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湘婷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生活轨道外的零余者:巴金小说《寒夜》新论
孙湘婷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 沈阳 110034)
[摘要]《寒夜》是巴金的一部长篇小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一部经典著作,自1947年出版以来一直受到评论家的重视。本文主要通过对文本的分析探讨汪文宣这一“生活轨道外的零余者”形象,探究其悲惨命运的原因。
[关键词]《寒夜》;汪文宣;性格;家庭;社会
《寒夜》这部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人物关系简单明了,主要人物只有四个,即老母亲、儿子汪文宣、儿媳妇曾树生、孙子汪小宣。小说讲述了抗战胜利前后一家人的生活历程,并没有动人心弦的情节,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感变化,但透过作者娓娓道来的叙述,读者能够从中感受到普通人生存的艰辛:一个被甩出生活轨道的零余者面临着身心、家庭等多方面的压迫,在这些稻草积攒到一定量时,在抗战胜利的夜晚孤独地走向了死亡。为什么全社会都在歌颂赞扬抗战胜利的时候,一个没有害过别人甚至处处体谅他人的人会走向悲惨结局呢?
一、自身的性格缺陷
一辈子很长,也很短。有的人碌碌无为地度过,有的人怀抱着梦想却悲惨死去。后一种命运让人深思,常常使人更深层次地思考生的意义、死的价值。小公务员汪文宣只是旧中国一个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只是一个有着好好活着的愿望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教育理想的青年人。然而,在宣布日本投降、欢庆抗战胜利的日子里,他却孤寂地死去了。他死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身的性格缺陷。
(一)处处讲求中庸的性格
最初,汪文宣是一个充满斗志、想要为国家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力量的年轻人。刚刚走出大学的他对未来充满热情,想要投入社会的怀抱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华,虽然发展方向是朦胧的,但为国捐躯的心却是坚定的。随着生活对他不断地进行打磨,他变得唯唯诺诺,总是讲求中庸的思想,在工作岗位上畏首畏尾,从不敢越职一分;面对同事间的矛盾,选择努力避让;面对母亲和媳妇的矛盾,没有努力调解,而选择向双方说好话,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是,他并没有得到两个人的理解,反倒引发了更大的家庭矛盾。这样的中庸性格有着天然的缺陷,误以为能讨好所有人,实际上只能因为懦弱而引发别人更深的厌恶。面对公司里的人员在他得肺病后对他的排挤,他为了大环境的和谐而选择回到家里。“汪文宣‘老好人’的迂腐性格,恰恰体现着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思想转型的复杂心态。”这种中庸思想向来受到我国古代文人的推崇,表现了他们进退可居的心理。实际上,在时代发展中这种心态不可避免地会被淘汰。随着时代大环境的变化,知识分子的心态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化,曾经的精英心理逐渐隐退,只能选择通过中庸的方式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从小说情节的发展来看,这样的想法对事情的解决是完全没有益处的。汪文宣的妻子曾树生不能忍受汪文宣母亲的处处指责,选择了和主任私奔到兰州。母亲面对无以为继的生活,选择去当老妈子,曾经的知识分子迫于生活的重担选择靠体力劳动维持家庭运转。汪文宣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安宁生活,反而加剧了家庭的分裂。曾树生逃离了这个家庭,却不可避免地进入另一个家庭,被另一个婆婆所指责,暂时的逃离并不能解决永久的问题。
(二)知识分子的自尊与自负
汪文宣和曾树生都是大学教育系的毕业生,两个人因为共同的教育梦想而走到一起,曾经的生活甜蜜而惬意。但是当生活环境发生变化、昔日的梦想已经不能实现时,曾树生更能勇敢地面对现状,并积极适应新的生活。她虽然不喜欢银行的工作,但依然能够为一家人的生活而坚持。而汪文宣的知识分子的自尊与自负的心理使他面对不如意的生活时更多地选择诘问,而不是解决问题。这样的心理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也加重了他的病情。为了守住知识分子的尊严,他在危难时刻依然没有通过卖国求荣获得生存的权利,这是他不允许别人亵渎的崇高思想。在病榻上的他依然想在抗战胜利后回到教育界,实现自己多年未实现的梦想。虽然生活给予他很多痛苦,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仍使他常心怀希望,这正是中国的知识分子所具有的情怀。这种崇高的情怀将他与普通民众分开,使他成为中国知识分子坚强奋斗的代表。而另一方面,战乱时代的精英思想造成了他的悲剧命运。
二、家庭的婆媳矛盾
汪文宣和妻子曾树生、母亲、儿子一起生活,本来应是美满的家庭,但是婆媳不和,经常引起家庭纠纷。遇到这种情况,汪文宣永远唯唯地应着,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同时又觉得曾树生没有错。他只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永远做一个“老好人”。这引起了母亲和妻子的不满。最后,妻子和别的男人离开。他却不敢出面阻止,任由妻子和主任走在一起。他认为他们更配,而不敢上前去打招呼,顺从妻子和他离婚。他自认为通过自己的退出能够使妻子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但实际上忽视了妻子对自己的爱。病榻上妻子对他的物质照料常常使他羞愧不已,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妻子。在婚姻生活中,他将自己看得很低,虽然爱妻子,却没有能力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只能任她去寻找自由、寻找失去的青春。他对爱情有憧憬、有热情,但常常因为生活的压力而选择将它隐藏,将自己装成一个冷静的木头人,而内心常常翻滚波涛。他的爱是卑微而谨慎的,常常使人难以捉摸,引起曾树生的误会。
汪文宣的母亲并不是一个恶婆婆,只是常常看不惯曾树生参加外面的活动,而对她冷言冷语地讽刺,认为她不是一个贤妻良母,早晚会抛弃汪文宣而离开家庭。汪文宣和曾树生并没有真正地举行婚礼,这加剧了汪文宣母亲的优越感,因为她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女人,而曾树生在她的心里则更像汪文宣的一个姘头。曾树生虽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但为了家庭经济的运转,依然要继续工作下去。汪文宣病倒,儿子昂贵的学费要交,家庭的重担不可避免地会落到她的头上。家庭环境的沉闷使她窒息,她没办法忍受孤独与寂寞,可是工作中喧嚣的环境、出入的高级场所却常常使她欢心。出入这些场所时,她也会担心病床上的汪文宣,对汪文宣还是有真正的爱情的。但婆婆对此却并不理解,反倒认为曾树生贪恋外面纸醉金迷的生活。如此来看,婆媳矛盾确实尖锐、突出。除了思想观念的差异外,两人都认为是家中的第一女主人,对汪文宣具有绝对的、不容质疑的权利。但是,汪文宣的中庸态度加深了这种矛盾,只能以一方的退出来结束硝烟的生活。
曾树生走后,汪文宣和母亲及汪小宣继续生活,妻子也寄钱回来,得了肺病的他依然支撑着工作,但日子过得很拮据。“这个年头,人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我们这些良心没有丧尽的读书人。”母亲是读书人,却做起了老妈子的活。他也是读书人,却不能维持一个完整的家。肺病越来越严重的他有对生的渴望,但没有钱去治疗。他发出心灵的诘问:为什么就没有一种人人都买得起的、真正灵验的特效药?难道我就应该那样悲惨、痛苦地死去?这样的责问拷问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公平可言,一个对社会无害甚至有所贡献的知识分子为何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这是汪文宣对生的呼喊、对生的渴求。这又何尝不是当时的普通民众的诉求呢?人忙忙碌碌的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呢?人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如果好好活着成为梦想,如果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成为梦想,那么人的一辈子到底想得到什么呢?知识分子对家庭幸福的渴求并没有在汪文宣这里实现,时代的不同造成婆媳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使汪文宣苦在其中。抗战胜利了,国家看似安宁了,但个人的小家呢?巴金透过一部小说不仅在讨论一个家庭的幸福与否,更在关注家庭生活对个人生存的影响,并通过不断发出诘问引导读者进行深层次的思考。
三、吃人的社会对小人物精神的压迫
“社会之‘寒’与家庭之‘冷’,共同构筑起了现实‘黑暗’的文化之‘墙’;无论中国人如何去做拼命的挣扎,都难以改变传统所赋予他们的沉重负荷。”这是对《寒夜》的很好诠释。巴金是睿智的,透过虚假、繁华的表面窥探到了知识分子甚至普通人的精神苦闷,而他也身在其中,常常感到精神受到压迫。传统精神与文化是国人与生俱来的骄傲,但也是枷锁,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力量,使人不能逾越。精神的压力对鲜活的生命的摧残是致命的。巴金冷峻地书写着这种精神之痛,将自己的真实感受熔铸其中,给读者精神的冲击。
社会也几乎不给汪文宣这个“好人”一点生存机会。他平日在公司里任劳任怨,不管面对多么繁重的校对任务都从未反抗。公司知道他得了肺病后就立刻把他辞掉了。养了一段时间病后,公司里的唯一一个朋友钟老把他的事跟新上司提起,使他得以重新回到公司。同事却联名给他写了一封信,让他中午回家吃饭等等,拒绝与他这个有肺病的人在一起生活工作。而他却依然为这帮人考虑,认为实在是自己有错。他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厚道的人,却不能得到上天的一丝怜悯。钟老因为得了霍乱而死,他从钟老的坟墓回来后就彻底一病不起了。“我没有抢过人,偷过人,害过人,为什么我不该活呢?”这是对生的呼喊、对生的追求。老老实实一辈子,什么事都为他人着想而少想到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该活?这个万恶畸形的社会不知害了多少像汪文宣这样的老实人,让他们活着时艰难度日,受到无尽的欺凌,死去时也孤单凄惨,灵魂没有安家之所。汪文宣的悲剧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剧人生。《寒夜》通过小家庭、小人物的描写,探索了社会的大问题,展现了一代知识分子奋斗的艰辛历程。
在这茫茫天地间,汪文宣找不到一个立足安身的地方!他的痛苦多于幸福,但依然愿意为梦想而奋斗。寒冷的黑夜却将他吞噬,不给他留一条活路,他在身心的折磨中痛苦地死去。曾树生的一辈子不易,回到原来的城市后发现丈夫早已死去,不知未来何去何从。小说的开头是汪文宣在黑夜中寻找曾树生,预示着两人将携手走出黑夜、走向光明。但生活的艰难却使他们没有得到应得的幸福,甚至被甩出生活的轨道。小说的结尾是曾树生在夜晚寻找汪文宣,与小说的开头形成一种隐形的呼应。汪文宣已经被社会结束了生命,而曾树生的未来似乎也并不光明,或是走向死亡,或是选择走向另一个家庭,继续套上生活的枷锁。
《寒夜》与巴金之前的作品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不再仅仅书写自己经历的生活,而选择展现身边普通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艰难的一生。他选择透过四口之家的窗户去窥探普通人的生活状貌,并给予其温情的关怀。巴金关注到了普通的知识分子的生活现状,并提出了关于被甩出生活轨道的零余者的时代之问,虽然并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办法,但用新的视角、新的笔法带来的作品,如一阵新鲜的空气吹过文坛,拓宽了读者的视野,展现了在一片赞美声音之下的真实生活,其意义是巨大的。
[参考文献]
[1]巴金.寒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2]宋剑华.《寒夜》:巴金精神世界的苦闷象征[J].名作欣赏,2009(10).
[3]陈则光.一曲感人肺腑的哀歌——读巴金的中篇小说《寒夜》[J].文学评论,1981(1).
[收稿日期]2016-01-09
[作者简介]孙湘婷(1991- ),女,硕士研究生,从事中国现代作家作品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602(2016)07-01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