四川幅员,是为贵州肘腋。四境之内,固不可使人跳梁;卧榻之侧,岂可容人鼾睡,其重均也。贵州抚臣于此酋何怨而种种,列其罪恶似决不可宥者,不过为地方忧耳,为国家计耳!四川抚按于此酋何忧耳,鳃鳃辩其诬枉,似决不可剿者,亦不过为地方忧耳,为国家计耳!然贵州有见于剿心,非不公也,深疑于四川曰 “是”,若有私此焉者,则过心虽公,而言则私矣!四川有见于宥心,亦非不公也,边望于贵州曰 “是”,殆有先入焉者,则又过心虽公,而言则私矣!

臣等生不长川、贵之乡,身不履川、贵之地,固不敢予剿者,而伐宥者,亦不敢是宥者,而非剿者,独以为天下之事最忌成心,今两省诸臣所奏,毋乃有成心乎?[6]卷44,615

对于播州之地的争夺,从叶梦熊到江东之、郭子章等,无不如此。当时的一些官员实在看不过去,纷纷上疏朝廷。如兵科给事中洪瞻祖的 《蜀黔分界甚明,督抚执言互异疏钞》以及平播总督、总理河道都御史李化龙的 《播界累岁相持,微臣义不容默疏钞》对这个问题均有自己的建议[6]627-636。有学者研究表明,杨应龙受到贵州 “好事喜功”者的攻讦,转而求助于四川抚按,其间也可能有行贿之事,如在平播过程中就曾在綦江逮获两名收受杨应龙贿赂的军官。据 《明史》记载,“蜀中士大夫率谓蜀三面临播,属裔以什百数,皆其弹压。且兵骁勇,数征调有功,剪除未为长策。”其实这种认识是四川抚按的典型策对。即使在这时,杨应龙仍臣服于明王朝。万历二十年 (1592年),朝廷在决定查勘杨应龙案时,“(杨)应龙愿赴蜀,不赴黔”,这也说明贵州对他可能确实有不公的地方,这也证明此时杨应龙尚求与朝廷和解,还没有下定 “反叛”的决心。据民国 《贵州通志·前事志》,这次杨应龙主动地赴重庆接受审判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十一月,(杨)应龙诣重庆对簿,坐法当斩,请以二万金赎。御史张鹤鸣方驳问。会倭大入朝鲜,(杨)应龙因奏辩,且愿将五千兵征倭自赎,诏许之。兵已启行,寻报罢。”结果征倭未能成行,但杨应龙已获释。万历二十一年 (1593年),官军初征播州败于白石口。万历二十三年 (1594年),四川总督邢玠云:“察永宁、酉阳皆 (杨)应龙姻媾,而黄平、白泥久为仇雠,宜剪其枝党。乃檄 (杨)应龙谓当待以不死。”重庆方面的态度促使杨应龙不可能再次主动地去受审。同年四月国子监博士杨淳认为邢玠之计不可行,于是上奏疏:“彼原以听勘逮系,百计脱去,今尚肯复出以就于死乎?”他指出:杨应龙 “淫纵杀戮,固其常态。当事诸臣过听七姓奏讦后,先屡于误勘,再误于纵,又再误于剿。误之效有三:以喜事误,以纳贿误,又以避嫌误。乃今之议者惟抗与剿,而未及处分。(杨)应龙,负隅之虎也。广幅千里,四面皆山,食足兵强,非旦夕可下,即使需之岁月,无不成擒,而所伤实多,国家何利?”故其对策是:“下诏明正其罪,从宽治之。贬其爵,削其土。仍袭其子,治其拨置之人。彼无不俯首听命。”但这一计策的实施为时过晚,播州情况已非从前。加上播州七姓 “辄从中阻”,于是又出现了杨应龙 “松坎受审”一事。“松坎受审”是杨应龙与中央王朝的矛盾由非对抗趋向对抗的一个转折点。为缓和播州与朝廷的紧张关系,杨应龙被迫接受明王朝的苛刻条件,即 “缚献黄元等十二人,案验,抵(杨)应龙斩。论赎,输四万金助采木。仍革职,以 (杨)子朝栋代。次子 (杨)可栋羁府追赎,黄元等斩于重庆。”从杨应龙来说,“输四万金助采木”“次子可栋羁府追赎”等苛刻条件,他对朝廷已做到最大限度的退让,而明王朝却未采取对应的措施,致使 “(杨)可栋死于重庆……拥兵驱千余僧招魂而去。”杨应龙痛失爱子,又多次索尸归葬终因赎金未交而未得,愤言:“吾子活,银即至矣!”从此,杨应龙乃下定与明王朝对抗的决心,“分遣土目,置关据险,厚抚诸苗”,为殊死一战作准备。杨应龙处于官军大兵压境、众叛亲离的不利境地,乃与九股苗结盟征战,从万历二十四年 (1595年)到二十七年 (1599年),其兵力南达余庆大阡、草塘乃至兴隆、都匀各卫和重安长官司,北及江津、南川、綦江等川、黔两省广大区域,连续作战,所向披靡。同时,加速海龙囤大本营军事防御工程的建设[7]16-21。据 《明史》记载,杨应龙乘胜于万历二十八年 (1600年)二月 “五道并出,破龙泉司”。在这种情况下,明王朝决定调集15省的兵力平定播州杨氏。可见,川、黔两省抚按之间相互倾轧,争夺播州隶属关系,其结果是加速了平播之役的历史进程[1]565-566。

三、辖区内部:同恶相济,矛盾激化

在播州杨氏土司辖区内,助推 “平播之役”者有两大因素,其一是五司七姓;其二是杨氏家族内部。

(一)五司七姓与杨应龙同恶相济

按照明代土司制度的规定,土司官职分为武职和文职。其中,宣慰使 (从三品)、宣抚使 (从四品)、安抚使 (从五品)、招讨使 (从五品)、长官司 (正六品)、蛮夷长官司 (正六品)等均为武职。可见,宣慰使的职务级别在安抚使、长官司之上,也就是说五司七姓本是播州宣慰使杨氏土司集团的下属,杨应龙和五司七姓的关系是上下级关系。有明一代,播州宣慰司辖区包括2个安抚司 (草塘、黄平)、6个长官司 (真州、播州、余庆、白泥、容山、重安),这6个长官司的统领是田、张、袁、卢、谭、罗、吴7姓,世为目把 (西南少数民族小首领)。五司七姓与播州杨氏同恶相济的根源在于杨应龙索贿所辖土司和地方土目。顾炎武 《天下郡国利病书》载:“初,黄平、草塘、白泥、余庆、重安五司,凡承袭表笺,需宣慰使司印文乃达,往往索贿无厌,此衅端所由者。由其他七姓 (田、张、袁、卢、谭、罗、吴)之民,(杨)应龙寄以腹心,七姓又籍 (杨应)龙为奇货,糜费金钱巨万。久之,(杨应)龙觉可欺,乃稍收其权,遂交仇。然七姓叩阍鸣冤,且反噬 (杨)应龙。”由此可见,由于播州宣慰司杨应龙与五司七姓交恶,他们不断地告杨应龙 “谋反”。在散见的古籍中多次出现杨应龙和五司七姓不愉快的事件。如万历十七年 (1589年)“所部何恩、宋世臣等及张时照上飞文告 (杨)龙反”[8]328;“杨应龙以杀人立威,小有睚眦,辄诛戮之,所诛伤无数,州人不堪其苦,所属五司、七姓及张氏家奏诉之”[9]卷354,9;“初惑七姓虐所属黄平等五司,久而觉其欺,稍夺之权,七姓逆反噬。”[8]328这种情况不一而足。杨应龙乃肆虐加害,追杀上告他的五司七姓首领。李化龙在 《平播全书·报播酋屯兵疏》中就说:“拆开内呈苗兵之出,无他意也;止欲明我地界,取我判奴等情”,造成五司七姓流离失所。“七姓奏讦以来,恐裼凶加害,远徙川贵”,朝廷问责,杨应龙的回应是 “何恩之愬,七姓之词,皆属仇喁。”[10]卷276,5在杨应龙有些不安并向明廷乞求 “戴罪立功”时,朝廷并没有给他机会。这成为助推 “平播之役”发生最关键的一环。

(二)杨应龙家庭内部矛盾激化

杨应龙杀嫡妻张氏及其家人,导致杨氏土司内部矛盾激化。万历十五年 (1587年),杨应龙听信宠妾田雌凤之言,诽谤嫡妻张夫人奸淫,杨应龙将张夫人逐出府门。后杨应龙到张氏兄庄,张夫人安排筵席,并与张夫人饮酒数巡,晚,杨应龙挽张夫人入房而寝,张夫人拒绝,并高声言骂杨应龙,杨应龙羞愧回府,田雌凤了解此情后,当夜乘杨应龙酒醉熟睡,令寨长领兵到张氏兄庄,将张氏一家全部杀戮。《遵义府志》记载:“嬖妾田,屠妻张氏并及其母。妻叔张时照与所部何恩、宋世臣等上变,告 (杨)应龙反,(叶)梦熊请兵剿之。”这导致张时照与所部何恩、宋世臣等上告杨应龙反,叶梦熊请兵剿灭杨应龙,从而成为 “平播之役”的导火绳[1]567。

四、末代土司:骄横残暴,雄猜嗜杀

从播州末代土司杨应龙个人来看,有其不可克服的缺点[11]31。诸如贪婪成性,欲壑难填,为巩固和扩大祖业,不断地挑起土司之间的战争,造成辖区和周边社会的动荡,使土民不得安宁。在政治上,杨应龙野心勃勃,追求霸业,最为典型的是在海龙囤的宫室中 “饰以龙凤,潜拟至尊,令世人称己是千岁,子 (杨)朝栋为后主”,尤其是杨应龙骄横残暴,雄猜嗜杀。李化龙在 《讨播誓师文》及登坛誓师讲演中称:“逆贼杨应龙枭獍为心,蛇蝎成性。藐国法如儿戏,刈民命若草菅。”“婴儿孕妇,概被诛夷;杀将屠城,以为常事。”“对夫以淫其妻,对父而奸其女。”“吃乳断婴儿之首,烧蛇入孕妇之阴。”“捐婴儿以填崖谷,刳孕妇以决雄雌。”这或许是夸大其词,但手段残忍,应是属实。杨应龙妄自尊大,倒行逆施,凭藉武力,四面树敌,搞得众叛亲离,加剧了同明王朝的政治冲突,自然会引发 “平播之役”。

“平播之役”距今已有415年,反思这场战争,我们认为,“平播之役”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是一场明廷和杨应龙之间的 “双输之战”。第一,“平播之役”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而最终没有避免,确是因为万历帝听信了某些官员的谗言。万历十七年 (1587年)以前,播州与明廷的关系和谐,其具体表现是杨应龙在政治上臣服,贡奉上积极,征调时踊跃,神宗皇帝还多次谈到杨应龙有功于朝廷。那么,为什么 “平播之役”又爆发了呢?归根到底是万历帝听信了与贵州有利害关系的大臣的谗言惹出的祸端。万历二十三年 (1594年)四月壬子国子监博士杨景淳奏:杨应龙 “淫纵杀戮,故其常态。当事诸臣过听七姓奏讦后,先屡误于勘,再误于纵,又在误于剿。”[12]卷284,5万历帝曾在一位大臣的奏折里表达了对“平播之役”的看法。他说:“朕居深宫,倚任文武将吏平治天下,何乃倭方退遁,虏即侵犯,今杨酋又大肆跳梁,官民被其残害,中国兵饷何以连年堪此,其彼处督抚镇巡等官职任安在?”[13]卷337,8这不仅说明播州杨氏土司之间的仇杀与朝廷无关,而且也清楚地表明中央王朝并不想花钱发动 “平播之役”。按照土司制度的规定,土司地区 “因俗而治”,土司之间的仇杀只要不危及中央王朝的政权稳定,地方土司可随意处置。如此,中央政府如果不听信某些官员的谗言,哪有 “平播之役”?整个 “平播之役”应该说是明廷替那些极力推动这场战争的官员们火中取栗,结果是明王朝得到垂涎已久的黔北粮仓——播州,而贵州意外地还从湖广那里得到割来的土地,贵州抚按成为最大的赢家。第二,“平播之役”是一场明廷和杨应龙之间的 “双输之战”。有学者认为,明王朝的命运转折是从 “万历三大征”开始的,因为这3次大规模的战争耗费巨大。万历二十年 (1592年)宁夏用兵,费帑金200余万;万历二十年 (1592年)冬,朝鲜用兵,长达8年,费帑金700余万;万历二十八年 (1600年),播州用兵,费帑金400万。经此3大战役,明王朝元气大伤,加速了明朝的灭亡。再看播州杨氏末代土司杨应龙,他也不想与明廷交战。杨应龙前期在政治上臣服,贡奉上积极,征调时踊跃,这是有史为证的。如果不是万历帝听信谗言,川、黔抚按相互倾轧,辖区内部矛盾激化,末代土司残暴嗜杀,那么,也不会有杨氏土司的灭顶之灾。可见,“平播之役”是一场 “家”与 “国”之间的 “双输之战”。

参考文献:

[1]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12.

[2]游平伟.“平播”战争之我见[M]//刘作会.“平播之役”400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

[3]翁仲康.谈平播战争发生的原因[M]//刘作会.“平播之役”400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

[4]方铁.西南通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5]陈对.明代平播战争研究[D].西南大学,2009.

[6][明]吴亮.万历疏钞[M]//续修四库全书(第468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7]张桂江.平播之战的历史背景与影响[M]//刘作会.平播之役400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

[8]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四库毁禁丛刊(史部第70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

[9][10][12][13]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神宗万历实录[M].[中国台湾]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82.

[11]庄广镇.平播之役——流官制与土司制的大决战[M]//刘作会.平播之役400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3.

[14]李良品,廖佳玲.明代西南地区土司朝贡述论[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5(3).

[责任编辑:曾超]

[中图分类号]K24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652(2016)01-0001-06

[收稿日期]2015-11-20

[基金项目]教育部社科基金规划项目“元明清时期土司承袭制度研究”(15YJA770009);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元明清时期土司承袭制度与国家治理研究”(2015YBLS107);长江师范学院“中国土司制度与土司文化研究创新团队”建设计划资助项目(2014XJTD04)。

[作者简介]李良品,男,重庆石柱人。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南民族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莫代山,男(土家族),湖北来凤人。博士,博士后,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民族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

猜你喜欢
战争
未来战争我们最强
未来战争我们最强
节日与战争
两只猪的战争
被风吹“偏”的战争
谁是战争的幸运之子
他们的战争
假如战争今天爆发
战争
两伊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