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互动话语中的重复功能研究

张　睿

(湖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62)



法庭互动话语中的重复功能研究

张睿

(湖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062)

法庭话语属于机构话语，与普通话语相比，具有很强的动态性。本文以会话分析及“问话—应答”互动理论为基础，通过对6场真实的法庭庭审话语的考察，对重复语言现象的功能进行了探讨，分析了法庭话语在产生、理解、连接和互动中重复所起的作用，揭示了重复推动法庭动态互动的机制。

法庭话语；重复；法庭互动

一、引言

重复常常作为一种修辞手段在研究着。事实上，重复不仅存在于书面语中，它还广泛地存在于口语中。Tannen指出“重复在会话中是普遍的、功能性的、自发的而且往往是自动产生的，因为它反映和创造了人际间的互动”[1]。并且，“重复在话语的产生、理解、衔接和互动上都起着作用”[2]。事实上，“这些一起创造了实际所说话语之外主题和意义上的连贯”[3]。McCarthy表明重复也是一种用于话题协作的话语手段：不同说话人重复彼此的话语以推动他们自己的话题向前[4]。Perrin、Deshaies和Paradis提出了重复在会话中的四种基本功能：理解功能、要求确认功能、肯定答复功能和否定答复功能[5]。

法律语言学是法学与语言学交叉的新兴领域。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其研究重心由立法语言和文本研究逐步转向法庭庭审互动话语的研究。近年来国内法庭话语研究更是蓬勃发展。法庭话语是机构互动话语研究的丰富资源，但法庭中的重复语言现象很少受到研究者的关注。本文以会话分析及“问话—应答”互动理论[6]为基础，采用6场公开庭审的刑事和民事案件的现场审判录音作为语料，探讨法庭互动话语中重复的功能。

二、重复的定义与分类

法庭话语是互动性很强的话语，因此本文在研究法庭话语的重复时以Nofsinger互动角度下对重复的定义为基础[7]。他指出：“重复是指后一个说话人在相邻话轮中用和前一个说话者大量相同的词再次说出前一个说话人说过的短语或句子的情况。”法庭话语虽然属于机构话语，但它充满着大量的“问话—应答”互动，是典型的“问话—应答”互动模式话语[6]。这种互动性和日常话语中的互动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因此，Nofsinger对于重复的概念也适用于法庭话语。

法庭话语的重复现象参照Tannen对会话中重复的分类可以分为自我重复(重复自己话语)和他人重复(重复他人话语)[1]。按照重复的完整性，又可将重复分为全部重复和部分重复。

三、法庭话语重复的功能

通过分析法庭互动话语可以发现法庭话语中重复形式多样，这正验证了许多学者们所持的观点，那就是重复遍布在互动中。那么，为什么问答互动中存在着大量重复现象呢？根据Tannen所说，重复在话语的形成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通过分析语料发现，重复在法庭话语中的主要功能有话语产生、话语理解、话语连接和话语互动四类。

(一)话语产生

Tannen指出，重复让说话人产生话语更高效、更省力[1]。重复使说话人建立一个范例并插入新信息——新信息的框架已经建立好了，而不用重新去构建。建立好的模式让说话人只需增加新信息就能产生新话语。例如：

公：抢劫作案后你的赃物放在什么地方？

被：赃物放在火锅店里。

(二)话语理解

重复的话语理解功能反映其话语产生功能。重复使得话语语义不那么密集，因而有助于理解。如果有些话语是重复的，相对来说这比所有话语都包含新信息交流的新信息要少些。这种冗繁让听者接收信息的速度大致上和说话人产生信息的速度一致。也就是说，正如说话人在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时从相对静止的空间受益，听者在吸收所说话语时也从同样静止的空间中受益[1]。

辩：那你是怎么跟她讲的？

被：我怎么跟她讲的？原话我不可能也，不可能说出来，也说不出来嘛，是吧！

通过这个例子可以看到，通过重复同样的形式而不增加任何新信息给被告更多的时间去理解问话所传递的信息。在通过重复进行理解之后，被告然后才开始回答问话。

(三)话语连接

Halliday和Hasan的《英语的衔接》[8]一书认为重复是一种连接手段：重复具有指示和衔接功能。句子、词组及词的重复可以表明新的话语是如何和前面话语连接起来的，话语中的思想是怎样彼此联系起来的。在法庭话语中，重复也具有这种功能。

在讨论答话人对问话人进行部分重复时，我们可以发现很多答话人使用部分重复作为话语启动语的例子，这使得应答很好地和问话连接起来。

公：你负责什么？

被：我负责抢一台运钞车接应他们，他们3个人抢运钞车。

(四)话语互动

重复在话语的产生、理解、连接上的功能都是创造互动中的意义。重复在谈话互动层上有着重要作用。一般来讲，重复被看成一种基本的策略，它可以实现各种互动功能[9]：合作、话题控制、肯定、要求肯定、话语启动、话语填充语等。重复的互动功能不仅将话语一部分与另一部分连接起来，它还将话语参与者与话语连接起来，也将话语参与者彼此连接起来，连接着每个人的互动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1.合作

重复的互动功能首先体现在重复的合作功能。Grice认为人们在会话时遵循着合作原则(CP)。合作原则有四个准则：量准则、质准则、关系准则和方式准则。法庭话语的“问话—应答”互动相邻对话中采用重复遵循的关系准则。

公：那么去公司上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被：去公司上班之后大概11点多钟，魏玮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和那些朋友在一起。

通过遵循关系准则，答话人的他人重复表明了他们和问话人之间的合作。但是，在法庭话语中，这种合作是不平衡的。由于法庭机构话语既定角色的不同权力关系，往往是被告及证人这些答话人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表明他们与作为问话人的法律从业者之间的合作。在有些情况下，即使答话人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想转移话题，他还是会用重复作为答话的话语启动语从表面上表明和问话人的合作，虽然答话内容本身与问题毫无关系。

公：回家以后看见他在做什么？

被：回家以后，打开门后我就把我的包上班的包拿起我就出门了，我去公司上班去了。

2.话题控制

“话题是说话人所谈论的内容。”[10]会话中的话题一旦建立，所有谈话者会相继用许多策略去减缓自发话语的不确定性。他们一起通过会话的话轮转换机制去建立命题、说明话题。在整个互动过程中，说话人可能通过全部或部分重复来使用前面说话人话语，或者前面说话人话语作为后面说话人话语的预设信息或旧信息[9]。法庭中的重复也可作为话题控制的策略，表现在话题的不同方面，如话题保持、话题改变/转移、话题重启以及话题终止。

A.话题保持

话题保持指保持同一个话题。

公：你们大致上怎样分的工？

被：分工就是说，分工分了好多次，最后敲定的时候，就是要，我负责开车么，他们下车就开火，先抢一台出租车，然后跟着运钞车或者堵在运钞车的前面……

B.话题改变/转移

话题改变指“放弃当前的话题而改变到新的，与当前话题无关的话题”[10]。

公：嗯。有没有这个——脚套儿？

被：脚套儿他戴着一副，后来他戴着的。

话题转移指的是“从一个话题转移到相关话题或从当前话题的一个方面转移到另一个方面。”[10]

公：拿回来多少钱？

被：拿回来当时不知道。分钱的时候，2 500块钱，呃，2万5，‖2万5千。

C.话题重启

话题重启指的是“结束离题，重新回到旧话题”[10]。重复让说话人重新回到前面话题，再次去讨论旧话题。在法庭话语中，问话人的自我重复能再次回到答话人改变或转移的话题，这就使得会话双方重新回到法庭调查的重要信息上。

公：你们到河边去干了什么？

被：他鼓动我和他一起到那个河边去，我说我不去，他怕我把那些金子偷了。

公：你们到河边去干了什么？

被：他把那些衣服和油桶桶烧了，丢到屋头去了。不是烧了，丢到河里去了。

在第一次答话中，因为被告转移了话题，因而公诉人再次重复了问话，回到旧话题。

D.话题终止

话题终止指“在开始新话题前或者结束整个会话前结束旧话题”[10]。

公：杀秦进的枪是从哪个地方得到的？

被：那支枪是莱诺卖给我的。

公：莱诺卖给你的？尸体是由谁来处理的？

问话人对答话人话语的重复结束了旧话题。

3.肯定

法庭话语中重复的另一功能是肯定一个问话或应答。例如：

辩：好，李健，我是袁莹的辩护人。请简要回答以下问题。你们两人来往频不频繁?

被：来往不是很频繁。

辩：不是很频繁。

辩护人是维护被告利益的，所以他对被告应答的重复是在肯定被告人话语。

4.要求肯定

要求肯定(confirmation request)功能是指说话人要求对方肯定或者更具体化刚才所说话语[5]。Jefferson研究会话中的修正，她是第一个提出要求肯定功能的，她称要求肯定为回音问话或质疑重复[11]。根据Jefferson所说，回音问话启动修正(肯定、澄清、纠正等)，因为回音问话通过重复指出对方话语的问题。在法庭话语中，问话人的他人重复或自我重复具有这种要求肯定功能。例如：

公：第三个大多数是谁出场啊？

被：都是李桂梅。

公：都是李桂梅？

被：嗯。

公诉人通过重复被告话语对被告应答再次质疑，要求被告肯定刚才的应答。

5.话语启动

话语启动指的是启动一个话轮。法庭话语重复还有话语启动的功能。被重复的部分常作为话轮的话语启动语。作为话语启动语的重复部分可以是部分重复甚至是全部重复。例如：

公：她跟着的目的是什么呀？

被：目的是看着有人‖跟来不跟来。要跟来呢，就不接这钱了。

被告通过对公诉人问话的部分重复启动自己的应答。

6.话语填充语

话语填充语(gap filler)填补互动中的裂缝。Merritt指出，语言重复的显著特征就是重复占据口头表达的空间，因而可以被用作“填充语”[9]。重复作为话语填充语可以在说话人回答问话之前给予说话人更多时间思考。

公：那——有损失吧？(——)

被：有损——开始出现了，那么又，呃，制作新的，正确的版本，又发行。这样一来就造成了成本损失和利润损失。

被告对公诉人问话的重复在应答中并没有实际意义，而是作为话语填充语给被告更多时间进行之后的应答。

四、结论

法庭话语作为机构话语虽然受机构规则的限制，但其与日常会话有许多重要的相似之处。很明显，法庭参与者(法官、公诉人、律师、被告、证人等)会觉得法庭会话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序且有意义的。本文通过研究法庭话语语料发现，法庭互动话语中普遍存在重复语言现象，重复在法庭互动话语的产生、理解、连接、互动上起着重要作用，推动法庭话语各角色间话语的动态发展和互动。

[1]Tannen，D.Talking Voices:Repetition，Dialogue，and Imagery in Conversational Discours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

[2]Tannen，D.Repetition and Conversation as Spontaneous Formulaicity[J].Text，1987(7)：215-243.

[3]Tannen，D.Coherence in Spoken and Written Discourse[M].Norwood，NJ:Ablex Publishing Corp.，1984.

[4]McCarthy，Michael.Some Vocabulary Patterns in Conversation[C].Carter，Ronald & Michael McCarthy.Vocabulary and Language Teaching.London:Longman，1988：181-200.

[5]Perrin,Lauren,Denise Deshaies & Claude Paradis.Pragmatic Functions of Local Diaphonic Repetitions in Conversation[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3(35):1843-1860.

[6]廖美珍.法庭问答及其互动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

[7]Nofsinger，Rober E.Repeating the Host:An Interactional Use of Repetition by Guests on Televised Episodes of Computer Chronicles[C].Barbara Johnstone.Repetition in Discourse-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Volume II.Norwood，New Jersey:Ablex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94：84-95.

[8]Halliday，M.A.K.& R.Hasan.Cohesion in English[M].London:Longman，1976.

[9]Barbara Johnstone.Repetition in Discourse-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Volume I[M].Norwood，New Jersey:Ablex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94.

[10]Stenström，Anna-Brita.An introduction to Spoken Interaction[M].New York:Longman，1994.

[11]Jefferson，Gail.Side Sequences[C].Sudnow，D.Studies in Social Interaction.New York:Free Press，1972：294-338.

Functions of repetition in courtroom discourse

ZHANG Rui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ubeiUniversity，Wuhan430062，China)

As an institutional discourse，courtroom discourse shows its strong dynamism compared with daily discourse.Based on conversational analysis and question-response interactional theory，this paper explores the functions of repetition and analyzes the roles repetition plays in the production，comprehension，connection and interaction in courtroom discourse through the examination of data collected and transcribed from six trials，revealing the mechanism of dynamic interaction in the courtroom propelled by repetition.

courtroom discourse；repetition；courtroom interaction

10.3969/j.issn.1009-8976.2016.03.019

2016-06-11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青年项目“法庭互动话语重复的顺应性研究”(项目编号：2012Q076)

张睿(1981—)，女(汉)，湖北武汉，博士研究生，讲师

主要研究语用学、话语分析、法律语言学。

D90-055

A

1009-8976(2016)03-006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