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栎《书集传纂疏》引王安石《尚书新义》考

2016-03-28 12:09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佚文新义王氏

杨 芳



陈栎《书集传纂疏》引王安石《尚书新义》考

杨 芳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 401331)

元代经学家陈栎《书集传纂疏》是羽翼蔡沈《书集传》之作,其书中引用王安石《尚书新义》佚文64条,其中以陈栎所引为最早或最备者10条,包括不见于他家所引者4条,与诸家所引可相互参证者33条,具有重要的辑佚价值。考查陈栎对王氏《书》说的引述评论,可以考见王氏《书》学思想的隆替,以明经学与时代思潮之交互影响,由宋及元,政治思想斗争对于王氏经学的影响逐渐减弱,王氏经学的学术价值逐渐被学界认同。

陈栎;书集传纂疏;王安石;尚书新义

陈栎(公元1252—1334),字寿翁,号定宇,休宁人,元代理学家。宋亡,科举废,陈栎惟著书立言,致力于圣人之学。武宗至大三年(1316年)冬,编成《蔡传纂疏》,即《书集传纂疏》(以下简称《纂疏》)[1]96-99。元代科举兴行后,《书》学以蔡沈《书集传》定于一尊,而陈栎的《纂疏》被认为是“《蔡传》定于功令后拥蔡的‘时义’之作”。[2]285-286是书为纂疏体,凡六卷,先录《蔡传》,次以“纂疏”汇集众说,间抒己意,则加“愚谓”以别之。其所引诸家解说中,保存了很多宋人《书》说,有的已亡佚。尤其是保存了深入影响宋代思想的王安石的《尚书新义》(后称《新义》)。惜其书后世不传,惟有残篇佚文散见于后世学者经书著作中,为后世研究王安石经学思想等造成了一定的阻碍。陈栎对《新义》的引用,保存了王安石学说部分文献,为后人研究王安石经学之价值隆替提供了必要的资料,对研究王氏经学对元代之影响有着重要的意义。

台湾学者程元敏倾其心力从后世诸学者经书著作引文中汇辑其佚文,辑成《三经新义辑考汇评-<尚书>》(以下皆简称《汇评》)。《新义》部分,辑考佚文554条,其中自陈栎《纂疏》辑录佚文73条,评语10条。因程辑佚范围甚广,书目众多,而引书方式繁多,每个学者引书的方式又各有不同,无法一一对具体作品引书作具体分析,只能简而概之。故本篇论文以程《汇评》为参照,专对陈栎《纂疏》对王安石《新义》佚文的引用作具体的考辨与分析。

一、陈栎《书集传纂疏》所引“王氏”为王安石

陈栎《纂疏》引用了多家学说,但在称谓上比较严谨,不易混淆。易于辨别者,直接称姓氏,如“林氏”、“吕氏”等。同姓者,为与直呼姓氏者相区分,或在前面加朝代名,如称孔颖达为“唐孔氏”,以便与称伪孔安国的“孔氏”区分开来;或直接在姓氏后面加名或字,如“陈氏大猷”、“陈氏经”;或在姓氏前面加地名以作区分,如“碧梧马氏”、“南丰曾氏”等;或直接别以字号,如称王安石,或称“介甫”,或称“王介甫”,或称“荆公”,或称“王荆公”,等等。是书连姓带名引“王”姓者之说凡六家:曰“王氏炎”55次,曰“王氏十朋”9次,曰“王氏肃”4次,曰“王氏日休”2次,曰“葵初王氏希旦”2次,曰“王氏安石”4次。而直呼“王氏”者60余条,而此“王氏”则专指王安石。

其一,解《洪范》中“三德”与“皇极”,陈栎引王氏曰:“皇极立本,三徳趋时”;[4]70解“而康而色”,引用王氏“‘载色载笑,匪怒伊教’,康色之谓也”;[4]70解“五福”、“六极”,引王氏曰:“‘福、极’不言‘贵、贱’者,贵贱有常分,使皆慕贵而不欲贱,则凌犯篡窃,何有终极?”,[4]71等等诸条,都可与王安石《洪范传》中相关解说相互参证。

其二,陈栎所引王氏佚文与他家所引直称王安石名、字、号者可相参证。如解《胤证》“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陈栎引王氏曰:“使羲和守常宪以修辅,则仲康得谨天戒而修省。今畔官离次,不知有日蚀之变,则是不有常宪,昧先圣之谟训,安能免于诛乎”,[4]55清王顼龄所引佚文与陈栎完全相同,并称王安石全名[5]21-22。解《说命下》“人求多闻,……匪说攸闻”,陈栎引王氏曰:“求多闻而不为古训是式,则是非无所考正,而所闻愈惑矣”,[4]63清王顼龄所引佚文与陈栎完全相同,并称王安石全名[5]19。解《洪范》“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陈栎引王氏曰:“周官:有大事,众庶得至外朝,与群臣以序进,而天子亲问焉”,[4]70清胡渭《洪范正论》所引佚文与陈栎完全相同[12]13,而称“王安石曰”。

其三,董鼎《书传辑录纂注》(以下称《辑纂》)卷首有“纂注引用诸家姓氏”,所引王氏有王弼、王肃、王安石、王十朋、王日休、王炎、王希旦、王道。书中引王安石说概称王氏,余则姓氏与名同称,体例严谨。陈栎《书集传纂疏》所引王氏佚文23条与董鼎《辑纂》相重,39条可以相互参证。因此可以确定陈栎《纂疏》所引王氏确为王安石无疑。

二、陈栎所引王安石《书》说佚文及引书方式

陈栎《纂疏》共六卷,确定所引王安石佚文凡64条。其中有所引完全同于他家所引者,有独家引用者,有略作删改者,有简括大意者,也有间接转述与评议杂出者。故特作分类,以明陈栎引王氏《书》说之特色。

(一)同于他家引用者凡30条,其中以陈栎首引者凡5条

王安石《新义》同一条佚文常为多家所辑录。程元敏从诸家辑考王氏佚文时,把佚文后括号内放列第一书视为引用王氏《书》说最早或最备者,并把可能为原文之佚文加上方括号[7]1-2。可以说陈栎所引完全同于他家的这30条就目前而言可视为原文。如解《尧典》“分命羲仲……申命羲叔”,陈栎引王氏曰:“分命,使分阴阳而治之也。申命,使继二仲而治之也”,[4]38与董鼎《辑纂》、明胡广《书经大全》所引同[7]9。解《舜典》“纳于大麓”,陈栎引王氏曰:“大麓,泰山之麓也,后世封禅之说传会于此。”[4]40此条佚文陈栎最早引用,胡广《书经大全》、清朱鹤龄《尚书埤传》所引相同[7]15。解《益稷》:“予违,汝弼”,陈栎引王氏曰:“拂我而相之,谓之‘弼’。故弼字或作‘拂’”,[4]47与董鼎《辑纂》、胡广《书经大全》所引相同[7]43。值得注意的是,陈栎所引称“王氏”者,有3条佚文目前考证属于误用,分别为:解《大禹谟》“徳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4]44,此佚文被证实为王炎语;解《禹贡》“冀州”,[4]49所引佚文亦见《辑纂》,被证实为成申所作,而非王安石;解《洛诰》“公既定宅,……我二人共贞”,[4]81按程元敏,此文,《朱文公文集》引作“叶氏”,董鼎《书传辑录纂注》亦作“叶氏”,是宋叶梦得语,本书误“叶”为“王”。[7]281有2条所引佚文,多家所引作者不一,尚无旁书以资考证,姑存之以备考察。如解《禹贡》“江、汉朝宗于海”[4]50,在董鼎的《纂注》中认为此佚文为王炎所作,未知孰是。解《盘庚上》“予弗知乃所讼”[4]61,陈栎以为王安石佚文,而董鼎以为王炎佚文,未知孰是。

(二)略作删改者凡21条

此引书方式为古人所常用。古人引书,完全引用原文者甚少,多以己意截取所需部分,或简括大意,或详略不一。陈栎对王氏佚文的引用,亦在不伤文意的情况下对佚文略作了删改,或删改小部分字词,或对引文表达方式略作转换,或根据解经需要把两条并不相连属的佚文并于一起加以改易整合,力求以最简明的话语解释经文。然王氏佚文常为多家所引,没有一个参照,难以见得陈栎所引王氏语是对王安石佚文作了删改而不是原文。按程元敏《汇评》,其在例言中说:“佚文之定辑,以据著成时代较早之书所引述为常,第如较晚著成之书所引述,或视前者为备,或前者讹后者正,则改变常例据之。”[7]1也就是说,某条佚文的出处可能不止一书,其佚文后所列第一书即所据以辑录之书,即视为王氏原文,余书则按其撰成先后著录,相互参证。今略举数例。如解《尧典》“以亲九族;九族既睦”,陈栎引王氏曰:“亲,亲之也;睦,交相亲也”。[4]38在《汇评》中,此佚文以董鼎《辑纂》定辑,即董鼎所引王氏语被认为是王氏原文。董鼎引王氏曰:“亲者,亲之也;睦者,交相亲也”,[6]389陈栎所引较王氏解说省略了语气词“者”。解《盘庚上》“王若曰”,王氏解云:“凡言‘若曰’者,或史官述其旨而代作,非其自言;或史撮其大意而删润之,非其本言。”[8]331陈栎稍作了删改:“凡言‘若曰’,或臣述上㫖而代作,非其自言,或史撮大意删润之,非其本言。”[4]60解《多士》“敕殷命终于帝”,王氏解曰:“终”与“受终于文祖”之“终”同。[6]440陈栎进行了同意转换:“终”如“受终于文祖”之“终”,[4]82无害文意,更显简洁。陈栎的这种引书方式,虽于保存王安石《新义》原貌无益,但使得释文更简明扼要,亦不无可取之处。

(三)简括大意者凡10条

陈栎引王安石佚文,也有简括大意,只师其意,不习其词者。以下亦略举数例。如解《说命上》“若金,用汝作砺;……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王氏原文以林之奇《尚书全解》定辑,林氏引王氏曰:“若金,用汝作砺者,命之使治己也。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济难也。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使之泽民也。”[9]433陈栎简括其意:“作砺使成已,舟楫使济难,霖雨使泽民”。[4]63解《武成》“惇信眀义,崇徳报功”,王氏原文以《辑纂》定辑,王氏解云:“惇厚其信,使天下不趋于诈。显明其义,使天下不徇于利。崇德使人知所以尚贤,报功使人知所以劝忠”,[6]423陈栎简括其意:“厚其信,使人不趋于诈。显其义,使人不徇于利。”[4]68解《洪范》“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佚文以《辑纂》定辑,王氏解云:“推衍其义,以极其变也。如观之否,则占九四之变;大有之睽,则占九三之变。”[6]427陈栎引曰:“推衍以极其变也”,[4]70去掉了例子,简明扼要。

有必要说明的是,略作删改与简括大意这两种引书方式,并无严格意义上的界限。只不过略作删改者,对原文的改动小一点,简括大意者,对原文的改动则更大一些。如此,虽在对王安石《新义》原貌进行保存的意义上更为不利,但是对王安石解经思想的研究,却无大的影响。

(四)杂以评文凡3条

陈栎对王氏佚文的引用,也有少部分与评文杂糅在一起。如解《禹贡》“三江既入”,陈栎曰:“愚案:三江不胜异说。颜师古以为中江、南江、北江,郭景纯以为岷江、浙江、松江,韦昭以为松江、浙江、浦阳江,王介甫以为一江自义兴,一江自毗陵,一江自吴县。皆据所见而言非禹旧迹也。今皆不取。”[4]50可见此处对王氏观点持否定态度。解《大诰》“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陈栎曰:“此段王氏、张氏、林氏皆云当阙疑”。[4]74解《洛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陈栎曰:“愚谓王氏云此殷礼,疑即篇末十二月戊辰之祭,史述其语于前,而记其事于后也。”并评论说:“窃意十二月之祭,不过以周公留治洛之事,就冬烝以告文武庙耳。此曰‘殷礼’、曰‘秩无文’,必作新邑后,就新邑举非常大祭祀,岂十二月特牛之祀足以当之?三月后至十一月,必尝亲至洛,行大祀礼,受大朝贺,发大号令,今脱去矣。”[4]81陈栎并不认可王安石把此殷礼当作十二月戊辰之祭,而认为是作新邑后,在新祭举行大祭祀,只是这部分的内容如今已经脱去了。按程元敏所辑佚的内容来看,王安石的这个观点,只见于陈栎一家。

(五)独家引用者凡4条

陈栎所引不见于他家所引者4条。解《仲虺之诰》“天乃锡王勇智”,引王氏曰:“经言‘智仁勇’,或言‘仁智勇’,未见先‘勇’者。盖成大功、定大业,必以智勇。智之所以行者,勇也。故先‘勇’后‘智’。”[4]56解《酒诰》“肇牵车牛,远服贾”,引王氏曰:“肇者,既种黍稷,始牵车牛也。民以农为本,贾为末。”[4]77解《顾命》“太保降,收。诸侯出庙门俟”,引王氏曰:“因太保拜而对拜。”[4]93解《吕刑》“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4]97陈栎独家引用王氏佚文4条,说明陈栎对王安石的《新义》原典的保存,对于全面认识王安石《新义》及其思想具有其不可代替的独有价值。

从陈栎对王氏《书》说的引用情况来看,其引书原文引用与对原文加以改动的比例大致是相当的。当引文较短时,陈栎或者原文引用,或者略作删改,当引文较长时,则简括其词,撮其大意。其间虽有与评文杂出者,不过这种引书方式用得甚少,不足以突显其引书特色。总之陈栎引书,力求简明扼要,但前提皆在不改变王氏原有语意的基础之上。陈栎之学以朱子为宗,在引书上亦受朱子影响甚大。朱子引文最大的特点是按自己思想增删所引文献,陈栎在引书上,亦是注重义理而非斤斤计较于字词,继承了宋人引书对原文多按己意截取,注重义理,不重原文引用之遗风。但这种引书方式在今天是很不规范的。另外,陈栎所引王氏之佚文,有把他家佚文误作王氏佚文之弊,有些已经得到考证,有些目前尚未明确佚文是否出自王氏《新义》,姑存之以备参考。

三、王氏经学由宋及元之隆替及价值

王安石《新义》为其变法提供理论支持,带有鲜明的政治目的,自一出世便受到当时儒者强烈批判,其中亦夹杂着政治上的攻击,一度成为时人利用学术进行政治斗争的工具。随着时间推移,王氏经学失去阵地,其政治色彩逐渐褪去,至于南宋朱熹,已经能以纯粹的、包容的学术态度来看待王氏新学,王氏经学价值得到重新审视。到了元代,学者更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研究王氏新学,时代、政治对于王氏经学的影响逐渐减弱,王氏经学应有的学术价值逐渐被学者认同。

(一)王安石新学对宋代经学影响之概况

王安石《三经新义》一出,便颁行学宫,成为科举考试的标准,直接渗入士人的精神世界,介入时代主流意识建构,影响着时代的治政思想。王氏利用其特殊的政治身份,以行政手段统一经术,企图以经术辅翼变法,一时反对者风起云涌。在《书》学领域,支持者与反对者皆纷纷著书,围绕《尚书》阐释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当时面对王安石新学,所有较活跃的宋儒,其著述莫不是反对王的[2]226。

与王安石同时,在政见与学术上与王安石颇为不同的蜀党首领苏轼撰《书传》(亦称《东坡书传》)十三卷,专驳斥王氏之说,欲以矫当时穿凿附会之学风以救时弊。晁公武曰:“熙宁以后专用王氏之说进退多士,此书驳异其说为多”。[10]58由于苏轼与王安石生于同时,所以对他的批评较为隐晦,“绝不称举王安石之姓名,惟其讥评旧说,常及于时人:或曰‘近世学者喜异而巧于凿’(宋世评安石解经伤于凿者极多,此难以殚述),或谓其人借经为猛政苛刑之口实,皆指责安石”,[7]255当时王氏利用其政治地位对学术的有力掌控可见一斑。除苏轼外,当时更有力反对王氏新学的另有盛倡理学的洛党之首程颐,他主要从理学角度反对王氏新说,指责王氏不识“道”字[7]28,不通义理[7]102。对王氏直称介甫。杨时乃程颐得意门生,他对王氏在政治上与学术上都进行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上言斥责王氏学说为坏人心术的邪说淫辞,要求朝廷追夺其王爵,并明诏中外,不让王氏经说惑乱学者耳目。生活于两宋之交的林之奇著有《尚书全解》一书,其书辑录大量王氏《书》说,亦对王安石大加挞伐,批评王安石解经多好异穿凿,杂刑名法术之学。林之奇佚录王氏佚文最多,评论亦不少,他批评王氏穿凿之文比比皆是。他对王氏《新义》的批判,实质是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王氏新学的批判,是以经学为手段展开的思想斗争,是理学与新学的交锋,是一场争夺思想阵地的较量[11]55。可喜的是,林之奇对王氏虽以批判为主,但并不全盘否定,其《尚书全解》引王氏说217条,赞同其说者66条,引用而无评论者均视为认同其说,计24条,部分赞同者5条,说明他还是能抛开一些政治上的偏见,站在学术的角度发现王氏解经之长。从以上学者对王安石新学的激烈抨击来看,在经学时代,政治斗争对学术有着强烈的影响,学术的斗争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政治较量的工具,它以意识形态形式介入现实政治斗争,具有极强的干政功能[11]55。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治斗争对于学术的影响也逐渐减弱,部分学者对王氏解经某些说法,在一定程度上也能抛除偏见,站在学术角度给予客观的肯定。但是,由于王安石《书》说自身的确存在着一定的缺陷,加之守旧官僚与理学家对王氏新学的“围剿”占主流地位,且学术斗争与政治斗争交融在一起,最终使得这部盛极一时的颇有创见的著述没能保存下只字片纸,实为《书》学之一憾。

在王安石《新义》逐渐被宋代理学思想替代后,其政治影响逐渐褪去,这也使后世学者更能以纯粹地对学术的研究态度来重新审视这部曾炙手可热的经学著作,去发现和肯定它在某些解经思想和方法上独有的价值。至于南宋理学家朱熹,虽然他崇尚理学,但他能摒弃门户之见,以一个对学术包容的姿态来客观看待王氏新说,只要他认为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他就会客观地肯定它。对于王氏解经,他说:“(尚书)诸学,此间亦有之,但苏氏伤于简,林氏伤于繁,王氏(安石)伤于凿,吕氏伤于巧。然其间尽有好处。”[7]233“诸家注解,其说虽有乱道,若内只有一说是时,亦须还它底是。尚书句读,王介甫、苏子瞻整顿得数处甚是,见得古注全然错。”[7]232朱子认为,王安石解经虽有穿凿乱道之弊,但仍有其可取之处,不可片面地全然否定,只要有一处解得好,也应该肯定它的价值。王氏经学不再是为政治服务或充当政治斗争的工具,而仅仅成为一本颇具创见的经学著作。惜其早已亡佚,幸其尚有残篇佚文存于他人之经学著作,可让后世学人窥其经学思想之仿佛。

(二)陈栎对王氏解经之评价

陈栎《纂疏》引王安石佚文64条,对王氏观点作出评论者15条(含但有评论而无佚文者),认同其说者8条,批评者7条,直接评论者8条,引用而无评论者均视为认同其说,计55条。由此可见,在陈栎《纂疏》中,虽引用王氏《书》说数十条,但对其作出评价者亦不多见,不过,在对某些经文的解释中,陈栎通过表达自己的见解,也能间接表达出他对王氏经说的认同程度。对于未作评论者,盖觉得他说可,王氏此说亦可,观点未定,且并存其说。总而言之,陈栎对王安石解经的评价是辩证的,且对待经学的心态褪去了王安石时代的激进,更添了一种平和,虽认为王氏解经有好古而至于好异之弊,但对王氏几乎无穿凿之责,其仍承袭了朱子对学术包容的态度,凡有一善则肯定它。如引朱子评“人说荆公穿凿,只是好处也用还他。如‘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皆非注家所及”,[4]73表明陈栎并不按个人好恶来对王氏新解作出评判,而能辩证、包容地对待王氏经学,尤其对王氏阙疑的解经方法颇为赞赏。

陈栎对王安石的《书》解,有一部分是直接评价的,也有一部分是委婉提出批评或在自己对经文的解说中暗含对王氏的态度。直接评论如评《禹贡》的“三江既入”,陈栎说:“王介甫以为一江自义兴,一江自毗陵,一江自吴县。皆据所见而言非禹旧迹也。今皆不取。”直截了当地表明不同意王氏观点。再如评《洪范》“休征”一段,陈栎说:“荆公又却要一齐,都不消说感应,只把‘若’字做如‘似’字义说了,做譬喻说了,这也不得。人主自当戒谨。如汉儒必然之说固不可为,荆公全不相关之说,亦不可。”此为略引朱子评语,认为汉儒的天人感应必然之说固有不妥,但如果全然摒弃二者之联系,亦不可,会使人主不知警戒,导致君权横肆。值得注意的是,对于王氏解经的“阙疑”精神,陈栎颇为赞赏,并引用朱子对王氏“阙疑”精神的赞赏语辞来表达自己的认同,这也体现了陈栎对朱子的高度崇拜及对其治学精神的继承。如解《大诰》,王氏认为“《大诰》疑有脱误,其不可知者輒阙之,而释其可知者”,陈栎说“朱子所以取荆公者在此。此可为解盘、诰诸篇之法。”表明其治学以朱子为宗。陈栎对王氏解经,也有未直接表明认同与否,而委婉提出批评的。如解《高宗肜日》“惟先格王,正厥事”,王氏认为“祖考罔非天嗣,祀有典,不可丰杀,训之使改,所谓‘正厥事’”,而陈栎却说“诸家不过谓当先格君,而改正其事,似不必言先格王非心,而后正其事。分为两截工夫”,认为先格君而改正其事与先格王非心而后正其事二者不是一回事。陈栎亦通过自己对经文的解说,暗含与王氏解经观点一致。如解《顾命》“太保降,收。诸侯出庙门俟”,此处众说纷纭,蔡氏认为是代尸拜,夏氏认为王亦拜成王柩,王氏则认为是因太保拜而对拜,陈栎认为是王答召公拜无疑,冡宰传顾命以相授,见大臣如见先王也。答其拜,敬大臣,即所以敬先王也。陈栎虽未直接表明赞同王氏解说,但从自己的解说中暗含了对王氏解说的肯定。

总之,陈栎对于王安石新解,总体上认为王氏解经,好古而至于好异,不甚认同,不过,亦能像朱子一样以客观全面的态度来看待,对于解得好的地方亦持肯定态度,对不认同者亦提出反对意见。对大部分佚文,未作评论,盖觉得经解尚无定论,可存其说以开阔读者视野。对于王氏解经的的阙疑精神,陈栎颇为赞赏。

(三)王安石经学对元代经学之影响

在前面部分已经提到,其实王安石新学发展到南宋,尤其是理学占据主要思想阵地后,新学的政治影响已经大大减弱,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学者能相对客观公正地评判王氏新学的学术价值。王氏经学不再是为政治服务或充当政治斗争的工具,而仅仅成为一本颇具创见的经学著作。继宋代之后,宋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继续统治着元、明经学,两代学者相率传习宋代程朱理学,故两代学术囿于宋学领域之内[2]285。自元代科举兴行,《书》经以《蔡传》为宗,被认为是羽翼《蔡传》的三部名著(陈栎《纂疏》、董鼎《纂注》、陈大猷《书传会通》)之一的《书集传纂疏》被举子们视为捷径[2]287,影响甚著,在元代《书》学领域甚有代表性。通过陈栎对王安石《新义》的引用及其对王氏经解的评价这个窗口,我们对王安石经学发展到元代,面临的境况可窥见一斑。陈栎对王氏佚文,作出评价者甚少,而直接作出评价者则更少,对于大部分的佚文,陈栎都未作评价。在作出评价的十余条佚文中,陈栎也几乎无穿凿之责,即便提出批评,也很温和,只使用“未当”、“不可”等词,无过多批评,最甚者,也只是客观指出王氏“好古而至于好异”,毫无激愤之言词。而对于解得好之处,则加以赞扬。可以认为,到了元代,思想、政治斗争影响学者对王氏经学进行激进功利的价值评判的时代已经远去,对于学者而言,王氏的《新义》只是一部颇具创见的经学著作,而不再是用来斗争的工具,他们能以平和的心态,从学术的视角对王氏的经学的学术价值给予更客观、包容的评价,王氏经学应有的学术价值逐渐被学者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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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晁公武著,孙猛校证.郡斋读书志校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1] 陈良中.朱子《尚书》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12] 胡渭.洪范正论[M]//四库全书珍本三集本.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

(责任编辑:张新玲)

A Textual Research of the Quotation of Chen Li’s Shujizhuanzuanshu of Wang Anshi’s Shangshuxinyi

YANG Fang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Shujizhuanzuanshu by the scholar Chen Li in Yuan dynasty is a book that enriched Cai Chen’s Shujizhuan. This book has quoted 64 items from Wang Anshi’s, which has been lost long ago, in which 10 items were first or the most completely quoted by Chen Li, including 4 items never quoted by other scholars. From these quoted passages, we can see the vicissitude of Wang’s minds of Shangshu and understand the reciprocal effect of the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and Zeitgeist. From Song Dynasty to Yuan Dynasty, the effects of political and ideological struggle has gradually weakened, and the academic value of Wang’s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has been gradually admitted by academic circles.

Chen Li; Shujizhuanzuanshu; Wang Anshi; Shangshuxinyi

I206.2

A

1009-8135(2016)01-0089-06

2015-11-20

杨 芳(1989-),女,湖南人,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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