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从泰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226007)
中原传统社会中的村落互助
尉迟从泰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226007)
村落是在家族、宗族的基础上依靠地缘关系把若干杂姓家庭、亲族集团组织起来的生活共同体,是特定地域的更大范围的社会单位。人们聚居在一起,共同生产、生活,形成了具有鲜明特色的村落习俗惯制,构成一个系统,成为一套结构的组合,在村落社会中释放出极大能量。村落互助即是其管理过程中形成的习俗惯制之一,也是释放的能量之一种。
传统社会;红白喜事互助;修房盖屋互助;收割耕种互助;贫灾祸患互助
中原各民族村落具有强烈的村境意识和传统的地缘观念,非常重视内部的协作互助。村落里自古以来便传袭着一些固定或不固定的协力组织及共同的活动,以增强村落的内聚力和成员的归属感,显示出浓浓的乡情。“亲不亲,故乡分”“亲帮亲,邻帮邻”“远亲不如近邻”“一家有事百家忧”“一人有事百人忙”“低头不见抬头见”“千年搁业,万年搁邻”等信条刻骨铭心,融通在血液里。无论结婚、丧葬、盖房子,还是孤苦贫困、天灾人祸,都是中原人们生活中的大事。除礼尚往来的相互随礼外,还有自发组织起来的“喜会”“丧会”“房子会”等。本文将中原村落文化中的互助习俗展示给大家。
中原各族村落的人们都把结婚和丧葬视为生活中的大事,结婚为“红事”,丧葬为“白事”,人们都非常豁达地称其为“喜事”。这里有专供儿女婚嫁使用的“喜神会”“花红会”,也有专给老人治病或丧葬筹措费用的“老老会”“老人会’,还有可供婚丧嫁娶各项开支的“红白互助会”“红白理事会”。结婚庆典中全村各家各户都要出人力帮忙,村人中还要出几位帮助料理的人;要有一人负责全面的安排,俗称其人为“大总”,还有的叫“总管”“主管”或“问事的”,从迎娶或出嫁的全过程到客人的接待都全听他的,采购、设宴、迎娶(女方为嫁女)、接待、典礼、送客以及各项劳务杂役等全然不用主人家操心。这些来帮忙的邻居都必须是主人亲自请来的(说是请,其实就是打个招呼),没有不请自来的。不仅邻居是这样,亲戚、朋友也是如此。主家请“忙客”时,被请家即使再忙也要想办法腾出空来去帮忙。随“会”的人家当然要按会规办理一切,没有入会者也要给主办家“添箱”,但对“添箱”的理解在中原是不完全一致的。[1]豫东一带,大多是说给主办家财力上的支持,俗叫“添箱礼”,数量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确定,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嫁闺女”都要这样做。
在处理丧葬事务时,“大总”也有着“一揽子”计划、“一条龙”的安排。在办理这种“白事”时,所有参与帮忙的村民都是自来的,从不用主人去请,至多是“问事的”随便派一个人甚至小孩把他叫过来就可以了,也从来没有人去责备什么,比起办喜事实在是宽松了许多。在周口淮阳一带,直接就有“红事请,白事欹”的规矩。从病人咽气前的“弥留之际”到入土后的“安心”,整个过程都体现着大总的精心策划和独具匠心的思考与安排。有着大伙儿的齐心协力,真的是一家有难八方支援。不仅本村落的人们是如此的热情和兢兢业业,邻近村落的村民也特别让人触动,主动出人力、物力相助。有的人家离墓地较远,距离近的村落主动去途中接棺,情景委实动人。参与忙碌的人绝大部分是只干活并不吃丧家饭的,等丧事结束,孝子只需在一主要操办人的引领下逐家逐户“磕头致谢”。虽然说是“磕头致谢”,但事实上孝子并不磕头。这一是因为在夜间很少碰到人;二是人们出于对受多天劳累折腾的孝子的同情,看到后老远就主动躲开他们。即使是到被致谢者的家门,也只需引领的人喊一声被谢家中主人的名子,说一声“某某,孝子谢客嘞!”主人如在家,就顺便回应一声“知道了,免了免了”或“一说都算了”;如若没人,引领人喊一声也就算是孝子的心意了。在大的村落,引领的人只是一家喊一声也是吃不消的,往往是把孝子分开,多找几个引领人分片同时进行。所以,有很多地方的孝子从始至终根本用不着操心,只要清哭、清磕头就行了。
在中原民间,盖屋与红、白喜事被视为人生“三大事”。修房盖屋又以用人多、耗资巨大、劳神之深列于大事之首。所以,无论谁家修盖房屋,邻居之间都相互帮助,搬砖和泥、提灰运料,各尽所能,积极参与。至于建房所用的“架子木”或其它用具,无论向哪家求借,没有不答应的。中原各地农村普遍有一种专门为修建房屋而兴起的组织——“房子会”,有的地方又叫“盖房会”“建房会”等。
“房子会”在自愿的基础上自由成立,或三五户、十来户,或几十户结合在一起,大小不等。此会订有一定的章程,凡参会者都要按规定出钱、出物、出力。这种房会又有以下几种具体情况:一是由一些贫困而又需要建房的家户组成。按各家户具体实际,分出轻重缓急,排好使用顺序。依照所需的钱、物、粮等各户分摊,每年限一两户使用,其余的家户均按规定协助;一是由经济情况较好、生活较宽裕的家户组成。主要建筑材料由建房者日常置备,只凑兑盖房时的各种花销,如粮、烟、酒及零用钱;一是按参加的户数多少预算出各户所需资金,然后“捏阄”(有的地方将此行为直接叫做“捏纸蛋儿”)以决定使用顺序,一年一户,直至轮完一遍,需提前或错后时可自行商量解决;还有一种表面上较松散的形式,参会成员不论谁家建新房,或因天灾(水火无情)需修理房子,均以人力相帮、物力相助,不论使用的次数多少。比较贫困的郸城一带建房全依赖于“房子会”,干脆把这种对房会的使用叫做“吃房子会”,更简单、更直接一点称为“吃会”。
陕县一带则是另一种互助法,即乡邻自由互帮。一家修房盖屋,众乡邻相助,平时有点言差语错形成过节的,也多利用此机会予以化解,男的帮工,女的帮厨。主人家也多以饭相招待,帮忙者不索分文,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河南南部桐柏山、大别山一带还因对主梁的特别要求,流传着一个极其有趣的习俗——“偷主梁”,即事先察看好某家的红椿树,其长度与直径是否符合标准、树质是否挺直无结疤等,经过一番认真细致的考察后把目标确定下来,暗地里组织人力,并置办好礼物,选定一个吉日,到夜深人静时偷偷砍伐。刨出后,将准备好的一块肉、几瓶酒、数条香烟以及挂面等物放进树坑中,随即点燃鞭炮,以告知树的主人。树的主家人即尾追出来,偷者抬树飞奔逃跑,失主在后追赶咒骂。骂得越凶,偷者越高兴;偷者越跑,骂者骂得越凶。村中好事者也前来助兴,越是吵闹得很,人们认为越好,俗信“热闹发旺”。失者与偷者心照不宣,失主绝不会一直追到底,更不会真的把树截留下来。但在上梁那一天,盖房人家必须恭敬地请树主人来喝上两杯,表示酬谢。偷树者在返回的途中无论遇到什么障碍,也无论路途远近,只要树一抬起,途中就不得落地、沾土灰,要一口气抬到所盖新房内,放至事先准备好的两条板凳上架起来,在树身上搭块红布或红纸,才算万事大吉。此时主家早已准备好了酒菜,马上端出,热情款待请来主梁的人们。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紧张的偷梁场面,大家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欢快的笑声使新房工地热闹异常。
新县和光山县部分地区则另有一种风俗,即可主动去送主梁,送者多为亲朋好友。送梁那天,用红布将主梁覆盖,差人抬着。抬梁人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必须是未成家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以为这样会给主家带来好运、人财两旺。同时,还要携带鸡、鱼、肉等礼品,请上唢呐锣鼓,一路上吹吹打打,路途上也不能将梁木落地,要一直送到。主人家惬意无比,设宴款待所有来人。送梁虽没有偷梁有趣、紧张,却另有一番情趣和情感。“偷”和“送”实际上没什么差别,是邻里之间互相帮助的两种存在形式。在上梁的前一天晚上,主人家焚香燃纸,点放鞭炮,锣鼓唢呐齐鸣,邻居都要来参加,人越多越好,就象结婚时“闹洞房”一样,俗谓“暖梁”。上梁这一天,主人家贴红对联,打扫庭院,欢迎亲友及四邻,诸亲友携带礼物前来祝贺,时辰一到,祭礼开始。豫东一带要燃放长长的鞭炮。三门峡西部和南部一带在上梁之前要行隆重的“浇梁礼”,主人持酒壶向梁上反复浇三遍,然后焚香磕头,以示迎吉神、避凶煞。亲友们随后依次照样浇三遍,行叩拜礼,然后开始上梁。也有用清水浇的,以为“水能克火,可免火灾”,充满邻居对主人日后幸福、平安的美好祝福。在上梁的过程中还有一道“飘梁蛋儿”的习俗。“飘梁蛋儿”是用小麦磨成面粉,选取最白最细的部分,经发酵蒸成核桃大小的馒头,取其“发”字之意。有些“心灵手巧”的人在馒头里包上铜钱或其它物品,馒头的顶部染上一个小红点或按上一个小红豆。在豫南则用小麦、米面制成为“梁粑”,与花生、果糖、硬币掺在一起撒向人们,观看的邻居、亲友、小孩一起拾抢,以此显示主人家富裕、吉祥。上梁时,各地还有一些各具特色的供喊唱的歌词和彩头。流传较广的上梁歌有:“手扳云梯走上墙,鲁班弟子来盖房。八块金砖顶玉柱,八根玉柱架金梁。福禄寿星常临户,辈辈都出状元郎。梁上题有两行字,个个全都放金光。金龙腾雾缠白柱,玉凤飞翔绕铜梁。横批四字写得清,良时吉日在中央。大厦盖得高入云,宅院时时迎朝阳。”中原各地都有,唱法不一、歌词有别,但都表达了一个共同的心愿——安梁大吉,日后人财两旺。这乃是中原人民对邻居发自肺腑的美好祝福,也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真诚合作、协力互助精神的最充分体现。
自古以来中原地区以农耕为主,收割耕种是流传久远的传统协作互助内容,其最主要、最普遍的互助方式要数“帮工”[2]劳动。农时有早晚,地气有寒热,成熟自然有先后。再加上古代农业生产水平低下,各家户劳动力多少不等,不少人家农忙季节人手缺乏,力不能及,邻里之间尤其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各家庭之间经常相约帮工劳动,有的则主动前去帮忙。
无论相约还是主动自去,都是无偿的,有的甚至连饭也要回自己家吃。冬、春两季的活还好些,夏、秋两季尤其是夏季,连收割带耕种,时间特别紧张,早起种的和中午种的就会神奇般地有所不同。为了“不违农时”,便几户人家自由地结合在一起,按照农时先后,互耕、互种、互管、互收。帮工劳动时,一般只供给平常的饭吃,不做特殊安排,完全属于义务和合作互助的性质。
在家庭协作互助中,还经常见到互借耕牛、农具的亲密行为。豫东的一些地方还有两家共养一头牛或一头驴的村户,俗称“喂两条腿牛”或“喂两条腿驴”。卢氏山区有一种群众自发组织的协力开荒互助形式,在每年开荒季节,村里的村民甚或方圆数十里的人们聚集一起,按照各家参加人数,轮流为每家开垦一片大小不等的荒地,名为“长班”。这个班在干活时常常由一人或数人对唱山歌,以解除协力者之疲劳,鼓足干劲、活跃气氛。秋收时节,豫西伊河和洛河沿岸的许多村落邻里各家出人,分工包片护秋,以防“偷青”“吃青”,这个组织被称作“护秋组”。该组所辖区域地头均插上小旗作为标志,由其负责安全。保护人员的报酬由参与护秋的乡邻按自己秋作物的面积大小支付。豫西南一带称其为“保秋会”。
恤养孤贫、救急济荒是中原村落中协力互助的主要内容,是增强村落凝聚力和村民归属感的有效方法。河南地区自发自愿的互助组织名目繁多,俗称其为“结社”“兑社”,另有“随会”“吃会”“兑会”“兑份子”等。这完全是农民为摆脱难以应付的灾荒和无法使用的高利贷而积极采取的一种经济自救的互助组织,其目的是“有灾救灾,无灾济贫”。组织规模少则几户、十几户,多则几十户。头人称为“会首”或“社首”,平舆一带则称其为“老揪”,其他参与人称为“投会人”或“坐会人”。投会办法、形式和使用方法、期限等事宜均由全体投会人共同商定。所投实物和现金俗称“份子”或“把头”。使用叫“得会”,先得会者称“长份”,最后得会者叫“短份”。“长份”负担着“短份”的利息。全体会员严格按共议的兑会方法兑集实物或现金,共同决定得会次序,大多采用捏码、抓阄或抽签排定。如果有特殊情况需提前或挪后,可在次序排定后自行调换。也有发起人或兑份多的人家先得会,然后再依次轮流,所以又有叫“车轮会”“摇会”的。
在具有血缘关系的同一大家族中,这种互助是必不可少的。宋代以后的大家族普遍设置族产、族田,并用它的收入来恤养孤寡残疾和遭受意外灾祸的族人。明朝万历年间,金匮安氏所定《赡族条件》,明确规定受恤条件和对象分别是:年迈力衰,家无恒产,不能经营生理者;孀居无子或子幼贫不能养者;年幼父母俱亡,无兄长抚育者;孤贫不能自婚者;家有丧事,贫不能殓葬者;卧病危迫,贫不能自给医药者;族中子弟有读书上进而家贫者;此外,因火灾、劳动力死亡、受到诬陷而诉讼失败等不测事件导致破产者,也同样可以被恤养。凡需恤养者,均先由族长组织有关人员评议认定,划分等级,根据实际情况发给钱粮,帮工劳动。
救急济荒对遭受天灾人祸的单一弱小家庭则更多是必须的。单一的家庭在大自然尤其是天灾人祸面前显得无能为力、非常脆弱,甚至稍有不测便会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为了增强抵抗能力,防止可能出现的严重情况和可怕后果,村落特别是同一血缘的大家族想出了许多措施,如设置义仓,储存义粮,以备救济族人。义仓中的粮食来自族田的收入、族人的捐赠或丰年向众人的摊派。
总之,村落和传统家族内部的协作互助确实强化了族人的认同意识,增强了凝聚力,起到了“敬宗收族”的重大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使部分贫困家庭经济上有所依靠、感情上有所寄托。
[1]孟宪明.中原民俗丛书·民间礼俗·添箱[M].北京:海燕出版社,1997:130.
[2]中国大百科全书·家族互助[M].北京:印刷工业出版社,2001:1789.
2016-06-21
尉迟从泰(1957- ),男,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和民俗学研究。
C912
A
2095-7602(2016)11-006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