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伟,赵立文
(1.宿州学院 思政部,安徽 宿州 234000;2.宿州学院 财务处,安徽 宿州 234000)
信仰与学术关系的历史考察
——杨仁山佛学教育思想的一个视角
黄 伟1,赵立文2
(1.宿州学院 思政部,安徽 宿州 234000;2.宿州学院 财务处,安徽 宿州 234000)
本文考察了杨仁山的理性精神,指出理性精神决定了佛教的身心实证,进而阐明了佛教对生命本质的追求。由这一历史经验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社会实践是“学术(学)”的现实目标,也是实证“佛教信仰(证)”、实现神圣精神的必然环节。
佛教问题;杨仁山;社会实践
1889年虚云和尚初到鸡足山时,目睹了当地佛教徒的乱象:僧徒不识戒律,日常用行无异常人,“更有招贴四布,扇诱蛊惑,买卖戒师,不尊坛处,淫祠杜宇,血食宰割之区,乱为坛地,彼此迷惑,窃名网利,袭为贸易市场”[1]。这些佛教乱象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渐有整顿,但仍然没有解决百余年来佛教面临的难题。现代学者王雷泉慨叹道:“佛教主体软弱,神圣性资源流失严重”,“团契精神淡漠,凝聚不起必要的教育资源”,“教育范围狭窄,学制管理失序”以及“评价权威缺席,未形成吸引人才的环境和机制”。[2]这些问题促使人们思考佛教面对的“现代化与现代性转变的问题”、“如何处理佛教信仰与理性知识与世俗化文化的关系”、“如何处理僧俗关系在教育中的角色”以及“佛教教育如何处理信仰(证)与学术(学)的关系”。[3]在这些问题中,佛教信仰(证)与学术(学)是佛教发展最核心的问题,是当代佛教面对的主要挑战。
信仰(证)与学术(学)的理论张力随近代西学传入而日渐明显,接受近代西学的知识分子尝试将西方理性精神及其理论知识(即学术)运用到佛教研究中。正如楼宇烈先生所说,“把佛学与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的实证知识加以比较,希图把两者结合起来。”[4]杨仁山是这群知识分子中的杰出代表,在19世纪后期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因此,考察杨仁山的佛教思想是解决信仰(证)与学术(学)关系的重要线索。
现代学者非常肯定杨仁山对晚清佛教发展的贡献,赞颂他“兴办教育,讲述佛学,培养人才”,“搜罗刊刻佛经,广为流通”,“研治佛学,教宗贤首,行在弥陀,融会各宗,但择有所重”,“关注现实,关注人生,志在救教”,“联络各邦友人,增进交流”。[5]这一观点影响了不少学者。张华提出了与之极为相似的观点,指出杨仁山对佛教振兴有四大贡献,即“搜罗佛典,刻经流通为佛教振兴的首务和基础”,“兴办学堂,培养僧材为佛教振兴之重”,“以研治佛学,弘扬佛法为佛教振兴的关键”,“以加强中外佛教文化交流为佛教振兴的援辅”。[6]除此之外,胡晓提到了“开办祇洹精舍,培养弘法人才”以及“奠定居士道场,说法阐教研学”[7]。这些成就描述了历史的事实,却没有揭示它们与信仰(证)与学术(学)的关系。有鉴于此,李向平指出,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普及佛教基本知识、倡导学修并重、贯彻人间佛教思想以及完善佛学学历教育体系等。[8]这一建议明确了“学修并重”,但仍然有待深入阐明信仰(证)和学术(学)之间的内在关系。
事实上,杨仁山具有近代理性精神及近代理论知识,这与他所处的徽州文化有密切关系。杨仁山生在池州,此地深受徽州文化的影响。徽州文化带有浓厚的理性精神,在清代顺治、康熙年间,宣城梅文鼎研治中欧历法与数学,深刻地影响了江永和戴震。江永“好学深思,长于步算、钟律、声韵,尤深于礼。”[9]作为江永的学生,戴震有“《考工记图》、《勾股割圆记》、《测算》、《声韵考》、《历问》、《水地记》、《戴氏水经注》”[10]等传世。徽州科技精英的科学研究及其精神深刻影响了杨仁山,他“不喜举子业”、“音韵、历算、天文、舆地以及黄、老、庄、列,靡不领受。”[11]杨仁山的理性精神在考察欧洲的实践中得到强化。1878年,他随曾纪泽出使英、法。1886年,他随团“考察英国政治制造诸学,深明列强立国之原”[11]。他明确指出:“斯世竞争,无非学问。欧洲各国,政教工商莫不有学。”[11]
理性精神及近代理论知识使杨仁山偏爱佛教唯识学。他将唯识学与华严学作为认识佛教的基本工具。梁启超明确指出:“文会深通‘法相’、‘华严’两宗,而以‘净土’教学者,学者渐敬信之。”[13]唯识学和华严学成为诠释净土宗的基本理论。杨仁山明确要求桂伯华要学习因明学和唯识学,他说:“专心研究因明、唯识二部。期于彻底通达,为学佛之楷模,不至颟顸笼统,走入外道而不自觉,实振兴佛法之要门,且于净土道理深为有益。”[11]唯识学和华严学也是杨仁山诠释儒学的工具。他说:“子贡闻一以知二者,即从对法上知一贯之旨也。若颜子闻一知十者,乃证华严法门也。经中凡举一法,即具十门,重重无尽,名为圆融法界。子贡能知颜子造诣之深,复能自知修道分齐,故孔子印其弗如而与之也。”[11]在“颜渊问仁”的解释中,他则明确指出:“己者,七识我执也。礼者,平等性智也。仁者,性净本觉也。转七识为平等性智,则天下无不平等,而归于性净本觉矣。”[11]
杨仁山明确指出,佛法与西洋哲学根本不同。他说:“近时讲求心理学者,每以佛法与哲学相提并论”[11]。他深信佛教与西洋哲学有根本的差别,说:“佛法大旨,在引导世人出生死轮回。盖使人生不知来,死不知去。静言思之,何以忽而有我?未生以前,我在何处?”“有智慧者,在自性内体究,破妄显真,忽如梦觉,六通具足,得知过去世曾经无量生死”,“遍观一切众生,头出头没,无有了期,遂发大愿,修菩萨道,自度度他,福慧圆满,得成佛果。”[11]与佛教解决人的生死问题不同,西方哲学家难以解决生命的终极关怀问题。他说:“西洋哲学家数千年来精思妙想,不能如期堂奥。盖因所用之思想,是生灭妄心,与不生不灭常住真心全不相应,是以三身四智、五眼六通非哲学家所能契机也。”[11]
杨仁山对佛教性质及其目标的认识源自于他的实践经验,在给郑观应的书信中写道:“鄙人学佛以来,近四十年。始则释道兼学,即得长生而修佛法,方免退堕之虞。两家名宿,参访多人,证以古书,互有出入,遂舍道而专学佛。如是有年,始知佛法之深妙,统摄诸教而无遗也。盖道家重命功,佛家直须命断根,则当下无生,岂有死耶?”[11]他的实践经验增强了他的吸引力。黎端甫曾致信杨仁山,问询佛教修证的下手处。杨仁山在回信时写道:“昙鸾法师有无后心、无间心,信内光景易移,早办前程等语,是有后心也。人明仔呼吸间,何能存此后心?无论千念万念,只用当念一句以为往生正因,前句已过,后句正出,亦在当念。如是,则行不缘过去,不缘未来,专注当念一句,是谓事一心。无论何时,可以往生,久久纯熟,当念亦脱,便入理一心,生品必高。其无间心,即是无后心之纯一境界也。”[11]
此种境界需要依照佛教经典的纯正见解,证得生命本性(有无同一)。杨仁山在《答廖迪心偈》中写道:“犹如虚空花,复结虚空果。翳目者妄见,净眼无所有。惟知无所有,而不住断灭。真性离有无,如如而应现。不瞋亦不贪,不取亦不舍。”[11]杨仁山对生命本质的认识使他视孔子为“大空王如来”,写道:“《论语》一书,能见孔子全体大用者,惟此章耳。夫无知者,般若真空也。情与无情,莫不以此为体。虽与劣机,一以本分接之。盖彼夫所执,不出两端,所谓有无、一异、俱不俱、常无常等法。孔子叩其两端,而竭其妄知,则鄙夫当体空空,与孔子之无知何异哉?”[11]见证生命的本质离不开服务社会的实践。杨仁山曾力劝桂伯华投身社会建设,他说:“足下嫌俗事为累,难得一心,鄙见当以四宏愿为本,时时研究佛法深义,彻见六尘境界当体空寂,一切繁杂世务,无非菩萨行门,念念回向净土,信口称佛一句,孤孤另另,无依无傍,即是往生之捷径也。若必待屏除万缘,方能修行,则佛法不普,恐千万人中难得一二矣。”[11]
杨仁山实证生命本质赢得了人们的信任,梁启超说:“凡有真信仰者率皈依文会”[12]。这表明杨仁山成功融会了近代理性与佛教实证,实现了二者的同一。他将理性及其理论知识称为“俗谛”,而将传统佛教信仰称为“真谛”。他指出:“真谛俗谛,如车两轮。”[11]“更有净土一门,不假勤修,不废俗谛,一念精心,顿超彼岸,可为方便中之大方便,直捷中之最直捷矣。”[11]杨仁山坚信二者是人的生命活动中两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具有共同的本性。他曾将近代理论知识和传统佛教目标的关系比喻为“沤”和“水”的关系。他说:“真性如水,世事如沤。有何沤不由水起,有何事不由性起?”[11]
杨仁山将近代理论知识与传统佛教融会在一起,有其内在逻辑。从杨仁山的思想和行动来看,它包括佛教信仰、近代理论知识和服务社会的实践。在三者之间的关系中,佛教信仰是最根本的追求,关乎个人身心世界的终极超越。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条件是积极投身社会建设,积极服务社会的实践活动。杨仁山坚信,近代理论知识是服务社会的实践工具,近代科技知识的应用是为服务社会而存在的。杨仁山将这一信念付诸实践,深得谭嗣同的称颂。谭嗣同在给欧阳中鹄的信中写道:“幸有流寓杨文会者,佛学、西学,海内有名,时相往还,差足自慰。”[11]这并非谭嗣同的吹嘘之辞,据《杨仁山先生年谱》记载,当年他随曾纪泽出访欧洲,“考求法国政教生业甚详。精究天文显微等学,制有天地球图并与图尺,以备将来测绘之需。”[11]
将以理性为核心的近代理论知识(包括科技知识)运用到服务社会的实践中去,彰显了杨仁山“即事显理”的思想。他在与释幻人讨论事相与性理的关系时,提到:“鄙见事相即是性理,事相说透,性理全彰。”[11]杨仁山重申,事相与性理本为一体。他指出,任何事相都是生命本性的现象,它们充分彰显了生命本性。他说:“若正式向,转变自由,一一无非真如妙谛,有何相而不破,有何性而不显耶!”[11]这一“即事显理”的思想将充分证明,人是生命生活中的终极目标,而近代理论知识是人实现自身意义的重要力量。这一思想得到了当代自然科学家们的支持。姚庆海和杨学功曾明确指出:“科学的发展离不开人的目的的参照,人的问题的真正解决也离不开耳穴之光的照耀”[14]。黄健、王东莉也赞同这一观点,他们在《科学理性的人文反思》中写道:“将科学理性所构筑的精神,与人的创造精神,追求真理的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是科学理性能够摆脱狭隘的功利主义的纠缠,与人类的终极目标——追求真善美,追求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保持内在的一致性”[15]。
杨仁山以佛教信仰融会了近代理论知识,将佛教信仰(证)与学术(学)紧密结合起来,揭示了近代佛教发展的必由之路,即运用近代理性及其生产的理论知识服务社会,为社会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这是佛教信仰(证)在现实生活上的必然选择与追求,是佛教走向社会与人间的关键环节。作为这一思想的实践者,杨仁山以社会实践作为联系佛教信仰(证)与学术(学)的桥梁,达到二者之间的沟通与平衡,从而把握生命的现实意义与精神超越。这一结论为当代佛教的健康发展提供了基本的历史经验,即将佛教置于生命的根本问题上,回归佛教理论和实践的初心。这是理解佛教信仰(证)的出发点,构成了佛教慈悲价值观的基础,进而推动服务社会的实践活动,勘验佛教理论的存在意义。然而,如果忽略了佛教理论的本意,那么佛教就失去了实践慈悲价值的动力。它在现实中的实践必然被名利引导而走向歧途,从而导致佛教乱象的纷纷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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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25
宿州学院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杨仁山佛学教育思想研究”(2012jb07)。
黄伟(1978- )男,讲师,博士,从事中国近现代哲学研究;赵立文(1982- ),女,助教,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
B949
A
2095-7602(2016)11-00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