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的构建与现代文明的冲撞

2016-03-28 12:31
昌吉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世外桃源现代文明翠翠

刘 霞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世外桃源”的构建与现代文明的冲撞

刘 霞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沈从文的《边城》是作者运用浪漫主义表现手法对湘西世界进行的真、善、美的描绘,歌颂了原始、古朴的湘西农村生活图景和淳朴、真实的人性,构筑了作者心目中纯净自然的“世外桃源”,同时也奏响了理想与现代文明冲撞下的哀歌,以引起读者对现实社会的思考。

边城;世外桃源构建;命运;现代文明冲撞

五四”运动之后,中国社会进入风起云涌、血腥逼人的时代,一大批文人墨客怀着满腔沸腾的热血孜孜不倦紧握手中的笔“直面惨淡的人生”,抨击封建制度下社会的弊病以及国民麻木的灵魂。沈从文的中篇小说《边城》无疑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佳作,正如苏雪林在《沈从文论》中所言:“我看就是想借文学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态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之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1]但是,沈从文先生希望以文学的力量唤醒整个民族的方式却不同于鲁迅先生,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态度不是借助西方学说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彻底全面的批判,而是采用绚丽唯美的文字,运用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为中国传统文化唱赞歌。

沈从文创作《边城》,要表现的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城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2]沈从文以清新淡雅的风格、诗意散文的笔调、牧歌田园的意境,呈现给读者一个诗情画意、淳朴亲善的“世外桃源”,同时,也谱奏了一曲凄美惆怅的哀歌。

一、“世外桃源”的构建

沈从文几乎倾注一生的热情和爱来描摹湘西世界的美好人性,他将夜晚的梦幻移至白昼,将一个未受外来文化侵扰和冲击的原生态乡村跃然纸上,古朴、纯净、自然的诗意情怀可以说是沈从文文学创作毕生的追求。走进《边城》,读者无不沉醉在这个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之中,沈从文不但将陶渊明虚幻的世外桃源跃然纸上转化成了真实的存在,展现了一幅原始、天然的自然美景图,而且还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彰显了在这方乐土中淳朴、安详生活的人情之美。

(一)自然美

《边城》开篇以白描的手法,勾画了一幅与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完全不同的世外桃源之景:简朴、祥和、安宁。湘西边境有一个名叫“茶峒”的小山城,有一条小溪,小溪边有座白色小塔,白塔下住了一户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自然风光如诗如画,宛如一幅水墨画跃然纸上,这里的山川、河流、一砖一瓦,甚至泥土、空气都宁静地散发着它毫不张扬独特的美。山路如弓弦,高山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溪流如弓背,绕山岖流,既有浩浩荡荡的湍流,又有三丈五丈的深潭可清澈见底,潭中石子清晰可见,游鱼犹如浮在空气中一样。晒了一整天的泥土和草木散发出一种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四季更迭、昼夜交替,大自然不可抗衡的魔力给边城赐予了一份不可复制的美。雨天,细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云雾缭绕。雨后放晴的天气,阳光下的万物似乎都有了力量和生气,草木繁华滋茂,蝉鸣鸟啼。黄昏时分,天空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天已快黑,别的雀子似乎都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和平静。夜晚,萤火虫尾上闪着蓝光,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一片黑色,身边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

“边城世界”的山水安静低调地展现着那份恬淡安然的美,她像一位沉默不语的老人静静守护着城中的儿女,让他们不受城外喧嚣与复杂的打扰,安静地过着单纯的“世外桃源”生活。近水人家多生活在桃花杏花里,春天时节,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不论颜色还是位置都和周围环境搭配的相得益彰。

沈从文笔下边城的自然风光,超凡脱俗、不染尘埃,美到令人心驰神往,这是一个可以抚慰心灵,让时间停滞、神秘、浪漫的世外桃源。然而,他对边城自然美的描写并不是单一的写景,更重要的是写景衬托生活在此景中的人,生活在湘西小镇的人们和这里的山水一般朴素、自然,人和景达到了天人合一、和谐的美感。所以在他的文字中,自然风光和人文景物是不能完全分开的。

(二)人情美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清新秀美的边城养育了淳朴的湘西百姓,他们如同流淌的溪水一样安详、清明,作者用笔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与原始古朴、清新自然的环境相融和的人情美,构筑了“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封闭的茶峒小山城,在没有外来文明侵蚀的情况下,始终保持着“世外桃源”独有的美的气息,这种理想家园中的人们也具有沈从文先生笔下理想的完美人性,天真浪漫、有梦想有期待。

翠翠,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美丽聪慧、阳光般灿烂、水晶般透明、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她敏锐而又充满联想和想象,凭直觉来判断人的善恶,以保护自己。她单纯善良,执着地等待着爱人,沉默多于言语,而思想的火花却在一举一动中闪耀。她犹如精灵一般保持着人类最原始、单纯的天性,自由、真诚地生存着、成长着,这一切都是大自然赋予她的本能。

翠翠的爷爷,虽然日渐老去,但是依然憨厚固执、坚守原则,忠诚地生活着,拒绝客人的钱,并且把准备好的茶叶、烟草、良药送给渡船人,他宽厚善良、重义轻利的品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翠翠,这种无声的教育是对翠翠最好的感染,他既是翠翠的外祖父,又是养父母,还是启蒙老师。爷爷的品质以及对翠翠的疼爱展现的是中华民族原始而又淳朴的人情之美。

即便是生活在边城中那些身份卑贱的妓女,也多了一些痴情和浑厚,活得真实,活得自在。对于相熟的主顾,钱也变得可有可无,重义轻利、守信自约,甚至比城市中那些讲道理知羞耻的绅士更值得信任。

沈从文先生塑造的边城中的人物形象,不论老少,不论身份地位高低,都没有沾染城市文明的习气,保有君子之风,塑造完美人性。“一切总永远那么寂静,所有的人每个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一分安静增加了人对于人事的思索力,增加了梦,在这个小城市中生活的,各人自然也一定各在分定一份日子里,怀了对于人事爱憎必然的期待。”[3]

沈从文构建的“世外桃源”山水美到极致,人事和谐美到不真实,但是他用完全生活化、情景化的描述,使读者又不得不相信这样的边城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正如他的学生汪曾祺所言:“《边城》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了的,这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4]

二、理想家园与现代文明的冲撞

沈从文用清丽、纯净的笔调书写着湘西淳朴敦厚的人情世态,倾其一生的热情来诠释湘西世界的爱与美。每一个平凡的小人物都在演绎着人性美——祖孙情、手足情、父子情、邻里情;每一代人都在用生命书写着不朽的爱情——翠翠父母为爱殉情,天保、傩送、翠翠的爱恨纠葛。每一个人都在用他们最淳朴的方式展现着人性的至真、至善、至美。《边城》是沈从文对湘西世界最美的编织与倾诉,但是那只是他无力的抗争和挽留,理想终将被现实改变,湘西淳朴的和浑厚的人情终将被各种政治力量的改造和整合之后几近面目全非。他在《边城·题记》中宣称只是想让他的读者“知道过去农村是什么……知道点世界一小角隅的农村与军人。”他这本书不是为大多数害怕“落伍”的人而写的。他这本书只是给那些关心民族存亡的人去看的。“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5]

因此,我们在置身欣赏《边城》“世外桃源”美景和赞扬和谐人性之美的同时,不能就此认定沈从文先生是在以一种逃避现实方式构建虚幻的理想家园。他写本文的目的是在希望借美好的理想家园批判黑暗残酷的社会现实。不论是文中翠翠母亲,以及翠翠的感情悲剧故事,还是象征理想文明白塔的轰然倒塌,还是面对现代文明冲击下人性的异变和堕落,都是作者面对理想家园与现代文明冲撞下的无奈哀叹。

(一)“渡船”与“碾坊”的较量打破了单纯的生活

翠翠天真无邪,情窦初开与勇敢善良的傩送一见钟情,美好纯真的爱情却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最终以凄惨的结局告终,留给翠翠的将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和期盼。这场悲剧发生,实际上是“渡船”与“碾坊”较量结果,是作者理想意向的破碎。

自然长养中的翠翠守望着那份纯粹的爱情,超脱了一切世俗,但是,当她听到别人议论乡绅姑娘的陪嫁碾坊与二老的消息后,一个碾坊成了翠翠心头无形的重压,翠翠这位乡村女子,她对生活没有很高的要求,只希望“每一只船要有个码头,每一只鸟儿总得有个窝”但是造化弄人没有让她一切如愿,却把她一步步推向了当年母亲曲折心酸的老路。

一座“碾坊”打破了茶峒小城的平静和安宁,碾坊成为了一种物化了的人格力量,使翠翠的爱情充满了艰难和曲折。在“渡船”和“碾坊”中如何取舍选择,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义”和“利”之间无形的较量,昔日重义轻利的边城人开始动摇,人们很清楚接管碾坊意味着拥有了财富,翠翠的爷爷面对碾坊心理上也产生了无形的压力,使他的行为也慢慢发生了改变,面对翠翠的婚姻选择,他总是一味地试探而不是态度明朗地采取行动,最终造成悲剧的发生。作者笔下的船总顺顺为人正直,不爱财,但是他同样惦记碾坊,既想让大儿子娶了漂亮的翠翠,也想让小儿子能娶团总的女儿,在“渡船”和“碾坊”的较量中可以看到边城人并不是重义轻利的完美人性,碾坊所代表的利益关系已经打破并深深影响了他们单纯平静的生活,淳朴的人情美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逐渐消耗,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变迁和道德的堕落。

沈从文先生时常感慨道“美,总是愁人的。”边城曾经的确是美丽动人的,但是由于外来现代文明的入侵,边城中的人物“性格灵魂被大力所压,失去了原有的质朴、和平、正直的型模”[6],翠翠生活在这样一个逐渐被异化的边城,注定要受外部世界的影响和牵绊而不能自由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对傩送的爱情越是纯粹而坚贞,越是使人心酸和悲哀。

边城自古以来就是苗人聚居的地方,白塔在他们心中更是一种圣物,它守着一方的风水。白塔地处川湘往来的小溪边,是自然社会和文明社会的连接点,是茶峒小城最早受到外来文明影响的地方,白塔安静地见证着边城人的成长和变迁、欢喜和悲伤。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屋后的白塔、渡船、爷爷一同离开了边城,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爷爷似乎有种预感。当翠翠对爷爷说:“爷爷,我真吓怕!”爷爷回答说:“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时代改变了,人心也改变了,代表理想文明的白塔在现代文明的入侵下,已经不能再镇守这个昔日安宁平静的小镇,它的轰然倒塌是对理想家园和现代文明冲撞的警醒。

(三)命运的捉弄、人事的错位

青山绿水的边城是美的,人们沉浸在边城中的生活状态和心态也是美的,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美丽故事,美景和人事融合下是一幅和谐图景,但是它的背面却隐藏着人事的错位。

翠翠的爱情悲剧不是从自己开始,而是始于那个没有出场的母亲。翠翠的母亲因爱殉情,爷爷一直默默承载着这份伤痛,他将一切归于天意,面对日渐长大的翠翠,他极力封锁着翠翠关于母亲的追问,不想提及伤心往事的同时害怕厄运再次降临。为了避免翠翠重走母亲的心酸,爷爷积极主动地为孙女的归宿操心,他希望能把翠翠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但是命运之神再次阴差阳错。天保心仪翠翠,翠翠却先邂逅的是傩送,两人两情相悦,然而首先登门求亲的却是天保,他用尽了各种办法但是依然不能得到翠翠的爱,天保赌气出走客死他乡,傩送活在对哥哥的歉疚中无法自拔只能选择出走,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留下翠翠独守渡船。天保、傩送、翠翠、爷爷的理想和心愿都破碎了,他们无力与天意抗衡,出走、愤然谢世、无止境的等待。

命运的捉弄、人事的错位让悲剧再次重演,致使和谐与完满的支离破碎,加缪说:“正是这种美好的东西,而不是丑恶的东西使生活变得真正艰难了。”亲情、爱情美好得让人陶醉,但是命运之神却偏偏要让善良的人儿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这种艰难的选择任何一种结果都会是一种遗憾。沈从文先生一生追求美,他在自传中提到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该是美的,丑虽不是罪恶,总不能令人愉快。当他进入追求美的角色时,便发现“美丽总使人忧愁”,“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

三、结语

沈从文追寻着理想中的至真至纯,当他用一种朴素的方式来处理伤感的题材时,作品《边城》也就成了把理想写成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的对象,但他所构筑的“世外桃源”只能是一种理想中的乌托邦,虚幻得终将不能代替现实,这面哀婉的镜子在阳光下把残酷的现实照射得清清楚楚,湘西故土不再纯净安宁,充满了喧嚣与骚动,在“现代文明”气势汹汹的冲击下,古朴纯美的乡土文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珍视生命和对美好之物不能持久的焦虑并存于这部作品中,使作品字里行间浸透了命运弄人的无奈哀伤。

但是,面对“目前的堕落处”,沈从文仍然沉浸在对于“过去伟大处”的营造[7],这位老实的“乡下人”把对自己父母之邦深深的挚爱,沉入到自己童年回忆与现实理想的湘西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谁会知道下一秒命运会以怎样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沈从文从“义”、“爱”与“美”着手把自己对命运和民族命运的感慨融入到了作品之中。面对“五四”运动向西方学习的大潮席卷中国,国人不遗余力地鼓吹西方的先进,对传统的长处大加批判,沈从文站在这股洪流中却看到了传统在历史转型时期的长处,他希望历史的车轮在不断改革前进中也能保存民族的传统品格,“保留些本质在年轻人的血里或梦里”[8],去重新建立属于中华民族未来的价值体系。

[1]苏雪林.沈从文论[J].吉首大学学报,1985,(5).

[2]沈从文.沈从文集(11)[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3.

[3]沈从文.沈从文精选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52,56,54.

[4]汪曾祺.汪曾祺文集[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1993:80,100.

[5]沈从文.沈从文精选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105.

[6]戴林富.沈从文乡土文学品格初探[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141.

[7]沈从文.沈从文选集(5)[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

[8]沈从文.沈从文选集(7)[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

I206

A

1671-6469(2016)-04-0058-04

2016-03-06

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电影改编:文学经典的现代性批评”(12J131)阶段性成果。

刘霞(1987-),女,陕西商洛人,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助教,研究方向:新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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